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外!號外!傅爾宣已經(jīng)和一位神秘女子訂婚,大家快來看!”
街頭販賣小報的報童們,光著一雙沾滿灰塵的腳,跑遍大上海的街頭。
他們手里拿著報紙,四處向人們兜售,唯恐來往行人不知道這件大事。
“傅爾宣竟然已經(jīng)訂婚了?快給我一份報紙!”
好奇的人們爭先恐后跟報童買報紙,唯恐錯過這則小道消息,跟不上時代。
通常會被拿來當做號外的新聞,不是跟政局有關(guān),就是跟財政有關(guān),甚少這類花邊新聞。
只不過呢,傅爾宣不是其他人,而是五龍之一。
有關(guān)于五龍的一切,人們都極有興趣知道。畢竟上海說新奇也新奇,說無聊也無聊,每天雖有看不完的新聞,但若是有關(guān)社會名流,再多消息他們都多多益善,也算是一種排解無聊的方式。
一九三二年的中國,消息傳遞得非?臁
經(jīng)常上海早上才印好的報紙,下午就轉(zhuǎn)到北平去了。這些傳遞的管道,不外乎是陸運、水運,以及空運。當然電報和電話也是一大途徑,但頂多只能按照新聞稿子寫一寫、念一念,總不若親自閱讀報紙來得痛快,來得有臨場感。
“爾宣這渾小子,居然敢做出這種有辱門風(fēng)的事情來,真是丟臉透了!”遠在天津的傅老爺子,氣沖沖地丟下今天下午才空運來的報紙,起身來回咆哮。
“訂婚不跟家人商量也就罷了,現(xiàn)在居然還當著記者的面,做出這種舉動,教我的臉往哪兒擺?!”早知道就不讓他一個人到上海闖天下,這會兒不就闖出毛病來 ?丟臉哪!
“老爺子,請息怒。”總管安慰道!耙苍S少爺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才會做出這種失當?shù)呐e措,些許他自個兒現(xiàn)在也正后侮呢!”
根據(jù)記者的報導(dǎo),傅爾宣是在電影公司舉辦的試演會上,當眾宣布這個消息的。宣布的同時,女方還拼命否認,傅爾宣為了表示誠意,當眾吻她證明他的決心,這些精彩的鏡頭,都被攝影記者快手捕捉,忠實呈現(xiàn)。
“他根本存心跟我作對,哪會后悔?”傅老爺子氣呼呼,對他這個獨生子是完全沒轍,頭痛得不得了。
總管不敢答話,他們父子不和,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原本還有夫人居中緩沖協(xié)調(diào),但自從夫人死后,情況就每況愈下。到最后,少爺索性帶著奶媽移居上海,來個眼不見為凈。
傅老爺子雖然思念兒子,但礙于他愛面子的個性,也是絕不肯先認輸?shù)摹_@樣的僵局已經(jīng)維持了好幾年,總管看傅老爺子一天一天的老去,頗為替他擔心,深怕萬一要是到了傅老爺子臨終前,父子倆還碰不了面,那可是人生最大的遺憾。
總管從辛亥革命前就一直跟在傅老爺子身邊,自然是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為傅老爺子著想。他明白傅老爺子想見兒子,卻又拉不下臉的心情,于是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老爺,要不咱們?nèi)ド虾G魄七@個女孩,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了!笨偣茏プ「道蠣斪拥男乃冀ㄗh道,正中傅老爺子的下懷。
“也對,光在這里生氣也沒有用,不如去上海,看爾宣搞什么鬼!备道蠣攲偣艿奶嶙h滿意得不得了,他早想去上海拜訪兒子,但總找不到什么好藉口,這回可主動送上門了。
“通知下人打包行李,咱們?nèi)ド虾。”傅老爺子拍板定案,打定了主意要看媳婦,若是不滿意,會想辦法讓她知難而退?偠灾,就是不能壞了傅家的家風(fēng),娶一個不入流的女子進門。
天津那頭有傅老爺對這門親事不滿,上海這頭葛爸爸則是演出大鬧傅家洋房的戲碼,氣勢直逼傅老爺子。
“你說,這是怎么回事?!”葛爸爸氣勢旺,一見著葛依依便大加撻伐,忒大的吼聲,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
“葛伯伯,您先不要生氣,請您先坐下來……”
“就你看到的這樣,還要我多說什么?”葛依依完全不給傅爾宣好言相勸的機會,一聽見她父親吼她,立刻也反吼回去,音量照樣大到要把屋頂掀了。
“這么說,是真的了?”葛爸爸拿著報紙的手直發(fā)抖,看起來很危險。
“葛伯伯,您請先坐下……”免得中風(fēng)……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你說清楚一點好嗎?”不要莫名其妙闖進別人家,像個關(guān)公揮舞大刀,看見人就砍。
“依依!”一起來探視女兒的葛媽媽最無辜,話還沒能說上一句,眼淚就直流,看得傅爾宣深感抱歉。
“不好意思,伯母,都是我不對……”
“報紙上寫著你們已經(jīng)訂婚,這事是真是假,你說清楚!”自己干了什么好事自己最清楚,還在那里裝傻。
“當然不是真的!闭l裝傻啊,她也很意外好不好?“那只是記者自己亂寫,我們哪有訂婚?”如果有的話,她早就普天同慶,施放煙火了,哪還用得著杵在這里聽他大呼小叫?
“什么?!”葛爸爸簡直快氣炸了,她就算同人訂婚,隨便住到別人家里都不對,更何況是沒名沒分?
“我們葛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备鸢职窒氲骄突鸫!艾F(xiàn)在街坊鄰居都在議論紛紛,說我怎么教出你這樣的女兒,你教我往后怎么做人?”
先是離家出走杳無音訊,后來竟公然出現(xiàn)在報紙上和男人擁吻,光想他就覺得丟臉,就想一頭撞死,省得無顏面對江東父老。
“不好做人就不要做,我又沒逼你!逼鹨酪啦粫床色,或者說存心和她父親杠上,葛爸爸果然暴跳如雷。
“你這個不孝女!”葛爸爸氣得追打葛依依,葛依依只好跑到傅爾宣后面避難。
“葛伯伯!”傅爾宣像個盾牌似地擋住父女兩人,盡可能分隔他們,不讓他們起沖突。
“讓開!”葛爸爸斥喝傅爾宣,要他走開!拔乙蛩肋@個不孝女,看她還敢不敢亂說話?”
“葛伯伯,請您先冷靜下來!备禒栃麑⒏鹨酪谰o緊圈住,因而平白挨了葛爸爸好幾拳,葛媽媽在一旁放聲尖叫。
“我要怎么冷靜?”葛爸爸心中的憤怒已經(jīng)累積到最高點,不宣泄不行!八仁菬o緣無故離家出走,不肯跟家里聯(lián)絡(luò),讓我們兩個老的擔心得半死,F(xiàn)在又鬧出和人同居,還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這種女兒,我還留著她干什么?打死算了!”
說著說著,葛爸爸的手又伸過去,傅爾宣一樣用身體護著葛依依,不讓她受到丁點傷害。
“是你自己趕我出門,現(xiàn)在又把帳算到我頭上,我不服氣!”葛依依不愧是惹禍精,這個時候還來火上加油。
“你說什么?!”葛爸爸氣得滿臉通紅,眼看著就要腦溢血,傅爾宣趕緊出面緩頰。
“閉嘴,依依!”他恫喝。“再胡說,我就永遠不讓你畫月份脾。”沒有什么比這個威脅更有效,葛依依果然立刻安靜。
“你早就不讓我畫月份牌了……”盡管如此,她還是噘高嘴,小小聲地抱怨。
這是葛依依第一次乖乖聽話,對于傅爾宣馴服她女兒的功力,葛爸爸除了印象深刻以外,開始考慮或許女兒嫁給他也不錯,他似乎是個好人。
“不好意思打疼你,我實在是太生氣了,生了這個不孝的女兒!敝鴮嵃l(fā)了一頓不小的脾氣之后,葛爸爸總算能夠冷靜下來,為自己女兒的未來打算。
“不要緊的,葛爸爸!备禒栃芨吲d大家終于可以坐下來好好談!爸皇前ち藘上,況且深入追究,也是晚輩不對,晚輩不該忘記通知您依依住在我家的消息,在此向您賠罪!
“這的確是你的不對,是該賠罪!弊詮呐畠菏й櫼院螅推疵恼,沒想到竟是躲到有錢人家里來。
“老伴!”葛媽媽拉拉丈夫的袖子,唯恐他出言不遜,惹惱了未來的女婿,女兒的未來可怎么辦?
“您盡管責怪晚輩好了,但是請不要責備依依,她是無辜的!边@件事情純粹是意外,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那么沖動,當場就宣布婚約。
“她若不是古靈精怪,自己跑到試演會去丟人現(xiàn)眼,會發(fā)生這種事?”葛爸爸冷哼,自己女兒什么習(xí)性,一清二楚。
“爸!”
“依依!”
葛依依疾聲抗議,但很快就被傅爾宣壓下來,成了柔順的綿羊。
葛氏夫婦看見這情形很滿意,終于有人能管得住他們的女兒。
“哈哈!备禒栃ι︻^笑笑,事實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一回事,不過還是暫時不要讓他們知道比較好……
“報紙上寫的事是真的嗎,你們真的已經(jīng)訂婚?”問自己的女兒沒有用,葛爸爸轉(zhuǎn)而問傅爾宣。
“我不是說過——”
“當然是真的!备禒栃惓烂C的表情,說明了他不是開玩笑,最認真不過。
“爾宣……”葛依依難以置信地捂著嘴,看著傅爾宣,只見他的表情更為認真,更充滿決心。
“我是真的喜歡依依,請你們答應(yīng)晚輩的請求,將依依嫁給我!边@已經(jīng)算是正式求婚,并且還是在葛依依的父母面前,算是給足了她面子。
葛氏夫婦當然沒有什么話好說,就算他們不經(jīng)商,也聽過傅爾宣的大名,更何況他本人是這么風(fēng)度翩翩,氣宇非凡。
“那么我這個不成材的女兒,就拜托你照顧了,請你給她幸福!弊黾议L的,即使和兒女再不和,也都一心為兒女的將來盤算,這點亙古不變,就算時代再進步也一樣。
“請你們放心將依依交給晚輩,我保證會照顧她一輩子!备禒栃兄Z他會永遠愛她,至此,他們的婚事總算完全底定,葛爸爸和葛媽媽才能放心離去。
一直到葛氏夫婦離去,葛依依仍處在彌留狀態(tài)之中,耳朵仍回響著“我是真的喜歡依依”這句話,眼睛眨也不眨。
“好了,接下來就可以開始準備籌辦婚禮,真是太好了!彼妥吡宋磥淼脑栏冈滥福禒栃闹械哪穷w大石頭總算能夠完全放下來。
葛依依茫然地看著傅爾宣,似乎還弄不懂他為什么這么高興,他臉上的笑容又是所為何來。
“……你真的要娶我?”她似乎仍處于飄怱的狀態(tài),眼神凈是迷惑。
“全心全意!备禒栃c頭,被她的表情逗笑,她真的好可愛。
“但……為什么?”她被笑得小臉都紅起來。“我是說,我以為你是一時氣憤,才會突然宣布訂婚!碑吘谷绻皇撬笞彀停炎≡谒业氖虑檎f出來,他也不必被迫采取行動。
“我不會因為一時氣憤就突然宣布訂婚,這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只是藉著昨天的機會說出來。”本來他打算晚一點再說的,或許帶她去知名的飯店吃頓浪漫的晚餐,再乘機求婚。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天意如此,他也只好順勢而為了。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我?”葛依依臉紅外加嬌羞再加上不怎么有自信,十根手指都絞在一塊兒。
“當然了,不然我為什么對你這么好?”對于葛依依的后知后覺,傅爾宣不知說什么好,一般女孩到了這步田地,恐怕早已發(fā)覺了吧?她竟然還在問。
“我以為這是因為你是個好人!彼坏笾笥X,還兼遲鈍,教傅爾宣哭笑個得。
“我為人是不錯。”他承認!暗胰嗽俸,都不會隨便帶女人回家住!睋Q句話說,他是因為喜歡她,對她一見鍾情,才帶她回家,為她買了一屋子的衣服。
回想起和他相遇之后,他對她種種的好。葛依依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想錯了,他好像也沒那么單純。
傅爾宣突然間壓近的唇,證實了他確實沒有想像中單純,而是別有用心。
葛依依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吻她,除了錯愕之外還是錯愕,完全不會反應(yīng)。
傅爾宣見狀失笑,再一次低頭吻她,這回他吻得更用力,這次葛依依倒是稍微回了點神,但依舊不懂得反應(yīng),呆得跟個木頭人一樣。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這么安靜!逼綍r不是吵,就是鬧,煩得他一刻不得閑。
傅爾宣取笑她。
“我……”葛依依脹紅臉,找不到話反駁。
“我總算找到一個能讓你乖乖聽話的方法!备禒栃哺鹨酪溃琅f無法反駁,因為這個方法確實挺有效的。
既然有效,就要多練習(xí)幾次。
傅爾宣決定要把握這難得的機會,好好加以練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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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蹭了好一段時間,傅爾宣和葛依依終于在其他四龍的見證下,舉行訂婚儀式。
這是她頭一次見到他全部好友,其中一個叫韋皓天的已經(jīng)娶妻,另外三個還是單身,每一個人的外表都非常出色。
在儀式進行中,她總?cè)滩蛔∫得榉终驹趦蓚?cè)的四龍們。就她私底下觀察,韋皓天應(yīng)該最有女人緣,藍慕唐應(yīng)該是最開朗,辛海澤應(yīng)該最穩(wěn)重,至于商維鈞——
冷不防被他淡如云,又深如溝的利眼掃到,葛依依瑟縮了一下,趕忙將注意力又放回到前方。
他應(yīng)該是最可怕,最陰沉、最難以捉摸,一個眼神就能殺死人。
“……交換戒指。”
為了表示慎重,他們請來了一位牧師幫他們證婚,如此就算完成訂婚儀式。
“太好了!备鹨酪浪梢豢跉。因為這就代表她不必再面對商維鈞,天曉得她好怕他。
由于四龍們都是上海灘知名的大人物,等著他們處理的公事有一大堆,因此訂婚儀式結(jié)束后,他們僅僅是隨意乾了幾杯酒,就趕著離開,兩人于是連忙到門口送客。
“再見,謝謝你們來……”送客送到商維鈞,葛依依的聲音明顯變小,表情變得唯唯諾諾。
“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了,嫂子!鄙叹S鈞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淡淡把帽子戴上,葛依依只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脅。
“彼此彼此……”她越說越?jīng)]自信,好想跑到傅爾宣后面躲起來,躲避他盈盈水波,卻又銳利的眼神。
站在她身旁的傅爾宣一頭霧水,不曉得他的未婚妻干么這么害怕?維鈞又沒有做什么。
“我們先告辭了!彼凝垈兺M同出,不一會兒,偌大的客廳全部清空。
“嚇死我了!”待大家都走了以后,葛依依重重地喘一口氣,抱怨當新娘真不容易。
“你怕什么?”他注意到每次她面對維鈞都很緊張,有時緊張到小手發(fā)冷。
“當然是怕商維鈞。 备鹨酪啦环裾J!拔矣X得你這么多朋友中,就數(shù)他最可怕!彪m然長相俊美,氣質(zhì)飄渺獨特,但隱約中透露出一股殺氣,教人不寒而栗。
傅爾宣聞言哈哈大笑,覺得她好可愛,和大家的反應(yīng)都不一樣。
“你真是獨具慧眼,一般的女人都覺得他很迷人,就你一個人怕他!比粽f起女人緣,皓天當然是第一,不過維鈞亦不遑多讓,也有他自己的擁護者,是他們之中女人緣第二好的。
“因為他真的很可怕嘛!”葛依依不服地噘高嘴!岸胰粽f起迷人,我覺得你比他迷人多了,也比較英俊!睔赓|(zhì)高雅又斯文,偶爾戴起金邊眼鏡來,更像是眼鏡公司的模特兒,商維鈞那陰森的家伙,跟他完全不能比。
“真的嗎,你真的這么想?”雖然對不起維鈞,但能從意中人嘴里聽到如此的贊美之詞,任何一個人都會高興。
“當然是真的!备鹨酪傈c點頭,她真的認為他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其他人跟他沒得比。
傅爾宣瞬間覺得很窩心,迷人的嘴唇跟著降下來,葛依依閉上眼睛,準備接受他的親吻,眼看著兩人又要開始練習(xí)……
“少爺!少爺!人來了!”
偏偏姆媽不識相,挑了個他最不想被打擾的時間闖進來,氣得傅爾宣頻頻詛咒。
“誰來了?”傅爾宣只想叫來人滾回去,休要破壞他的好事,哪知姆媽這時競大喊。
“老爺子來了!”
傅爾宣當場愣住,以為自己的聽力出錯。
“是老爺、老爺呀!”姆媽急得跟什么一樣!袄蠣斪訌奶旖騺砹!”
姆媽明顯是充當馬前卒的角色,只是為了誰,就有待商榷。
“我爹從天津來了?”傅爾宣匆匆回神,姆媽急忙接口——
“對,我從天津來了!庇貌恢穻,傅老爺子自個兒就主動報上名,大搖大擺地踏入客廳。
葛依依完全看傻了,第一次看見有人出門還帶這么多行頭,簡直就是搬家嘛!
她看著一個很像是管家的男人,指揮仆人將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搬進客廳,好像這里是他家似地斥責仆人,覺得他好過分。
傅爾宣顯然也很痛恨他們這種行為,雙拳握得老緊,臉色壞得嚇人,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她先看看傅爾宣,再看看傅老爺子,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壞。她猜想他們父子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好,搞不好比她和她爸爸還爛。雖說她很想站在傅爾宣那一邊,但她好歹也算是人家的媳婦,總要擔負起一些責任。
葛依依試著表現(xiàn)出賢慧,開口問候他老人家,誰知道他父親這時竟用不屑的口吻問道:“你就是那個女的嗎?”
當場把她裝賢慧的想法趕光光,但她還是盡量耐著性子反問:“哪個女的?”
“跟我這笨兒子訂婚的女人!备道蠣斪硬粌H說話不客氣,態(tài)度更是差到讓人想揍一拳。
葛依依本想直接沖回去,但一想到他是傅爾宣的父親,只得忍住。
“是,我就是爾宣的未婚妻,請爸爸多多指教!彼⑶疫很客氣地跟對方點頭問安,只見傅老爺一臉神氣。
“我還沒有承認你是我的兒媳婦,別急著自我介紹。”以免貽笑大方。
傅老爺子拽個二五八萬,擺明找碴的態(tài)度終于超過她的極限,惹惱葛依依反攻。
“來不及了,老頭。我們二十分鐘前才舉行過訂婚典禮,你來晚了。”順便贈送他一個鬼臉,傅老爺子差點吐血。
“你看看她這是什么態(tài)度?”他手指著葛依依,要傅爾宣說句公道話。“既沒禮貌,又沒教養(yǎng),我絕不承認這種兒媳婦兒,你們的婚約無效!
“我的人生不是你說了算,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別想插手我的事!备禒栃僖踩滩蛔≌境鰜碚f話,卻是要他父親閉嘴。
父子間的對峙,隨著傅爾宣這句話達到最高點,現(xiàn)場幾乎聞得到火藥味。
葛依依夾在他們父子中間,既尷尬,又覺得對傅爾宣很抱歉,是她害他們吵架的。
她深切檢討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不該對傅老爺子做鬼臉。傅老爺子卻存心要和她作對似地宣布——
“反正我絕不承認你們的婚約,我要住下來,直到你改變心意為止!睌[明了給她難堪。
“啊,你要住在這里?!”她不怕他給她難堪,就怕他賴著不走,那比什么都可怕。
“不行嗎?”傅老爺子反問她!斑@是我兒子的家!”
這點她無法反駁,這里確實是傅爾宣的家,他也確實是他老爸,她沒立場反對。
葛依依已經(jīng)盡了全力戰(zhàn)斗,第一回合交手的結(jié)果是戰(zhàn)敗而回。
面對這荒謬的局勢,傅爾宣只覺得一陣厭惡,卻又不能將自己的父親掃地出門,只得冷冷警告。
“你想留就留,但是別指望我會按照你的期望行事。還有,不許搬動我屋子里面的東西!”
話畢,他牽起葛依依的手便往屋外走,葛依依只能跟上他的腳步,邊跑邊回頭,并經(jīng)由眼角的余光,發(fā)現(xiàn)傅老爺子臉上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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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了客廳以后,傅爾宣隨即招來了司機,跟他拿車鑰匙。
葛依依很驚訝他也會開車,她從沒看過他親自開車。
上海這個地方,處處比派頭。
大企業(yè)的老板們多半不會親自開車,做什么事一定要有司機或秘書跟著,因此也有不少大老板們不會開車,反正不需要。
傅爾宣算是其中的特例,這當然也跟他年輕有關(guān)。只見他手握著皮制方向盤,開著意大利伊索塔,佛拉斯基尼活頂四門轎車,在黃浦江邊繞來繞去,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
葛依依多少能猜出他之所以心情不好,一定跟他父親突然造訪有關(guān)系,但是她很體貼的不說,非要得等到他主動提及才開口。
黃浦江上的風(fēng)吹啊吹,透著一股寒意。
即使已經(jīng)是春暖花開的四月,江上的風(fēng)依然這般猛烈,像極了傅爾宣此刻的心情。
葛依依和傅爾宣并列站在黃浦江公園面對向江心,這座寬廣優(yōu)雅的公園直到四年前還豎立著“狗與中國人不得進入”的標示,如今已經(jīng)對外開放。
“沒想到你有這樣的爸爸!背聊嗽S久,葛依依決定開門見山地同傅爾宣談?wù)撨@個話題,因為她實在不會迂回。
“他就是這個樣子!备禒栃膊惶颖!八以為這是滿清前朝,作著貝勒爺?shù)拿缐!?br />
“你是旗人?”葛依依嚇—跳,她只知道他來自北平,沒有想到他是前清皇族,難怪他的氣質(zhì)這么好。
“沒想到吧?”他自嘲!熬瓦B我自己也都快忘了,二十幾年前我還在北京胡同里的深宅大院里面玩耍,如今已經(jīng)站在這里面對黃浦江!
“我是沒有想過你是滿清后裔,不過仔細觀察,你確實帶有旗人的特質(zhì)!泵婷睬逍銌窝燮,身材高大略帶一點粗獷。若不是他的舉止實在太文雅,做人實在太斯文,應(yīng)該還是可以瞧出一些端倪來的。
“我倒寧愿不要保留太多旗人的特質(zhì)。”他苦笑。
“為什么?”就她看來,旗人沒有什么不好啊,像他不就很棒。
“因為若是保留了太多旗人的特質(zhì),就不容易適應(yīng)現(xiàn)代社會!备禒栃忉。
“我就是因為不想繼續(xù)留在天津,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才一個人帶著奶媽搬到上海來,徹底切斷過去。”
打從辛亥革命的那一聲槍響開始,時代的巨輪就無可避免的轉(zhuǎn)動。喊了幾千年的萬歲,在瞬間沒了、蒸發(fā)掉了。取而代之的人民自主,對外經(jīng)濟蓬勃發(fā)展。
許多人在這一波改變中,變成商賈巨富。也有人受不了這沉重的打擊,躲在自己架構(gòu)出來的世界緬懷過去,他父親就屬于后者。
“我知道好多前朝貴族,辛亥革命以后都舉家避居天津,你家也是其中之一嗎?”說起那段歲月,其實有些殘忍。辛亥革命以后涌起的排滿風(fēng)潮,讓許多滿清貴族不敢再留在北京,舉家逃往天津或是沈陽,被迫留在異地安身立命。
“是。 备禒栃⑽⑻羝鹱旖,極不愿再回溯往事!拔壹乙驗橛袗坌掠X羅的血統(tǒng),很容易成為人們攻擊的首要目標。我父親為了保命,很早就搬到天津避難,才能逃過一劫!
就這點,他不得不佩服他父親的先知先覺,至少保住了大部分財產(chǎn)。
“那不是很好嗎,為何你還恨你父親?”葛依依看得出來傅爾宣不是單純討厭他父親,而是帶著一股恨,他明顯恨他父親。
對于葛依依偶爾的敏銳,傅爾宣不知道該哭或是該笑,她就不能裝傻?
“因為他害死了我母親,所以我恨他!彼@一生最親近的人就是他母親,可是他卻把她害死。
“伯、伯父他?!”葛依依瞪大眼,不可思議的表情,讓傅爾宣失笑,她明顯誤會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想歪了!辈皇侵\殺,也沒有毒打,是別的原因。
“那到底是……”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自己的想像力好像太豐富,也許可以改行去寫小說,
“說來話長!彼鲱^面向天空,天很藍,仿佛也在鼓勵他大膽說出來,打開心結(jié)。
“那就長話短說!彼敹寺牨,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會等到他愿意講出來為止。
傅爾宣微微一笑,感謝命運的安排;蛟S從看見她照片的第一眼開始,他便知道,她會是他生命的救贖,所以才對她這么執(zhí)著。
“我的母親……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講起,只好從頭講了。
“我知道!备鹨酪傈c頭,完全想像得到。
“你怎么這么有把握?”傅爾宣瞄了她一眼,不明白她這份自信從哪里來。
“因為你很溫柔啊!所以我猜想你一定是遺傳到她,絕對錯不了!彼淖孕艁碜杂谒@使得傅爾宣倍感溫暖。
他笑笑,繼續(xù)說下去。
“我母親很溫柔,但她的身體同時也很不好,舉家搬遷到天津以后,更時常因為水土不服而生病,經(jīng)常找醫(yī)生!
雖說天津和北京相隔不遠,天氣變化也差不多,但不曉得怎么搞的,她母親就是不能適應(yīng)。
“情況已經(jīng)夠糟了,我父親居然還討姨太太,一個、兩個、三個接連娶進門,這一連串的打擊,都對我母親的身體造成影響,她的健康狀況因此而急速惡化!
“但你父親不是貝勒爺嗎?你母親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情形才對!彼遣欢醺囊(guī)矩,但猜得到二一。
“話是沒錯!备禒栃c頭。“但立側(cè)福晉也有一定的規(guī)炬,不像討姨太太,什么舞女、交際花都可以娶進門,完全不受限制!
“這倒是!狈饨ㄖ贫入m不好,總還有一定程度的規(guī)范作用,不像現(xiàn)在的社會,只要有錢就可以胡來。
“由此你就可以想像,我家有多亂!备禒栃恼Z氣充滿苦澀!拔夷赣H、原來的側(cè)福晉,再加上三個姨太太,一間屋子里面就擠進了五個女人。”不作亂都不行。
“最后我母親終于忍不住吵鬧,被我父親的三姨太氣死在病榻上,從此以后我便開始恨我父親,要不是他太貪心,一口氣娶了這么多太太,我母親也不會這么早離開人世!
親人的離去,本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事,更何況這結(jié)果還是由另一個親人造成。
“爾宣!”葛依依忍不住抱住傅爾宣給他安慰,他真的好可憐,
“最可笑的是,他到現(xiàn)在還在作著光復(fù)大清的美夢,以為時光能夠倒流,真是笑死了!
想起父親的種種荒唐,傅爾宣既想笑,又想哭,但最多的是不諒解。他父親為什么就不能接受榮光不再的事實呢?
“爾宣。”
“如果他不是那么愚蠢,學(xué)人家當軍閥,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他的表情滿是輕藐。“結(jié)果軍閥沒當成,反倒學(xué)會了一些軍閥特有的壞習(xí)慣——比如討姨太太回來,搞得全家不得安寧!
“爾宣……”
“我真的恨他……真的好恨……”
“爾宣!”他的痛苦是如此深切,葛依依幾乎無法安慰,只能緊緊抱住他啜泣。
但對于傅爾宣來說,這樣的安慰已經(jīng)足夠,便已經(jīng)洗滌了他的心靈。
一直到他說出這些話之前,他都還不敢面對自己心里頭的恨,才知道它們確實存在。
“依依!闭f也神奇,當他說完這些積壓已久的故事以后,糾結(jié)在他心底深處的死結(jié),似乎慢慢打開。當他再次回想起母親的時候,心也不再那么痛了,這一切都是她的功勞。
“你看,這是你的照片!睆乃砩,他學(xué)會了誠實面對自己,無論結(jié)果是好是壞。
“我的照片?”葛依依揉眼睛,好奇地看他從皮夾中取出一張黑白照片,交給葛依依。
“我隨身攜帶!彼湴翜厝岬谋砬,吸引她低頭看手上的照片,看完了以后大吃一驚。
“噯,你怎么有這張照片?”這是她兩年前,在南京路上一家小相館拍的照片,她自己都沒有保留了,他居然會有。
“我買的。”他笑吟吟地說出事情的始末,她才知道原來他喜歡她這么久,遠在一年多前就開始找她。
“原來你是有預(yù)謀的,”枉費她還把他當好人,誰知道竟是錯錯錯。
“不是預(yù)謀,是上天的安排,”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天塞車,急著下車找電話,他不會看見櫥窗里的照片。如果不是因為她參加抗議活動,被她父親趕出來,他也不會在街上遇見她、收留她。
他是有預(yù)謀,卻是美麗的預(yù)謀。而老天也有它的預(yù)謀,并且以最令人欣喜的方式,實現(xiàn)它的預(yù)謀,所以他們才會相遇,進一步相愛。
“你說得對,是上天的安排!彼馑脑,因為唯有此才可以解釋,為何有那么多的偶然。
他們相視一笑,感謝命運的安排,讓他們遇見對方。
不消說,他們接吻了。
反正他們也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下接吻,如果附近剛好有報社記者也歡迎他們拍照,大不了再上頭版就是。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你為什么討厭你父親了,但既然是自己的父親,你能不能試著對他好一點?”她希望事情能夠圓滿,大家的心里不要留有遺憾。
“依依……”傅爾宣驚訝的看著葛依依,不曉得她眼底的仁慈從何而來,她分明就很討厭他父親。
“我真的希望你們父子能夠和好!彼退职蛛m然吵吵鬧鬧,甚至還跑給她爸爸追。但是只要一句道歉,一句真心認錯,就什么事情也沒了。可反觀他們父子,卻不肯敞開心扉,了解彼此,看得她這個外人都替他們著急。
“沒想到你的心胸竟然如此寬廣!备禒栃饝(yīng)她會盡力嘗試,但他同時也有疑問。
“不過,你做得到嗎?”莫忘她是人家的媳婦,這可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唔……”這可問倒葛依依,她只會替人加油,倒忘了自己才是該加滿油箱的人。
“哈哈,我會試著和他和平相處!备鹨酪莱兄Z,但是樣子不太有把握。
傅爾宣見狀哈哈大笑,兩手圈住她的腰,甜蜜的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