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很冷,尤其身旁沒有汪少騁的陪伴。她的一顆心孤伶伶的,無怨無悔地期盼著,等待著。
桃紫兒無言地站在那棵大樹下,手指留戀地摸觸著他留下來的話,唇畔帶起了淺淺的微笑。那是他留給她的呀!
遙思桃葉吳江碧,便是天河隔。相思空有夢相尋,只覺意難任。
她有幾分的不舍。再不久就是下江南的日子了,到時候,在汪府里的一切,便僅能在回憶中相尋。這里充滿了汪少騁的氣味,每一寸土地都有他與她踏過的足跡,要離開了,怎么舍得?
但不舍歸不舍,想到即將要與他相會,桃紫兒頓時滿心欣喜。她低頭輕輕地劃著手中的彩蝶扇子,想著他的承諾,他說:"等我娶了你,我絕計不讓任何人欺負你,讓你桃紫兒好好地過少奶奶的日子。"
啊,多么動人的一句話!
她不求當一個享福的少奶奶,她只希冀可以終生與他廝守,過著平實的日子,這就夠了。
這樣奢侈又微小的愿望,老天爺是否會順了她呢?
桃紫兒幽幽地嘆息。到了江南,勢必會掀起一番軒然大波,如果汪少騁執意要娶她過門的話,汪府二老不知又會以什么樣的手段加以阻擾?
她輕搖搖頭,讓自己不想太多。只要能夠見少騁的面,待在他的身邊,有沒有名分,她并不在乎的。呵!多么癡傻的自己!
若讓少騁聽到她這番話,他肯定心疼地擁她入懷,指責地安慰著她:"傻紫兒,癡紫兒,我怎么舍得不給你正式的名分?我要你當我的妻子,而不是要你當我的侍妾,相信我,好不好?"
唉!她一向都相信他的,只是……情勢并不由人哪!
"紫兒,紫兒……"遠遠的叫喚聲讓桃紫兒回了神智,她眨眨眼,聽出是小梅的呼喊聲音。
桃紫兒趕緊從大樹下站出去,回應著:"小梅,我在這兒呢!"
小梅聞聲上前,秀麗的臉蛋寫滿了焦慮,有些擔憂地看著她。"紫兒,老夫人和奶娘正在大廳等你,要你立刻過去呢!"小梅心底滿是不好的預感,她端起桃紫兒的手,輕輕地交代著:"紫兒,我不知道他們找你為何,不過,我知道你一定又要受苦了,小心點兒!"
一聽是汪老夫人與奶娘要找她,桃紫兒的心底一陣涼意。但見了小梅的憂心神情,她故意帶起一抹微笑,擺擺頭。"別擔心,頂多打罵一下而已,反正有你幫我敷藥嘛?"話雖說得輕快,卻道出了多少的心酸與無奈。
"我先陪你過去好了,說不定他們是要派什么差事給你,我也可以幫得上忙。"小梅為紫兒不平。難道只因為她與少爺兩情相悅、兩心相許,就必須忍受這些不公的待遇嗎?難道那些主子們不明白,就算是下人,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打在皮肉上,也是會疼的呀!
桃紫兒感激地笑笑,然后提起步子,快速地走向大廳。
大廳之中,汪老夫人一臉威嚴地坐在上位,身邊站著胖嘟嘟的奶娘,叉著腰,高傲地斜睨著她。桃紫兒下意識地將手上的扇子藏在自己身后,怕被人發現這是汪少騁贈與她的禮物。
除了面前兩個人之外,大廳中還站著一個男人,正是府里頭的畫師。
畫師一見到桃紫兒,立刻靦腆地對她笑著點頭,桃紫兒也不自主地回禮。
汪老夫人和奶娘偷偷地交換了一抹神色,老夫人便開了口:"不相干的人下去!"她看著桃紫兒身邊的小梅,瞪了她一眼。
"是,老夫人。"小梅投給桃紫兒一抹憂心的眼神之后,慢慢地離開大廳。
只剩下四個人,大廳之中,流動著一道不尋常的氣息。
桃紫兒敏感地察覺了。她看看上頭的老夫人以及奶娘唇邊那抹得意的笑容,再看看畫師的表情與眼神,她膽怯了,隱約地明白大約會發生什么事情。只盼……是她多心了;只盼老夫人還留給她一條活路。
"桃紫兒。"老夫人端詳著桃紫兒低垂的面容。好一張魅惑人心的臉龐,一雙翦翦雙瞳如秋水一般,難怪少騁會被她給迷得團團轉。她冷冷地笑了起來,瞪著桃紫兒有些發顫的身子。"我叫你,聽見了嗎?"
桃紫兒一震,微微地點頭。"是,是的,紫兒聽見了。"
"細軟收拾好了?"老夫人的眼中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在她眼里,桃紫兒只是一個不知廉恥、想要攀龍附鳳的小婢女而已。
"是的,都收拾好了。"就等著去江南了。桃紫兒在心底偷偷地加上一句。
"很好!"老夫人點點頭,笑著。"既然都收拾好了,那你待會兒就跟著畫師回去吧!"她的下巴指向廳前的畫師。
那名畫師一聽,大喜若狂,連忙向汪老夫人致謝:"謝謝老夫人成全,多謝老夫人成全。"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開心不已的,只有桃紫兒慘白著臉,愣愣地詢問著:"老夫人要我跟他回去?"什么意思?
"沒錯,我已經將你許配給他了。至于婚禮,因為我們已經要下江南了,所以一切從簡,由男方全權辦理就可以了。"老夫人施恩似地替她解釋著。
"許配給他?"臉上的血色全然消失,她瞪大著眼睛,搖頭。"不行的,老夫人,我不能嫁給他,我不能嫁給他的。"
如果她嫁了,那少騁呢?她答應等他,等待他生生世世的,她怎么可以嫁?怎么能夠嫁?不,不行的!
"什么叫作不能?"許久未開口的奶娘氣沖沖地出口。她走向桃紫兒,一把就擰起了她的耳朵,疼得她緊緊地鎖著秀眉。"畫師肯要你,是你天大的福氣,否則憑你卑微的出身,只能隨便許配給府里頭的一個小廝,你還敢嫌棄什么?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
水霧迅速地蒙上了桃紫兒的眼。她疼,不只是耳朵疼,連心也疼。要她背叛汪少騁另嫁他人,她寧可死!她一手緊緊抓著扇子,拼命地搖著腦袋,淚珠兒成串掉落。"不,求求你們,不要逼我嫁,我求求你們,我寧愿一輩子待在府里當一個丫頭,一生一世服侍老夫人,只希望老夫人不要逼我嫁,求求你們。"她哭喊著,讓奶娘更是心生不滿。
"什么叫作一生一世服侍老夫人?我看你只是要找機會接近少爺而已吧?然后用你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去向少爺哭訴,好讓少爺疼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愈說愈是生氣,奶娘憤怒地將她摔到地上。
那名畫師心生不忍,趕忙上前去扶住她。
"好了,別在人家未來夫婿面前這么對待她。"老夫人威嚴地開口。將桃紫兒嫁給了畫師,一輩子留在北京城,隔絕她與少騁的接觸,才是個萬全之策,她絕對要讓桃紫兒嫁了。
奶娘不滿地睨了她一眼,走向老夫人。老夫人看著滿臉淚痕的桃紫兒,仍是冷冷淡淡地道著:"桃紫兒,今天有這個機會是你天大的福分,你不好好珍惜,當心以后我可幫不了你。"
老夫人說完之后,奶娘馬上接腔:"是。〉綍r候,百花樓里多了一朵美麗的花兒,可別怪咱們心狠手辣了。"
奶娘的話說得桃紫兒和畫師兩人都是一愣。桃紫兒知道百花樓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只是她從未想過,他們為了隔開自己與汪少騁,還真是處心積慮,竟不惜將她賣入青樓任人糟蹋。畫師也不可思議地望著她們,不明白為何她們對紫兒的敵意如此之深厚,竟連毀了這么一個少女的清白也在所不惜。
桃紫兒咬牙,往地上一跪,不停地叩著頭。"老夫人,紫兒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大發慈悲,讓紫兒跟著你們去江南吧!紫兒發誓絕對不會再接近少爺了,求求你們,讓我跟去吧!別把我嫁了,也別賣了我,求求你們,老夫人、奶娘,紫兒求求你們了。"
畫師見她如此,都不忍心再逼她下去了。雖然他對桃紫兒一見鐘情,想娶她為妻,但既然她對他無心,他寧可放桃紫兒自由。
"老夫人,我見紫兒大概真的不想嫁給我,就別再逼她了吧!"畫師也替桃紫兒求著情,希望她們網開一面,大發慈悲。
老夫人與奶娘兩人無動于衷地看著桃紫兒不停地叩首,半晌,老夫人才輕輕地開口:"桃紫兒,連畫師都不要你了,我看,只有把你賣進百花樓里頭才能夠解決。"語畢,她向奶娘使個眼色,奶娘便點頭地準備往外走去。
桃紫兒大吃一驚,她快速地捉住奶娘的腳,用力地搖頭。"不要,不要把我賣進百花樓,求求你們,不要把我賣了,求求你們……"
一旦進了百花樓,她的一生都毀了。
奶娘無情地踢開她,嘲弄地看著她。"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要你嫁你不肯嫁,只好把你賣進百花樓里,以杜絕后患。"
這時,畫師忍不住地偷偷對她輕道:"紫兒姑娘,你先答應嫁我吧!否則會有更不堪的事情發生的。等我娶了你,我會好好待你的,相信我,紫兒姑娘。"
等我娶了你,我絕計不讓任何人欺負你,讓你桃紫兒好好地過少奶奶的日子。
這是誰說的話?是汪少騁,她的少爺呀!
桃紫兒的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已經全然濕透她的衣襟了。為什么她們這么容不下她?為什么要這樣毀滅她呢?
她答應過少騁的,要等待著他生生世世呀?如今,要她如何作抉擇?嫁給畫師,一輩子負了汪少騁?不嫁,給賣進了百花樓,她一副殘花敗柳的身子,怎堪見人!難道這真是天意?難道,她期盼與汪少騁相守,是一種奢念?
桃紫兒閉上了眼,紛亂的心抽疼著。
他們何苦這么逼她呢?
許久,她睜開了眼,方被淚水沖洗過的雙眸中澄澄凈凈,深邃動人。她望著老夫人、奶娘,再看看身旁的畫師。然后,吐出一句話:
"我進房去收拾東西。"
這樣簡短,這樣干脆,讓所有人都呆愣了眼。他們不知道桃紫兒這一句話是什么意思。她要嫁,所以收拾東西跟著畫師走?還是不嫁,所以去收拾東西準備到百花樓?一時之間,所有人都不知該做何動作。
桃紫兒泛起一絲微笑,站起身子,緩緩地走向下人房。
每走一步,都是深刻的思念與感觸,她細細地品嘗著。
桃紫兒走向了廚房,F在是下午時分,廚子們都歇息去了,廚房之中空蕩蕩的。她淺淺地微笑,看著一排刀其整齊地擺著。
帶著一把亮晃晃的刀,桃紫兒一手緊握著扇子,另一手緊握著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自己的房間。走過汪少騁的房門口時,她駐足了一會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蛟S這是她在人世間,最后一次嗅著屬于汪少騁的氣味了。
周圍所有人都忙著收拾,沒有人看到她不尋常的舉動。很快地,桃紫兒回到了房間。小小的下人房中,還有冷颼颼的風從木板夾層中透了進來。
她坐在炕上,凝神地望著扇子,輕輕地撫上了扇子上的彩蝶。這雙彩蝶這么美麗,這么生動,幾乎要飛出扇子一樣。
桃紫兒的眼迷蒙了,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連兩只蝶兒都仿佛飛到了霧中,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彼此,多么像她與汪少騁呀!
淚一滴一滴地掉在扇面上,濡濕了扇子。
她怔怔地抬起手中的刀,閃著光亮的刀身,眩惑了她的眼,成為迷霧中唯一的一道光亮。她淺淺地笑了;蛟S這么做,才是最好的解決途徑。與其背叛了汪少騁另嫁他人,或者是過著生張熟魏的神女生涯,她也有權利可以選擇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子吧!這么一來,就沒有人可以逼她了。
桃紫兒昂起頭,閉上了眼,讓自己徹底地解脫。
少騁,我說過,我會等你,即使死了,成為一縷孤魂,我也等你,生生世世,永不后悔……永不后悔,生生世世……
雪白的扇子上,渲染上一滴滴殷紅,滲入了扇面,是她桃紫兒的靈魂。
靈魂被鮮血鎖住,而她桃紫兒,則被等待鎖住。
生生世世的承諾呵!
???
好半晌,江馳遠才從桃紫兒的話中回過神來,他震驚地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心口微微地酸澀起來,眼中浮上一層輕霧。
他的紫兒并沒有背叛他,甚至為了他失去了性命,任自己永恒地鎖在桃花扇中。他伸出手去,想為她拭去頰邊的淚珠兒,卻碰不到她,她像是一團紫色的迷霧,看得到卻摸不著。
再怎么樣,他都料不到自己的母親居然這么殘忍,這么容不下她的存在,不但逼死了她,還在他面前說出紫兒已經嫁人的謊言,讓他痛不欲生。
桃紫兒見江馳遠將臉埋進了手掌之中,她也同樣地心疼不已。
原來她日日夜夜等待的人也化成一縷幽魂,投胎轉世去了,難怪她怎么等待,總是沒有他的消息。她總以為,一旦汪少騁在江南見不到她的人,會回到北京城來尋找她的。他是來了,兩道魂魄卻見不到一起,錯身而過。
江馳遠許久之后才抬起頭來,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眼,正如那久遠以前的熱烈眼神。他拿起桃花扇,手指描繪著朵朵桃花。"然后呢?"
桃紫兒嘆息,又輕輕地繼續道著:"我自刎之后,沒有引起太大的震驚。老夫人派人悄悄地將我的身體處理掉,反正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不會有人追究的。而那個畫師則是趁亂取走了我隨身的扇子,順著上頭鮮血的痕跡,繪出了朵朵生動的桃花。當所有人都南遷之后,那名畫師仍然留在原來的地方,而扇子就這么一直流傳下來,一直到……碰到了你。"
她淡淡地述說著,仿佛那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故事而已。
江馳遠聽她說著,緊緊地攏起了眉。他多想將她嬌小的身子一擁入懷,好好地體會從前的感受。
他為她好心疼,原來她小小的身軀承受了這么多的痛苦,但在他面前,她卻從未表現過。他知道自己母親以及奶娘對她的不滿,卻沒有料到居然是這般地嚴重。如果他早有所知,無論如何,絕對會攜同她一起下江南的,怎會忍心丟她一個人在北京承受這一切的不堪?
"紫兒,對不起,如果我帶你走……"江馳遠憶起了汪少騁的種種,他歉然地對她道著。
"別說了。"桃紫兒的手指輕輕地阻止他的道歉,她的唇畔帶起一絲美麗動人的微笑,頰畔的酒窩淺淺地顯現,眼神亮晃晃。"我們都知道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而且那也是上輩子的事情,你沒有必要覺得愧疚。最重要的是,我已經等到你了,對我而言,已是最大的安慰。"
"紫兒……"江馳遠感動地輕道,他搖搖頭。"你知不知道你好傻?你就這樣一直等我,你的投胎呢?"他想到自己一死,靈魂立刻被牛頭馬面帶去投胎,那么紫兒呢?
桃紫兒淡然地笑著。"自我了斷的人,必須被帶到枉死城中,每日同一時辰,重復著自盡的行為,一直到生死簿上的陽壽完全盡了為止。我每天不停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痛都已經麻痹了。做了十幾年……還是幾十年吧?他們放了我出來,給了我一個投胎的機會,然后,我遲疑了,我害怕自己一旦投胎之后,會永遠地忘了你。所以最后那一刻,我放棄了投胎,放棄重生,決定還是回去等待著你;那是我的宿命。"
"傻紫兒!"江馳遠忍不住地輕罵。她為何這般地癡傻?為了等他這么一個無消無息的人,寧可永遠做一抹孤魂野鬼。可是他汪少騁不就是愛上她的那份執著與癡傻嗎?"你真的很傻。"
"是嗎?"桃紫兒深沉地凝望著他,輕語:"凈說我呢!你呢?不喝孟婆湯,好干凈地了斷前世,偏要帶著前世的愛恨嗔癡轉世投胎,不癡嗎?聽到我嫁人的消息,不顧自己上有高堂要奉養,任由生命這樣逝去,不傻嗎?說癡說傻,你也不輸給我呢!"
她的手輕輕地伸出來,撫著他微刺的胡渣子,像一陣輕沉的涼風,凝滯在他的下巴。他無法感受她真實的觸感,卻可以感受到她濃濃的情意。
他呵呵地笑起來。"沒錯沒錯!我們兩個都可以名列癡傻之最了,誰都笑不了誰,因為我們兩個同樣地傻、同樣地癡。"
"可是我心甘情愿。"桃紫兒閃動的眼中有著欣喜的淚珠。"我答應過你的,生生世世地等待著你,今天,終于讓我給等到了。"
經過這么多年的期待,總算讓她一償宿愿了。
情愛之折磨人,可見一般;可以為其生,為其死,為其無止盡地等待和期盼,卻仍是無怨無悔,甘之如飴。
上輩子相離,這輩子卻以另一種不同的型態相聚,也是上天給他們的一種緣分。兩縷魂魄盼了這么久,總算相守一起了。
江馳遠敞開自己的雙臂。"來,讓我好好地抱抱你、感覺你。"他要彌補前世留下來的遺憾,好好地與她相擁。
桃紫兒淡淡地笑著,偎身向前,將身子輕輕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感覺他的溫暖、他的心跳傳達到她的心底,她滿足地笑了。等這么久,盼這么久,終于讓她等到這樣的時刻了,可見天是有情的,憐他們,才給他們緣分。
感受不到桃紫兒確實的身軀,江馳遠閉上了眼,想像著自己以往擁著紫兒時的感覺,突然有些鼻酸。此刻的她,不再如軟香溫玉,只是一團冰涼的紫色空氣,凝滯在他的懷里,讓他擁抱著。
桃紫兒死了,不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抹幽幽蕩蕩的魂,他們處于不同的空間,不同的世界里,如何永遠地相守下去?
他喃喃出聲,已不知該如何是好。"紫兒,紫兒,我們兩個現在該怎么辦?人鬼殊途!為何讓我知道一切真相之后,卻又不能與你廝守,這樣的結果豈不是更為傷人?紫兒,紫兒……"
桃紫兒凝出了淚,順著面頰流下,她抬頭望著江馳遠。"其實,這已經足夠了?梢缘鹊侥愕南ⅲ梢灾滥悻F在活得很好,我已經滿足了。你是人,我是鬼,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這是天理。你該好好地過你的人生,好好地活下去;而我,就守在桃花扇里,一輩子待在你的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心滿意足?"江馳遠搖搖頭。他望著她的臉,伸手,卻碰不著她。"我不滿足,一點兒也不。我想捧著你的臉對你說話,我想摸著你長長的發絲,我想將你緊緊地抱在懷里,我想切切實實地感受你的存在;你說的那些,對我而言,一點都不足夠。我不要這樣完全地摸不到你、碰不到你,不知道你何時出現,何時又會消失,我要的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桃紫兒,而不是鬼魂的紫兒呀!"
桃紫兒咬著唇,可憐兮兮地凝視著他。"我能怎么辦?我也不想如此,但是老天爺肯讓你見到我,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們怎么能夠再奢求?"
江馳遠靈光一現,眼睛睜大。"紫兒,投胎吧!你去轉世投胎,我等你,等你長大,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投胎?"桃紫兒泛起一抹苦笑。"我已經逃過了一次投胎了,等下一次,恐怕并不太容易。更何況,一旦我投胎轉世,也不知道是到何處去了,我們還得彼此找尋,你還要等我這么久的時間,能夠在一起的機會又何嘗會大呢?不如就讓我好好地守著你,這樣就夠了。"
"不,不夠的,我不要只是這樣。"江馳遠奮力地甩著頭,極力地反對。
上輩子兩個人都是懷著遺憾死去,為何這輩子不能完成他們的愿望呢?即使她永遠地守候在自己身邊,她還是鬼魂,他又摸不著她、碰不到她,只能任由她來去匆匆,任由她縹縹緲緲。
他要桃紫兒,真真切切地擁有她的人,而不是一抹虛無的魂。
桃紫兒見他眼底的堅定,只能長嘆一口氣。
她又能如何呢?在上一次投胎時,她臨時脫逃放棄了,再等一次投胎機會,又談何容易?他們已經彼此尋覓這么久了,難道還要等她投胎之后,再一次地找尋彼此嗎?
她怕呀?如果找不到他呢?如果再也見不到他呢?
她寧可就這樣守著他,守著自己的一顆心,每一天陪著他,就夠了。
"我們別再求了好不好?就讓我這樣守在你身邊不好嗎?我只希望老天爺不要把我們兩個分開,我心滿意足了,再也不敢多求些什么了。"桃紫兒柔柔地低吟著,亮亮的雙瞳望進他的眼底。
"紫兒,我……"
江馳遠的話被一陣急切的門鈴聲打斷,他皺起眉頭,對桃紫兒道:"可能是我媽忘了帶鑰匙了,我先去開門。你先不要走,好好地留在這里,我們待會兒再繼續說。"
桃紫兒微笑著,點點頭,坐在床畔看著他下樓。
江馳遠三步并兩步地下樓,門鈴聲依舊急促。"來了,別催。"
門一開,站在門口的竟是身著青色長衫的韓岳升,他撫捻著自己的八字胡,一見到江馳遠錯愕的表情,朗笑著。"怎么?見到我這么吃驚呀!"他大搖大擺地跨過大門,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方若翎與小邱。
方若翎帶著若無其事的笑容,對江馳遠道:"我看你精神不好,所以帶韓岳升大師來幫你瞧瞧,省得你被什么奇奇怪怪的鬼魂迷惑得七葷八素的。"
"是!是啊!"小邱忙著附議。"阿遠,你最近奇奇怪怪的,怕是中邪了,我們可都是為了你好,你別怪我們!"
江馳遠的劍眉緊攏著。他知道韓岳升對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皆有研究,很擔心他會對桃紫兒造成不利。他勉強自己擠出一抹笑容!下逐客令:
"你們多慮了,我正要睡下呢,我看你們還是明天再來吧!"說著,他刻意地打了個呵欠,又將門給打開。
韓岳升搖頭笑著。"阿遠,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對她不利的。殺人是犯法的,殺鬼同樣也是犯法的,犯了天法。"
江馳遠一愣,斂了神色,認真而警戒地看著他。"你想要做什么?我可不許你傷害她,一分一毫都不許。"他看看方若翎與小邱,知道他們都是為了自已好,但他亦有自己一心一意要守護的對象。"你放心好了,我來不是害你們的,而是來幫你們的。"
韓岳升的話令方若翎不自覺地鎖起了眉,她不安地聳聳肩。
"馳遠,你不該懷疑我們的,我們都是為了你,希望你不要被迷惑了。如果她真的如你所說那樣善良的話,你又何必擔心我們對她不利呢?"她的心微微地揪了起來。眼前的男人可是她深愛的未婚夫啊!竟然一心地維護著另一個女子,而且是一個女鬼。
江馳遠狐疑地瞇起眼。他上輩子就是太相信別人了,才會害慘了自己與紫兒,這一輩子,他可不想再重蹈覆轍。
韓岳升深呼了口氣,無奈地瞪著江馳遠。"我們朋友一場,你就相信我們一次吧!我絕對不會害你們的,你放一百個心好了。"說完,他對著樓上的方向喊著:"桃紫兒,你的名字叫作桃紫兒對不對?我是馳遠的朋友,是來幫助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話,不妨來與我見面。"
江馳遠阻止地揮手。"你們不要吵她,她不會下來的。"
韓岳升不在意地一笑。"不要緊,她不下來,我就上去找她。"由于他們已經來過江家數次,早熟知江馳遠房間位置所在。他話語方落,便快速地移步上樓,方若翎與小邱立即跟上前去。江馳遠怒氣沖沖地一跺腳,也跟著他們上樓。
韓岳升將江馳遠房間門一開,桃紫兒抬起盈盈亮亮的眼對上了他,看著他毫不吃驚的神情,她幾分困惑。"你看得到我?"
"你就是桃紫兒?"韓岳升和藹地微笑輕道,身旁的方若翎與小邱只覺毛骨悚然。只見房間內空空蕩蕩的,哪兒有什么人影?
桃紫兒點點頭,酒窩淺淺地揚起。"你是來幫我們的?"
"如果我有能力,一定幫。"韓岳升慷慨地允諾,然后看著一旁的方若翎與小邱,見他們疑惑萬分的臉孔,他笑笑。"我也該讓你們和她會會面了。"他說完,用手蒙住他們的雙眼,口中一陣念念有詞之后,放開手。
方若翎與小邱輕輕地睜開眼,見到床邊坐著的桃紫兒,不禁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