檸檬的滋味 尾聲 作者:徐少艾 |
三月二十日,星期六,天氣晴。我闔上英文課本,看看表,十一點四十分。 “好,這一節(jié)課剩下來的時間,是英文表演,今天輪到誰?”我站在講臺上,看著班上四十幾個即將在六月分畢業(yè)的國三學(xué)生。 雖然我只是他們的英文老師,但是他們都非常能夠接受我上課的方式,尤其是我提議做英文表演的活動、不但可以活潑教學(xué),也可以無意中知道某些孩子的語文和表演的天分,更可以提高他們對英文的學(xué)習(xí)興趣。 “老師,是何家彥,可是他今天請了病假,他已經(jīng)請了三天的病假了。是不是要直接跳到下一號的同學(xué)?”班長恭敬地舉手站起來報告。 我搖頭。一周一次的英文表演的主角請病假?真讓我有點擔(dān)心! “他生的是什么?” “不知道,可是聽說他可能會先休學(xué)到臺北的醫(yī)院做治療!庇幸粋熱心的同學(xué)舉手說著:“也許他沒辦法和我們一起參加畢業(yè)典禮了! “這樣子嗎?那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去探望他呢?老師想找機會去看看何家彥,有沒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 “何家彥的生日好像就在下個禮拜三,我們就挑那一天去看他吧!也許這樣他的生日就不會太寂寞了!庇幸粋女孩子好像是鼓起勇氣說著。 “你怎么這么清楚他的生日?喔--你一定是喜歡何家彥。”有一個男生粗里粗氣地裝著怪聲音說。 女孩臉紅了,說不出話來,班上開始此起彼落地喧嘩了起來。 “這個提議很好,就這么決定了。”我笑著宣布。一群多可愛的孩子! “何家彥如果真的休學(xué)到臺北去,我們就沒有辦法去看他了!庇幸粋坐在角落的高個子說。 “何家彥是春天出生的孩子,他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我們要為他祈禱,并且在下個禮拜三時,給他一個難忘的生日會。”我對著全班同學(xué)說。 “老師,我們今年夏天就要畢業(yè)了,我們也好想在畢業(yè)之前幫你開一次慶生的party哦!” “對!葉老師已經(jīng)連續(xù)教我們兩年的英文了,我們都好想和你一起過生日哦!” “老師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謝謝你們?墒,老師的生日是在秋天的時候,到那時候,你們都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了。” “老師,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庇幸粋高個的男孩對著我說。 “你如果沒考到好高中,你有臉見老師嗎?”有一個耍寶型的男生說。 “對不起,我要考的是軍校,我早就通過甄試了!”高個子的男孩又說。 “不管怎么樣,英文科我一定會最努力去考的!绷硪粋小小的聲音說。 “不論考得好不好,你們在老師和爸爸媽媽的心里都是獨一無二的,盡力就好!聯(lián)招是很公平的,但是考試的分?jǐn)?shù)也不是絕對的,不過每個人都應(yīng)該全力以赴才是。”我認真地說。 一說完,下課的鐘聲就響了起來。才一敬完禮,不到五分鐘,四十幾個學(xué)生就歡愉地全都走光了。想想,我也該要回到辦公室整理整理才是。 在二樓的教室住窗外看去,是陽光下的操場。 由于是周末,只有稀落的幾個田徑隊的學(xué)生還在練習(xí)體能,我一邊往樓下教師辦公室走著,一邊突然有點感傷……像這樣的一個春天里,我竟然只是孤單一個人,突然之間,竟有想掉眼淚的可笑沖動。 兩年前的夏天,在我得知自己有了國中老師的資格之后,我便非常努力而有誠意地要求能夠分發(fā)到我國中時的母校任職。 來到這里,一切都是平靜而踏實的,我和學(xué)生的關(guān)系還不錯;能和母親同住也了卻了我許多的心愿和憂愁。就快要三十歲的我,仿佛到現(xiàn)在才是我真正感受到自己在人生里的意義。 想著未來,也憶及某些留在心靈深處的感情軌跡,讓我在體育館前不知道失神地站了多久的時間,突然,身后有陣腳步聲漸漸接近…… 驀然回首,竟然發(fā)現(xiàn)身后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個人-- 是范圣海?!居然是他?這是怎么回事?已經(jīng)有將近四年未曾見面的范圣海,竟然神采奕奕地就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下了課,怎么不回家?”范圣海說。他穿著一件很有精神的T恤,和洗白了的藍色牛仔褲,又披著一件白襯衫。 “你……你怎么曾往這里?”我非常驚訝,腦筋也有點凌亂。 “我不是說過嗎?想看梧桐開花的時候,就回學(xué)校來,F(xiàn)在是春天,梧桐最美的季節(jié),你忘了嗎?”他笑。 “忘是沒忘,我只是很意外!蔽仪忧拥。 范圣海的樣子一點兒也沒變,但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這個男人真的是范圣海。大白天的,我不是在作夢吧? “我們還能一起站在梧桐樹下……我也很意外,我剛剛就在窗外看著你上課的樣子,感覺真不錯,好像時光倒流。你上課好認真,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你,所以我就到學(xué)校四處晃呀晃的,等你下課。” “等我?看我上課?你是教育部派來的督學(xué)嗎?”我不禁沒好氣的。 “不,我……是你下學(xué)年開始的……同事,我是學(xué)校新聘的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你不是在騙我吧?”我真的不敢相信我自己聽到的。 這幾年來,范圣海也和我一樣默默努力完成了原屬于年輕的夢想嗎?!我有說不出的激動,我想開心的笑,可是我的眼淚卻不聽使喚她奪眶而出。 “你不是在騙我吧?”我又喃喃地問了一次。 “你希望我是在騙你嗎?”他笑了,久違的真心笑容。 “不,我太高興了!我是太高興了嘛!”我說。淚水在笑容里更加慌亂。 “如果你是高興的話,就用笑來表示不就好了?不要用哭的嘛!” “你沒聽過‘喜極而泣’嗎?” “你又不是教國文的,怎么也這么喜歡咬文嚼字?”他擁著我:“走吧!學(xué)生都走光了!我們也可以回家吃午飯了,我已經(jīng)向你媽媽預(yù)訂了一大盤的水餃了! “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范圣海也聯(lián)絡(luò)了我媽。 “我還帶了檸檬來哦!”他說。 我的心里又是一陣甜蜜的悸動。 “可是,我已經(jīng)不敢生吃檸檬片了。現(xiàn)在我即使是喝檸檬汁,也都會加上甜甜的紅茶,用糖分掩蓋過檸檬的味道!蔽艺f。 “那沒關(guān)系,反正,你本來就已經(jīng)知道檸檬原來的滋味了,對嗎?”范圣海故作輕松地牽著我的手。 “對啊!不可能會忘掉的,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檸檬是屬于一種記憶的滋味!蔽倚χf。 “時間無法倒流,只會往前走;感情也不能往回走,只會一直用記憶累積!狈妒ズ?粗遥骸爸挥杏洃,才可以用任何一種速度、任何一種方式在我們的心里搜尋著,所以才會有傷心的事情和遺憾的事情! “我們之間,還會有什么遺憾嗎?”我問。 “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自己扛了!自從我們重逢……我在梧桐樹下吻了你之后,我就發(fā)誓,我要和你一起成長、一起圓夢。從你的信上,我更加確信我從來沒有離開你。” 我和范圣海一起走向?qū)W校后門的停車場,又不由自主地在體育館側(cè)門停下了腳步。 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梧桐樹下,范圣海仰著頭細細打量著粗壯的枝干,若有所思地說: “大自然的力量真的好偉大!不管樹木在冬天里是如何的蕭瑟,一到了春天,所有的樹木就又充滿了生命力,看看這一樹的梧桐花,真教人感動!” 我笑而不答地點點頭。 “愛情的力量更偉大,不論我在愛情里流浪了多久,它總不會放棄我;而你,就是讓我能夠找到路回來的人!謝謝你,謝謝你給我夢想的力量!狈妒ズUf完,便用力地把我抱在他懷里。 我不知該說什么,還是只有笑著,而且竟又笑出了眼淚…… 不知道這幾年來他過得怎么樣?可是,此時此刻,我并不想多問。 范圣海在梧桐樹下深情款款地吻著我的淚、我的唇…… 他還是那么的真,就好像多年以前那個一和我說話便會臉紅的男孩,而我也從未改變;在彼此緊握的手里,我知道,從這一刻起,一直到永遠,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說盡所有的相思。 一陣涼爽的春風(fēng)襲來,繽紛的梧桐花像雨點一樣輕聲飄落在我們的四周,在地上鋪成一片花! 眼前的一景一吻仿佛就像是一幅畫,而我和范圣海兩人,好像正不知不覺地攜手慢慢走入畫中,在彼此會心的眼神里,串聯(lián)起多年前的一個夢,一個至今仍不曾褪色的夢。 《全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