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像是一條河流一般,屬于現在的水一旦流過,想要再回頭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就這樣,我漸漸地長大了。與黎非凡的關系,卻仍舊維持在見面不打招呼的情形。我想,對于那一夜晚的情形。他仍然是在意的吧!
由于我們住在隔壁,出門回家或多或少總會見到他,我看著他的身形一點點地抽高,從國小一年級慢慢地升上了國中,體型愈來愈脫青澀之態。
每回見面,我總想主動地向他說話。不知怎地,見了黎非凡,我心底深處一股寧靜的心緒就會被大力地翻騰起來,我希望可以和他好好地交談,好好地成為好朋友,而不是見面如仇人的狀態。
但他見到我,遠遠地就會轉個方向,或是走到我面前時,一副敬鬼神而遠之的表情,避我如蛇蝎般地避開。
我是生氣,但充斥更多的是難過。不過對這樣的情形,我倒是從不氣餒。我相信總有一天,我是可以和他快快樂樂地交談的,我相信他并沒有想像中那么冷血。
所以私底下,我仍然偷偷地暗中觀察他的行為舉止,我發現了很多小學中學里頭的女同學會偷偷地跟蹤他回家,然后兩三個人又紅著臉高興地往反方向走去。我還常?吹剿麖乃业男畔淠贸瞿欠N粉紅色的信封,但他總是看也不看地就將信封直接塞進放在他家門口的廢報紙里。
我問過媽媽,媽媽只是笑著,說隔壁的小男生真是有女人緣,長大肯定迷煞了不少女生。說完,然后看看我。
"唯依呀!你可要加油,別讓這種好男孩從你生命中消失喔!"
才小學的我聽得似懂非懂的,只知道媽媽的意思是要我好好地把握他,要努力地與他作朋友。
一打定了主意,我便行動派地更加對他觀察著,自己常常找機會與他交談,只可惜,每一回總是徒勞無功、鎩羽而歸。
他愈逃我愈追,就不信自己沒有辦法與他當成朋友。
爸爸媽媽就這么地守護著我的一舉一動,他們知道我的大而化之闖出許許多多的禍事來,總是對我三申五令的,不許我這不許我那,有時候更大聲地感嘆我究竟是像誰,居然這么會闖禍?
爸爸也看出我對黎非凡特殊的注意,他只是摸摸我的頭,仿佛很慎重地對我交代道:"我看哪!你這一生中恐怕就被那個小家伙給克住了。"
"什么叫做克住呀?"我看過電視上總是說什么克夫克父的,倒是沒聽過什么叫做"克住"?
爸爸呵呵一笑,摸著我的頭。"小丫頭,這句話你長大以后就懂了。"
長大以后就懂了?為什么每次大人說話,都會拋給我們這樣一個條件呢?不過我的興趣并不在于那兩個字,而是在于如何可以和黎非凡有進一步的關系。
我甚至和爸爸的書房換了房間,只因為偶然發現書房房間有一面窗戶,竟然剛好是正對于黎非凡的房間窗戶,從這一頭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房間。這樣重大的發現,促使我的行動迅速地改變。
媽媽起先不明白我為何突然要求換房間,一直到聽了我所說的理由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地高聲笑起來,幫忙搬東西的爸爸也停下了動作,走到我們身邊,他摟著媽媽的腰,自己同樣也高聲大笑。
爸爸親昵地對媽媽說:"親愛的老婆,覺不覺得女兒這樣的行為,跟某人年輕的時候真是一模一樣呢!"
媽媽用手往爸爸的腹部一頂,狀似撒嬌。"當然,我生出的女兒嘛!當然要跟我一樣嘍!希望她長大之后,也像我一樣成功。"
"如果是按照你的功力呀!我真的覺得隔壁那個被盯上的黎非凡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注定了他一生一世的坎坷。"爸爸搖搖頭,一副同情的模樣。
"喂喂!你說這什么話呀?難道娶了我們家唯依不好嗎?"
爸爸見媽媽插起腰,一副母老虎的樣子,連忙朝她的臉頰香了下,又大力地抱起我。"才不是呢!我是說誰娶了我們家唯依,就是世界上第二幸福的男人了。"我見爸爸皺了下眉頭,盯著我。"哇!女兒呀!你怎么變這么重呀?"我學他們在大地笑著,故意扭動著身體。"爸爸,我已經是小學生了,快升五年級了耶!不是小嬰兒。"才說完,便見到爸爸的臉色一變,他快速地將我放下來,五官幾乎皺成一團。他哭喪著表情叫道:"老婆,手扭到了啦!"媽媽聽了,又嘲笑又擔心地審視著爸爸的手,替他按摩,口中還不忘記問爸爸剛剛似乎未說完的話題。"對了,你說娶了我們家唯依的男人是第二幸福的人,那么最幸福的人呢?"這個問題簡直是明知故問,我吐吐舌頭,跑到房間里去,看向正對著黎非凡房間的窗外,帶著得逞后的微笑。
小學里,我在學校的成績總是無法晉升到中上,爸媽有時候總說我不像他們這么聰明,但自從我在學校自然課程里學到了遺傳,我便知道自己絕絕對對是爸媽的孩子,比起我闖出的事情,爸媽做得并不比我少,我們一家三口能夠平平安安地維持著,倒也是一件稀罕的怪事了。
我知道黎非凡跟我是相差十萬八千里,他在學校中總會參加各種大大小小的比賽,從朗讀比賽到書法比賽,從各式球賽到跳高跳遠,他幾乎沒有一項不行的,只除了他似乎心臟有些問題不能參加太過激烈的跑步項目之外,其它比賽一律獲獎,在校園里出盡了鋒頭。
從我接觸的少女漫畫中,才知道原來故事中所設定的男主角都一定要跟他一樣,長得好,成績好,表現也好。他是這么優秀、突出,我這才逐漸地明白,為什么會有女孩子會紅著臉跟蹤他回家,還會寄一些有香味的信給他。
而我對黎非凡也從本來的千方百計想要接近,慢慢地轉換成一種無言的崇拜。我不知道這種轉換的感情怎么發生的,只知道自己逐漸地以觀看他的行為為樂了。
我看電影里頭,這樣的舉動似乎稱之為"偷窺"。不過電影里面的偷窺都是要隔著望遠鏡的,我偷看他的時候并沒有用望遠鏡,應該是稱不上偷窺一詞吧!
黎伯伯早已經和爸媽成為要好的朋友了,而我和黎非凡呢?成為好朋友的日子恐怕是遙遙無期了。
。
再一次與黎非凡有所交集,是在我上了國中之后。
剛從國小邁入國中,有一種恍惚的感覺。同班了許久的同學們,一個個都換成了陌生的面孔,當然是有熟識的人,但畢竟仍在少數,的確是有一點失落。
臺上的同學們一個個自我介紹,我認真地記下每一個人的名字,腦子刻意地將失落感排除,想像自己與一大票人成為好朋友的景象。
"各位同學好,我的名字叫做黎飛揚……"未脫稚嫩的聲音將我的神智帶了回來,我一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立刻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印象中的那張臉,黎非凡的妹妹。
我看著她,強忍住心中不解的情緒。我是常在附近看到黎飛揚,本來都想主動找她說話的,但每次身邊總是卡著她哥哥,一副像冰塊的表情,冷冷淡淡地用他那雙眼睛掃射人。
我只好乖乖地離他遠一點,不過倒是挺喜歡黎飛揚的。
她長得與黎非凡眉眼之間有些相似,但面部線條更為柔和,自然卷的長發讓國小的她看起來像是洋娃娃一般,而現在進入國中,身形有些高挑,看起來更是好看了。媽媽常私底下贊賞著這個小女孩,總是看看我之后,搖搖頭地說多希望自己有這么一個惹人喜愛的女兒。
我自然知道媽媽的玩笑話,因為我也喜歡她的模樣,漂亮極了,但是她明明比我小一歲,為什么也可以升上國中呢?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學,黎飛揚倒是主動來找我。
"你的名字叫做袁唯依嘛,是袁伯伯的獨生女,對不對?"她的笑容十分燦爛,讓我想到了黎非凡,不知道他笑起來是不是也是這么好看?
我有幾分眩目,點點頭回答她的話。"你是黎伯伯的女兒,黎非凡的妹妹。"
她俏皮地抿著嘴,歪著頭。"你知道呀!我還以為你都不認識我呢!因為我哥哥都說隔壁住著一個笨蛋女孩,原來是他在胡說呢!"
她的話令我不悅地皺起眉頭。這個黎非凡,實在太沒有禮貌了,竟然在他妹妹面前如此毀謗我的名譽!
她甜甜地拉住我的手,大大的眼睛閃亮亮的,有些不安地詢問著:"你是不是因為我哥哥的話在生氣呀?我哥他說話就是這樣的,根本不留情面,你不要在意喔!"
我聳聳肩,無所謂地笑著。"沒關系,習慣了。"
我常常獨自在夜里想到他兒時的淚,就覺得被罵笨蛋是應該的,雖然當時的我出自于好心,但仍不懂世事,才會不知不覺問傷了他的心而不自知。
不過由此可知,黎非凡就算也正在長大,罵人的詞匯依舊沒有改變,仍然維持在幼稚園大班的階段。
"你說習慣了?難道你常常被罵?"夾雜著諷刺的話從黎飛揚的口中傳來,這讓我頓時覺得她與他哥哥真是相像極了。對于這個問題,我卻仍是認真地思索著該怎么回答。爸媽有時候雖然笑稱我有些矬,有些笨,但也常常對我說傻人有傻福,世上自然有許多注定我的福氣會降臨的,這種傻是天所賜與的,是運氣。我有時是挺不服的,為什么他們都說別人聰明,卻說我笨呢?
可是每每接到了成績單之后,卻又不得不承認,我離聰明的階段好像還有一小段距離的。
想了一下,我決定還是避開她的話。我對著她的笑顏提出我的疑惑。"我記得你小我一歲,為什么今年上國中呢?"黎飛揚驕傲地昂起腦袋。"我是跳級生,所以就跟你一起上課嘍!"
她發亮的臉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黎非凡,不知道他得意快樂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還是,仍然維持他那一貫不痛不癢的一號表情?
相較于他們兄妹,我是真誠地羨慕。"你跟你哥哥真好,都有一副聰明的頭腦,你們的成績一定都很好吧?"
黎飛揚被這樣一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沒有啦!其實我哥哥比我還要厲害的,我只是會讀書而已,我哥哥他什么都會喔!"
說起了黎非凡,她的眼睛燃起了崇拜的光芒,沉浸在幻想之中。"我也希望以后我的白馬王子像我哥哥一樣就好了。唯依,你知道嗎?有好多女生都在追我哥,還寫了很多情書給他呢!"
我聽了,忍住自己的偷笑。
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他都將情書塞進廢報紙中呢!
黎飛揚說著,突然拉住我的手。"唯依,你呢?你喜不喜歡我哥。"
她的問題讓我傻了眼,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什么是喜歡?像小說漫畫里所描述的,一見到他靠近就心跳加快,臉紅不已,總是在想起他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傻笑著,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的身影,嫉妒他身邊的每一個女孩子……
各種情形出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哼笑起來,自從小時候不歡而散之后,我就沒和他說過話了,更不用說什么臉紅心跳了。
我想我是挺欣賞他的,他的確滿像女孩子心目的白馬王子。至于喜歡,應該還不至于吧!
"我覺得你哥哥很厲害,我滿欣賞他的。"我老實地說出自己的感覺,爸媽教過我,不可以說謊,否則以后就要以更大的謊言來圓謊。所以與其遮遮掩掩自己對黎非凡的欣賞,不如誠實地說出來,反正又不是虧心事。
黎飛揚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帶著懷疑和審視。"欣賞而已嗎?"
被她問得煩了,我蹙著眉心。"對啦!只有欣賞,單純的欣賞而已。"真搞不懂她的心態,剛剛不是還對她哥哥表現出一副崇拜不已的樣子,怎么現在又一副詭計多端的模樣,聰明的人多狡詐,果然是真的。
黎飛揚眨眨眼睛,看著手表,故意驚呼一聲:"哎呀!唯依,今天是我哥哥和別校的球賽,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說著,她一邊幫我收拾書包,一邊性急地拉著我往操場走。
其實就算黎飛揚不找我,我也會來看黎非凡出賽的。從他小學時的每一場比賽,我都有觀看過,那只是一種習慣的崇拜而已,并不代表其它的意義。
他們這場打的是男子排球,我看著國三的黎非凡穿著學校的運動裝,健壯的長腿露在短褲外頭,健康的膚色在陽光下閃著汗光。
學校很多女生高聲地為我們學校加油,或許,是為他加油吧!
我總是混在一群人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認真地看著他專心打球。
但黎飛揚卻不將我的意愿當成一回事,她拼命地拉著我向前擠,陽光般的笑容很輕易地讓男生們自動讓位,我們就這樣擠到最前方。
黎飛揚對著球場里頭高喊:"哥,我來替你加油了,一定要贏喔!"
正站在發球區的黎非凡聞言,頭轉向黎飛揚,唇角淺淺地揚起,投給她一抹淡淡的笑容,便發出他驚人威力的一球。
站在黎飛揚身旁的我看見黎非凡似笑非笑的模樣,心中猛然一震。
現在的我,真的可以承認他是白馬王子,隨意的一個笑容,竟讓我有些緊張起來。我也看過不少小說,自然有許多綺麗的向往,我輕低下頭,偷偷將他剛剛的微笑記在心底,將它記成那是對我的友好微笑。
黎非凡自然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他所發的球威力又猛又強,將友校的戰友們打擊得七零八落,士氣全消。
每當我們得一分,女生們便歡呼尖叫,此起彼落的口號和加油聲激蕩了我校的士氣,我和黎飛揚自然也放聲大呼,聲嘶力竭地歡呼著。
得分愈來愈快,得分數愈來愈多,眼見只剩下一球,又輪到黎非凡發球了。友校的球員緊張地看著黎非凡,蓄勢待發。
排球被高高地丟起,黎非凡的手也舉了起來,正要拍下去的一刻,圍墻之外一陣尖銳的救護車警鈴大聲地響起,教黎非凡分心地失了準頭,力道極大的排球就直直地朝著我這個方向飛來。
就算我的運動神經極差,我也應該躲得過人人都躲得過的排球,但身旁的黎飛揚像是故意的一樣,她往我一推,讓我的腦袋就與排球正面接觸了上去。
周遭響起了眾人的喧囂,我渾然未覺,只覺得自己的頭腦里嗡嗡作響,然后,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我仿佛聽到有人正互相交談著,聲音遠遠地聽不真切。
"飛揚,你這個頑皮搗蛋的家伙,怎么故意推她去撞球呢?如果萬一腦震蕩了怎么辦?"
"不會的啦!你不是常常說笨蛋不會生病的嗎?剛剛醫生也說過她只是昏迷一下子而已,等一下就會醒過來了。"
"真是個笨蛋,連球都不會躲!"
"哥,我告訴你喔,唯依她喜歡你喔!"
"你以為我會笨到相信你說的話嗎?我要先走了。"
"等等!哥,你走了,等一下唯依醒了之后,我要怎么送她回家呀?不管啦!球是你丟的,人也要讓你送回去才可以。"
"喂!飛揚,你怎么可以……"
"我才不管你呢!自己看著辦吧!"飛揚聲音漸行漸遠,然后陷入一片寧靜。
不知過了多久,我皺起眉,眨眨沉重的眼皮,張開眼睛就見到黎非凡那張無可奈何的臉,他冷冷地看著我,幫我背起書包,淡淡地道:
"走,我送你回去。"
"飛揚呢?"我剛剛好像聽到黎飛揚的聲音,怎么醒過來,只有我和黎非凡在保健室之中。"我睡多久了?"
黎非凡瞥了我一眼。"十五分鐘,飛揚走了。"他的聲音正值轉換,有些低啞,卻不難聽。他見我沒有動作,稍微靠近地盯著我。"下來,回家。"
他的惜言如金讓我笑了起來,雖然我們說話并不如我以前想像般可以變成好朋友,但起碼比起小學時的一語不發來得好多了。
他的瞼一靠近,我的呼吸有些混亂了起來。
我聽從地準備下床,動作有幾分慌亂,右腳碰到地上傳來一陣猛烈的刺痛,令我迅速地冒出冷汗,不自覺地輕呼。
他稍微注意了下,呼了口氣,背過身蹲在我面前。"你的腳好像扭到了,我還是背你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的心突然一陣狂跳,他的無心之語,竟在我毫無波瀾的寧靜心湖中激起漣漪,讓我說起話來結結巴巴。"我……我看……我還是……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我又一踏,腳仍然疼痛。
黎非凡顯然沒什么耐性,他半蹲起身將我一托,我整個人便趴在他的背上,為了怕跌下來,我只有用力地鉤住他的脖子。
"笨蛋!你快掐死我了!"黎非凡一手扶住我,一手拿著我的書包,惱怒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嚇得我差點放手地跌到地上。
我調整了下姿勢,心跳加速著,隔著運動衣嗅著他打球時的汗味,并不刺鼻,反而有種屬于他的感覺,干凈清爽。
幸好保健室隔壁就是學校側門,無須遭遇太多同學的目光。黎非凡就這樣背著我一步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我也習慣了他的沉默,徑自感受著他的體溫。
國三的他,比國小更好看了。這樣人人趨之若騖的白馬王子,竟然背著我這只毫不起眼的丑小鴨,不知羨煞多少女孩子。
我用臉頰貼著他汗濕的背,心中莫名地狂跳起來。
我的心怦怦跳動,感覺臉頰熱熱燙燙的,一股莫名的氣流在我和他之間流動著。我想到先前與黎飛揚所說的話,對于他的感覺,向來只是崇拜與欣賞,但現在似乎開始有一點點的不同了。
這種感覺,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喜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