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當(dāng)空,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
為保山寨安危,雷朔沒有廢除義父定下的寨規(guī),即使眾人已脫離山賊陋習(xí),于固定時日,他依舊會領(lǐng)著山寨的男人在操練場上練武。
「寨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陣焦急緊張的叫嚷聲由遠(yuǎn)而近,打斷了操練。
小祿提著裙襬,急急忙忙沖到操練場前方,找著了要找的人。
雷朔打著赤膊的上身滿布汗水,汗珠滑過無一處贅冗的陽剛線條,在烈日下閃耀屬于男人的桀騖氣魄,轉(zhuǎn)身面對慌慌張張的來人。
「什么事?」
「姑娘她呼……她……呼呼……」小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福來過來拍拍女兒的肩背,助她順氣。
「小祿,慢慢說清楚,什么不好了?」
「爹,喜兒姑娘她突然全身發(fā)疹、疼癢難當(dāng),痛苦得在床上打滾,沒法下床,我一個人無法扶姑娘到端木大夫的病舍去!」
雷朔眉目一凝!负螘r的事?」
「就在剛才,小祿立刻跑來稟報寨主!
「寨主,快去吧,救人要緊。」福來也換上一臉擔(dān)憂。
「福叔,這里先交給你,大家繼續(xù)!估姿烦谅暦愿劳O聞幼鞯谋娙。
「是,寨主。」
目送雷朔高大沉凜的背影迅速離去,福來忍不住有感而發(fā):
「這是寨主首次因女人而半途離開訓(xùn)練場,從沒見過他為一個女人這么擔(dān)憂,喜兒姑娘在他心中一定有很重的分量。」
「是呀,希望姑娘能平安無事!剐〉撾p手合十,祈道。
「沒錯沒錯……」福來點頭附和,而后睞了眼身旁感動得無以復(fù)加的丫頭。「妳怎么還杵在這兒,快跟去看看有啥需要幫忙呀!」
「對喔!爹,那我走啰。」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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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疾凜然的身影奔入屋內(nèi),直接來到床畔。
一雙赤眸在見著?上虛弱喘息的人兒時,霎時延燒成焦灼的暗紅。她臉、頸、手等部位的肌膚,清楚散布成片火紅色的疹子,見來怵目驚心。
「喜兒?!」雷朔凜愕坐入床沿,檢視她的情況。
「雷朔……我好難受……」喜口韻小臉扭曲,痛苦嗚咽著。
一張孱弱嬌荏的淚容,登時讓雷朔的心頭狠狠緊擰。
「別抓!」大掌以巧勁制止她胡亂抓癢的小手,不讓她抓傷自己。
「我好怕……雷朔,我會不會死掉?」雙腕被他箝制,她只能因忍耐而頻頻抽氣,言語間透露了恐慌。
「不會。」他斬釘截鐵回答。
「如果就這么死掉……我好不甘心哪……我連圣物的影兒都沒看到……」她難過地哽咽起來。
「妳不會!」雷朔正色低斥,一點也不想說出那個忌諱的字。
「可我好痛苦啊……」她閉眼蹙眉,眼角噙著脆弱的淚珠。
雷朔當(dāng)機立斷,另一只厚實的大掌撥開她的衣襟。
「你、你做什么i』
她眼兒一睜,訝然低喊,想縮回手卻徒勞無功,他沒有弄痛她,但依然牢牢箝住她的纖腕。
此時,他哪注意得到她的羞澀掙扎,滿心只想知道她的情況有多糟。
他在她半敞的胸口,看見和手臉上相同的癥狀,濃眉一攏,又將她攬坐而起,讓她靠在他懷中,一手扶著她腰際,另一手拉下她頸后的衫領(lǐng)。
喜韻被迫靠在他赤裸炙熱的胸膛上,鼻間聞到的全是他陽剛的男性氣息:心跳與暈紅的臉蛋同樣快到發(fā)燙,不過現(xiàn)下渾身虛弱的她,只能聊勝于無地扯住衣物,羞窘低吟。
「別碰我……你不可以……別看……」前面看、后面也看,乘人之危也不該這么過分啊!
「沒什么不可以,該看的我都看過了。」
「你……」喜韻暗暗咬牙,又是羞赧,又是惱怒。
雷朔把她當(dāng)成他的……不管是什么,她都心有不平,憑什么那一夜過后,她就變成他的所有物!
他的堅持,沒讓她阻止他的意圖,大掌一個勁地從她頸后拉下衣物,裸背上點點紅疹映入眼簾,他的眉頭攏得更緊了。
他拉妥她的衣襟,讓她倚在床柱上。
「妳全身出疹?」
「嗯,我全身都好癢、好難受……」
不這樣說的話,難道任他「再」看遍她身子?噢,老天!只要這么一想,她就羞得腦袋暫停運作。
「再忍耐一下!顾齼A近,想攔腰抱起她。
「你要做什么?」她往床榻內(nèi)側(cè)縮了縮。
「帶妳去端木大夫的病舍!
「不要,你別過來……」她雙手環(huán)抱床柱。
「喜兒?」
「你不要再靠近了……」
她的抗拒讓雷朔喉頭緊縮,臉色怏怏一沉。
「為什么?」
「我不曉得自己染了什么病……如果會傳染怎么辦?你接近我,萬一你也染病怎么辦……」
他神情微緩,眉間深鎖的直紋因她所說的話而梢稍開展。
「端木大夫會查出原因!
「用不著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渾身上下難受得要命,很可能就快死掉了……」她抱著床柱搖頭,淚眼婆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看在我垂死的份上,幫我完成最后遺愿,好么?」
雷朔胸口一緊,滿腔霎時彌漫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慌。
「妳會好起來,快放手!」
「不要……」她避開他伸出的雙臂。
「聽話!」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危急時刻,這女人究竟在強撐什么!
「你不怕被我傳染?」
「我會陪妳。」他粗聲說道,不再任她退縮,拇指揩去她頰上的淚痕。
聞言,喜韻心弦重重一震,怔望那雙心急如焚的赤眸,他毫不猶疑的目光,幾乎掐住她的呼吸,胸口頓時心亂如麻--
他怎能不懼染病,直接觸碰她布滿怪疹的臉?
他怎能不顧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只為了救她?
他怎能……
「你……為何對我這么好?」
「妳是我即將過門的妻!
是呀,除了這個理由,還有什么理由能驅(qū)使雷朔這么做……
這是人之常情,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卻偏偏讓喜韻心頭感到?jīng)]來由的剌痛與窒悶。
如果他不需因歉疚而娶她,還會像現(xiàn)在這樣愿意舍身救她么?
他會么?
「只要我死了,你便不需因歉疚而娶我!顾酀瓚(yīng)道。
雷朔不悅地瞇起眼。
他幾時說過他是因為歉疚而想娶她?
「你走開!我不要你的憐憫……」她抱柱埋頭悶道。如果他只是為了對她的名節(jié)負(fù)責(zé)而與她成親,她秦喜韻不需要這種憐憫!
「妳必須馬上看大夫!
「別碰我!」她討厭雷朔!討厭只把她視為「未婚妻」、其它什么也不是的雷朔!既然如此……
「如果你當(dāng)我是你的未婚妻,就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好讓我死而瞑目。」
「妳想看圣物?」
見她如此痛苦卻又強撐執(zhí)著,他只好退一步。
她抬起半只眼,頹喪的眼神終于注入一絲光彩。
「我不知道!估姿坊卮。
她怨懟地瞅了他一眼,嘴角垂了下去!改愀緹o心娶我……」
這女人,此二事可以相提并論么!
「我不知道圣物。」他耐著性子再道。長久以來,圣物到底為何,依然無解。
「你敷衍我,那干脆讓我自生自滅,你走!」她埋頭指向門口。
雷朔不再任她無理取鬧,強勢抱起她。
「放開我!我不要看大夫,除非你把圣物拿出來!」她胡亂掙扎著。
「妳要跟妳的性命開玩笑到幾時!」
雷朔終于忍無可忍,沉聲低咆,連剛踏入房門的小祿都嚇了一跳,屏氣不敢上前。
「無論我嫁你與否、抑或我即將死去,你就是決意不把圣物借我看,對吧?」
倔強大眼對上陰酷赤眸,不復(fù)見適才的虛弱無助。
冰硝般的精銳在雷朔眼底浮現(xiàn),剛毅的下顎倏然一緊。
「妳沒有染病。」
門邊的小祿聽得目瞪口呆。
咦?喜兒姑娘沒有染病?那身上怎么會發(fā)那些奇怪的疹子?
「沒錯!」喜韻大方承認(rèn),生龍活虎地跳下床榻,身上布滿紅疹卻儼然無病無痛,小祿這會兒看得目瞪口呆--
她只不過用了點特殊藥草的汁液抹在身上,制造發(fā)疹的假象,藥效褪了紅疹自然就會消去。
「如果沒這么做,我永遠(yuǎn)不會知道就算嫁給你,你也只會把我蒙在鼓里,那我嫁了也是白嫁!顾粷M地撇撇嘴。
端木老爺爺,您錯了!跟雷朔成親有啥好?他一樣當(dāng)她是外人!
莫名地,喜韻感到些微苦澀自胸臆間開始泛濫。
至于雷朔,此時赤眸燃起一抹皆紅的沉怒。
就算再怎么無知的人,也不難明白這又是她為了向他套出圣物下落的計謀!
「妳已經(jīng)不只一次對我使計!
她眼中只有不知存在與否的圣物,為了那東西,她一再利用他,甚至連成親也能成為她欲達(dá)目的的手段之一!
方才,他幾乎以為,她終于不排斥成為他的未婚妻,結(jié)果,又是她再一次的欺騙!
聽雷朔這么說,喜韻戒慎看向一臉沉慍的他。
難道,雷朔得知了什么?
「妳醉倒那夜,已把意欲何為全告訴我了!顾敝付。
小辮子被揪住,現(xiàn)了形,喜韻暗暗低咒--
真要命,酒后吐真言的竟然是她自己?!
「是又如何,要是你肯大方說出圣物下落,我何必這么辛苦?」她直言不諱,依然高傲得不愿妥協(xié)。
圣物,又是圣物!
她心中非得只有圣物不可么!
雷朔緊緊握拳,不發(fā)一言,漠然轉(zhuǎn)身離去。
見他仍舊只字不提,喜韻雙臂環(huán)胸,也氣悶地別開臉。
兩人不歡而散,一旁的小祿見這情狀,忍不住為雷朔說話:
「姑娘,寨主剛才很擔(dān)心您!苟矁汗媚飬s謊稱急病,想套出寨主的話,這不就等同于利用寨主的關(guān)心,行詐騙之實么?
喜韻一僵,感覺胸口挨了一記悶棍。
「唉,寨主是真的發(fā)怒了。」小祿嘆了口氣,走出房門。
原本氣憤難平的人兒抿唇不語,回想雷朔離去前的幽冷神情,她的雙臂放了下來,小臉也逐漸沉了下去,一股懊悔悄然取代原先的驕傲。
她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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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蒼穹卻有些凝郁,沉滯得一如渾沌難解的灰。
「怕是要下雨了,姑娘,進(jìn)屋吧!
小祿來到屋外,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際,出聲提醒喜韻,她正坐在檐下,盯著幾盆從端木大夫的藥園要來栽植的藥草出神。
「下雨?」喜韻跟著抬頭瞥了眼天色。她忙著澆水,沒注意到--
嗯?她的水桶和瓜瓢呢?
「姑娘,您在找什么?」小祿詢問道。
她并沒有因為喜韻日前的行徑而對喜韻有所不滿,她大抵是喜歡不矯情造作的喜韻,雖然騙人是不對的,但她能體諒她想藉圣物換回賣身契的急切。
「我正在澆水……」喜韻又四下張望了下。
「澆水?可您沒拿水桶和瓜瓢呀!顾以為姑娘老愛盯著苗株看。
「喔……我忘了!瓜岔崒擂蔚匦α诵,提起方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感〉,妳說快要下雨了,這時候雷朔還會在操練場上么?」
「寨主今日不操練,他有事下山,就快啟程了吧!
「有事下山?」
「是呀,寨主每隔一段時日就會下山打聽一些事,好象是在找人!瓜惹,大家都以為喜兒姑娘就是寨主找了好幾年的人,結(jié)果不是。
「他何時回來?」
「不一定,短則十日內(nèi),長則半月到月余!
喜韻斂眉沉吟。
若現(xiàn)下不去找雷朔的話,不就得再等這么久才能見到他?
她承認(rèn)自己拿他的信任來要脅、蒙騙他,是過分了點,這回真的想當(dāng)面向他道歉,不過這幾天只要她一找到機會接近他,他卻總是疏淡得近乎冷漠,兩人之間宛如隔了道無形的墻,再也找不到交集。
雷朔或許性情矜淡,雖然偶爾會吼吼她,但像現(xiàn)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雷朔是她所沒見過的,她發(fā)覺自己一點也不習(xí)慣這樣的雷朔,連帶的她的心情也大受影響,一如頭頂上的天空晦澀無光,無論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不成,她得讓雷朔明白她的歉意,兩個人坐下來好好談,總好過現(xiàn)下這種悶得像是幾乎窒息的情況。
好,就這么決定!
「姑娘,已經(jīng)下雨了,您要去哪?」小祿朝那抹突然沖人雨中的纖影高喊。
「去見雷朔!」
「撐把傘呀,姑娘!雨愈下愈大了!」
纖影愈跑愈遠(yuǎn),沒有響應(yīng),小祿只能望影興嘆。
要不是喜兒姑娘說自己是個被賣到青樓的孤女,她還真懷疑姑娘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寵出來的千金小姐,雖說不至于驕縱蠻橫,但實在是太率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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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韻雙手擋住眼前襲向她的風(fēng)雨,直奔雷朔的居處。
她匆忙踩過一處處水洼,一心想與雷朔「和好」,也就無心顧及被泥濘水花濺濕裙襬和繡鞋。
來到門前,視線不明的她,直接撞上一副高大健碩的身軀--
「!」
對方及時攬住她的細(xì)腰,沒讓她跌得滿身泥。
「呼!好險……謝謝你!贵@魂甫定的喜韻抹去羽睫上的雨水,向?qū)Ψ降乐x,也看清了對方。
「雷朔!」太好了,她趕上了,晚一步也許就錯過了。
豈料,一身紗笠、蓑衣的雷朔只是放開她,連聲音都沒吭,直接步入雨中,神情冷淡得一如連日來的他。
「你等等!」她見狀,跟著走入雨中。
他頓步,看著她繞到面前,也看見她半濕的衣衫和裙襬上的污泥,眉頭略略一皺。
「進(jìn)屋去!
「你聽我說完,我就進(jìn)屋!
「等我回來再說!顾剡~步繞過她。
細(xì)雨中,她靈巧地溜到他身前,展開雙臂,彷佛重現(xiàn)兩人初見時的點滴。
「等你回來,你會是那個不多話、但并不會不理睬我的雷朔么?」她抬頭直視他,無視于侵襲眼簾的雨滴,認(rèn)真問道。
雷朔不語,看著她的一對赤眸波瀾不興、不冷不熱,沉默了良久才道:
「妳在乎我是什么樣的人?」
「我……」
她微微一愣,一時不知該從何答起。
「妳在乎的,只有圣物。」他替她回答。
語畢,他頭也不回,絕塵離去。
望著冷漠孤寂的高大背影在雨中漸遠(yuǎn),一股酸澀突然涌上喜韻鼻間。
不對……
不是這樣的!
要是不在乎他,她何必覺得心有所愧而想道歉?
她是真心想為自己的任性向他道歉。〈丝陶紦(jù)她心中的,不是圣物,而是他呀……
他何其不公平,徑自替她下了結(jié)論!
她在乎他呀……
眼角的濕意與雨水相融,在她渾然無覺之下,悄然墜落泥地。
紛飛的細(xì)雨,阻絕了兩顆相近卻又遠(yuǎn)隔的心。
一顆因她痛著。
一顆為他苦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