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相屬的杜云影與程勛兩人來到奇山,依然不見尹樵緣歸來,于是他們倆只有不死心地留在山上,期盼他能早日回山。
程勛翻遍了尹樵緣所有的醫(yī)藥書籍,就是沒有記載治療中了“日薄西山”傷者的方法。而練功房內(nèi)大大小小的藥瓶,她又只了解慣用的幾瓶傷藥,于是只有讓杜云影先服用了運解內(nèi)傷的丹藥,勉強作為醫(yī)療。
到了夜晚時分,奇山的景色美麗異常,天空不是闃黑一片,而是由淺亮的藍綠色漸層到深邃潔美的深藍色。而夜空的星辰斗大無比,紅藍銀紫穿插其中,每一顆星碩亮的光芒總要讓人覺得它近在咫尺,隨時可以一把摘下。
杜云影坐在室外一塊平滑無瑕的石臺上,調(diào)息完畢之后,便凝賞這一片奇彩迷人的星空。程勛剛浴洗完出來,身上穿著一件粉色衣衫,瞧他看得出神,于是輕手輕腳走到他的背后,像當年純真無邪的少女一般,嬌甜慵懶地抱住他的頸項,整個人就癱軟在他寬闊的背上。
杜云影回頭淡淡一笑,把她自背后拉進自己的懷里,她于是順勢坐躺在他的身上,笑不離唇。
“你什么時候變成小貓了?”他柔聲問,埋首在她的發(fā)間搜尋沁人的香氣。
程勛被他逗人的呼吸惹起一陣小小的騷動,心下許絲悶癢,忍不住笑出聲。
“原來你會怕癢。”發(fā)現(xiàn)這一點,杜云影立刻追加攻勢,在她的發(fā)絲與粉頸之間留下一連串若有似無的輕吻。程勛被逗得樂不可支,嬉笑之余,身子稍稍抗拒了起來。
她低叫道:
“不要了——好癢——”
杜云影如她所愿停止輕吻,雙手圈住她的身子,將臉龐擱在她的香肩上抿嘴笑出聲。
程勛驚覺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厚實開懷的笑聲,于是備覺珍惜地,抬起玉手撫愛他顯瘦的臉龐。
他情深脈脈與她對看兩不厭,忽而他捉住她纖細的五指,擁緊她勻稱的身軀,呼吸之間,已然吻住她小巧豐美的唇瓣。這一吻有別于他以往含蓄輕柔的吻法;他吻得很深,并且?guī)е紦P的情緒。程勛任自己與他舌唇相纏,一番熱吻過后,兩人就著粗沉的呼吸,對看彼此緋紅溫熱的臉龐。
杜云影突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抱緊她的身子仰天躺下。他平視著前方炫麗的星空,迷思了半晌才輕聲道:
“你看那顆閃亮的紅星,像不像你?”
程勛在他身上挪轉(zhuǎn)身軀,平躺著細細端詳夜空一顆燦紅的星光。
看到那美麗燦眼的銀紅色,她便想起自己身上的腰帶,也是同它一般的紅。于是她點點頭道:
“像。我也來找出屬于你的星色!
程勛不停巡視著星空,卻說不出哪顆星代表的是他的顏色。一陣晚風拂來,溫柔而舒徐的感覺招人入夢。她迷醉在這股熟悉的感覺中輕聲說:
“我找不到。因為你是風,所以我不曉得你應該有的顏色在哪里!
杜云影又笑了。
她覺得他捉摸不定嗎?
還是說風本來就居無定所,所以她認為風的形象再適合他不過了?
但是為了她,他不能再是風。
靜默好半晌,杜云影輕聲道:
“勛兒,我有話要告訴你,別睡著了。”
程勛溫溫柔柔地,半睜雙眸點頭。
他往下瞧了她一眼,才徐徐地道:
“我本是淮陰馬頭鎮(zhèn)人氏,十年多前,由于一些因素,我決定離開水鄉(xiāng)澤國的家園!
首次聽他說起身世,程勛不由得張大了眼,仔細聆聽。
“從我的祖父開始,我的家業(yè)一直是經(jīng)營運輸業(yè)為生,承接到我父親手上的時候,可說已是淮陰一帶運輸業(yè)中的霸主。雖然我爹一直希望我和兄長能夠繼續(xù)茁壯家業(yè),但自懂事以來,我的心思就一直不在那上頭。
“我和兄長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年長我五歲。小時候我倆處得極好,只是慢慢長大了,情感便冷淡許多。他成家之后,十分專致于事業(yè),人變得相當寡情。我的嫂子又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因此自然受不了他的冷落。
“往常我沒事,便會與她作伴,一來向她解說自家商務,二來排遣她的寂寞和孤單。但是久而久之,她對我產(chǎn)生異樣的感情,我的兄長隱約從下人口中得知此事,他相當震怒,于是派人監(jiān)視嫂子的一舉一動。此后,我也不好再與她接觸。
“爾后不久的日子,我的生母和父親相繼病逝,因此大娘便是家里的主母。我并沒有與家兄爭財奪勢的意思,只是不明白主母為何老是忌憚著我這二子……似乎害怕有一天我會取代了兄長的位置,間接影響她在整個家中的地位,因此無時無刻不防備著我。
“因為這些因素,服喪滿一年之后,我無法再待得下去。于是拾起簡單的包袱,就這樣在外飄泊過日子,而今已有十年!彼f完莫名一笑,垂眸看著程勛:“我的話說完了!
程勛心疼地看他一眼,迅速支起自己的上身,頗為憂郁注視著他清俊的臉龐,氣虛道:
“原來你本該過著二少爺?shù)纳睿墒菂s因為家里的因素,迫使你離鄉(xiāng)背景,流居在外頭。”
杜云影看見她眼中的憂郁,略微不舍地撫觸她鬢角的黑發(fā),微笑道:
“是我自己選擇的,不怪別人。”
程勛聞言,原本惆悵的模樣轉(zhuǎn)為俏皮一笑。
“是呀,是你自己選擇和我相遇的,可不能怪別人!
杜云影嘴角含笑,輕輕在她臉上捏了一把,嗯了一聲。
她嬌笑地趴在他的胸膛上,隨口問:
“將來你會不會回去?”
杜云影輕撫她的背,淡道:
“有命回去的話,應該會!
程勛幾乎驚跳起來,薄怨道:
“你別亂說話,我可不會輕易讓你‘走’。”
他笑了笑,坐起身子,大拇指輕撫她豐巧的唇,溫柔道:
“失言了,對不起!
正當他的吻要落實在她的唇上時,兩人都察覺一陣遠道而來的足音。
程勛立刻道:
“有人朝這邊過來了!
“嗯!倍旁朴邦h首。
她仔細一聽足音,走下石臺道:
“這人絕不會是我?guī)煾浮!?br />
她回過頭,只見他突然了然于胸地笑了。于是問:
“你曉得是淮?”
杜云影點頭。
“待會兒你便曉得是誰來了!
程勛揚眉。
“我識得?”
他盤坐在石臺上笑而不語,半晌后道:
“人來了!
程勛轉(zhuǎn)身看著十丈外的過山香樹林,只聽來人未現(xiàn)身語先至。
“尹師父——我老田蛙來找你啦!”
程勛聞聲驚喜叫道:
“大叔——”
對方聽見了她的聲音,慌慌張張地,一陣欣喜,忙穿越林子來與她照面。
“嘿,我的大姑娘啊,真的是你!還有杜老弟。太好了!”許仲瑞開心笑道:“費盡千辛萬苦,總算讓我找到你們!”沖到兩人之間,欣喜地端詳兩人,順道拍拍杜云影的肩膀。
程勛對著他,笑問:
“大叔,你怎么會找到這里來?來找我?guī)煾赣钟惺裁词??br />
許仲瑞睜大眼一驚。
“尹師父是你的師父?”
“嗯!彼︻h首。
“那太好了!也就是說杜老弟的傷已經(jīng)完全治愈了對吧?!”許仲瑞歡喜地看著杜云影,只見他笑著搖頭。
程勛神情略黯道:
“大叔,事實上我們倆根本就沒見到我?guī)煾浮!?br />
許仲瑞一詫,問她:“你師父不在山上?”
“嗯。我們倆在這里是想等他老人家回來!背虅撞粴g道。
“哎呀,我白歡喜一場了——”說著,他搖頭將眉、眼、鼻全皺在一起。
“大叔,你來奇山是想請我?guī)煾羔t(yī)治杜大哥的傷?”程勛問,心想她若猜得沒錯,那么許仲瑞的作法還真有些本末倒置,哪有不見傷患先尋名醫(yī)的道理呢?
“是啊,我是想請你師父救救杜老弟。因為我聽說九心燈這種奇草可以治愈百病,甚至可以復原受挫的經(jīng)脈,想必它對杜老弟的傷定有幫助。當年杜老弟不就為令師取得了九心燈嗎?就算是此刻送給他應急也不為過吧?所以我雖然沒找到你們,但就先想上奇山來,向令師討取九心燈。只是不曉得那株九心燈還在不在?”
程勛聽完,提出疑問:
“就算九心燈還在,至今也已事隔十年,怎能保持它十年的光陰而不腐敗呢?”
“這你就不曉得它神奇的地方了;九心燈這種奇草,就算離了根也還具有生命,因此不管事隔幾年,它都不會腐化變質(zhì)。這也就是為什么現(xiàn)在各方人馬擁上曲靈山要搶奪九心燈的原因了!痹S仲瑞說得口沫橫飛。
程勛微微一驚,她從來就不曉得九心燈有這么大的魅力。如果服用它真能治愈杜云影的傷,那么九心燈她勢在必得。
她看了看杜云影,對許仲瑞道:
“大叔,我?guī)煾笓碛械木判臒簦芸赡茉谑昵熬妥屗o吃了,或者是做了其他用途。因為我從來就不曾聽他提起這種奇草的功用!
許仲瑞聽了她話感到不無道理,只是要再取得一株九心燈談何容易。他困惑道:
“唉——偏你師父此刻不在……要是你師父能治杜老弟的傷就好了,那么大可不必費心去打另一株九心燈的主意。”搖頭緩步轉(zhuǎn)過身去。
程勛忙繞到他身前問:
“大叔,你說各方人馬都擁上了曲靈山要搶奪九心燈,也就是說九心燈的成熟期就在近日?”
許仲瑞重重地點了個頭,道:
“就在后天的午時,是九心燈十一年成草一次的吉時,但是那么多人要搶奪九心燈,想取得它根本沒那么容易。”
程勛雖然聽他說取之不易,但心想十一年杜云影都能突圍而取得它,那么她奮力一試,應該也不難。于是信心十足道:
“大叔你放心,我一定會奪得九心燈!”
只見他們兩人都憂心看著她,似乎已是提醒她此事困難重重。
她再強調(diào)重復一次:“我一定、一定會奪得九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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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勛兒,不行,太危險了!”杜云影雙手握住程勛的兩臂道。
“不會的,杜大哥!背虅讚u頭強笑道。
本來她想趁著天色未明之際,不告知兩人一聲偷偷下山。目的當然是為了避免杜云影的阻止,好讓自己順利下山,前去搶奪九心燈回來醫(yī)治他的傷勢。不料還是被雙耳敏銳的他給查覺。因此現(xiàn)在她得努力說服杜云影,安心讓她前去曲靈山取藥。
“好姑娘,你一個人去實在太危險了。不行,不行!”許仲瑞也在一旁勸阻她。
“可以的,大叔!”她低叫,雙眼埋怨許仲瑞也不支持她。
“你忘了昨夜杜老弟說他采取九心燈冒險的經(jīng)過啦?那簡直就是僥幸再加上十足的運氣才可能達成的!痹S仲瑞皺著大眉頭。
她絲毫不服輸:“我偏也要去碰碰我的運氣,看看能不能把九心燈搶回來!”
“不,別去。”杜云影蹙眉盯著她。
程勛神情軟化地看著他,輕聲說:
“杜大哥,相信我,我絕不會有事。你就讓我去曲靈山取藥回來給你療傷,好不好?否則你一日有傷在身,我一日不能安心!
杜云影依然不準。搖頭道:
“真的是太危險了,我不能讓你前去冒這個險!
“不會的——”她一把投入杜云影的懷里,緊緊擁住他,試想如此能令他的堅決軟化。
許仲瑞見了這個情狀頗覺不好意思,心想自己還是站遠一點,讓他們小倆口自己去商量解決。
杜云影也抱緊她,低頭看著她勸說道:
“不要去。就算沒有九心燈,我相信一定也還有治療我的傷勢的其他方法!
程勛抬頭凝視他。
“但是這是一個救治你的機會,怎么能就這樣放過?”
杜云影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搖頭不語。突然他感到胸口一陣悸悶,于是迅速推開她,頭朝一側(cè)咳出了一道血劍,接著自他口中更不斷地泊血,他于是掩住血口,屈膝蹲了下來。
“杜老弟!”
“杜大哥!”
兩人同時驚叫出聲,只見杜云影臉色脹紅之后發(fā)白,冷汗自他臉上冒流不止。
程勛和許仲瑞都沖到他身邊,同樣蹲踞一地關懷他的情形。程勛掏出手絹塞入杜云影沒掩住口的手中,隨后她倏地站起身。杜云影驚覺她的舉動,想抓住她的時候已然不及,程勛早退開一邊去。
“大叔,你要幫我好好照顧杜大哥,我很快就會回來!彼裆氐貒谕性S仲瑞,心疼不已地專注受傷勢折磨的杜云影一眼,加劇了取藥而歸的決心。
她不要再看心愛的人嘔血,不要再讓他日日承受傷勢發(fā)作的煎熬。因此她勢必要奪得九心燈療愈他的傷勢,讓他恢復昔日無病痛的光采。
“喂,娃兒,你不能——”沒待許仲瑞把話說完,程勛已如迅雷之速離去。
“勛兒——”杜云影氣息不足地喚著她的名。悶咳了一聲之后,轉(zhuǎn)頭對許仲瑞道:“許叔,你別管我,快隨后去叫住她,別讓她上曲靈山——快——”
“這——我也不能放下你不管啊!你傷成這副模樣!痹S仲瑞不知該先照應哪一方地無所措。
“我咳血已是常事,不要緊的。你快去阻止勛兒,帶她回來!倍旁朴熬o握著白絹,不住發(fā)抖。這回嘔血后余悸不止的反應,實令他本人感到心驚和意外。
“你真的不會有……”許仲瑞擔憂地看著他慘白里發(fā)黑的臉色,難以相信他這模樣竟屬常事。
“我沒事,你快去把她找回來!弊焐想m說自己無事,但加快不已的心跳卻令他愈來愈忍不住害怕和恐懼。即使如此,他依然強忍自己身體極差的狀況,一心只求程勛速回。
“好,我去。你且忍著點,我很快就把那娃兒找回來!痹S仲瑞迅速起身,才挪開腳步又感到一陣猶豫地回頭看著他。
“拜托你了!倍旁朴熬o咬牙關,不讓自己的痛楚和恐懼泄了底。
許仲瑞朝他頷首,卻隱隱感覺不安,心想大概是他對那娃兒的憂慮傳染給了自己吧!只要盡早帶回那娃兒,那么兩人都可以放心了。
他應了一聲,然后急急離去。
杜云影聽他的足音稍遠,才敢讓自己的焦慮、緊張、恐懼和不安完全釋放出來。這股痛苦的源頭讓他全身抽搐不已,冷汗猶如泉涌,整個人仿佛就浸濡在冰泉之中,承受寒涼刺骨的心驚膽戰(zhàn)。
他試著想理解并且克服這種心理反應出來的情緒,但無論如何探索以及嘗試平靜,都不能制止這股戰(zhàn)栗的泉流一再涌現(xiàn)。
他拖著幾乎要不聽使喚的身子踉蹌坐到石臺上,身體一有了支點便瓦解了自主能力攤軟倒下。他不停地問自己:怎么會這樣?好苦,好苦——
突然整個人猛來一陣椎心的刺痛,他又狂咳了一口血水。這種情況反覆不止地,似乎要抽空他所有生命才甘心。杜云影不斷地升起猶如黑色漩渦的恐懼,痛苦吶喊——
“勛兒——勛兒——”
可以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人已仿佛在遙遠的夢中,只是夢里頭依然水深火熱、苦不堪言。
溫熱的血流應該已燒熱了他的全身,但他卻不覺得火炙,而是泌人心肺的顫寒。
好冷,好冷……
冷得他無力縮起身子防御。
突然又來一道血劍噴張,這次的咳力岔了他紊亂的呼吸,一陣可怕的心窒后,他陷入了黑冷的死絕,意識飄離于散。
不知何時,離昏死的他不遠之處出現(xiàn)了一名男裝女相、手持拂塵的道姑。這名道姑高束發(fā)絲,穿著一身藍衫道袍。從她冷若冰霜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人的情緒,就是那對美如寒星的眼眸里也沒有畢點感情。她靜靜不發(fā)一語地走入尹樵緣的石室,絲毫不把昏死的杜云影當作一回事,就像根本沒瞧見他一般。
她搜尋了室內(nèi)每一處可以容人的空間,無所獲得之后,冷冷地走出石室之外。經(jīng)過杜云影的身邊時,她無意地掠過他臉上一眼,就這一眼,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自己要找的“東西”,于是不發(fā)一語,趨前觀看他的情況。
只是用目光掃視他的全身一遍,她似乎就明白他已失去生命跡象中寶貴的呼吸,于是迅速扳起他的上身,在他背后三處穴道上掐按一番后,伸掌一拍,他立刻咳出喉道里頭的淤血,恢復了呼吸卻仍昏厥過去。
她伸出兩指搭按在他手腕的脈膊上,片刻之后心中有了計算,于是面無表情地架起杜云影,輕步走入尹樵緣的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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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中,杜云影感覺自己的背部有無數(shù)刺痛的小點在發(fā)熱,熱流就像一道泉柱般貫穿了他的體內(nèi),在經(jīng)脈之中流竄。漸漸地,他感覺自己愈來愈清醒,然而愈是清醒,體膚上聚熱的點就更痛更熱。灼熱的感覺仿佛要竄裂他的體膚一般,他忍不住掙扎了一下,隨即聽見背后一個冷悠而清澈的聲音道:
“不許動!”
杜云影心下一凜,立刻遵照她的意思靜止不動。
這女子的聲音他陌生得很,他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是清楚地意識到她似乎在為他做某種治療,因此他不敢出聲打岔她的思緒。
片刻之后,雖然杜云影沒有睜開眼,但他很清楚自己盤坐在石床上,并且赤裸著上身受她治療。
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熱流逐漸在他的全身擴散,他感到通體舒暢。而背后疼痛的感覺也漸趨和緩,不再令人咬牙難耐了。
此時,外頭傳來許仲瑞亂焦急的聲音——
“杜老弟!杜老弟!”
聲音停佇片刻后,伴隨著急促接近丹房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杜老弟——”才模模糊糊發(fā)出了“弟”字的音后,許仲瑞直覺兩樣硬物打中了他的胸前,而后他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只能眼睜睜站著看。
他瞧得清楚,杜云影正與一名女子背對面地盤坐在石床上。
這名女子五指上緊纏著數(shù)條紅絲線,數(shù)條紅線的另一端都分別綁在一根根針上,而銀針分別刺入他背后的主要穴位上?傊@名女子正在對他進行懸線醫(yī)療。她透過絲線,將自身功力轉(zhuǎn)度到他各個穴位上,并且隨時拿捏各穴位運力的該強或弱,以調(diào)衡他體內(nèi)的經(jīng)脈運行。
一般沒有精深此術要門的人,是不能隨便以此法替他人進行醫(yī)療的。因為可能一不小心,在穴位上的運力拿捏不顧,則會誤傷了接受醫(yī)療的人。小則部分經(jīng)脈受損,大則導致傷患經(jīng)血逆行,因而致死。
許仲瑞把目光投注到這名女子的臉上,這才發(fā)現(xiàn)此女貌美有如月下水神,只是她的美麗教人不敢領受,因為她臉上寒冰般的神情似乎永遠大于一個淺薄的笑容。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貌,一般人哪消受得起?
由于如此,許仲瑞不得不好奇她和杜云影是什么關系。為什么她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他診療呢?
也許是專注在為他人治療的時候,有旁人在一邊窺視讓這名女子甚感不耐煩,于是她將絲線全調(diào)到同一手上,空出來的那一手則以取了兩枚銅板疾射出去,解開許仲瑞的穴位,并且冷冷不客氣命令:“出去!”
許仲瑞獲得了自由,于是想也不想趕忙著離開丹房。出了石室之外,他喜洋洋地暗自高興杜云影的傷勢可望療愈,于是開心地擊掌、隨后一想,心驚了一下,他本來是要回頭告訴杜云影自己追不上程勛的蹤影的,怎么一進丹房竟給忘了呢?!
真是老糊涂。
再一想:既然杜云影的傷都有人醫(yī)治了,那么哪還需要什么奇草九心燈呢?
對呀!已經(jīng)用不著九心燈啦!
他得趕緊去找回程勛,萬萬不能讓她為了九心燈去跟各方人士拼命。否則救得了一個賠上了一個,豈不更糟!
說走就要快。他老田蛙飛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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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衫女子為杜云影醫(yī)治竟耗費了一整個大白天的時辰。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完整的治療,但兩人依然沒有憩息的余地。
“尹樵緣人呢?”藍衫女子收回了絲線,頭一句話便這么問。她在提起尹樵緣的名字時,冷銳的眼眸乍現(xiàn)一絲關切的神情。
杜云影張開眼眸,下了石床之后才面朝她回覆。
“尹師父尚未回山。”停頓了半晌后拱手躬身,恭謹?shù)溃骸岸嘀x道長救命之恩!
藍衫女子淡淡瞟他一眼,并沒表示什么。她俐落而優(yōu)雅地步下石床,輕輕踏開腳步,取起石桌上的拂塵,冷冷問:
“尹樵緣是不是你的師父?”
杜云影放下雙手,神色平常,據(jù)實道:
“在下并沒有正式師承尹師父的門下,只能算是尹師父所教授的后生晚輩!
藍衫女子突然冷冷瞪他一眼,杜云影不由得心下一凜。
“在我面前竟不以晚輩自居,而妄稱在下。你這小子懂不懂得禮數(shù)?”
他微微一驚,不甚明了。對方一個看起來不出三十歲的女子為何要堅稱自己為長者。但心底自知犯了對方的忌諱,于是忙賠禮道:
“晚生失敬,望道長加以見諒!
藍衫女子聞言,不稍半晌便回復了一貫的面無表情。
“你曉不曉得我是何人?”
杜云影抬眼平視她。
“晚輩不知道長尊諱,還望道長予以告知!
藍衫女子略略輕視地瞟他一眼,仰天道:
“你這小子的記性還真是不好,難道忘了近十一年前,曲靈山上爭奪九心燈的歷歷人事?”
經(jīng)她這么一提醒,杜云影漸漸能捕捉當時模糊的影像。片刻之后,他終于曉得眼前的藍衫女子是誰了。她正是當時參與搶奪九心燈,自號無愁的一名女道姑,玄女派門下是也。
當年她少說已有二十五歲,今日一見居然相似如同往昔,實在不得不令人贊嘆她的麗質(zhì)天成,以及其養(yǎng)顏有術。
他拱手一揖,恭謹?shù)溃?br />
“原來是無愁道長,晚生再謝無愁道長救命之恩。”
無愁冷情一笑,接著突然變得異常不悅。只聽她言中有怒道:
“當年若非九心燈為你所奪,我的師姐也不會因為喪失良藥,而斃命于五大難癥之一的羅剎縛之下。本來我看在尹樵緣可助我練就‘玄女五絕’的情面下才出手救你一命。現(xiàn)在你既稱自己非尹樵緣門下,那么我?guī)熃氵@一條性命,究竟該向你還是向尹樵緣討回?”
杜云影怔然不知如何答腔。當年是他為尹樵緣去取藥的,所以說帳該算在淮的頭上,很難厘得清。況且生死自有定數(shù),福禍本是無門,因此怎能將不得良藥救治同修的忿恨算在有幸奪得良藥的人頭上呢?
對于無愁不分青紅皂白的指罪,杜云影只有感到無奈。
無愁早料定他是接不了腔的,對于他無措且無奈的模樣自然也就不意外。只見她突然一反剛才咄咄逼人的模樣,和緩了神色道:
“也罷,此事待尹樵緣歸來,我自然尋他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
杜云影從她眼神中變換的光采可以明白。她針鋒所對,不過是尹樵緣一人。至于光采里隱藏著什么樣的心思,他便不得而知了。
無愁默然半晌,看了他一眼問:
“為什么尹樵緣不在山中,卻是你這之前奄奄一息的小子在場?”
“晚輩不知道尹師父外出的原由。本來晚輩來到奇山,是想尋求尹師父的醫(yī)治,豈料他老人家不在山中——”
“什么老人家?!”無愁出聲音打岔,冷悠的語調(diào)里有明顯的不悅。杜云影頗感納悶,接口道:
“不就正是指尹師父!
無愁顯得更不高興。
“一派胡言!他正值壯年,怎么會是個老人家?”
杜云影苦笑,道:
“確是如此,晚輩并沒有打誑言。”
無愁仍不置信地瞟他一眼,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杜云影盯著她倨傲不群的側(cè)臉,接觸之下已能明了她是個陰晴不定、喜怒反復無常的的人。
看著她冰霜美麗的側(cè)影,他立刻心驚想起不顧一切奔赴曲靈山的情人程勛。
現(xiàn)在他的傷勢已被無愁治好,然而勛兒卻不知情。
去而復返的許叔現(xiàn)在也不見人影,想必是趕赴曲靈山的路上,通知勛兒無愁醫(yī)治他一事。
但已經(jīng)是晌晚了,兩人遲遲未歸。很可能是許叔根本攔不上勛兒的腳程,于是繼續(xù)在路上找尋她。或者,兩人已經(jīng)上了曲靈山卻沒碰著面,因此勛兒終究是不知道他已得救一情。
無愁發(fā)覺杜云影縹緲的眼神直對著她,于是心下滿是不悅,斜睨著他道:
“小子,你發(fā)什么怔?”
他暗暗回過神,思索了半晌后,不徐不疾道:
“道長,晚輩另外有事在身,想于此向道長辭別!
哪知無愁聞言,面無表情冷冷道:
“在尹樵緣尚未回山之前,你都休想離開這里一步。”
他心頭一愕,血色大減。忙道:
“道長,晚輩真的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等尹樵緣回來再談。從現(xiàn)在起,你甭想踏出這個丹房一步。要是你敢離開丹房,我隨時可以收拾掉你!睙o愁把話說完,不讓他再有發(fā)言的機會,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丹房。
隨后,杜云影聽見石門閉合的聲音。
“道長——”他快步至石門后大喊,心想上天讓他巧遇無愁究竟幸或不幸。
依無愁任為的性情,很有可能直至尹樵緣回山才放他自由。若是他硬闖出去,恐怕會不敵她的根基而受擒。
杜云影萬分苦惱,現(xiàn)在他心中最渴求的,無非是見到平安歸來的程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