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恢復(fù)了以前的快樂，不，是比以前更快樂也更熱鬧——蘇迪就像所有沉浸在 愛河中的女孩子，會為了跟明彥約會而三番兩次更動所有預(yù)先排定的工作流程。而另一 方面，她跟成儒兩人還是在為誰該繼承母親遺留下來的股票而互相推卻，爭執(zhí)不休。
“你別又來了，哥，你實在是個大笨蛋耶�！睂⒊扇逋平o她的股票再用力推回去， 蘇迪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
“我承認是大笨蛋呀，即是如此，我還是不能收這些股票。由于這些股票的作用， 使史昭晴父女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找才能繼續(xù)保有公司，這樣對我已經(jīng)很足夠了。這些 股票，你還是收回去吧！”
“不，要不然也得是我們兩個平分�！彪S意地將長發(fā)編了個辮子．，蘇迪頻頻望著 墻上的鐘和自己腕間的表。
“你在看什么，今天不是要到墾丁去拍照？”
“我在等明彥，我已經(jīng)三天沒有見到他了。”
“他家里有些事，我準他休假�！�
“什么事？”蘇迪立刻坐直了身子。
“不清楚�！笨桃獗荛_她的眼睛，成儒平平地答道。
“他今天會回來嗎？”蘇迪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沒提�！毕氲匠閷瞎膫髡妫扇鍐∪涣�。
落寞地在桌面上用手畫著雜亂的圈圈，蘇迪原有的好興致，一下子像被戳破的汽球 似的泄了下來。
“我到墾丁拍照，要一個禮拜才能回來，等我能再見到他，已經(jīng)是七天后的事了。 ”
取下嘴邊刁著的煙，成儒正色地望向長呼短嘆的妹妹。“蘇迪，你很認真�！�
“嗯，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認真了。哥，在七歲以前的我懵懵懂懂的，生活 無憂無慮，幸福之于我就像呼吸一樣天經(jīng)地義；七成后的我，生活是急流裹的獨木舟， 我必須全力搏斗，才不會被痛苦所淹沒。而認識了明彥之后，我才明白踏實的滋味是什 么。”望著自己的手指，蘇迪露出了婉約的笑容。
將要沖口而出的話吞回肚里，成儒將煙又塞回嘴裹，狠狠地連吸幾日，緩緩地噴出 來，將自己圍在濃濃的煙霧里，想著該如何向蘇迪吐露實倩。
“算了，我要趕快到飛機場去了，荷西跟魯?shù)婪蛩麄冋诘任乙黄鸫铒w機到屏東呢 ！哥，明彥回來的話，告訴他我愛他�！痹诟绺珙a邊親了一記，蘇迪無可奈何地背起它 的背包，黯然地走了出去．。
自高居十幾層的玻璃窗往下望，在垮著肩膀的蘇迪坐進計程車后，成儒眉頭深鎖地 看著映在玻璃上的一個人影，那是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他身畔的明彥。
“明彥，你都聽到了？”
“嗯，我在裹面聽得一潸二楚�！泵蛑阶员强讎姵龇e郁胸中的悶氣，明彥臉上爬 滿了憔悴的線條和黑眼圈。
“你真的決定要這么做？其實蘇迪不會在乎你有沒有錢，因為她現(xiàn)在的財富“我知 道，可是我在乎！”抹抹臉上的胡須，他苦笑著。
“明彥……”自抽屜裹拿出那份兩天前明彥自家里傳真而來的辭呈，成儒面有難色 地看著這個已經(jīng)跟他建立起比手足還親的感情的好友兼部屬。
“我……老總，我是真心地愛著她。她像條清澈透明的河流，緩緩地切進我的生命 ，她從不矯揉造作，明明白白的全心愛著我。我知道她愛我甚深，但這也使我在無形之 中背負了更重的壓力……”
“明彥，她不會給你壓力的，她只是急切地想跟你廝守，蘇迪她……”
舉起手制止成儒再說下去，明彥憂傷地搖搖頭�！安皇撬o我壓力，而是我給自己 壓力。我愛她，我想用全世界所有的一切來供給她最舒適的生活，我要讓她無憂無慮， 我要她永遠像個小女孩般的天真快樂……但是，現(xiàn)在的我，又有什么資格說這些呢？”
“你……情況真的這么嚴重？”
“嗯，因為養(yǎng)雞場跟養(yǎng)牛場接連出事，還有前一陣子英國瘋牛病的影警，在受驗的 牛只也發(fā)現(xiàn)瘋牛病引起的腦部病變之后，我家的養(yǎng)牛場被迫將瘋牛全部宰殺銷毀，只好 關(guān)閉了起來。后來，爸爸中風過世之后，才發(fā)現(xiàn)房地產(chǎn)跟養(yǎng)雞養(yǎng)牛場的地，都已經(jīng)設(shè)定 抵押。我家可以說是破產(chǎn)了�！毕氲礁史蚨窕秀钡膵寢�；害怕得每晚躲在被窩中 哭的弟弟妹妹，明彥只有咬緊牙關(guān)地擔下所有債務(wù)。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拿出支票簿，成儒撕了張下來邊給他。“明彥，這些你 先拿去用，過一陣子公司的財務(wù)狀況穩(wěn)定些時，我再幫你想辦法�！�
“不，老總，公司的情形你我心知肚明，史昭晴父女必然還有后續(xù)動作，你還是留 下來周轉(zhuǎn)吧！我會再想辦法的�！碧崞疬B夜趕回來收拾好的行李，明彥依依不舍地看著 自己工作了六、七年的地方。
“明彥，保重，有困難隨時打電話回來，明白嗎？”
“謝謝你，老總。有空到我家來玩，吃吃我養(yǎng)的土雞，還有鄉(xiāng)野人家的野菜吧！” 走到門口，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來�！疤K迪……就拜托你照我說的告訴她吧！”
“明彥，你這是何苦？她會因此而恨你一輩子？”
“我倒寧可她恨我，因為愛我對她沒有助益，只有更添加彼此的痛苦而已。或許是 我太迂腐，但我實在沒辦法忍受自己不能給她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我走了，再見�！�
蹙著眉的看著明彥登上計程車，成儒一個頭兩個大的跌坐在大大的牛皮椅裹。
這下子可好了！最倚重的左右手倉卒地離職，回去挽救他那已經(jīng)宣布破產(chǎn)的家。而 更令他頭疼的卻是蘇迪！他那個一頭栽進愛情漩渦的妹妹。
想到蘇迪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成儒忍不住要自桌子下角落邊找出那瓶威士忌，狠狠地 連灌好幾口，但頭痛卻依然沒有減退的跡象。
天啊，為什么我碰到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難纏？這是在他醉倒前最后一個躍入他腦 海的念頭。
***
“你說什么？明彥他就這樣走掉了？”怔怔地重復(fù)著這幾句話，蘇迪連提在手裹的 物件是何時墜地，都沒有了感覺。
“他說厭倦了都市里的生活，所以要回到鄉(xiāng)下去住。”避著蘇迪的澳散眼神，成儒 背過身子，咬著才地依照明彥的交代去做。
“那我呢？他有沒有提到我？他有沒有叫我去找他？”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但蘇 迪強忍著使之不落下來。她緊緊地拉住成儒，以充滿期望的眼光盯著自己的兄長。
“沒……沒有。蘇迪，明彥他……他認為你們是生活在不同環(huán)境的人，所以……” 要不泄漏明彥目前的窘境，還要考慮到要傷害蘇迪的心，逼得成儒絞盡腦汁地找著較恰 當?shù)脑~語。
“不同環(huán)境？我跟你們都是一樣黃皮膚黑頭發(fā)，我跟你們說著相同的語言；我跟你 們呼吸共同的空氣，同樣的日曬雨淋。我不懂，這是什么理由嘛！”難以置信地抱著雙 臂來回踐步，蘇迪的聲音越來越尖銳。
“蘇迪，你在歇斯底里了�！睂⑺龔娦邪醋匾巫由�，成儒倒了一大杯的威士忌給 她�！昂认氯�，喝完它你會舒服些的�！�
下唇不停地顫動著，蘇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成儒，一咬牙地權(quán)下那杯酒。辛烈的液 體使她嗆出淚水，她用手背抹去眼底的濕意，搶過酒瓶，對著瓶口猛灌幾口。
然后哇一聲地哭了起來。
“他怎么可以這樣做，怎么可以？”傷心地伏在成儒肩頭痛哭，蘇迪哭鬧著不停捶 打成儒肩膀�！盀槭裁矗克谷贿B一聲再見也不說，他怎么可以這樣對我！”
“蘇迪，反正你還年輕，說不定以后你會遇到一個比他好上千萬倍的男人，所以啦 ……”輕輕地撫拍著蘇迪的背，成儒說著說著自己心裹也挺不是味道，因為放眼周邊的 男人里，他可不認為還有誰會比明彥更適合蘇迪。
“不，除了他，我誰都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蘇迪抽抽噎噎地叫道。
幾番想要把實情和盤托出，但顧忌列明彥那男人的自尊，成儒只得硬生生地將話又 咽了回去。
看著飛奔而來，將哭得像淚人兒的蘇迪帶走的荷西和魯?shù)婪�，成儒突然感到心情�?nbsp; 來越沉重。那個魯?shù)婪虻惯�好，要是他接受這個男人女態(tài)的荷西當他的妹婿，那他可是 千百個不贊成。
但是，明彥眼前又已返鄉(xiāng)為保住家產(chǎn)而奮斗，這個滑稽突兀的荷西，該不會有心橫 刀奪愛吧？盯著不斷輕言細語安慰著蘇迪的荷西，成儒越來越不爽。
明彥啊明彥，希望你早點想通了回來，除了公司需要你之外，蘇迪也不能沒有你啊 ！
好吧，給你半年的時間，到時候就算你不回來，我用拖的也非把你給拖回來不可！ 成儒暗自地下定了決心。
***
早晨的雞啼像是有傳染性似的，在最起初的那一聲之后，接二連三的如野火撩原， 霎時間喔喔啼的叫聲響遍了整片平坦沙地上的雞舍。
拉下頸問的毛巾，明彥慢慢地擦拭著漫布全身的汗珠，在緩緩?fù)吓赖奶栒找?nbsp; ，他一身的古鋼色肌膚，在汗珠反射中閃耀著晶瑩的光芒。
這裹在他回來接手之前，只是片河床淤淺的沙地，在他家偌大的養(yǎng)雞及養(yǎng)牛場裹， 還認為無用處而閑置。找了根廢棄的樹根坐下，他眼神向更遙遠的地方掃去，自襯衫口 袋裹掏出張照片，照片裹是個戴著巫婆帽，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女郎。
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是在臺灣，還是美國？或是在歐陸拓展她的蘇迪泳裝和內(nèi)衣？ 搖搖頭甩去滾落睫毛上的汗珠，他看了看表，六點剛過一會兒，紐約是傍晚五點左右， 歐洲呢？法國、義大利和荷蘭是半夜十一點；英國晚上十點多……這已經(jīng)是他的習慣了 ，每天一大早他使要如此的自問自答，猜測著那個精靈般的女郎，現(xiàn)在在哪裹，又是在 干什么呢？在成天的體力極度操勞中，只有靠著腦海裹不斷回繞的那個人影，才能讓他 不至于因為身心煎熬而崩潰。
蘇迪的泳裝跟內(nèi)衣的事業(yè)越做越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百貨公司必設(shè)的專柜了，而她也 在三個月前的一次慈善服裝表演會后，宣布退出幕前，將專心放泳裝和內(nèi)衣的設(shè)計行銷 工作。
這么忙碌的生活使她消瘦不少，當時守在電視機前貪婪地盯著螢光幕的明彥，如此 地告訴自己。我們的世界真是越來越遠了，他感慨地低下頭，望著手掌中的老繭。
回想起五個月前，他趕回來處理亡父的債務(wù)，這才發(fā)現(xiàn)因為農(nóng)產(chǎn)品畜類的開放進口 ，使國內(nèi)養(yǎng)殖育牧業(yè)都虧損累累，再加上為了要加入GATT，將一些保護措施都撤除，更 使家裹的經(jīng)濟雪上加霜。
但最致命的一擊，應(yīng)該是因為英國瘋牛病所引起的恐慌。由于英國畜牧業(yè)為了節(jié)省 成本，使用病死牛只羊群的尸體的飼料飼養(yǎng)，而使瘋牛病的病毒四處播送。
雖然臺灣沒有這種習慣，但因為進口的種公牛中有帶病，于是乎，兵兵傳染之下， 也形成疫區(qū)。病體牲畜已使消費者卻步，何況在醫(yī)學界證實這種病毒和人類腦的海棉組 織有極大關(guān)系之后，更是形成災(zāi)難性的影響。
豬肉和雞肉價格猛跌，養(yǎng)殖業(yè)者人人叫苦連天。而在衛(wèi)生機關(guān)抽檢出有疑似感染的 跡象之后，整個農(nóng)場的雞和牛全都必須撲殺。
他的父親高均就是受不了這個打擊而一病不起，而明彥也直到此時才知道，原來家 中的經(jīng)濟并不如他一向以為的寬裕。是父親咬著牙苦撐，才讓他得以任性地留在臺北， 追尋自己的夢想。
撫棺痛哭，望著哭得木然了的母親和弟妹，那一瞬間，他覺悟到自己的責任。
拈著冉升煙霧的香枝，他誠懇地對著黑白照片中的父親，有股新生的勇氣逐漸自心 底慢慢成形。
我一走要撐下去！他不停地給自己打氣加油。
憑著那股不服輸?shù)囊懔Γ畔路比A臺北人的習性；放低自尊地跟在那些有著黝黑皮 膚、手足拼抵的老農(nóng)身后，投人農(nóng)會所辦的各種養(yǎng)殖講習班，認真地一步步由選種開始 學起，誓言將家裹的事業(yè)再度發(fā)揚光大。
說真的，要他向來只搖動筆桿的手拿起鋤頭、鐮刀、扳手，不單管理豬圈雞舍，還 要顧及菜園子跟母親一心掛念的花圃，一路走來真是血淚斑斑。
第一天晚上在昏暗的星光下，他咬著牙地用針挑破手掌心內(nèi)的一顆顆水泡，涂上冰 涼透心的薄荷宵。為了不被母親看到而引起傷感，明彥推說沒胃口，餓著肚皮躺在床上 發(fā)呆。
半夜，婉宜敲了敲門，也不理會沒有反應(yīng)的明彥，放了盛滿泡面，還加了兩顆蛋的 鍋子在他桌上，沒有說什么就出去了。等他受不了泡面的香味誘惑而沖到桌旁時，蘇迪 那張小魔女樣的笑容即豎立在鍋旁，沖著他甜甜她笑。
那一夜，明彥徹底的失眠了，輾轉(zhuǎn)反側(cè)到天明第一聲雞啼，他迎向晨曦滿是露水的 草坪，感到對蘇迪的愛已沉淀到他靈魂深處，永遠刻在他生命之中。
為了鞭策自己，他給自己立下了目標，只要將債務(wù)穩(wěn)住，只要能將養(yǎng)雞場和養(yǎng)牛場 保住。我就要找到她，告訴她我有多愛她，告訴她，她將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摯愛！
***
面色凝重地翻著眼前的報告，蘇迪得過了好一陣子才能稍為平息心里的震驚，她低 下頭沉思了幾分鐘，才正視眼前那個神情滑稽的男人。
“你是說他現(xiàn)在變成個農(nóng)夫？”蘇迪很難將“農(nóng)夫”這個字眼和她印象中那個斯文 的明彥擺在一塊兒。
“扼，說他是農(nóng)夫嘛，唉啊，也差不多啦，他是養(yǎng)雞跟養(yǎng)牛的。“雞”你知道吧？ 咕咕喔喔喔！早上會叫的，會下蛋的……”看蘇迪沒啥反應(yīng)，他操著臺灣國語，唱作俱 佳。
“我知道什么是雞！”不耐煩地打斷他，蘇迪雙手撐在下巴，百思不解地盯著照片 裹那個渾身黝黑，鼓脹著肌肉的男子。
怪事，他這樣不告而別就是要回去當農(nóng)夫，當那什么養(yǎng)雞養(yǎng)牛的人嗎？我實在想不 通這跟我們的感情有什么關(guān)系？真是奇怪，為什么我總是搞不懂這裹的人腦袋的邏輯呢 ？
先是哥哥，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每每到處去喝酒，交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妹妹”， 到了該分手的時候，又闊氣的送顆鉆戒再打發(fā)她們。
然后是明彥，他就這樣一句話也不留地離開了，留自己一個人為他那該死的——不 同世界的人——而神傷。
逼問哥哥許多吹都問不出明彥的下落之后，蘇迪決定采行荷西的建議——找偵探杜 。不同于美國的私家偵探，這裹的偵探良莠不齊，蘇迫在被騙走不少錢之后，總算有了 明彥的消息。
“他的養(yǎng)雞場跟養(yǎng)牛場最近可能會有部分被拍賣掉，在他爸爸死掉前跟銀行貸款了 不少錢，最近聽說有個很大的財團要去標……”急急地翻著厚厚的報告，偵探杜的老板 急欲邀功的說著。
“哦？一定要財團才能去標嗎？”各種新奇古怪的念頭在蘇迪腦海中翻轉(zhuǎn)。
“那倒不一走，只要有錢，任何人都可以標。”
打發(fā)走那個領(lǐng)了她厚厚一疊鈔票的胖子，蘇迪望著照片中凝視遠方的明彥。伸出手 輕輕地撫摸著明彥越形有棱有角的臉龐，蘇迪的淚水早已爬滿兩腮。
“明彥，這就是你的選擇嗎？”回答她的只有滿室寂靜的風聲。
***
遠遠地傳來那只土狗阿丁的叫聲，明彥詫異的抬起頭，但瞬間，他僵宜地佇立在那 裹，看著那個淺嫩黃色的身影向他跑來。
天啊，這該不是作夢吧？明彥用手揉揉眼睛，但他忘了剛剛還在除草弄臟的手，抹 得自己一臉的泥沙。
“明彥！明彥！”像只翩然的黃蝶，戴著頂寬邊帽，身上是小碎花的細褶長裙，挽 著藤邊的小竹柳籃，蘇迪那頭微卷的長發(fā)，在風中不停地飄蕩。
“蘇迪，你怎么會到這裹來呢？”興奮地迎接跳進他懷裹的蘇迪，明彥的唇急切地 吻著地那柔軟的唇瓣，緊緊地抱住彼此，就像要將胸裹的空氣都擠出來般的用力。
“我搭火車又換客運車，還搭了別人的便車，問了很多人才找到你家的這個農(nóng)場。 明彥，你變了好多，變強壯也變黑了�！睈蹜z地摸摸明彥的臉，蘇迪忘情地邊吻他邊哭 叫。
“嗯，你也變了很多啊�！迸踔K迪的臉龐，明彥仔細地打量著蘇迪不施脂粉的容 顏。沒有了五顏六色的胭脂花粉，清凈白哲的蘇迪，看起來猶如年少的二八佳人。
“明彥，我聽說了你們家的困境，所以找把錢都帶來了。我的會計師說，只要你及 時把錢還給銀行，或許還有取消拍賣的機會。要不然，我們可以在拍賣會上把農(nóng)場再買 回來�。 睂⑿≈窳@倒過來，一疊疊嶄新的鈔票，立即成群結(jié)隊地滾落“我們？”撿 起那些錢，胡亂地塞回蘇迪的小籃子裹，明彥無法控制心里逐漸蔓延的沮喪和憤怒。
“是啊，我看過了。土地跟房舍資產(chǎn)值約兩億五千萬，而設(shè)定的抵押款還有五千多 萬沒還清，總共需要一億五千萬。這裹我?guī)砹藘汕f�！逼谕鲝⿻驗樽约核O(shè)想 的計畫而開心，蘇迪像個考了一百分回家，等著看考卷的爸媽贊賞的小孩般充滿志得意 滿的心情。
但是明彥并未表現(xiàn)蘇迪預(yù)期的反應(yīng)，相反的，他蹙緊了眉頭，背向蘇迪仰望著天空 �！疤K迪，把錢拿回去！”
“嘎，為什么？”撩起長長的裙，蘇迪疑惑地跑到明彥面前問道。
“不為什么，這是我的責任。你不需要為我擔心，蘇迪，我送你到車站去吧！”拍 拍自己手掌上的泥沙，明彥面無表情，蘇迪伸出手。
“為什么？明彥，我……你遇到困難，我想要幫助你。明彥，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 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只是不想用你的錢�！�
向天際翻了翻白眼，蘇迪將裙擺在腿肚間打了個結(jié)，雙手搭在明彥胸口�！懊鲝�， 我愛你。”
“我也愛你。”緊緊地摟住蘇迪，明彥貪婪地吸著她身上常有的柑橘清香，而蘇迪 也主動地回吻著他。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拒絕我呢？這些錢我目前并沒有用到……”強調(diào)地將錢全推 列明彥懷裹，蘇迪試圖再次地說服他�！翱梢园艳r(nóng)場跟房子都買回來！”
“不，即使是買到手，那也是你買的農(nóng)場跟房子，是屬于你，而不是我的！我們?nèi)?nbsp; 家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農(nóng)場跟房子都被別人買走了，我們也會坦然以對。你看到 這塊沙地了嗎？”明彥說著，指向那幢剛蓋好的農(nóng)舍。
“這將會是我們的新家，我要憑這塊地站起來。所以蘇迪，把你的錢帶回去，你的 好意我心領(lǐng)了。”
“明彥！”被明彥拉著往大門口走，蘇迪徒勞無功地想停下來跟他理論。鐵心腸的 明彥根本不理她，逕自將她推上老舊的吉普車，悶不吭聲地開著車。
雖然蘇迪一再嘗試，但明彥只是用他長滿老繭的手摸摸蘇迪的手背，眼神中裝滿了 難言的悲哀。
“回去吧，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蘇迪，你天生就是閃亮的明星，應(yīng)該回到屬于 你的地方�！睋碇樕絹碓诫y看的蘇迪朝售票窗口走，明彥可以從四周人們詫異的眼 神中，輕易地察覺出彼此是如何的不協(xié)調(diào)。
將手放在明彥手背上阻止他買票的動作，蘇迪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面對他。
“明彥，我不要回臺北，我要待在你身邊。再說我的行李都還在你家的客廳，你叫 我怎么回去呢？”
“我會幫你寄回臺北的�！泵鲝┱f著，又將鈔票遞給售票窗口的售票員，但在他開 口說出目的地之前，蘇迪已經(jīng)將鈔票抽回來，硬塞回他的口袋裹了。
“明彥，如果你硬要把我趕回臺北，我會在火車停的第一站就下車，然后回到你的 身邊來的。我不想回臺北去過那種孤零零的生活了，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
綻放出一抹淡淡的甜笑，蘇迪拉著他離開售票窗口。
長長嘆了口氣地望著蘇迪，明彥揚起了眉�！疤K迪，農(nóng)場的生活并不如你所想像的 ……”你一身華衣芙棠，翩翩彩蝶般飄逸的美麗，在這個充滿汗酸臭味的地方，是如何 的突兀��！明彥越想越覺得難過。
坐在吉普車上，蘇迪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后拍拍明彥的臉�！懊鲝�， 我繼父的家也是開牧場的，我從小就跟印第安人到處游蕩，我會刷馬毛、趕牛群、叉干 草，我還會粉刷谷倉。明彥，不要趕我走好嗎？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被她充滿感情的聲音所感動，明彥露出了勉強的笑容，他重重地呼出口氣。
“我也想跟你守著彼此過日子，但現(xiàn)在不行�！�
“為什么？”蘇迪微偏著頭地望著他。
“因為現(xiàn)在我最重要的就是把家穩(wěn)下來，而這可能會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你愛我？”蘇迪整個人都要賴到他身上問道。
“嗯�！睂檺鄣孛K迪的頭，明彥給她個熱吻。
“你想跟我廝守一輩子？”
“嗯，我想得都心痛了，但是現(xiàn)在不行……”
仿佛很滿意自己所聽到的答案，蘇迪摟住明彥的頭，纏綿至極地給了他一個長得車 旁不時傳來口哨的吻。
放開明彥，蘇迪氣喘呼呼地和明彥相視而笑。
“好吧，我們今天晚上就不要再討論這些討厭的事了。明彥，你以前告訴我要帶我 去看星星、捉螢火蟲的！”
感染到她的好興致，明彥也微微一笑地攤攤手。
“行，隨便你。你想到哪裹去，盡管說吧！”
“真的？那我想……”蘇迪慧黠的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
于是乎，明彥笑著拎了盒壽司和手卷，牽著抱著礦泉水和蘋果的蘇迪，笑語不斷的 走在晚風徐徐的農(nóng)場旁便道上。
%%扔頭靠在明彥懷裹，蘇迪閉上眼睛，任明彥將卷著紫菜的輪狀壽司，一片片地喂 著她吃。
“哇，真是好滿足喔！”喝口水沖下嘴裹的食物，蘇迪轉(zhuǎn)頭在明彥的唇上琢了一下 。
明彥詫異地將頭埋在她頸畔，深黑的夜幕為他們提供了很好的掩護和遮蔽。
“蘇迪，有時候你真的很令我驚訝�！�
“喔？你是指哪一部分呢？”
“我常常在想像你這樣的女人，應(yīng)該是被捧在手心裹疼惜的。你有富裕的家世；蛟 好的面貌：魔鬼般吸引人的身材。陪伴在你身旁的人應(yīng)該是那種衣冠楚楚的紳仕，或是 王公貴族，而你卻選擇了我……”
抬起頭看著明彥，蘇迪卻抿著唇笑笑�！懊鲝阏J為什么樣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幸 福呢？”
“嗯，我想必要給自己所愛的人幸福，那么我的生活才會有幸福的感覺可言�！毕� 了幾分鐘明彥認真地說。
“是嗎？明彥，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很幸福了。不要把我想成是多復(fù)雜的人，其實我別無 所求，我只要你�！�
明彥聞言摟緊了她。蘇迪，就算你是這樣滿足于小小的感動，但是我又怎可能任你 跟著我吃苦，擔憂于現(xiàn)實的壓力？
輕輕地為蘇迪按摩她僵硬的肩膀，明彥朝夜空呼出口氣。天，即使只是這樣碰觸她 ，都令我的心悸動得不能自已。見不到她的日子，我以為我可以夜夜枕著她的照片，時 時將對她的思念藏在心中，就可以這樣的度過我一生。
但是所有的思慕卻在這一刻全都決堤了，她就像我呼吸的空氣般地充斥在我的周遭 ，如蜜似膠，令我的心思一分一秒都離不了她。
我愛她、我想要她。這個念頭狠狠地敲擊著明彥的心，但他卻又不能放任自己那如 洪水漫流的思緒繼續(xù)翻騰，因為連眼前這片產(chǎn)業(yè)都已保住不了的自己，又有什么資格跟 她談?wù)撛谒麎艄孟肓饲О俦榈奈磥怼?nbsp;
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沉默，蘇迪轉(zhuǎn)身和他面對面，靜靜地依偎在他懷裹，享受這難 得的靜寂。
總算有了回家的感覺，蘇迪將臉在他胸膛上磨著告訴自己。自小離開這片土地，到 一個對她的喜怒哀樂無動于衷的國度。即使是她早已洋化的外表，或是一口
流利的英文，但在那些異族人所組成的社會里，她仍然像只迷途的小舟，在每個陌 生的漩渦中打轉(zhuǎn)，疲累不堪，卻找不到可以停靠的港灣。
而明彥，這個當初被哥哥硬派來打發(fā)她的人，溫柔又體貼的愣小子，竟然在不知不 覺日積月累的相處中，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心。
夜更加地輕柔了，斜躺在干草堆上，他們沉靜無語地仰望天幕上的點點星斗。
在遠處傳來悠揚的色士風，流暢的音符，像在天鵝絨上傾倒的蜜般，緩緩地涂滿了 整個空間，還一點的池塘畔，蛙群正此起彼落的賣力鼓動他們的小肚腩，呱呱啦地唱著 求偶之歌。
氣氛在不知不覺問產(chǎn)生了微妙的變化，在色士風奏著的SECONDTIME優(yōu)美樂音中，明 彥帶著些微感傷地托起蘇迪的臉，依稀掩映的光線下，幢幢黑影斑駁地投射在她娟秀的 面龐上，令他情不自禁地輕輕以唇拂過她微啟的櫻唇。
閉上眼睛，任那種微刺帶麻的感覺傳遍自己的神經(jīng)末梢，蘇迪忘情地將手伸進明彥 的胸口，由指尖去感受他那強而雄渾的心跳。這么柔軟的皮膚，覆蓋著他堅挺的肌肉， 充滿了力量的美麗，令她忍不住想要碰觸到更多的他。
天與地瞬間都自眼前逸去，薩克斯風換成柔美的留音，這是那首挺流行的古典音樂 了。仿佛沒有止境似的，曲子的旋律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干草堆上的兩個人似兩團正迸 裂出光熱的火球，又似兩顆流星似的相互追逐。
捧起蘇迪的臉，望進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明彥深深的吸口氣，徒勞無功地想要平靜 自己高漲的情欲，但他心知肚明蘇迪的氣息，她的清脆嬌笑，還有她身輕如無的軀體， 已沒天沒地地侵人自己所有的感官，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蘇迪，我們不能再繼續(xù)玩火了，我擔心會失去控制�！背烈髁嗽S久，明彥將蘇迪 架離自己約一臂的距離，盯著她因親吻而腫脹的雙唇，含糊不清地說道。
“什么會失去控制？”眉眼議處皆風情，蘇迪朝他撫媚地一笑，打破明彥為彼此空 出的距離，像只傭懶的小貓似地蛻縮回他懷裹。
“我……我們，你跟……我�！北е崛魺o骨的她，明彥意亂情迷得口齒不清。天 可憐見，我若不盡早放開她，遲早會出事……但，這在夢境裹出現(xiàn)千百萬次的幻想，而 今卻如此完整的呈現(xiàn)在眼前，怎么也想不到這感覺竟是如此的甘美。我“明彥，我從滿 十五歲起，我就告訴我自己，今生我只為一個男人等待。我不確定他是什么樣的人或是 什么國籍種族的一個人，我只知道當上帝為我檢選出來，安排他到我面前時，我必然明 了。明彥，我很高興是你，因為你，讓我感到我的等待是值得的�！惫粗鲝┑念i子， 蘇迪輕柔似羽的聲音如暗夜中浮動的花香，給彼此制造出一個更親密的情境。
雖然明白她話裹的涵意，但明彥還是籌躇不前地任那種催人疼痛的欲念，如海浪般 一波波地涌向自己，將他推向渴望的懸崖。
“蘇迪，我不認為這樣做是正確的，你還不……而且你還可能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 ……”明彥的話還沒說完，即被蘇迪的吻所打斷，她根本不理會明彥所試著傳達出來的 意思。
“明彥，你“現(xiàn)在”愛不愛我？”她眼眸深處閃動著一簇簇的火花，仰著頭像個企 求答案般的圣徒。
“我愛你，蘇迪，無論過去、現(xiàn)在、將來我都愛你。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已 經(jīng)變成我生命裹的大部分了，如果把我生命中屬于你的部分抽離，我想也剩不了什么東 西了�！睋碇K迪，明彥狠狠地吻著她的唇，似乎是想要將滿腔的愛意，都藉由那個吻 傳給她似的。
“明彥，我好愛你喔。我只要活在這一刻，只要活在現(xiàn)在，現(xiàn)在快樂就是快樂。我 不要像別人，為了要有未來的快樂，而在現(xiàn)在受苦。對我而言，那太不切實際了。生命 的歷程從來不停止，未來太虛渺了，而過去的快樂卻是我記憶裹永遠不會磨滅的印記。 明彥，沒有什么是會失去控制的，只要我們誠實面對自己，所有的故事都會有它正面的 意義�！碧K迪的眼神里，裝滿了柔情地望著他道。
“蘇迪，你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嗎？我不要你有懊悔的心……”將下顎擱在她頭頂 ，明彥眼角微濕地看著夜風拂過柳樹梢，燈蛾撞向孤寂的路燈。
究竟我何德何能，上天會將這個織細柔美的女人送給了我。現(xiàn)在的我，隨時要面臨 一無所有的困境，而甜美的蘇迪，卻還愿意將她自己交給我，對這樣豐盛而無保留的愛 ，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明彥，我曾看過一段話，是個叫亞里斯多芬尼所說的，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我覺 得他的話很切合我的想法。他說：“我們每個人分開的時候，只有一面，就像一條比目 魚，是一個等于蓋了一半契約的人，他一直在尋找另一半。當其中之一碰到另一半；真 正的另一半時，不論他原先是哪一種的愛人，這些人共度一生，但他們卻不能解釋自己 期待由對方處獲得什么……合而為一是最古老的欲望。”明彥，我希望我是你的另一半 ；希望自己是你另一半的契約。我……我希望藉由和你合而為一，使我成為一個完整的 人�！币豢跉鈱⑿睦锏脑捜純A吐了出來，蘇迪漲紅了臉，將明彥的手放在自己腮幫子 細細地揉擦，她志忑不安地看著明彥的反應(yīng)。
就像無數(shù)的煙火在頭頂上爆裂般的令他意亂情迷，明彥抱住蘇迪滾向干草堆深處， 四片熾熱的唇找到對方后，就再也不愿分開。溫暖而帶著南臺灣陽光香味的干草，在他 們四周筑起了愛巢。
沿著蘇迪裸露的身軀，明彥蓋下了連綿的愛的印記。在沒有空間也沒有時間的絢爛 地帶，他們忘卻了世間所有的名利和現(xiàn)實的壓力。他們只想為對方將自己燃盡，綻放出 最美麗的一刻。
遠遠的笛聲響徹云宵，在被他們因激情而弄亂的干草堆和柵欄內(nèi)睜著大眼，緩緩嚼 食草料的牛群注視下，明彥引領(lǐng)蘇迪，共奏出最古老的歡樂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