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店之中人聲鼎沸,熱鬧不已。
許多服務生來來往往地忙碌著,就為了要布置出最為喜氣洋洋的氣息,讓來參加婚禮的所有賓客感受到新人的甜蜜與恩愛。他們綁著七彩的粉色汽球,在每一桌插上最美艷動人的玫瑰花,結著高高低低交錯的彩帶,忙得不亦樂乎。
相較于其他人的忙碌,江馳遠反倒像個無事人一般,他沉沉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場面,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
結婚?多么可怕又可愛的兩個字啊!
他輕輕地微笑著,轉頭去看著放在會場前那張大大的婚紗照。照片中的方若翎巧笑倩兮,披著白紗的她,掩去了平日的豪邁自信,增添了幾分的嬌媚、柔美,顯得更為艷麗。
江馳遠忍不住伸手輕輕地劃過方若翎的臉蛋。此時此刻,她的面容看來竟有些許陌生,唉!是要結婚了吧!
"嘿!阿遠。"小邱開懷的聲音響起,他轉過頭去,見到小邱與韓岳升并肩走來,韓岳升仍是一襲中國式長衫。
小邱拍拍江馳遠的肩膀,贊賞地道:"唷,穿西裝呢!看起來挺帥的嘛!你應該常常穿,以免浪費這好身材。"江馳遠一向率性,不喜歡穿著這種綁手綁腳的衣裳,難得看他穿,倒也挺賞心悅目的。江馳遠干笑一聲。"別凈說我了,你也不錯呀!看起來高大威猛,一點兒都不像以往吊兒郎當的模樣。"
被這么一贊,小邱一反常態地摸摸后腦,不好意思地笑笑。"沒辦法,婚禮嘛!總是要體面一些。"
一旁的韓岳升滿意地看著他們的反應。從桃紫兒離開之后,他讓江馳遠重新回到地府喝完孟婆湯,也利用簡單的催眠技術,讓方若翎和小邱忘記有關于桃紫兒的一切。每個人都該向前方看的,不該被過去的恩恩怨怨給拘束住,這對任何人都是不公平的。
他習慣性地捻捻胡子,打斷他們的彼此吹捧。"你們兩個怎么都沒人說我帥呢?不怕我吃味兒。"
韓岳升一說,兩個男人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小邱尤其笑得夸張,不停地前俯后仰。"你還說得出口,我叫你穿西裝來你不要,偏偏穿著這種老古董的樣子,還冀望我們怎么稱贊你?我們才不會昧著良心說話呢!"
江馳遠點頭附議:"沒錯,別人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來參加好朋友的婚禮耶!你居然連一點改變都不肯,友誼還真是淡薄呀!"
含笑著接受他們的調侃,韓岳升聳聳肩。"這個叫作擇善固執。"
"什么擇善固執啊?"一個嬌俏的聲音插了進來,他們三個男人同時轉頭,只見一襲白紗的方若翎睜著大而明亮的雙眼,好奇地問著。
閃著綢緞光澤的合身禮服,襯托出方若翎玲瓏有致的好身材,她粉嫩的臉蛋上掛著充滿光彩的微笑,看起來大方美麗。
小邱幾乎看傻了眼,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若翎,你今天真的很美。"
方若翎聞言,抿唇嬌媚一笑。"什么意思?是說我平常都不美嗎?"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小邱急急地想要解釋。"我是說,你平常就很美,今天的你更美了。你一定是最美麗的新娘子。"
他的話說得方若翎心花怒放,她嬌嗔地瞥了小邱一眼,又轉過頭看向韓岳升及江馳遠。"你們剛剛聊些什么呀?我看你們聊得很開心。"
韓岳升搖搖頭。"新娘子不該亂跑的,小心以后新郎制不住你。"
"才不會呢!"方若翎癟癟嘴。"我嫁了之后,一定會好好地對待我的丈夫,才不會讓他制不住呢!你可別破壞我的形象。"她一面說著,一面若有似無地看向江馳遠。一旁的小邱則是笑得開懷。"是!到時候沒有人敢娶若翎,你就要負責嘍!"
聽了,韓岳升倒是灑脫一笑,吹了聲口哨。"對呀!難道你不知道這就是我的目的,好抱得美人歸嗎?"
被人這么調侃,方若翎微微地輕蹙眉頭,笑著。"你們這些男人唷,就是沒有一點正經……"話沒說完,一個身著禮服的伴娘急急切切地跑來。
"唉呀!若翎,你怎么在這里?新娘子要待在新娘房里頭,怎么到處亂跑?等會兒賓客來了怎么辦?"伴娘一邊說著,一邊將方若翎往新娘房拉。
方若翎癟癟嘴巴,無奈地道:"可是,待在里頭好無聊,都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就這樣傻傻地對著鏡子,很難過的。"
"一生才一次結婚,忍耐一下!"
"呵!那可不一定。『芏嗳硕际墙Y好多次婚的。"
方若翎漸行漸遠的聲音令小邱微微地變了臉色,他不免喃喃地低道:
"真是的,說那個什么話!"
韓岳升呵呵一笑。"若翎真是說話不經過大腦。"
江馳遠跟著陪笑。
很快地,賓客逐漸地來到,他們熱烈地招待著前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們;槎Y將兩個全然不同的人緊緊地系在一起,有人抱著羨慕的心情,有人則是對婚姻持著敬謝不敏的態度,但每個人都帶著真誠的微笑以及真心的祝福。
待所有賓客大部分入座之后,大廳內響起了結婚進行曲的音樂,那輕快愉悅的音樂聲,讓每個人心情都是喜悅和樂的。
只聽到主持人在臺上高興地宣布著:
"我們請新娘新郎入場!"
所有人屏住呼吸,就等著看新娘新郎。只見方若翎淺笑吟吟,帶著白手套的右手柔柔地挽著小邱,一步一步地走上臺。此刻,會場的氣氛掀至最高峰,每個人都忍不住站起來高聲歡呼拍手,贊賞著這對新人的郎才女貌。
屬于拍手一族的江馳遠望著他們,他看著方若翎含羞帶怯的面孔,竟覺得遙遠。沒想到本來是他未婚妻的方若翎,最后竟然是嫁給小邱,也不枉小邱追求她追得這樣辛勤了。
"馳遠,你會責怪他們嗎?"身邊的韓岳升忍不住地問著。
江馳遠一怔,他又看看那一對佳偶,偏偏頭認真地思考了下。責怪?很奇怪,他居然一丁點責怪他們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有種輕松的感覺,好像放下了一份不屬于自己的感情。
他搖頭。"不,一點也不,我祝福他們。"
其實他自己清楚,自從大陸之行回來之后,他對方若翎的情感已經逐漸地淡化,甚至到最后,是以一種手足之情對待著她。所以當若翎向他提出分手,他毫不怨慰地答應,只希望她可以找到最好的歸宿,這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韓岳升點點頭,也將眼神移向了方若翎與小邱。只有他最清楚來龍去脈,也只有他最懂得他們為何會分開。每個人都有注定的緣分,該聚則聚,該散則散,然而,塞翁失馬,又焉知非福呢?
"他們看起來很搭配,不是嗎?"韓岳升贊賞地望著新人,然后有意無意地輕道:"你的緣分也快了。"
"什么?"江馳遠沒聽清楚,不解地看著韓岳升。"你剛說什么?我什么東西快了?"他望著韓岳升充滿深意的睿智眼眸,竟有些了然。
他再轉頭看著方若翎與小邱,剎那之間,仿佛見到了自己,而身旁站著一個淺淺的紫色影子,正欣然地輕笑著。
???
宴客結束之后,活力充沛的方若翎居然絲毫都不顯得累,硬拖著老公小邱、韓岳升以及江馳遠三更半夜地到各個PUB去玩,說是慶祝新婚之夜,要來一點新鮮特別的。江馳遠與韓岳升自然是舍命陪君子,陪他們夫妻倆鬧遍了各家俱樂部。等到江馳遠筋疲力盡地回家之后,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家中空空蕩蕩的,母親章念慈因為生氣,所以故意挑選方若翎與小邱婚禮時出國去散心,不想看原本屬于自家的兒媳婦竟然嫁給了其他人。
她也曾罵過江馳遠,問他為什么不去爭取,但是江馳遠可有可無的態度令她氣結,最后干脆就來個眼不見為凈,省得愈看愈是一肚子火。沒想到自己兒子居然這么沒有出息,連未婚妻都被別人給搶走了。
他打開屋子里的燈,突然涌起一股奇異的寂寞感,耳畔響起呼嘯的風聲,仿佛像是人的低喃,用著純正的北京口音。
江馳遠甩甩頭。不知自己怎么搞的,最近總喜歡看一些大陸的影集,他喜歡聽著那些女孩兒說著北京腔調,那有一種熟悉感,令他感到極度貼心。
他快速地上樓。自己的房間一如往常,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怎么回事?是因為若翎結婚了嗎?"所以他感到很寂寞、很孤單,像少了什么一樣?
江馳遠松開了襯衫,將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枕畔那把桃花扇,猶沉靜而無生氣地躺著。他拿起來端詳著,忍不住一次次地描劃起上頭的朵朵桃花,手指頭在桃花上頭撫著,像是心頭上一縷長長的情絲,款款地繞著。
他伸回了手,暗紅色的桃花讓他不自覺地嘆息出聲,他將扇子放在身上,疲累地閉上眼。很奇怪,這一陣子,他總要將這把扇子依偎在自己的胸膛,才能沉沉地睡去,才能感覺到安心。
一夜的瘋狂,讓江馳遠不知不覺地深沉睡去,沉入夢鄉當中……驀地,殺風景的電話聲大大地響起,讓沉睡的江馳遠身子一震。他皺起眉頭,翻身過去接起了床頭的電話。
"喂,我是江馳遠。"他半瞇著眼,雖然翻過身子,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注意著自己有沒有壓到扇子。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遠遠的聲音:"喂,兒子,是我啦!"
"媽……"江馳遠抿了下唇,讓自己坐起身子,好讓腦子清醒一些。他看看一旁的鬧鐘?炱唿c鐘了,他只睡了一個半小時。"什么事?這么早。"
"我剛剛才想起來,我今天跟何太太有約,她說已經打算跟他老公離婚,順便帶她女兒的一些資料要我幫她處理一下。臺灣現在是不是差不多七點。"
江馳遠打了個呵欠。"對呀!才七點。你跟何太太約幾點鐘?"
"差不多了,我跟她約八點半。待會兒你就收下她的資料,幫我招呼一下人家,東西等我回國時就馬上幫她處理。"
"八點半?"江馳遠皺皺眉頭?磥碜约菏菦]有什么時間可以補眠了。"好吧。八點半一到,何太太會自己來我們家吧?"
"應該是,不然也應該會叫她女兒幫她送過來。"
她女兒?何淚音?江馳遠不明白且狐疑地問著:"她怎么會叫她女兒呢?何淚音不是……"她不是癡癡傻傻的嗎?她母親怎么放心?
章念慈的音調突然提高,興致勃勃地說著:"對呀!說到這我也覺得奇怪,何太太說前一陣子某一天何淚音醒過來,就開始會說話了,好像突然之間,靈魂回到了身上一樣。她不知道為什么,只能感謝老天爺大發慈悲,也對她那個不成材的老公徹底地死心,母女倆這才決定重新開始。而且她會說話、會思考之后,對很多事情觸類旁通,準備自修一陣子之后,參加國家的學力鑒定考試呢!這一次就是送一些資料過來,讓我幫她問問。"
母親興匆匆地說著何淚音的故事,江馳遠只覺得心底一緊。
好,我們約定,無論你未來如何,我都會找到你的。
是誰說過這樣的話,為何他竟覺得這樣熟悉?
"喂喂喂!兒子,你有沒有在聽?"
章念慈的叨叨絮絮讓江馳遠飄忽的神智回到身上來,莫名的心緒被他壓下,他輕輕地應著:
"媽,我知道了。反正只要在這里等她們的資料來就得了。"
"好,就這樣了。我不多說,待會兒我們還要去參觀城堡呢!拜拜。"母親愉悅的聲音,結束在電話掛斷的嘟嘟聲中。
江馳遠將電話放回原處,伸伸懶腰,看看時間,知道自己時間也不多了,便進浴室好好地梳洗一番。
梳洗過后,見時間尚早,江馳遠穿著一身輕便的休閑服,打算出門去買份早餐和報紙。
七點多的早晨,陽光已經開始有些刺目,毫不客氣地灑滿了遍地,搭配徐徐的微風,倒也愜意舒適。他散著步,腦子此時此刻竟然出現了一張蒼白的小臉,無神的雙眸,正是何淚音。
或許是聽了她奇怪的事跡吧!江馳遠搖頭,努力地想甩開她的小臉,但莫名地,心底卻有股期待,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思念她。
思念?好特別的兩個字,怎么會冠在何淚音身上?
他撥撥頭發,讓自己不要再繼續胡思亂想。轉個彎,正要從一條巷子走過時,突然,他敏銳地聽到一聲輕嚀,從巷子中傳出來。
江馳遠愣了一下。巷子里頭,堆滿了前頭商家留下來的一些垃圾以及垃圾桶,哪兒有什么低嚀?大概是聽錯了吧!
在他又打算向前跨出一步時,輕喃聲音又響起,江馳遠終于忍不住滿腹的好奇心,往那堆垃圾走過去,想知道那聲音到底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他一步一步地走著,心頭鼓動著,仿佛有種熟悉的旋律在他腦中吟唱著。眼前的這一幕,似乎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經看過……
"有人嗎?我剛才聽到聲音了。"他低低地問著。眼前這么一包包大型垃圾,他可不想每包都翻開來找。
低沉的呻吟愈來愈是清晰,江馳遠又問:"有人嗎?"
語聲方落,左前方的一堆垃圾當中,突然探出一個頭顱,狼狽不堪。
是何淚音!
江馳遠先是一驚,而后定眼一瞧,他瞧見了兩泓深不見底的清流,盈盈地凝望著他,那小巧秀麗的鼻子以及微張的紅唇,讓他凝住了腳步,就這樣看著面前的人。
何淚音--她的眼眸中,有著最美麗的靈魂駐足。
她從垃圾堆中探出頭來,一見到江馳遠,忍不住竟脫口而出:"少騁!"
短短的兩個字讓他們兩人都是一怔,怔住了神智,也怔住了時間。
我們約定,無論我將來會怎么樣,都一定要盡力找到彼此,好不好?我投胎轉世了,你就等我長大;如果我陷在陰曹地府里,我也等你下來一起團聚。好不好?
悠悠的北京口音傳進了他的腦海當中,一次一次地敲擊著他。他看著眼前同樣是愣愣地瞪著他的何淚音,竟覺得深深的感動,好像她就是他尋找已久的人,好像他的活就是為了她一樣。
他們彼此的眼模糊了彼此,逐漸地都浮起一層淚光,不明就里。
他們的眼神就這么糾纏著,亙古的靈魂似乎找到了最初的依歸與眷戀。
江馳遠凝望著她,何淚音凝望著他,竟然誰也不愿意先移開眼神,怕是一移開,彼此就會幻滅一樣。
許久,不遠處的一聲煞車聲,喚醒了他們兩人。
他們同時一震,又相互瞧瞧,突然相視而笑,像是認識了極久的朋友。
江馳遠也不追問為何她會脫口而出喚他少騁,他只感覺自己身體里正悄悄地呼應了這兩個字。他瀟灑一笑,伸手去攙扶垃圾堆中的何淚音,她正卡在其中,難以起身,只有尷尬地對著他笑。"江大哥。"何淚音淺淺一笑,頰邊有著跳動的酒窩。她自然而然地將手交給江馳遠,好像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
雙手一握,江馳遠不自覺地動容。這樣的觸感,似是他期待已久的。
紫兒……
腦子飛快地閃過兩個字,他還來不及抓住,便已經飛逝而過。江馳遠不在意,他已經有了眼前的人兒了,確確實實的。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扶起了何淚音,看著她的狼狽,問著。
何淚音俏皮而羞怯地吐吐舌頭,聳聳肩膀,指向一旁翻倒的腳踏車。"我剛剛轉錯了彎,偏偏腳踏車煞車失靈,竟一頭栽進了垃圾堆里頭,還剛好被你給看到,又碰巧把我撿到了。"她邊說著,邊嬌羞地低下頭去,兩排如扇的睫毛低垂著,江馳遠看著,居然也看愣了。
好像等了這么久,就是為了等這一刻而已……
"我想捧著你的臉對你說話,我想摸著你長長的發絲,我想將你緊緊地抱在懷里,我想切切實實地感受著你的存在。你說的那些對我而言,一點都不足夠。我不要這樣完全地摸不到你、碰不到你,不知道你何時出現、何時又會消失……我要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桃紫兒,而不是鬼魂的紫兒呀!"
"好,我們約定,無論你未來如何,我都會找到你的。"
"放了我吧!讓我保有原來的一切記憶,那是屬于我和紫兒的一切,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夠擁有的了,放了我。"
江馳遠笑了,而低頭的何淚音也笑了。屬于彼此的過去,在今生今世、此時此刻,終于得以圓滿。
過去早已隨風而逝,以后的故事,是江馳遠與何淚音所共譜的故事。
連靜靜躺在江馳遠房間內的桃花扇,也偷偷地笑了。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