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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君不愛 第四章
作者:水云蒼月
   
  易水寒負(fù)氣而去,毫無憐愛愧疚地將妻子拋下。

  甫由書樓而出,他狂亂又飽含怒氣的神情嚇壞了一路行經(jīng)身旁的丫頭奴仆們。

  無人知曉發(fā)生何事,卻個個戒慎恐懼地急忙閃躲,不敢直視那個以雷霆萬均之勢而行、

周身帶著憤怒火焰的易水寒。

  無怪下人們?nèi)绱嘶炭,只因向來少言少情緒、永遠(yuǎn)冷硬扳著臉孔的易水寒,從未這樣

明顯地勃然大怒過——至少在人前不曾如此失了自制力。

  他疾步如飛,一旁下人們的驚異神情并未落入他暗深的眼,他此刻只想狠狠甩開已印

在腦中,風(fēng)蕭蕭那張淚痕交錯、清艷絕美的臉孔。

  我,不悔……

  他劍眉嫌惡惱怒地緊擰,加快足下的速度。

  該死的她,該死的不悔!

  “主子——”

  一個怯怯的聲音傳來,來人捧著卷宗微顫,試圖攔下他。

  易水寒步子并未稍加停頓,凌厲的目光冷冷一瞪:“讓開!”

  隨即越過他,連頭也沒回。

  穿越重重樓宇庭閣,守著易府大門的兩個小廝早嚇得趕緊拉開沉重的朱紅色大門,連

氣都不敢吭一聲。

  天色已大亮,早晨特有的沁涼空氣吸入心肺,令他怒火微微冷卻。

  街上人潮逐漸增多,氣氛緩緩熱絡(luò),易水寒甫行于道上,便隨即查覺了古怪。

  身后有人跟蹤。

  靈敏的知覺和過人的警覺性喚醒了心中的危機(jī)意識,也幾乎令他在同一瞬退去火氣冷

靜下來。

  他不動聲色,繼續(xù)前行,神情自若。

  然而全身已呈警戒狀態(tài),蓄勢待發(fā)。

  身后跟蹤之人似乎渾然不覺他已察知,仍隨著他動作。

  易水寒步伐穩(wěn)健而蘊(yùn)含力量,沿著街道而行,感覺身后之人亦步亦趨。

  他漠然的神情不變,腦子卻飛快地運(yùn)轉(zhuǎn)。

  是誰?那冰冷而充滿敵意的凝視,猶如芒刺在背。

  在行經(jīng)一家規(guī)模頗大的茶樓時,他斂起眉,拐個彎,進(jìn)了茶樓,同時察覺那跟蹤之人

也隨他而入。

  店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易水寒狀似隨性毫無戒心地入座,實(shí)則緊繃身心,注意著身

后之人一舉一動。

  是仇家嗎?若是,又是何人?若非,意欲為何?來人尾隨于后,意在探查,抑或取

命……?

  在端起茶輕啜的同時,易水寒臨危不亂地靜心思考分析。

  他甫遷居益州,一心向風(fēng)家報復(fù),并無與外人多加接觸交集——

  思及此,他英挺的劍眉驀地一蹙;或許這正是原因?

  他挾怨而來,急欲擴(kuò)張版圖、打挎風(fēng)家,強(qiáng)烈的復(fù)仇心令他忽略樹大招風(fēng)之理……

  易水寒放下陶杯,眸色轉(zhuǎn)冷。

  是他竄起之速過快、過急,招惹來有心人的覬覦或是……威脅?

  若果真如此,那最有嫌疑之人是——

  他快速一一過濾所有可能人選,在最終答案即將浮現(xiàn)之際,驀然一個銀光射入他的眼。

  他心里警鐘乍響,身形卻仍穩(wěn)住不動,左眼馀光瞥見那跟蹤之人在同時起身離座;易

水寒黑眸一瞇,以令人無法看清的速度抓起桌上一根竹筷,朝那抹危險銀光疾射而出。

  只聽聞空中一陣微響,便再無任何動靜。

  店小二依舊來往穿梭,無發(fā)現(xiàn)異狀。

  他發(fā)現(xiàn)那身后之人離去的身影猛然一頓。

  再度從容地啜飲茶水,易水寒薄唇輕揚(yáng),逸出冷笑;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的錯愕—



  在桌下不起眼的角落,靜靜躺著一玫方才被竹筷彈開、細(xì)長而銳利的致命銀標(biāo);而那

枝他信手捻來、脫手射出的竹筷,正牢牢釘在那跟蹤之人所坐之椅上,入木三分。

  下一刻,那跟蹤之人立刻飛快離開茶樓。

  自始至終,易水寒穩(wěn)穩(wěn)端坐,不動不語。

  在那抹黑影消失在門畔之際,他瞧見那翻飛而起的衣擺底緣,繡了一個鮮紅的印記,

一片楓葉。

  果真如此。易水寒深沉的黑眸更加陰暗。

  此楓葉印記,亦聞名全國。

  在益州,絲織業(yè)發(fā)達(dá),制造出之布匹多獨(dú)步天下,各家皆有其特殊織繡工法,故競爭

激烈;其中,又以繡織圖案鮮麗多樣、且布匹大量生產(chǎn)的風(fēng)家,和織法繁復(fù)細(xì)膩、每月只

限量出產(chǎn)布匹數(shù)的葉家最為著名。

  葉家主人葉楓,雖從未與之照面,卻已在街坊聽聞他甚多流言。

  據(jù)聞,此人年輕氣盛,性好漁色且野心勃勃,和風(fēng)紹安一般,皆想讓自家的絲織工坊

成為天下第一;只是后掘起的葉楓,不論在規(guī)模及產(chǎn)量,總略遜風(fēng)家一籌,然即使如此,

葉家仍是有著不可忽略的勢力。

  而楓葉,便是葉家的標(biāo)志,乃由葉楓之名顛倒而來。

  如今,風(fēng)家已被他輕易擊挎,莫怪葉家如臨大敵。

  只是他從未動過侵略別人的念頭。

  他要的,從首至尾,只有風(fēng)紹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他的一貫原則。

  然而葉楓若急欲將他除,他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心狠手辣,是風(fēng)紹安教他的第一課。

  易水寒冷冷揚(yáng)起譏誚的唇角;是的,這是個弱肉強(qiáng)食的世界,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毫無力量還擊的結(jié)果,便是死亡……

  他記得,他一輩子都記得。

  十多年前的那個夜,那個充滿血腥和火焰的夜。

  他閉起眼,緊握住的手微顫,險些將陶杯握碎。

  深深吸入一口氣,似乎還隱約有著當(dāng)年的殺戮和焦尸氣味。

  霍然睜眼,他的眼再也無情。

  他已非當(dāng)年毫無抵抗能力的小男孩,再也不是了。

  放下杯子,易水寒利落地起身離去。

  當(dāng)行經(jīng)那插著竹筷的木椅時,他一拂袖將它掃落。

  終究是不可避免地出了手。

  一直以來,他始終隱藏自己的實(shí)力,若非必要,他不會動武。

  甚至府里的人,幾乎也無人知曉。

  于是外人傳言的易水寒,是冷酷,是嚴(yán)厲,是無情——卻不懂武。

  好個葉楓!他步出茶樓,冷冷一哼。

  方才之人定是他所派出,意在試探。

  他回轉(zhuǎn)易府,自知接下來的日子并不會平靜。

  然而易水寒寒冰也似的俊容一派冷靜,毫無懼色。

  他無意趕盡殺絕,然葉楓若逼人過甚,便莫怪他以同等手段回敬。

  他眸里閃過一抹陰狠慍怒。

  他會讓葉楓明白,易水寒三字,不是他惹得起。

  

  09

  密室。

  暗黑,深不見五指的寒冷空間,隱約傳出兩個低低的交談聲。

  “失敗了?”



  “……他會武!

  沈寂了好半晌,冰冷的嗓音方又輕揚(yáng):“哼,下去吧!

  黑暗中,一抹人影悄然無聲地隱去。

  忽而一個微響,毫無光線的室內(nèi)驀然亮起,幽微晃動的燭火映照出一張面無表情的白

凈臉孔!澳,果真非池中物啊……”男人輕喃,幾乎無聲地自語。

  弱點(diǎn),人總有弱點(diǎn)的;你最致命的一處,是哪里呢?易水寒——

  薄唇揚(yáng)起噬血的冷笑,他掌風(fēng)輕掃,燭光倏滅,密室又再度陷入深沉的黑,室內(nèi)緊繃

的壓力幾乎令人窒息。

  始終位于角落不動的人影,仿佛是暗暗潛伏的獸,等待著伸爪張口、狠狠撲向敵人的

時機(jī)。

  

  

  易府。

  紫蘇好不容易才將風(fēng)蕭蕭勸回房換衣包扎,見著她依舊憔悴落寞的模樣,不忍地?fù)u首

嘆息。

  “夫人……”

  正欲開口安慰,沒料到風(fēng)蕭蕭忽地抬首,望著她,微笑:“紫蘇,我想到府內(nèi)四處走

走,陪我一道好嗎?”

  紫蘇微怔,口中本能地應(yīng)答:“好……好呀!

  這是怎么了?夫人方才還失魂落魄的,現(xiàn)下卻……

  “初來乍到,我對府里的一切尚陌生得緊!憋L(fēng)蕭蕭神色一掃憂愁,朝房門而行,

“我想趁早熟悉府里的環(huán)境和運(yùn)作——”

  “夫人!弊咸K不解而擔(dān)憂地叫住那抹即將推門而出的纖影。

  “我不會退縮,紫蘇;這是……我的責(zé)任和義務(wù),不是么?”風(fēng)蕭蕭足下輕頓,素手

輕按著門,沒有回首,嗓音溫婉依舊,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毅,“能做多少,我沒有把握,

然“易家女主人“的身份,我絕不會辱沒它……”

  直到,用盡了最后一分力氣為止——

  “夫人……”紫蘇訝然而喚,動容地視著她的背影,眼眶竟微微濡濕。

  這樣柔弱卻又如此堅(jiān)強(qiáng)的夫人啊……

  她快步向前,挽住了風(fēng)蕭蕭的手,“紫蘇陪著你,夫人;“清新的臉蛋漾著的笑意暖

入她心坎,“紫蘇會一直陪著夫人。”

  風(fēng)蕭蕭反手握住她,只是笑;輕緩而優(yōu)雅地步出房門,輕垂的美眸掩住迷離閃動的淚

光。

  天已大亮,透過云層穿射而下的日光讓她心底的寒冷逐漸消弭。

  兩人不急不徐,一路從容而行,氣氛輕松愉悅。

  紫蘇熱切而貼心地直拉著她說話,企圖熱絡(luò)地讓她舒展眉頭;在大部份的時間里,風(fēng)

蕭蕭只是微笑,靜靜聽著耳畔紫蘇的笑語。

  驀地,由西北方隱約傳來的不尋常騷動,令主仆二人停下腳步。

  “怎么了?”風(fēng)蕭蕭眉兒輕擰,心底忽地有種不祥之預(yù)兆。

  一名小廝從她們面前急急奔過,紫蘇忙把他攔下,道:“發(fā)生何事?”

  “著火,著火了!”年輕小廝面容慘白慌張,“府里……府里的絲織工坊失火了!”

說著,又匆匆離去。

  “什么。俊敝髌投艘宦,駭然睜大了眼。

  “快……紫蘇,快帶我去……”風(fēng)蕭蕭連嗓音都微顫。

  紫蘇同樣六神無主地點(diǎn)頭,拉著她便往西北方的院落直奔。

  行進(jìn)間,尚未抵達(dá)現(xiàn)場,便嗅到濃濃的嗆煙味,隨著愈加靠近火場,氣味愈加濃厚。

  終于,一幢著了火的大宅子,正高聳地矗立在眼前。

  風(fēng)蕭蕭呼吸一窒,面前的火舌肆虐,灼熱干燥的空氣直撲而來。

  人聲擾攘,一片混亂,在工坊里頭的織工們四處奔跑而出;有些膽小的侍兒丫頭們見

此狀,驚嚇而哭;更有些甫自火場中逃出的人狼狽地傷痕處處……更甚者,多數(shù)人被此意

外驚呆,只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莫慌!”輕柔不大的嗓音,穿越人群的吵雜,猶如一股沁涼的清泉,成功地令在場

所有慌亂焦躁的人們稍稍冷靜,全停下動作。

  “夫……夫人?”有人低呼而出。

  發(fā)聲者正是風(fēng)蕭蕭,只見她快步走近,雖緊急卻仍不失平穩(wěn)地道:“所有人全力救火

——當(dāng)務(wù)之急乃人命為要!力氣大的男丁小廝提水澆灌;女眷丫頭們安頓傷者,務(wù)必讓傷

害減至最低……莫再遲疑,快啊!

  一聲令下,原先彷若無頭蒼蠅的眾人立刻一哄而散,有人忙著提水來來往往地忙碌,

有人忙著替?zhèn)甙腥顺龈フ掖蠓颉?br />
  其間,不斷有織工由工坊逃出,幸而多只是受到驚嚇,并無嚴(yán)重外傷。

  風(fēng)蕭蕭一刻也不得閑地來回奔走,粉臉兒因嚴(yán)肅而緊繃,秀發(fā)因忙碌而微松散,嶄新

的衣裳和水嫩的芙頰也沾染了煙塵臟污;然她卻絲毫不在意。

  冷靜指揮著眾人行事;她什么也無法思考,是一股沉重的使命和責(zé)任感支撐著她穩(wěn)住

陣腳。眾人經(jīng)她的領(lǐng)導(dǎo),合作無間地?fù)尵然饎,團(tuán)結(jié)至極,雖忙碌,卻不再如早先的慌亂。

  見織工一個一個由火場逃出或被救出,風(fēng)蕭蕭有些釋然,卻絲毫不敢放松。

  她視著面前愈加耀眼的火光,暗暗握緊了粉拳。

  然而饒是眾人盡全力搶救,樓里盡是絲綿繡線布匹之易燃物,火舌放肆地席卷,不放

過任何一處,除了人尚且能逃出,其余皆幾乎被燒得精光……

  風(fēng)蕭蕭痛心地視著如今已半毀的樓閣,說不出話來。

  忽地,不知何處傳來的幼兒哭喊聲驚動了她。

  她朝聲源處望去,倏然睜大了眸,險些驚呼出聲。

  一個綁著發(fā)辮的小女娃,被困在已被大火包圍的屋內(nèi),由敞開的窗口看去,那小小的

身子被火舌逼至墻角,岌岌可危。

  “孫兒……我的孫兒啊……”人群里,一位老婦人哭喊著,瘦弱的身子就要往火場撲

去,身旁人們及時拉住了她。

  “太危險了,那樓……快塌了呀,別做傻事……”

  風(fēng)蕭蕭抿起唇,望著婦人老淚縱橫,又視著小女娃害怕的求救眼神,心一橫,深吸口

氣,毫無預(yù)警地朝火場奔去。

  眾人愕然,她的動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她聽見了身后紫蘇的尖喊。

  但她并未停下。

  多無辜的孩子,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一個生命在眼前逝去……

  跑進(jìn)火場,瞬間直撲而來的濃煙嗆得她直咳,無法呼吸,刺激得她的眼也熏出了淚。

  濃煙遮蔽了她的視線,她只能循著哭聲,緩慢前進(jìn);周身逐漸增強(qiáng)的灼熱感痛得她咬

緊牙關(guān)。

  幾乎是跌跌撞撞、狼狽不堪地在屋內(nèi)掙扎著,好不容易才摸索至窗口,將早已驚嚇過

度的小女娃抱在懷里。

  她略安了心,然而甫一轉(zhuǎn)身,一根筆直倒下的梁柱橫阻住她的出路,風(fēng)蕭蕭劇烈嗆咳

不止,無法再吸入新鮮空氣的她已快支持不住。

  當(dāng)再一次蹌踉地摔倒在地,懷中的女娃已昏睡過去,她克難地尋找出口,在腦中一片

空茫昏眩的白光中,驀然浮現(xiàn)易水寒那身滿是遭烈火灼身的痕跡。

  夫君……夫君呵……

  當(dāng)年,他也曾受過這焚身的痛苦;卻,勇敢地活了下來。

  她,怎能放棄?她還想……再見到夫君一面哪。

  她承諾,要化開他的仇,他的恨——

  所以,她不能死。

  一股沒來由的力氣竄入體內(nèi),她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她要活著出去。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忍耐著周身的烈火高溫,憑著強(qiáng)烈的求生意志,她一步一步地走

著、跌著。隱約,聽見了外頭的嘩喊聲,她屏著氣,全身早已灰頭土臉,凌亂不堪;突然

眼前出現(xiàn)一道白光,她用盡了最后一絲力量撲跌而出——

  是出口。

  新鮮空氣瞬間灌入鼻端,她卻已連揚(yáng)起唇角的力氣都沒。

  “夫人!是夫人哪……謝天謝地!”

  “快……快扶住她……”

  眾人一陣騷動雜亂,聽在風(fēng)蕭蕭耳里,卻是忽遠(yuǎn)忽近。

  費(fèi)力地微微睜眼,眼前被一抹巨大黑影籠罩。

  她看清了來人,易水寒;是夫君……

  風(fēng)蕭蕭努力張口,卻發(fā)不出聲音。

  她顫顫地伸出手,搖搖欲墜的身子渴望他的支持。

  夫君,夫君——

  易水寒沒有伸出手。

  瞇起美眸,她瞧見了他懷里橫抱著的另一個人。

  她認(rèn)得她,是茯苓。

  昏眩,灼熱,和著心痛,攫住她的所有感官。

  為什么……還不行呢?

  為何……連正眼瞧她,都不愿意……

  風(fēng)蕭蕭忽地想大笑,她想起了,今日是她新婚第二天。

  她的丈夫,懷里抱著另一個女人。

  夫君呵——

  伸出的手得不到援助,她在他冰冷目光下,軟軟癱倒于地。

  

  10

  今日,向來寧靜的易府,多了股浮動喧嚷的氣息。

  早晨那突如其來的大火已被撲滅,眾仆役等一干下人們正努力清理著收拾善后。

  織工們有傷者,均居留府內(nèi)請了大夫治療觀看,毫發(fā)無傷者,已讓他們回自個兒住處

歇息;易府上下全數(shù)動員,直忙碌了好些時辰。

  臥房,風(fēng)蕭蕭于榻上沉沉昏睡未醒,紫蘇擔(dān)憂地隨侍于側(cè),為她拭臉、更換濕布巾。

  易水寒立于榻畔,默默視著那即使于昏睡中,仍是黛眉緊蹙的絕美麗顏,冷然的神情

深不可測,無人明白他此刻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望見她散落在枕邊、有幾許些微燒焦的發(fā),墨黑般的眸輕動。

  她向他冀望地伸出手的那幕,他記憶猶新——



  清早他甫回府,便聽聞工坊失火消息,急急趕至,雙眼所見,便是她不顧一切,奔入

火場的情景……

  他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愣在當(dāng)下,連出聲都不及。

  只能眼睜睜,見她消失于火場。

  她做什么?這舉動無疑是找死——

  他握緊了拳頭,不明白心底突生的緊繃是何故。

  “主子,主子!夫人她……她沖入火場去了……怎……怎辦啊?”紫蘇六神無地抓著

他衣袖,落淚不止。

  他只是抿緊唇,不語。

  她以為自己真能救贖一切?那樣的火勢,她竟白白上前送死……他瞇起眼,直視著面

前灼熱火光,心里莫名地翻騰。

  “主子,快想法子……這火……好大呀……”紫蘇哭喊著幾乎要跪下了,“再這樣……

夫人……夫人會死的……”

  死。乍聞此字,他心無端地一緊。

  腦海里憶起她總垂著淚的嬌顏,那往火場里飛奔的倩影,翻飛的發(fā),飄揚(yáng)的衣袖裙襬,

義無反顧的執(zhí)著勇氣,像極了……撲火的蛾——

  牙一咬,他憤然提氣就要沖入火場。

  該死的風(fēng)蕭蕭,竟令得他……莫名心亂。

  豈料,人群中不知是誰嚷著:“茯苓,茯苓呢?少她一人哪!”

  眾人又騷亂起來,一群皆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奴仆織工們相互對看尋找,就獨(dú)獨(dú)缺

了茯苓。

  “啊,在那兒!”一名老婦驚喜地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茯苓緩步自已半毀的火宅子中走出,懷里抱著一大困布匹。

  “這是……最后僅存的……”茯苓輕聲道,將懷中的錦綾布交予易水寒,隨后兩眼一

閉,昏了過去。

  他及時接住她下墜的身子,卻沒忘火場里還有另一個女人。

  這一耽擱,他聽見燃燒中的宅子發(fā)出輕微崩裂聲。

  他臉色愈加難看,正欲放下茯苓,卻在同時瞧見了風(fēng)蕭蕭竟奇跡似的抱著孩子,跌跌

撞撞地走出。

  眾人訝然而呼,紛紛迎上前去。

  她的模樣狼狽至極,在他眼里,卻無損她驚人的美麗——特別是那雙眼,在看見他時

所迸發(fā)出的神采,令他震攝在原地。

  她朝他搖搖晃晃而來,嚅動的唇仿佛要說些什么。

  他瞧見她的美眸逐漸渙散,明白她要倒下了。

  她卻朝他伸出手,眼里明顯地散著光芒、渴望;他冰冷的眼寫著復(fù)雜,幾乎被她的目

光軟化,就要伸手扶持——

  忽地,懷中的茯苓動了動,下滑的勢子阻擋了他即將伸出的手。

  晚了一步。

  他清楚的看見她的眼里寫著震驚、絕望、痛心……他因那樣的眼神而霎時透不過氣。

  風(fēng)蕭蕭顫抖的手頹然一松,在他眼前直直倒下——

  易水寒閉了閉眼,又緩緩睜開。

  榻上的人兒依舊沈睡,絲毫無轉(zhuǎn)醒跡象。

  “唉,夫人心口氣血積瘀,此乃長期郁郁寡歡所導(dǎo)致,加上吸入過多濃煙嗆傷,才一

塊迸發(fā)而出;外傷及身體病痛可治,然心病難醫(yī),若不設(shè)法改善,積郁成疾的癥狀只會加

重……”

  大夫臨前走的話語在他耳畔回蕩,久久不散。

  他不由得向前一步,仔仔細(xì)細(xì)地端詳她的面容。

  憔悴而無血色的病容,是當(dāng)日他初見時的嬌艷人兒嗎?

  似乎……瘦了。易水寒?dāng)Q起劍眉,憶起在風(fēng)家和她的首次會面,和如今病懨懨的美人

兒相比,簡直消瘦得太多。

  下一刻,他立刻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謬。

  不,他絕不是在憐惜她,也絕不可能。

  她是風(fēng)紹安的女兒,是仇人之女——

  他的拳頭握緊,又緩緩松開,深邃的眸回復(fù)往日的無情冰冷。

  不能忘了娶她的目的。易水寒告訴自己。

  他忽地冷冷地一笑,這不正是他所要的結(jié)果?

  要讓她,讓風(fēng)紹安痛不欲生啊。

  再一次皺眉抹去那腦海里又清晰浮現(xiàn)的麗顏,易水寒漠視榻上閉眼沈睡的風(fēng)蕭蕭,毫

不留戀地轉(zhuǎn)身。

  “你當(dāng)真就這樣離開?主子!弊咸K的聲音叫住他欲走的身影。

  他回過身,有些訝異眼前這個不知名小丫頭的大膽。

  “奴婢名叫紫蘇,主子您想必不知曉!彼逍愕男∧槂何⒋,姿態(tài)恭敬,語氣卻絲

毫不見卑微,“因?yàn)槭擒蜍吖媚锞幣晌襾矸谭蛉,并非由主子您指派;故不知奴婢之?br />
是理所當(dāng)然!

  易水寒微怔,隨即俊朗的面容轉(zhuǎn)冷,聽出她話中的尖刺兒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刻意忽略冷落了風(fēng)蕭蕭?

  好極了!他唇畔逸出冷笑,這個小丫頭倒真忠心,侍奉她的“夫人”至此,不惜出言

頂撞?

  “你——”方要啟口,便又被她出乎意外的舉動而啞口。

  “主子莫惱!”話落,竟應(yīng)聲而跪下,紫蘇始終輕垂著首,未曾抬眼,“紫蘇只懇求

您,陪在夫人身側(cè)!

  她不懂,主子當(dāng)真是鐵石心腸?方才他袖手旁觀的一幕,她驚詫,不解,卻打從心底

為夫人抱不平。

  主子為何那樣狠心,難道真看不見夫人為他的付出?

  而今夫人負(fù)傷在床,主子還要不聞不問地離開?未免太過無情!

  易水寒冷冷視著她,久久不發(fā)一語。

  好個風(fēng)蕭蕭,甫入門不過短短時日,收服人心的速度倒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快速!

  “先起身吧!彼皇堑。

  紫蘇依言站起,易水寒則再度步至床榻畔,視著那纖弱蒼白的人兒,微微發(fā)起怔來。

  風(fēng)蕭蕭——你,究竟有些什么魔力,讓每個人的心皆偏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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