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蘇軾 卜算子
更漏聲聲,在空寂凌亂的街道上沉悶地回蕩著。
深黑的夜色如同潑墨一般,將漫天星月遮掩無光。
呼嘯的夜風將青石街道上的紙屑團團卷起,呈漩渦狀。
其中的一些,漸漸掉落到一座高樓前──煙色閣。
安城最繁華,也最誘人的風月場所。
高閣數(shù)層、飛檐幾重,幽幽矗立在安城西南一角。
因為將近凌晨,閣樓上原本明亮燦爛的濃重彩燈都已熄滅,環(huán)廊里嘻笑追逐的畫面也不復見,獨留閣前幾盞大紅燈籠飄蕩于風中。
天將破曉,閣中男女春夢正香濃,有哪個花娘的帳中會是清冷的,又有哪個客人會在凌晨上門?
所以,日夜交替間的短暫寧靜是理所當然的。
暗夜,真是最美好的時刻呢!
忽地,幾聲輕微到無法分辨的笑聲在樓閣里響起。
一個朦朦朧朧的淺色身影慢慢走上環(huán)廊,緩慢的腳步好像是虛踏在空中,不驚起一片浮塵,也不令任何人察覺得到。
此人的身影很纖瘦,顯然是個女子,隱約可見長發(fā)及腰、衣袖飄垂。而在這樣的黑暗中,她的一雙眼竟然無端閃出點點燦亮,流轉(zhuǎn)生輝。
人的眸子,是可以在暗夜中發(fā)光的嗎?
女子輕巧穿行在轉(zhuǎn)折繁瑣的樓道中,熟稔得像是走在白日里。
有沒有光線無所謂,即使身處再黑暗的地方,她的眼睛也可以清晰地視物,在這區(qū)區(qū)樓閣里自由往來,又算得了什么?
人世間的規(guī)則常理,對于她這只已經(jīng)修煉成人形的狐妖來說,實是在十分可笑!
是呵,她是狐,棲身于青樓中,每晚出來吸食男子陽氣的狐妖。
女子止不住開心地笑著。
還有什么比在尋芳客眾多的青樓內(nèi)更易獲取食物呢?她要的,只是那口溫暖氣息而已,毋需取人性命。
她是剛修煉成形不久的迷夜狐,還沒有太多禍害人間的能力。
抬手輕輕一指,面前的木門悄聲打開,女子停在門口,先是細細分辨環(huán)繞在房間里的氣息,然后再舉步走進去。
不錯,這房里的男子年歲甚輕,身子也不錯,所以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是她較能接受的純陽,比起年老力衰或縱欲過度的混濁污氣要好得太多了。
呵呵,看來今夜的運氣不錯呢!
女子輕巧俯身于正安臥著的男子上方,靜靜吸食從男子眉心逸出的絲絲陽氣。不久后起身,她吁出一口滿足的嘆息。
多么離亂的人間,多么悠長的歲月!
容得她這低等的狐妖安然生存于人世,與人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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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過,明亮日光灑下,照耀人間一切事物。
安城處于天朝的邊緣地區(qū),因為連接著前后數(shù)個城鎮(zhèn)的通行往來,其繁華熱鬧絲毫不下于天子所在的京都。
街道上喧鬧嘈雜,無數(shù)路人來來去去,無數(shù)貨物橫陳路邊。
可惜,商市魚龍混雜,人群中時有爭斗發(fā)生,處處可見橫眉豎目、揮拳相向的惡霸滋事,獨獨不見官府衙差前來管制。
總之一個字──亂!
天理人倫何在?
靜看眼前民風橫劣,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面含憐憫,在人群中小心而緩慢的穿行著。
身著簡單而平常的青色布衫,年輕人長得很白凈秀氣,也很靦腆,一副斯文老實的讀書人模樣。
可是,他的眉眼間卻流露出濃濃的溫和與安然,與他的年歲很不相配,卻又奇異的相融合;這是一種接近于超脫凡俗、寧靜無波的禪定。
他是南流。
師父說,他是未能出世的佛,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難留于佛門。所以,他身處佛門之外,為世間化解無窮魔障,為世人消除無盡妖邪。
至于為什么不能舍身成佛,師父的回答是──久久的注視與一聲嘆息。
南流沒有再問。
不執(zhí)著、不妄求,是他向來的信念。
只要是為人間除魔,出世與入世又有什么分別?
在身旁路人不時的手足碰撞與怒目相向中,南流始終保持安然的神色。
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人,都是可以被期待向善的。
唯有妖孽,不能向善。
走過一攤刀劍陳列的兵器鋪、走過一間花店,走過……煙色閣。
懷中的伏羲環(huán)忽然輕鳴,縱使是很細微的一聲,卻讓南流神色一動。
伏羲環(huán),唯在感知到妖氣之時才會鳴響。
南流停步,秀長的眉輕輕皺起,抬頭望向眼前高大華麗的三層樓閣。
紅粉菲菲,花落飄飄。
閣上正有數(shù)個身著錦繡裙衫的女子斜倚著雕花欄桿或坐或站,個個濃妝艷抹、珠翠滿頭;不時甜膩嬉笑、魅眼如勾,不時揮舞手中繡帕,擲下片片粉色花瓣于樓下經(jīng)過的男子,一派妖嬈風姿。
將目光一一從女子們的臉上掠過,南流眼中的憂色更深。
他不是為女子的賣笑憂心,而是因為感應到有絲絲妖氣正從煙色閣里逸出。
伏羲環(huán)警聲輕微,可見妖氣不濃,妖孽也不算強大。可時日一久,難免會有傷人之虞。
有哪一種妖,會藏身在青樓中呢?
「這位公子,煙色閣中佳麗無數(shù),公子切莫錯過!」
南流在樓前稍稍停留,便有兩個女子滿臉堆笑迎上前來,嬌聲膩語挽住雙臂,半推半拉將他朝樓中擁去。
停在煙色閣前的男人只有一種,就是要請進閣里好好招待的。
南流年輕斯文,正是青樓女子最喜歡的類型。
感覺香風撲面,女子柔軟的身軀纏倚在兩側(cè),南流的臉色依舊寧和,順從的隨之進閣去。
青樓又如何?一樣是世間所在,一樣是不應被妖孽盤踞的人間!
雖然南流的肉身不能出世,但是心已離出世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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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中光線昏暗,只聞得綺麗絲竹聲盈耳,夾雜著諸多女子的嬌笑聲。
南流微瞇起眼,輕輕按下懷中伏羲環(huán)加劇的鳴動。
這封鎖住無數(shù)妖魔的上古法器,正為不屬于人類的氣息逐步逼近而感到興奮。
妖氣果然增強了些,他肯定妖孽就在這煙色閣內(nèi)。
抬眼望去,廳內(nèi)有十數(shù)個女子安坐繡椅上,臉色慵懶迷蒙,紗衣單薄,卻不見有男子在其中。看來是天色尚早,才剛醒轉(zhuǎn)過來,不曾侍客。
眾女子見南流入內(nèi),臉上出現(xiàn)幾分歡喜顏色。
「呀,這位公子,來煙色閣是來找奴家的嗎?」
一個身著粉綠紗衣的女子當先嘻笑著迎上前來,挽住南流的手,身子柔若無骨般依偎向他。
雖然算不上絕色,但面若桃花,酥胸半露,別有一種惑人心神的風情。
南流臉色不變,溫和但堅定的輕輕抽回手,退后一步道:「姑娘,請自重。」
「自重?」綠紗女子聞言一愣,腰身輕顫,嬌笑連連,「公子是在和奴家開玩笑哪!」
身邊幾個女子跟著一陣咯咯輕笑。
到了煙色閣,還有自重二字嗎?她們可是從來未曾聽說過呢!
不容南流退卻,綠紗女子笑倚在他肩頭,瞇起桃花眼問:「公子若要自重,那來煙色閣做什么?」
「我來,是為了捉妖!鼓狭骱苷J真誠懇的回答。
「捉妖?」綠紗女子已笑到直不起腰,也說不出話。
南流輕輕嘆息,這世間已經(jīng)人妖不分,即便是近在咫尺,也無人相信吧。
「那我先抓你啰,呵呵!
被綠紗女子突然環(huán)抱住腰身,南流感到不適,隔著衣袖輕輕扶住她雙肩一閃!腹媚铮埿⌒。」
眾人頓覺眼前一花,還未看清楚他的動作,綠紗女子綿軟的身子已被安置在一旁的繡椅上。
而南流仍舊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青衣靜垂,仿佛連動都沒有動過。他施出的是佛門用以伏魔制妖的幻身術,以尋常人的眼又怎能看透?
綠紗女子靠在椅上呆怔無言,怎么也想不清她是如何坐下的?
是他抱她過來的嗎?那簡直比風還要快了。
他究竟是不是人呢?
見眾女子驟然安靜下來,眼中流露出絲絲懼色,南流略帶歉意的笑了笑。「各位姑娘莫怕,我真是來捉妖的!
無人接話,也無人再敢取笑他。
靜寂半晌,終于有一個清脆而微帶冷意的聲音從一旁的木質(zhì)樓梯上傳來──
「這位公子真是風趣!
南流抬頭,只見一個二十多歲的紅衣女子緩緩步下,面容冰冷艷色,用微帶探究的銳利眼神注視著他;女子身后還跟著一個小丫頭,不住地探首打量他。
感覺到伏羲環(huán)加劇的震動,南流凝起心神靜靜注視從樓上走下來的兩個女子。
妖孽……總算現(xiàn)身了嗎?
如果以長相來論的話,眼前的紅衣女子絕對稱得上妖魅二字,櫻唇鮮紅,一雙長長鳳眼波光流轉(zhuǎn),稱得上是麗色無儔。那種冷艷的風韻在一身紅紗的映襯下,如冰與火交融般誘人。
而她身后的小丫頭,看模樣才十六、七歲。一身素淡衣裙,烏黑發(fā)絲梳成雙髻,雪白嬌嫩的臉上張著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滿臉純真笑意,很是清麗可人。
妖就該有妖的表相,這個絕美的紅衣女子應該就是妖吧?南流的雙眼很明白的提醒自己?墒菫槭裁,那個沒有她艷麗的小丫頭絲毫沒被她掩蓋風采,反而如同泛著柔光的山間花朵,讓他忍不住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那個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妖的可愛小女孩。
「公子,煙色閣內(nèi)沒有哪個女子不是妖,但不知公子要的是哪一個?」
紅衣女子施施然走到南流面前,冷冷的容顏,連詢問的語氣都不見絲毫暖意,與周身香濃晦暗的情色氣氛極不搭軋。
見她走下來,廳中所有女子都吁了口氣,綠紗女子臉色也回復正常,原來伏在繡椅上的無力嬌軀稍稍坐穩(wěn)。
看起來,紅衣女子正是煙色閣的主人。好一個年輕而美麗的閣主。
可是,為什么當她靠近之后,伏羲環(huán)反而安靜下來了?
眼見小丫頭攙著紅衣女子走來,不再感覺到震動的南流微微感到茫然。
難道是他判斷錯了嗎?還是妖孽居然聰明到懂得收藏起身上的妖氣,躲過伏羲環(huán)的感應?
「公子?」見南流怔忡無言,紅衣女子冷冷的喚他,臉上已有幾分不耐。
「不是她們,是真的妖!够剡^神來,南流困惑的輕喃。
「那妖到底在哪里呢?」小丫頭歪著頭,用黑亮大眼直直盯住南流。
「現(xiàn)在我不知道!鼓狭骼蠈嵒卮。
這也正是他疑惑的地方。他方才并未把伏羲環(huán)取出,那妖孽竟然會機警到藏起自身的氣息。
這世上會有什么妖能感知到佛界法器的嗎?
到底是不是眼前這個紅衣女子?
「小易,不準多話!」紅衣女子轉(zhuǎn)首瞪了小丫頭一眼,眼中隱含警告。
「哦,千艷姐!剐∫妆獗庾欤苈犜挼目s回頭,只用一雙靈燦眸子在南流身上不住來回掃視。
「公子若再要胡言的話,便請出閣吧。這里有妖無妖,和公子毫無干系!骨G很不客氣的對南流開口,口氣近于逐客。
顯然,千艷不曾被南流文弱的外表所迷惑,方才廳里的動靜,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也記得一清二楚。這樣危險的男子,怎能留在閣中?
為什么她們不要他幫忙除妖,還想趕他出去呢?
南流皺眉想了又想,還是想不明白。
「我想在這里暫住幾天,不知道可不可以?」斯斯文文的話語、誠誠懇懇的雙眼,讓人忍不住想要答應下來。
認真的南流向來是不達目的不愿罷休,既然妖孽已經(jīng)藏起身,他就住下來后再慢慢找尋吧。
「住下?公子想要住哪位花娘的房呢?」紅衣女子眼中光芒一閃。
「我要一個人住!鼓狭骰卮。
他的語調(diào)很平緩,表情也很溫和,但是眼里的堅持卻讓人不得不答應,也不得不遵照他的話去做。
可非常奇怪的,溫和與堅定竟然可以并存,就如同流水一般的深與韌。
聽到他的話,旁邊幾個女子忍不住驚訝失笑。煙色閣是情色之地,有哪個進門來的男子會把這里當作客棧來住?
看了他半晌,千艷臉上卻無絲毫笑意,反而朱唇微抿,更形冷艷,似乎是難以決斷。
這男子身形詭異,絕不如表面上看來溫和無害,若斷言拒絕的話,他會做出什么反應?她的拒絕又對他起得了作用嗎?
恐怕是無絲毫用處吧!
千艷惱怒而無奈的注視著南流認真的雙眼。
沉寂中,小易的目光牢牢放在南流身上,又是好奇又是有趣的不住打量,最后,還對著他輕輕露齒一笑。
久久,千艷開口答允:「好!
「多謝。」南流溫和有禮的微笑。
「公子,我?guī)闳デ莆葑影!」帶著甜甜的笑容,小易不待千艷吩咐便搶上前,似乎很高興南流能夠留下來。
冷哼一聲,千艷顯然是怪她太過熱情,卻沒有開口阻止。
本來嘛,不是來尋芳的客人,留在正廳只會礙眼;況且又是個不正常又難纏的客人,還是早點打發(fā)到閣后的好。
「公子請!剐∫滓狭飨蜷w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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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小易身后,南流慢慢走過長長幽暗的環(huán)廊。與前廳的華麗相比,這里太過黑暗深沉了些吧,簡直分辨不出腳下不時出現(xiàn)的狹窄臺階。
而且轉(zhuǎn)折極多,稍有不慎就會撞上墻角。
他究竟要住在哪里,她是要把他帶到地底下去嗎?以南流的感覺,好像已經(jīng)走過很多轉(zhuǎn)角,穿過很多門廊了。
小易腳步非常輕巧,連油燈都未點,顯然是平常走慣了;纖細單薄的背影在南流眼前引領,腦后輕軟的發(fā)絲不住微微晃動。
不知不覺間,南流已將眼光定在小易的背影上。
煙色閣里,連個小丫頭也生得這樣美呢。
突然,小易停在一扇木門前,回首道:「就是這間,公子!诡a畔垂落的發(fā)絲在她轉(zhuǎn)頭時揚起,拂過南流的臉,香香軟軟的。
南流點點頭,推門進入。
小屋里陳設簡單,還算潔凈。對于吃、住或一切外在的事物,他一向不怎么挑剔。所以,眼前有張床可睡,已經(jīng)很讓他滿意。
「公子,你真是來這里捉妖的嗎?」
小易跟隨南流進屋,側(cè)著臉,雙眼一閃一閃的問。
「是的!鼓狭魑⑽⒁恍,看來這個小丫頭對捉妖很有興趣呢,方才被千艷阻止,現(xiàn)在卻忍不住發(fā)問。真是個天真可愛的女孩。
其實論年紀,南流看起來也不過比小易大三四歲而已,可是在全心修行的南流眼里,純真可愛的小易實在與小女孩差不了多少。
「妖在哪里?是個什么樣子的妖?」
湊近南流,小易微微揚首,滿臉的天真與好奇。
「唔,那個……我不知道。」
臉紅了紅,在小易期待的眼神下,南流簡直感到有些羞愧。
「哦……」小易晃晃腦袋,頂上兩個環(huán)形發(fā)髻也隨著晃動,好像有點可惜的樣子。
「不過,妖是藏不久的!鼓狭飨肓讼耄苡凶孕诺难a充一句。
這是肯定的,再聰明的妖也不可能永遠將妖氣收藏起來,最起碼她覓食的時候不能這么做。所以,他才決定住下來等她現(xiàn)身。
耐心與認真,向來是他最大的優(yōu)點。
「等你捉到的時候,一定要讓我看看喔。」小易甜甜的笑。
「好!裹c點頭,南流認真答允。
情況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他來捉妖,是要為世間除害的,怎么現(xiàn)在好像變成為了哄女孩子開心,捉只蝴蝶蜻蜓給她看一樣?
注視小易走出門的纖瘦背影,南流有點迷糊的發(fā)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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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著不知名的歌謠,小易輕快的穿行在黑暗的環(huán)廊里。
呵呵,她很開心呢,竟然和一個會捉妖的人說話了!
平時千艷姐看得緊,她可是沒有多少機會與外人接觸。
「呀,千艷姐!」
猛然抬頭,看到一抹紅色人影正定定的站在面前,小易忙停下腳步。
「小易,妳真是大膽!」
千艷已經(jīng)等了她許久,等到有些煩躁,所以口氣除了冰冷,還多加了一絲責怪。但是,正因為如此,聽起來反而顯得溫暖。
「千艷姐,妳別生氣,以后小易再也不敢了!剐∫子行┬奶摰挠懞,因為她知道千艷一定是在為她主動和南流說話而生氣。
「沒有以后!聽著,從現(xiàn)在起不準妳再和那個男子說話,他實在太危險了!」
明明應該是很惱火的責備,可是此刻聽起來,千艷的口氣卻含有一絲維護。
小易順從的點點頭,千艷姐是在關心她吧?
受過無數(shù)凄涼折磨的千艷姐,還能對她這樣的關心,她感到很開心。
輕輕靠近千艷,小易用明亮的雙眼注視著她,甜甜一笑,「千艷姐放心吧,小易再也不會任性了。」
「唔,那就好!购茌p很輕的,仿佛是一聲嘆息從千艷唇邊逸了出來。
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全力護住小易,護住這煙色閣。
在這蒼涼亂世中,她們只不過是一群無依無靠的薄命女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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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煙色閣里開始活躍起來。
男女笑鬧聲傳進昏暗狹小的屋子,傳進南流的耳里。
他現(xiàn)在吃與住都在這里,不知道等一下為他送餐來的會是誰?會不會是那個可愛的女孩小易?
真奇怪,他竟然開始有些想念她。
是因為她是這煙色閣里唯一不怕他,還對他展露微笑的人嗎?
在南流略帶期望的眼里,門終于嘎吱一聲被推開。
進來的是一個很小的丫頭,但不是小易。
她看起來頂多十二、三歲,扎著兩條長長的發(fā)辮,圓圓的臉稚氣未脫,身子細細瘦瘦,是一個小女孩而已。
南流微微一笑,為自己心底淡淡的失望而搖頭。
「公子,您的晚餐!归L辮子女孩動作拘謹?shù)淖呱锨埃椭^不敢看他,拿著托盤的手似乎還微微顫抖。
南流看著她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會害她把整個餐盤摔翻。
將菜飯擺上木桌,片刻也不多待,小女孩馬上快快的退出去,簡直就像是逃跑一般。
他有這么可怕嗎?南流皺起眉,開始反省自己到底有什么嚇壞小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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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南流伴著伏羲環(huán)入睡,一夜安眠。
應是天明了吧?雖然樓閣深處看不到絲毫的光線射入,但是一向睡眠規(guī)律的南流非常確定夜已過了。
而妖物并未現(xiàn)身。
南流并不急躁,他有的是耐心。
但是,總不能一直待在黑暗的小屋里發(fā)悶吧!憑著絕佳的記憶,南流沿著昨日進來時的層層環(huán)廊,慢慢走向前廳。
現(xiàn)在正值清晨,煙色閣中的女子應該都在沉睡,前廳應該是沒有什么人吧。
但是這一次,南流料錯了。華麗寬敞的大廳內(nèi),已經(jīng)擠滿人。
有披帛凌亂匆忙起身的艷麗女子們,也有眾多身著侍衛(wèi)服飾的男子。
千艷站在最前頭,冷眼里蘊涵怒火,面對來自安城城主肅廖府中的侍衛(wèi)。
個個提刀佩劍、衣飾華麗,更滿臉的兇狠霸色,當真稱得上如狼似虎。
這些人來做什么,她再清楚不過。
她沒有料到的是,他們會來得這么快,用的也是她最無法抗拒的手段。
民,拿什么與官爭?妓女,又有什么資格與權(quán)勢拼斗?
「城主真是好興致,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兒不愛,竟然獨睞煙色閣中的一個小丫頭。」千艷忍不住怒意,開口嘲諷。
為首的侍衛(wèi)長聞言臉色一寒,斥道:「大膽賤人!城主的決定哪容得妳來評論,還不快將女孩交出來!」
肅廖,安城的城主;一個神秘到極點,也殘暴到極點的男人。據(jù)說,從來沒人真正見到過他的面容,也從來沒人能違抗他的命令。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手掌城主權(quán)杖的肅廖在安城中便是帝王,有誰敢違令不遵?即便是府中一個侍衛(wèi),也跋扈得緊。
「好,要我交出丫頭也可以。但是,城主要保證不傷她性命才是!」千艷無奈,只得退一步要求。
肅廖是出名的暴虐之徒,向來最愛摧殘小女孩。進了肅府的無數(shù)女孩就如同走進魔窟,不死也變成殘廢,教她怎能不傷痛難舍?
「保證?妳去向城主要吧!」侍衛(wèi)長冷笑,翻眼不理睬她。
千艷凄然一笑,心底涌起沉重的無力感。她終究還是沒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
圍在她身后的眾女子,臉上都流露出悲憤之情。
大廳中的氣氛沉悶而生硬,短暫的對峙只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南流靜靜站在廳外,將一切聽入耳里、看進眼中。
一路走來,他早不知看過人間多少悲歡離合、生離死別。以他的心性,是從不管人世間紛爭;因為,人并不在他去除的范圍之內(nèi)。
可是,他們口中的小丫頭是誰?不會是小易吧?純真可愛的小易?
南流掃視一眼,在場的女子中的確沒有小易的身影。
從千艷的語氣和臉色,南流推測出,如果把人交給這些兇狠的侍衛(wèi),很可能就是有去無回。第一次,南流心生絲絲不忍。
侍衛(wèi)長已經(jīng)等得怒容滿面,忽地抽出腰際長劍,抵在千艷胸前。
「交人,還是讓整個煙色閣陪葬?」
他說的絕不是大話。眾女子都知道對于殘暴成性的肅廖而言,殺人等同兒戲。
千艷低下頭,看著胸前利劍,咬牙道:「好,我交人!
隨著她的呼吸,劍尖已割破她的紅色衣衫,刺入肌膚,滲出的鮮血與紅衣相融,看不出血色,只現(xiàn)出隱隱暗漬?墒牵齾s感覺不到一絲痛意,她的痛覺早已在多年前埋葬,現(xiàn)在留下的唯有心痛。
「哼,算妳識相!」侍衛(wèi)長撇撇嘴,不屑的收起長劍。
千艷轉(zhuǎn)過頭,靜靜對身后女子道:「綠桃,去把丫頭帶過來吧!
「是。」含淚應聲的正是昨日被南流施展幻身術嚇呆的綠衫女子綠桃。
「慢著!」綠桃剛剛轉(zhuǎn)身,南流終于忍不住出言阻止。不管如何,他都不愿小易受到任何傷害。雖然,他還不能確定要交出去的丫頭到底是不是小易。
「什么人!」侍衛(wèi)長怒目瞪向南流。
「客人。」南流簡單作答。他說的沒錯,他確實是寄住在煙色閣的客人。
可是在別人聽來,就是另一層意思了。
「你竟敢和城主大人搶?」侍衛(wèi)長怒極反笑,不敢置信的瞅著他。
「可不可以請你稟報城主大人,讓他放過這個小女孩?」
「你憑什么?」侍衛(wèi)長嗤笑。
南流溫文一笑,緩緩向侍衛(wèi)長走上兩步,伸出手,在腰間的劍鞘上輕輕碰了碰,再退后。
侍衛(wèi)長被他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一呆之間,竟忘了拔劍將他的手砍下。
不過,記起來了也不算晚。
侍衛(wèi)長反應過來,大怒不已,一手抓住劍柄用力一提──
虛空無力,提起來的劍柄,竟然是空的!
南流輕輕笑了笑,「憑這個,行不行?」
他問得實在很客氣,客氣得令提著空劍的侍衛(wèi)長嚇出一身冷汗。
低頭仔細查看,劍鞘里原本堅利的劍身,竟然已化成一堆粉末。
這是怎么回事,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
侍衛(wèi)長臉色青白,顆顆汗珠滾下額頭。慢慢的退后、再退后,不一會兒,滿室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走得干干凈凈。
南流吁了一口氣,轉(zhuǎn)身看向千艷。他把他們嚇跑,這下就不用交人吧?
可是,千艷的臉上非但沒有出現(xiàn)半分欣喜,反而皺起柳眉恨恨的瞪視著他;而廳中的女子們,臉上的神色比先前更悲、更慌。
他,做得不對嗎?
「笨蛋!你以為今天嚇跑他們,煙色閣就會沒事嗎?明天、后天他們就不會來了嗎?」千艷冷冷的看著他半晌,不再多言的轉(zhuǎn)身離去。
她要去好好想想,該怎么挽回煙色閣、挽回閣中其他女子的性命!
南流愕然,立在當?shù)卮粽?br />
他做錯了嗎?通常妖孽若知曉有比自己強大的對手,便斷然不敢再來相犯。難道……人不是這樣子的嗎?
看到他久久不能回神,綠桃有些不忍的走上前,輕輕喚道:「公子?」
「唔。」南流悶悶的應聲,臉上一片茫然。
「公子不必太懊惱,千艷姐方才只是一時氣憤而已。我想,她一定會找出辦法來的。」綠桃終究感激他方才的相助,即使他在無心中幫倒忙。
這世間,肯無緣無故出言相助煙花女子的又有幾人?
「什么辦法?」南流抬起眼。
綠桃低聲道:「我想,是盡快把丫頭送入肅府,再親自登門請罪吧!
「什么?」南流又呆住。半晌,他輕輕問道:「要送去的是哪一個丫頭?」
「是最小的淮兒,她……她才剛滿十二歲!」禁不住語聲哽咽,綠桃眼中的淚珠滾滾而落。
誰說青樓女子皆無情的?大家都是生而為人,若不是被時勢所逼,又有哪個女子肯當妓女?其中的無奈與辛酸,唯有彼此知曉啊……
聞言,南流的心奇異的沒有像綠桃一樣酸痛,反而是稍稍放心下來。
因為,他知道即將被送入虎口的并不是小易。
注視著綠桃悲傷掩面而去,南流心底又涌上另一種惶然。
師父曾說過,在修行者眼中,人皆應平等視之;而現(xiàn)在,很明顯地他已經(jīng)做不到了。
也就是說,他的心已經(jīng)亂了,已經(jīng)不再禪定了。
他都快要忘了,他……是來捉妖的!
努力收斂心中從未有過的動蕩與起伏,南流慢慢走向閣后的小屋,他要趕快去坐禪悔悟,找回原先的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