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孿生 第三章
作者:亦舒
  當晚,紀和從圖書館出來,  騎上腳踏車往家中駛去,走到一半,發覺有尾隨車輛,他停在路邊讓車子先過,不料司機突然發難,撞向紀和。  

  紀和在電光火石之間被撞擊,摔在一旁,紀和一時不覺疼痛,本能的想逃命。  

  他暗呼不妙,急急想爬起,已經來不及,車上跳出兩名大漢,按住他手腳,“紀泰,欠債還錢。”  

  這時否認他不是紀泰是沒有用的事,他蜷縮起身子。  

  “給你三日,不然要你狗命!  

  他們各踢了紀和幾腳,  再三警告,然后上車離去。  

  紀和想站起來,雙腳卻乏力,這是他知道腿骨已經折斷,不禁暗暗叫苦。  

  他一身冷汗,這時有途人經過,發現受傷的他,紛紛停車援助。  

  紀和咬緊牙關取出電話報警。  

  不久警車與救護車一起趕來救援。  

  紀和只說不認得司機,也沒記下車牌號碼。  

  在醫生診治后他右小腿打著石膏回家。  

  第二天一早卞律師來看他,發覺他一句怨言也無。  

  紀和正洗臉準備上學,他可不打算缺課。  

  紀泰在他身后說:“紀和,對不起!  

  紀和勸:“你快把債項還清吧,不然還有麻煩!  

  “事情已交給卞律師辦!  

  紀和不出聲,紀泰把所有事情都交給別人處理,這是不對的。  

  卞琳說:“你們兩個,入夜后別出去。”  

  紀泰吟笑一聲:“笑話。”  

  卞琳只得嘆氣:“我得與你父親說話。”  

  紀泰若無其事地出去了。  

  紀和問:“他可是欠下天文數字?”  

  “一家妙運賭場說他欠下數十萬元。”  

  紀和跌腳,“他遭人陷害!  

  卞律師忽然笑:“是,我們的確都是遭奸人陷害!  

  紀和不能開車,有司機接載。  

  看上去,身份更似紀泰。  

  不過,紀和知道,他只是那個捱打的替身。  

  紀泰才是男主腳。  

  紀和人緣好,同學紛紛問候。  

  今敏聽到消息,過來看他,見他穿著一直塑膠保健靴,可以走路,這才放心。  

  她這樣忠告:“紀和,我們什么也沒有,健康最重要,喪失工作能力,就得睡到街上。”  

  她完全正確,紀和再次出一身冷汗。  

  今敏把一張布告給他看。  

  紀和跳起來,校方宣布開除紀泰,因為他上課率不足。  

  “已經三次口頭及書面警告,紀和,他從來不上課。”  

  紀和握緊拳頭。  

  “他不在乎,旁人很難幫他,以他的聰明才智,只需略略用功,便可以順利升級畢業,學校課程并非為天才所設,普通人即可以做到!  

  那天放學,卞律師與紀泰都在家。  

  書房凌亂一片,有人摔過擺設,紀泰鐵青面孔,顯然發過脾氣。  

  紀和把地球儀與書本放好,燈罩扶直。  

  卞琳生氣:“終于開除了。”她也收到消息。  

  紀泰把腳擱到桌上,卞律師忽然生氣,把他的腿掃下,“坐好!  

  廿余歲的卞律師大聲同年紀相仿的紀泰說:“你若是我兒子,我打斷你雙腿!  

  雙方都年少氣盛。  

  紀和勸說,“這不是爭辯的時候,事情已經鬧得很嚴重,紀泰,你聽卞律師說話!  

  “我已經向紀先生辭職,我不要再管你們的事!  

  紀和楞住。  

  這時卞琳的電話響起,她開啟會議裝置,大家都可以聽到對方聲音。  

  那是紀伯欣,“卞琳,什么一會事?”  

  “我已詳細向你報告!  

  “紀和可在?”  

  “紀和紀泰都在書房!  

  “紀和,我托你看住紀泰,你有無盡力?”  

  紀和苦笑。  

  紀泰這樣回答:“他已做到最好!  

  卞琳說:“我同意!  

  紀伯欣厲聲問:“為何被校方開除?”  

  紀泰答:“爸,是我無心向學,自暴自棄。”  

  “你欠下大筆賭債,你被學校踢走,你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辦?”  

  “欠債還錢,我想搬去夏威夷居住,我喜歡那里的生活!  

  紀伯欣問卞琳:“我多次警告紀泰,你全知道?”  

  “是,最后一次替他還債,最后一次原諒他,但是  ,他總是以為有下一次!  

  紀泰覺得情況不妙,他臉上變色。  

  紀伯欣聲音低下去,“紀泰,我對你心灰意冷,學期初以為你態度有所轉機,興高采烈,誰知又是失望,紀泰,你已超過廿一歲,你即管去追求理想生活,誰也不再勉強你。”  

  紀泰大驚失色。  

  卞琳問:“紀先生,是否照計劃進行?”  

  “是,工作做妥你可以離職!  

  “明白!  

  紀泰大叫:“爸,慢者!  

  紀和也急急說:“我有問題!  

  “有問題可以對卞律師說!  

  紀和提高聲音問:“我與紀泰是否孿生兄弟?”  

  紀伯欣一楞,終于緩緩回答:“你知道了!  

  紀泰在旁邊聽見他們一問一答,錯愕驚訝,張大嘴巴。  

  紀和繼續追問:“我們生父母是誰,可是紀伯健與羅翠珠?”  

  “你可以問卞律師。”  

  “不,”紀和大聲說:“請親口回答,你看著我來長大,你欠我一個答復!  

  這個打擊對紀泰象是五雷轟頂,他跌坐在椅子里,不相信雙耳,大叫:“你們在說什么,你們是什么意思?”  

  紀伯欣終于清晰地說:“紀和與紀泰與我家并無血緣關系,你們是一對領養兒,分別在兩個紀家長大。”  

  這次,連紀和都耳畔嗡嗡響。  

  他們是孤兒!紀和站不穩,摔在地上。  

  紀伯欣掛斷電話,那邊已沒有聲音。  

  紀和終于得到他要的答案,他坐在地上默默流淚。  

  紀泰臉上露出恐懼神色,這個天不怕地不怕快意恩仇嬉皮笑臉的年輕人像是跌進冰窖里。  

  卞琳卻往傷口上灑鹽,她猙獰地說:“聽清楚了紀泰,我得到指令,從今日開始,紀先生不再與你有經濟上任何瓜葛!  

  紀泰茫然看著兄弟,他喃喃說:“我在做夢,這是一個噩夢?”  

  卞琳宣布:“紀先生有詳盡吩咐:紀和你可以住在這間屋子直至畢業,你是上進青年,紀先生對你學業上承諾不變!  

  紀和搖頭,“不,我決定搬出去!  

  卞琳拼命向他使眼色,紀和只是看不見,他又說:“紀泰,我們一起走!  

  卞琳氣結。  

  紀和低聲說:“卞律師,請把領養文件,我倆真實父母文件,以及其他有關資料交還我們!  

  卞琳點頭:“我會與你聯絡。”  

  她挽起公事包離開紀宅。  

  紀泰緩緩過去扶起紀和,兩兄弟坐在同一張沙發里,兩人都捧著頭,不法一言。  

  終于紀泰沮喪地說:“世界末日!  

  紀和卻說:“決不,天下無絕人之路!  

  紀泰瞪他一眼,“對,你窮慣捱慣,你不怕!  

  紀和說:“家母十分疼惜我,我并未吃什么苦頭。”  

  紀泰探口氣,“你比我幸福,我母親自幼不喜歡我,我們十分生疏,我現在明白了!  

  “胡說,你是世上最幸運的人,你不知珍惜,終于失去一切!  

  紀泰跳起來:“我還有一雙手!  

  紀和不屑,“你這雙手就會作弊。”  

  “紀和,你客氣點可好?”  

  “你是我親兄弟,我為什么要虛偽?”  

  紀泰沉默半晌才說:“我一直以為我孑然一人,現在我們倆人(子子)生,倒不愁寂寞!  

  “紀泰,你為何逃學?”紀和百思不得其解。  

  “我與你不同,我天性不近讀書,既然老父放棄我,我決定找一份藍領工作,支持你升學,我來死不了!  

  紀和十分意外,“什么工作?”  

  “車房所有程序我全了解,通渠,剪草,我都做過,你以為這是老父第一次對我經濟制裁?”  

  “呵,失敬失敬!  

  “我們找給地庫搬出去!  

  “紀泰,你不會習慣!  

  “我還有什么選擇?”  

  “乞求饒恕!奔o和提醒他。  

  “已經求過十多次,實在是最后又最后一次!  

  紀和惱怒,“為什么不知適可而止?”  

  紀泰的回答十分凄涼,“我以為我是親生兒!  

  那天晚上,他來各自就寢,可是兩人都睡不著,輾轉反側,起來進浴室喝水咳嗽嘆氣,熬了不知多久,天色依然未亮。  

  紀和喃喃說:“不管如何,太陽仍然會升起!  

  紀泰在另一間房里問自己:“太陽照舊升起,那市一本小說嗎?”  

  兩人心意相通,隔著墻壁可以聊天。  

  紀和又說:“我思故我在,這是誰說的?”  

  紀泰在另一邊答:“十七世紀法人笛卡!  

  他們同時倒在床上嗚咽,這也許是這隊雙生兒最痛苦的一夜。  

  天色仍然灰暗,紀泰到廚房做三文治,在走廊碰到紀和/  

  兩人凝視對方,忽然一起問:“誰是兄,誰是弟?”  

  紀和立刻說:“我肯定是老大!  

  紀泰用力大他肩膀,“我心服口服,大哥!  

  “二弟。”紀和哽咽地叫一聲。  

  他倆緊緊擁抱。  

  那是一個星期六早上,晨曦透窗而入,傭人與司機開始忙碌。  

  紀泰不停的吃,力氣與勇氣漸漸回轉,一夜未寢,他卻精神閃爍。  

  紀和建議:“我想找一個朋友來上來一下,三人計長,她是街頭戰士,會有好主意。”  

  “她是什么人?”  

  “今敏,記得嗎?”  

  “她?”紀泰不由得用新鮮角度來看這個女孩。  

  紀和找到今敏,請她即來一聚。  

  今敏這樣說:“我按時收費,從出門那一刻算起。”  

  紀和惱怒,“你要不要我這個朋友?”  

  話還未說完,真正的律師來了。  

  卞琳穿便衣,把厚重公事包轟一聲放在桌子上,取出有關文件,只得薄薄一份。  

  紀和問:“只得這么一點點資料!  

  卞琳回答:“當年領養手續十分簡單!  

  文件夾子里只有一份協議書以及一長小小照片。  

  協議書上有羅翠珠簽名,照片上是兩名一模一樣的幼嬰。  

  紀泰取過照片細看,竟分不出誰是誰。  

  他這樣說:“當年由羅女士批發引進兩名嬰兒,然后零售一名給近親。”  (這紀泰什么人啊,怎么這么說話!又沒欠他什么)  

  卞琳瞪他一眼,“羅女士從未想過要拆散你倆,只是他丈夫猝然辭世,她無法維持兩個孩子生活,只得做出這個決定!  

  紀和輕輕說:“慈幼孤兒院,有地址電話,紀泰,你可打算追查?”  

  紀泰緩緩搖頭,“是獨立的時候了。”  

  卞琳說:“紀和,你與羅女士談過沒有?”  

  紀和答:“她多次暗示我已成年,應當離巢,我此刻統共明白!  

  “你心中可有惱怒?”  

  兄弟倆交換一個眼色,一起回答:“我倆無怨。”  

  卞琳點點頭,“這是你們的身份宣誓書,從這份文件,家長為你們申請到護照,你倆其實十分幸運!  

  紀和與紀泰苦笑。  

  卞琳說:“我的工作已經完畢。”她站起來。  

  紀和叫住她:“卞律師,我們欠人一筆債項———”  

  卞琳說:“紀先生說過,他已經受夠!  

  紀泰攔住紀和,“不要乞求!  

  卞琳說:“有志氣!  

  聲音中揶揄之意畢露,之前,卞律師縱使無奈,也不會露出私人感情,今日,紀泰恢復孤兒身份,旁人已物顧忌。  

  紀泰頓感人情冷暖,他卻沒有發作。  

  一夜之間,他已經長大。  

  卞琳拎者公事包離去,很明顯,他還有其他公事待辦。  

  在門口遇到今敏。  

  今敏一進們就問:“那渾身透著勢力的女人是誰?”  

  紀泰立刻笑出聲音來。  

  他們三人在廚房開小組會議,紀泰取出牛腰眼肉燒烤,與今敏分甘同味,他來大吃大喝,提升精力。  

  今敏知道他倆情況,深深嘆息。  

  “一下子從王子變成乞丐,讀過馬克吐溫寫的這個故事嗎?”  

  紀泰問:“今敏,我們應當怎樣做?”  

  今敏微微笑,大眼閃閃發光,“你們是男生,又還好些,試想想,女孩子被人踢到街上,何等凄苦!  

  “今敏,請提供實際意見!  

  “紀泰,你的情況比紀和好的多!  

  紀和不服,“什么?你唱反調!  

  今敏笑,“且聽我說:紀和,你除出讀書,什么都不會,可是紀泰與你剛剛相反,他立刻可以找到工作,解決生活問題!  

  今敏的分析玲瓏剔透。  

  “不過,紀和,你不是沒有生路,你可以回老家找工作!  

  紀和平靜地說:“我永遠不會再與紀泰分開。”  

  紀泰用手擦鼻子,一直拍打兄弟肩膀,“紀和,我供你讀書。”  

  今敏:“第一件事,向學校申請獎學金,第二,找地方搬出去,過平民生活!  

  “是,是!  

  “第三,找工作,紀泰,棕色速遞公司聘收件員,早上七時至三時,下午五時開始你到粉紅貓酒吧做工,兩份工估計每周賺千元。不愁生活!  

  紀和聽得發呆。  

  真是電子算盤,好一個今敏。  

  “至于住所,”今敏嘻嘻笑,“我剛剛在東區買了一幢半獨立鎮屋,地庫可租給你倆,每人每月三百八,包水電!  

  紀和連忙說:“恭喜你,今敏,你榮升業主!  

  紀泰卻還價:“三百二!  

  今敏哼一聲,“地址旺中帶靜,近學校,不在知多吃香,我已經給你們打了折扣,立即可以搬進!  

  紀泰說,“我們下午就搬!  

  紀和說,“兩份工作,起早落夜,你吃得消?”  

  今敏冷笑,“開車與酒吧,沒錢他都天天做,你怕他吃不消?還有,你,你也得打工,我替你接了法庭翻譯工作,薪優,需穿西裝結領帶!  

  都替他們安排妥當。  

  紀和說:“紀泰不能一輩子做酒保!  

  今敏獰笑:“一輩子很長,誰知道,也許我們三人都中六四九獎券,成為億萬富翁!  

  兩兄弟覺得今敏真是厲害角色,她是他們偶像。  

  今敏忽然指著紀泰說:“記住,不得碰酒精毒品,不許再賭博!  

  紀泰露出荒涼的神色,落寞地說:“已失后臺,只剩賤命,我明白處境!  

  今敏吁出一口氣,,“誨人真倦!  

  他倆又開始吃,把冰激凌取出做香蕉船,一邊大勺送進嘴里,一邊在互連網上應征職位,在今敏指導下,這一切工作順利完成。  

  紀和卻不安,“紀泰你不能這樣過一輩子!  

  今敏不耐煩,“紀和,遇事你反應好似小老太太,做人根本不知下午的事,只要這一刻盡力而為,已可心安理得;磉_一點可好?”  

  今敏總是對的,她是個人精,哲理多得像已活足一百歲。  

  紀和答:“若果真要按時受費倒也值得!  

  在路上今敏這樣說:“卞律師說你叔父對你承諾不變!  

  “愚忠,你這人不會轉彎。”  

  “他對我們兄弟已經恩盡義至!  

  “你當是獎學金好了!  

  紀和抬起頭,“我決定與紀泰同一陣線!  

  “你這樣脾氣會吃苦,萬一紀伯欣與紀泰言和,你兩頭不到岸!  

  “那就落到水里好了!  

  今敏頓足,“我從未見過你這樣的笨人!  

  紀和安慰她,:“什么都有第一次!  

  今敏凝視他,“唯一叫我放心的是你倆搞笑本色在緊急關頭忽然倍增!  

  紀和申請助學金并不順利,至快也要待到明年年初才能得到答復,列德大學采取精英制,每年找籍口淘汰不少學生。  

  紀和氣結,問今敏:“你如何成功維持生活?”  

  今敏答:“苦苦經營。”  

  “現在我知道了!  

  今敏說:“每年走進合作社,打開書單,眼前一黑,每本起碼百多美金,今年一共需要十一本書,只得硬者頭皮在別的地方省……”  

  在同學之中今敏頗是個笑話,誰掉了一個銅板她會第一個撿起來。  

  此刻紀和擁緊今敏肩膀,“噓,你已成為業主!  

  今敏用袖子擦眼角。  

  傍晚,他們搬離紀家。  

  紀泰這樣說,“紀和其實你不必離開,我走投無路之際或許還可回來!  

  “我倆早已超過廿一歲,我不信我倆會餓死街頭!  

  今敏大聲說:“講得好!  

  兄弟二人只整理一些基本衣物就走,紀泰那些華麗的運動器材全部留下。  

  今敏說:“丟下一步叫‘魔鬼’的跑車不覺得心痛?”  

  紀泰說:“我自今日起重生!  

  紀和第二天早上要到醫院拆腿上石膏,他也開始新生。  

  今敏的鎮屋在一個比較雜亂地區,許多有色人種聚居,骯臟活潑的孩子在街上玩耍,肥胖樂觀的婦女在門前攀談。  

  友善,團結,但不是精英,鄰居以為他們是三兄妹。  

  誰進了屋子,紀和紀泰倒抽一口冷氣,倒不是因為墻壁殘舊破落,潔具污穢,而是四處貼著標語:“入屋脫鞋,洗衣五元,費用先惠,不可浪費廁紙,不得擅取冰箱食物,禁煙禁酒,除大考期間午夜十二時前熄燈鎖門………”  

  紀泰大叫:“在人屋檐下,焉能不低頭!  

  紀和說:“寒天飲凍水,滴滴在心頭!  

  今敏笑嘻嘻站在一旁。  

  她用手指著幾桶油漆:“你,刷墻,你,洗廁所!  

  紀和長這么大還未干過這等粗活,手足無策,唉,百無一用是書生。  

  紀泰卻說:“交給我做,紀和,這些用具不對,你到附近五金店去買這些與那些!  

  紀和走一趟回來,又發呆,他發覺紀泰已把上下兩見浴室洗的干干凈凈,前后判若云泥。  

  他笑嘻嘻,穿著汗衫,毫不介意做腌雜工作,他這人有許多隱性優點。  

  接著兩兄弟幫手刷墻,修電器,換燈泡。  

  今敏很滿意,“這個月房租可以便宜五十!  

  這真是最難賺的五十元。  

  “我們睡哪里?床呢,什么家具也沒有?”  

  今敏扔兩只睡袋給他們。  

  紀和十分為難。  

  紀泰笑,“原來不能吃苦的是你!  

  他呼嚕嚕睡著。  

  紀和仍在斗室里感慨萬千,這一年的遭遇說不出來怪異,叫他手足無措。  

  他仍然想念母親,她待他親厚,無微不至,無話不說,一點私心也無,真是個好母親,不幸中的萬幸,孤兒碰到一個十全十美的母親,紀和更加感激這位羅女士,在他心目中,她是他唯一的母親。  

  他撥電話給羅女士,輕聲問:“媽媽,好嗎?”  

  “我在街上,你表姨回來探親,叫我陪著四處購物,晚上我再與你聯絡!  

  忽然有一把聲音加入,“紀小和,記得我嗎,我是黃頭發阿姨!  

  是有這么一位太太,頭發沒染好,總是橘黃色,但此刻紀和卻笑不出來,以前那些單純舒適的日子,一去不返。  

  他分外思念藝雯,結了婚,  變成小婦人,里外一把抓,下班后不知道是否需要買菜煮飯,多吃苦,也許,丈夫體貼她…….  

  他一夜不寐,天剛亮索性起床刷墻,勤勞,出汗,有醫療作用,紀和心境略為平靜。  

  今敏也早起,她看著他,“習慣嗎?”  

  “言之過早。”  

  “你市那種媽媽幫你熨襯衫的寶貝兒子吧,家境雖然不富裕,可是老媽無微不至,從來未吃苦。”  

  “沒有什么事瞞得過你老人家法眼呢!  

  “我去做早餐!  

  身后有把聲音說:“我來!  

  今敏急急說:“喂,每人限兩只蛋三條煙肉。”  

  紀泰呸一聲:“戰爭期間?還配給糧食?”  

  今敏氣結,“都給你們吃窮了!  

  門鈴一響,是卞琳律師來訪。  

  紀和點頭,“這是紅十字會前來巡視!  

  三人笑得跌倒。  

  卞琳愕然,這樣窮這樣亂,都落了難,他們卻如此高興,為什么,年輕真的這樣好?她也只不過比他們大幾歲而已。  

  卞琳說:“這鎮屋像防空洞!  

  紀泰問:“帶來什么救濟物品?”  

  她放下一制信封,“紀先生對紀和承諾不變,他希望紀和畢業后到他的公司上班,還有,他說他亦是苦出身自學成功!  

  卞琳告辭,她竟對小屋有好感。  

  今敏打開信封,里邊是一疊鈔票,她立刻數出來,“兩個月按金,一個也上期,伙食是-------”  

  紀和微笑,“你索性做管家好了。”  

  紀泰搶過信封,“誰相信她,就這么些了-------”  

  從前動輒走進酒吧請全場喝酒,這些都得改過,豈有豪情似舊時,現在他做酒保,地位調轉。  

  紀和怕他難過,連忙轉移話題說:“天花板要補漏,暖氣鍋爐也有問題!  

  今敏大聲問:“什么暖氣,加州都凍死的人?還開暖氣  ?統統給我用冷水!”  

  紀泰嘆口氣,“終于叫我們看到晚娘臉了!  

  兩人逃回低庫。避開今敏追打。  

  他倆活下來,紀泰比紀和睡得好,紀泰會扯鼻鼾,在夢中,他從來也不曾回到童年荒原找媽媽,紀和卻會做類此噩夢:明明看到媽媽,高興之極,挪動小小胖胖的腿追上去,那女子一回頭,確實陌生人,他于是哀哀痛哭。  

  上午他上課,下午到法庭做翻譯,案子里四名華裔男子無儀能說英語,卻涉嫌借運醬油走私制毒原料,警方連同海關在一個貨柜內搜獲一千八百公斤制毒原料,價值足夠制造兩千一百萬粒極樂藥丸。  

  令紀和感慨的是,疑犯有兒有女,在法庭上都擔心落淚,可見他們也不是壞父親。  

  人性為何如此復雜。  

  經過復診,紀和斷腿已經百分百痊愈,他們在家吃燒羊肉慶祝。  

  紀和用薪水置了基建簡單家具,睡在小小床上,特別香甜,書本仍然全堆在地上,乒乓球桌當書臺。他們算是安頓下來。  

  紀和與今敏抽空到粉紅貓酒吧探訪。  

  一進場兩人變色。  

  所有酒吧都烏煙瘴氣,粉紅貓卻更加不堪,他們驚見侍應都是年輕男人,光著上身,裸露肌肉服務。  

  今敏張大嘴巴,“這是什么地方?”  

  一個侍應笑答:“歡樂場所,每晚兩場表演:九時及十一時。”  

  “表演什么?”  

  今敏忽然看到劇照,“天啊,”用手掩住嘴,“是男子脫衣舞!  

  紀和發急,“我立刻叫紀泰走!  

  這時他們看到紀泰自后臺抬出一箱箱啤酒,他因是酒保,穿著窄身小背心,露出V字型美好身段,看到親友來訪,熱烈招呼。  

  今敏淚盈于睫,“紀泰,我們立刻走。”  

  紀泰放下酒瓶,莫名其妙,“為什么要走?”  

  “這種墮落地方,簡直是所多瑪,我們另外找一份干凈工作!  

  紀泰哈哈大笑,“坐下坐下。”  

  他斟出兩杯蘇打水招呼他們。  

  今敏落下淚來,用手捂著臉,一向老練成熟,視荊棘如鍛煉的她忽然傷心。  

  “這里收入上佳,小帳豐厚,顧客多是中年女性,全無危險,表演娛樂豐富,叫女士們大笑大叫,紓解苦悶,同冰哥廳差不多。”  

  今敏發怔。  

  “你為何看不開?”紀泰撫摩今敏頭頂。  

  紀和說:“我們關心你!  

  “我很好,你們放心,我還真沒資格上臺表演。”  

  他要工作,今敏與紀和只得離開。  

  半夜,今敏偷偷到粉紅貓看表演。  

  只見四名舞男扮成警察那樣在臺上扭動身軀,每隔一陣扯脫一件衣服,露出結實肌肉,舞步猥瑣,同性感二字不掛鉤。  

  可是一班中年女士擁擠臺下,瘋狂歡呼,把現鈔塞在舞男褲腰。  

  真實,男人可以看脫衣舞,女人為什么不可以。  

  今敏發覺紀泰站在酒吧后做他私人表演,他一樣被一群女人圍住,她們陶醉地凝視他,色不迷人人自迷,有時還身手捏他強壯手臂。  

  紀泰笑臉迎人,把酒瓶拋來拋去,有時丟上半空,伸手在身后接住,永不落空,真叫觀眾嘖嘖稱奇。  

  真虧他的,今敏氣結,做的如此興高采烈,甚至喜氣洋洋,這個人,叫他讀書真是浪費了他,一看到功課即垂頭喪氣,做酒保卻那樣稱職,在粉紅色霓虹光管下他賓至如歸。  

  唉,這個污穢的色情場所。  

  那天晚上,今敏做噩夢,看到四個身上搽滿橄欖油的裸男扭到她身邊要錢。  

  她尖叫起來,自床上跳起。  

  今敏向紀和抱怨:“你若無其事。”  

  紀和微笑:“每晚被大堆女人包圍,又有薪水,算是優差!  

  今敏氣結“如果我在脫衣舞餐廳做工呢?”  

  紀和變色,“不可相提并論!  

  今敏感嘆:“男女平等,永無可能!  

  “何必在這等事上求平等,有一群洋婦見男人可以在公眾場所裸胸,他們也爭取同樣權利------簡直瘋狂!  

  “沒猜到你也是大男人!  

  “我不放心紀泰。”  

  “今敏,人各有志。”  

  “那些酒瓶拋上拋下,萬一摔到頭上,只怕頭破血流!  

  紀泰在家當場表演,他拿捏準確,向耍特技一般叫今敏眼花繚亂,好看煞人。  

  “行行出狀元!  

  紀泰說:“我已成粉紅貓招牌。”  

  “很多女人約會你吧!  

  “每晚總有人等我下班。”  

  紀和忠告兄弟:“你要當心!  

  今敏不明白,“她們都已三四五十歲,為什么還不收心養性,為何丑態畢露?”  

  紀泰不以為然,“中年女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叫她們強加壓抑,太不公平!  

  紀和也說:“今敏,你此刻年輕貌美,不了解他們心情,說話別太殘忍。”  

  今敏覺得好笑,“你倆對中年婦女很有研究乎?”  

  她趕著出去替人補習。  

  第二天清早,卞琳來訪。  

  今敏大聲說:“卞律師好,我有早課,失陪了!  

  穿著運動衣不施粉黛的她與卞琳擦身而過。  

  紀泰一點多收工,一早又出去送速遞,也不在家。  

  只有紀和看看手表:“我只有十分鐘。”  

  卞琳答:“我也只得十分鐘。”  

  進得門來,她驚訝十分,鎮屋內收拾的幾乎一塵不染,廚房與浴室尤其閃亮。  

  她喃喃說:“不可思議。”  

  塑膠籃里有大疊整整齊齊的干凈衣物,連她都做不到。  

  “紀和,這是你的努力吧!  

  紀和答:“我哪里有時間!  

  “那么,是你女朋友體貼!  

  “今敏并非我女友,再說,她早出晚歸,又忙功課。”  

  卞琳狐疑,“那會是誰?”  

  “屋里只有三人,信不信由你,紀泰負責清潔工作,他又喜烹飪,大家得益!  

  “不可能!他是個寵壞了的公子哥兒,茶來伸手,飯來張口!  

  “他變了,他現在比以前快活!  

  卞琳失色,“你們都有毛病,環境這樣差,卻無憂無慮!  

  紀和忽然笑笑說,“居陋室,一簞食,一瓢飲,回不改其樂!  

  卞琳只得笑,“別太恭維自己!  

  紀和說:“紀泰一生被動,從來沒有人問他喜歡做什么職業,除出升學以外,是否有其他選擇,他的興趣又是什么?”  

  卞琳說:“他的道路早已被安排妥當,象世上所有小王子一樣,有現成事業待他繼承!  

  紀和笑笑,“表面看來,真是夫復何求。”  

  “可是總有一個兩個年輕人追求自主,多年來紀泰的餓劣跡也許就是呼叫抗議:給我一點自由,留一絲空間給我!  

  卞琳看著他,“你幾時轉到心理系去了!  

  “十分鐘已過!  

  卞琳點頭,“你們不歡迎我!  

  “你一直懲罰我們,宛然施法者模樣,可怕!  

  卞琳一楞,微微低頭。  

  他們在門外分手,卞琳看到窗沿有新種的紫羅蘭,居所被他們美化得象童話中小屋子。  

  他們三人的確十分團結,出入形影不離。  

  誰負責食物,誰得清潔屋子,誰計劃收支,都有了著落,無人推搪,都勇于承擔,也每人抱怨,他們都懂得兵來將擋。  

  可是不愉快過去追著他們。  

  一日,今敏說:“紀和,我發覺門外有陌生車子停留。”  

  “不是你多心吧!  

  “這一區罕見新車!  

  “可是對面的渣摩最近進了籃球隊!  

  今敏沉吟,“紀和,你與紀泰小心點。”  

  紀和抬起頭,“是否應該配備自衛手槍?”  

  今敏不語,過片刻說:“市政府一貫忠告市民:”大地震隨時發生,需做緊急措施:準備食物,清水,藥品………多少人會照做?又八級地震下這些裝備有是否有用?“她笑起來。  

  紀和說:“我只有一把瑞士小刀!  

  這次之后,神秘陌生車輛不再出現。  

  星期六清晨,紀泰自酒吧出來,到停車場遇到不速之客,兩個大漢一左一右夾住他,給他看手中的曲尺手槍。  

  “上車!  

  紀泰吃驚,但是他高聲說:“你在這里射殺我好了,我不會跟你上車!  

  黑色車門打開,有人對他說:“上車好了,妙運賭場只是要錢。”  

  紀泰一看,車里坐著他兄弟紀和,他無奈,只得上車。  

  面肉橫生的司機轉過頭來,兇神惡煞瞪著他們兩個,“果然長的一模一樣!  

  車子開動,迅速離開停車場,駛往別處,紀和與紀泰一聲不響,也沒有交換顏色。  

  不久他們在妙運賭場前停下,被帶入后門。  

  暗長廊最后是賭場辦公室,經理在案等他們.  

  “請坐.”對方很客氣.  

  兄弟倆坐下,那瘦削但是經壯的經理有限地說:  “兩位少爺,誰是紀泰?”  

  紀和連忙說:  “我是紀泰,我被你們撞斷過腿,看,傷痕還在這里.”  

  經理否認:  “妙運從不做這種暗事.”  

  紀泰說:  “我是紀泰,是我在你們這里輸錢.’  

  “那么,你們兩個都留下來作客好了.”  

  他們不出聲,  知道事情有點兇險.  

  那經理抱怨,  “我們也得吃飯,  個個客人耍樂完畢,一走了不得之,  那可怎么辦.”  

  紀泰說:  “  我已被家里轟出來,  斷絕經濟。”  

  “切肉不離皮,那就要看你爹怎么對你了!  

  經理給手下一個眼色,兩兄弟被押進一間儲物室,那是一間狹小密室,天花板極矮,人走進去,站不直,需低頭彎腰。  

  門重重關上。  

  紀和輕輕說:“我們被綁架了,身份是肉參。”  

  “連累你,紀和。”  

  “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  

  他倆蹲下,水門汀地板好不陰森。  

  紀泰忽然說:“這房間像不像社會:叫人抬不起頭來,一輩子彎背哈腰做人!  

  “你一定可以出人頭地!  

  但紀和說:“今敏只怕要擔驚受怕。”  

  紀泰這時間:“你可愛今敏?”  

  紀和微笑,“鐘愛,但不是鐘情!  

  “你不擔心?”  

  “你父親一定會替你還債,我信任紀伯欣,但是,你無論如何不可再犯,不能叫愛你的人失望!  

  半晌,紀泰問:“你從什么地方被他們擄來?”  

  “學校停車場!  

  紀泰說:“我累了,我要睡一覺!  

  紀和把外套裹緊一點,躺在兄弟身邊,兩人居然一起睡熟。  

  隔不知多久,兩人被冷水澆醒,跳了起來,頭撞到天花板,身子又落在地上。  

  有人拳打腳踢,趁他們倒地不起,無法施展力氣,盡情侮辱。  

  紀泰用雙手護頭,可是胸肚都中招,痛得眼淚鼻涕直流,紀和則被拖出走廊毒打。  

  他眼前金星亂冒,忽然想起藝雯與母親,在打手咆吼聲中像是得到若干安慰,他漸漸昏迷。  

  這時,無線電話響起,有人接聽,接著,沉聲說:“住手!  

  紀和滾到一邊,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是胸部劇痛,他知道肋骨已經折斷。  

  “拖出去,丟遠一點!”  

  兩人被扎上尼龍手銬,拖上貨車。  

  紀和拼命呼吸以圖清醒,他們被丟在公園沙地里。  

  身上電話,手表,身份證,保健卡,鈔票…….早被搜去。  

  天才蒙蒙亮。  

  紀泰忽然大笑,一邊笑,一邊痛的嗆。  

  紀和問:“你笑什么?”  

  “他們始終不知道我們誰是紀泰!  

  紀和也忽然歇斯底里笑出來。  

  “紀伯欣終于替你還債款,紀泰,記住,他對你有恩!  

  “他應當報警:這幫人綁架,非法禁錮,勒索!  

  “紀泰------”  紀和想與他講道理,可是痛的咳嗽,吐了一地血。  

  紀泰驚道:“快去醫院。”  

  正在危急時分,忽然聽見有人叫道:“在這里,在這里!  

  一個少女撲到紀泰身邊,握住他的手,痛哭失聲:“紀和,紀和!  

  紀和看到今敏蓬頭散發那樣擁抱紀泰,但是口中叫他名字,不禁好笑,隨即有發呆,今敏為何如此傷心。  

  呵可,傻子也該明白了。  

  卞律師說:“快,快送到私人診所!  

  紀泰呻吟:“報警!  

  卞律師厲聲喝:“住嘴!  

  她幫手扶著兩人上車,這時紀和醒來安然失去知覺。  

  剛相反,紀和醒來時只有遺憾,生活沉重,最好一眠不起,什么都不用應付,一日恢復知覺,又得象希臘神話中巨人西斯夫斯,每日吃力把一塊大石推上山,晚上石頭滾下來,第二天又再次用血汗推上,這塊巨石并非什么偉大事業,華麗理想,他不過叫生活。  

  他嘆一口氣,渾身發痛,不禁呻吟一聲。  

  一個女子站在窗前,聽到聲音,轉頭過來,“醒了。”  

  他走近,紀和忍不住輕輕呼喚:“藝雯!  

  一張臉探近,卻是卞律師。  

  “藝雯,那是你女友的名字?”  

  紀和傷上加傷,“她已經與別人結婚。”  

  “今敏呢?”  

  “今敏是好兄弟。”  

  她吁出一口起,“你倆萬幸,只是輕傷,紀泰臉上縫了四針,你嘴唇破裂,也是四針!  

  “為什么不報警?”  

  “欠債還錢,紀泰有錯在先,年輕人一旦成為警方熟悉人物,以后很難出來行走!  

  連律師都那樣講,紀和還有什么話好說。  

  “債項已經還清,紀泰又可以從頭開始!  

  這時,房們打開,近來的人也穿著病人袍。正是紀泰,他過來緊緊握著兄弟的手,兩人都一臉瘀青。  

  卞琳嘆氣:“你來為難兄難弟四字下了新的注釋。”  

  紀和問:“今敏呢?”  

  “回家去了,未免尷尬,我沒否認我不是紀和!  

  兩兄弟忽然笑了,扯動傷口,又大聲呼痛。  

  卞琳又好氣又好笑,“我有一件事同你們說,紀泰,紀先生請你回去看他。”  

  紀泰不出聲。  

  紀和忍不。骸盀槭裁锤赣H同兒子說話要通過律師?馬丁路德說------”  

  卞琳瞪著紀和,“此事與你無關。”  

  紀和不服氣:“馬丁路德說上帝的救恩毋需通過教會做中介才能得到,紀伯欣為什么要你傳話,他為什么老用中間人?”  

  卞琳看著紀泰。  

  紀泰:“說我不去!  

  他索性回自己病房。  

  卞琳生氣,“紀和,這筆帳算在你的爛嘴上!  

  “父子說話,拿起電話不就行了。”  

  卞琳忽然說出真相:“紀伯欣中風,已不能言語。”  

  紀和張大了嘴,又合攏。  

  “他想見紀泰一面!  

  “紀泰可知他病重。  

  “紀先生健康一向欠佳,紀泰如果希祈得到遺產,他非回去不可。“  

  “紀泰不稀罕繼承任何遺產。“  

  卞琳無奈攤攤手,“我不過是律師,我只能做到這么多,他們父子之間有鴻溝!  

  “我試試說服紀泰!  

  卞律師站起來,“我還有其他事,醫生說你倆隨時可以出院,失陪了。”  

  她一走出病房,今敏便怒氣沖沖進來,“紀泰,都是你害紀和,我罰你洗廁所半年!  

  紀和好笑,“我不是紀泰!  

  今敏答:“你少和我來這一套。”  

  “你看清楚,我是紀和!  

  “你是妖精所變假紀和,我一棒打下,你原形畢露!  

  紀和覺得好笑,“你可以考我功課,以分真偽!  

  今敏卻說:“紀泰,回去見你父親,養父對你恩重如山。”  

  紀和  卻說:“我也這么想。”  

  “紀泰,這也許是最后一面,一年易過,又是春假,回去走一趟可好!  

  紀和忽然問:“你為何堅持我是紀泰紀泰!  

  今敏回答:“我記得十分清晰,你嘴角受傷,紀和臉頰縫針!  

  “你弄錯了。”  

  今敏笑笑,“你倒想!  

  下午,兩兄弟出院回家,恍若隔世。  

  今敏做了白粥,他倆趕緊喝下,齊齊“呵”地一聲,癱在沙發上。  

  第二天精神已經好很多,紀和去上學。  

  今敏追問:“紀泰,你去什么地方!  

  紀和一邊整理筆記一邊說:“趕會課室!  

  今敏這才知道她真的弄錯了人,“你才是紀和?”  

  今敏刷一下飛紅了臉,蔚為奇觀,平日老皮老肉餓他耳朵燒成透明。  

  紀和安慰她:“我可以證明你對紀和紀泰無分彼此,一視同仁。”  

  今敏回過神來,厲聲斥責:“你說些什么?”  

  紀和捱了罵,莫名其妙。  

  中午,他接到一通電話。  

  “紀和,我是湯醫生,記得我嗎?”  

  “湯醫生,”他心中暗叫不妙,“什么事?”  

  “桑子回來探親,住在大和酒店,你或者可以與她見面,她帶著孩子,順便申請護照!  

  呵,時光飛逝,胎兒已經出世成為嬰兒。  

  紀和有點震驚。  

  湯醫生一直以為紀和是嬰兒父親。  

  “我不多說,祝你們好運!  

  紀和感慨萬千,那一天竟未能集中精神聽功課。  

  回到家里,紀泰剛準備出門到酒吧上班。  

  紀和拉住他,“桑子回來了。”  

  紀泰一怔,然后問:“誰?”  

  “桑子帶著嬰兒,我建議與你去探訪她!  

  紀泰裝做若無其事,“我不去!  

  紀和氣結,“任憑誰找你都是這三個字。”  

  “我不會花力氣做沒有結果的事。”  

  “那是你的孩子,很快會走路說話上學。”  

  “是嗎,將來同學說:‘我父親是律師,你爸呢’,他怎么回答?‘我爸在男脫衣舞廊做酒!,我不適宜有家庭!  

  紀和嘆氣,“我以為你不知道兩者分別!  

  “世人勢利!  

  “紀泰,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紀泰惱怒,“你與紀伯欣口角一模一樣!  

  “紀泰,帶者桑子與孩子回去見養父!  

  “我無須你替我安排生命,你自己的劇本已經寫好,就別多管閑事!  

  他搶著出門。  

  紀和一點辦法也沒有,只的把握機會,一個人趕往大和酒店。  

  大堂電話接到房間,紀和認得是桑子的聲音。  

  “桑子,我是紀和,記得嗎?”  

  桑子聲音平靜愉快,“老好紀和,我一直記掛著你!  

  “方便見個面嗎,我就在樓下大堂!  

  “你上來可好?我們在十六樓!  

  “我馬上上來!  

  難得桑子如此大方。  

  只要生活得好的人才會勇敢寬恕,桑子一定已經從頭開始。  

  紀和走進電梯,后邊有人跟進來,他本能地閃到角落去,用雙手護住頭,可是,進來的人是一對老年日本游客,七八十歲,走路都有困難。  

  紀和已經嚇破膽,捱打的屈辱比疼痛難抵受,他苦笑。  

  十六樓到了,他找到門牌,按鈴,桑子親自來開門。  

  她秀美臉容一點也沒變,但是生育之后,整個人像是高大強壯了一個號碼,她穿著考究時髦,呵,不再是五十年代服飾,看見紀和,張開雙臂,與他輕輕擁抱。  

  “老好紀和!彼恢边@樣喚他。  

  紀和說:“我給孩子帶來立體書,希望他喜歡,禮輕人意重!  

  桑子住在套房,她揚聲:“保姆,勞駕把孩子們帶出來!  

  紀和耳畔嗡一聲,怎么會用復數,難道不止一個?  

  果然,保姆笑嘻嘻推出一部特制雙做嬰兒車,兩個幼嬰面對面坐著,紀和看得呆了。  

  孿生!  

  雙生子之一也遺傳了雙生子。  

  他們只得五六個月大,可是在長的一模一樣圓臉圓眼,精靈淘氣,兩人并不知友愛,四只胖胖手臂不住拍打對方,嘴里波波發出聲音。  

  紀和緊繃的心忽然融化成了一堆刨冰,他輕輕蹲著,聽見自己說:“你們好嗎?我是大伯伯!  

  他看到嬰兒清晰的大眼睛里去,他們停止玩耍,各自含住大拇指,也看牢紀和。  

  紀和咧開嘴笑,嘴角幾乎自一只耳朵扯到另一只耳朵,“他們叫什么名字?”  

  “大弟與小弟!  

  “呵,是男生!  

  “對啊,”桑子笑,“如果是一對女兒你說多好。”  

  “呵,好重。”  

  保姆又抱回去。  

  桑子站在一旁不出聲。  

  紀和坐下來問:“生活好嗎?”  

  桑子把手臂穿進紀和臂彎,“托賴,我已重新入學,孩子們由父母照顧,十分妥當。”  

  “你比許多人幸運。”  

  桑子微笑,“是我有妝(大  區)[  汗,忘記怎么念了,誰告訴偶一聲  ]  

  桑子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紀和握住她的手。  

  他輕輕說:“我沒有一日不掛念你。”  

  “你呢,可有水土不服?”  

  “我時時想家,真不爭氣!  

  桑子笑了,笑聲中并無苦澀之意,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到紀泰兩個字。  

  “紀和,我與你兄弟一樣,有什么話直說!  

  “桑子,聽說你回老家探親?”  

  “趁假期一路走回去,一站一站訪親,好久沒見親友。”  

  “到家,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么,我盡量做到!  

  “桑子,我叔父紀伯欣病重,希望見到紀泰,我想,如果你與他同時出現,老人會覺得寬慰,紀氏是孩子們的祖父。”  

  桑子顯得為難,“我有義務那樣做嗎。過去種種,我已放下!  

  “桑子,我知道沒有必要娛樂我們!  

  桑子抬頭想一想,“這樣好不好:有一日下午,我剛巧有空,帶著保姆與孩子們去探訪一位老人,我不說話,孩子們不會說話,保姆也不開口,這樣,老人與孩子們不是見了面嗎?”  

  紀和把握機會:“這是極佳安排,就照你意思做!  

  桑子查看記事簿,“下月一號我回到家,二好下午三時我會在紀宅出現,還可以逗留三十分鐘!  

  “我在紀宅等你。”  

  “就這樣約好了!  

  紀和到房里看那對(子子)子,他們在床上睡著,小小手臂抱在一起,像在母親胎中一般。  

  紀和與紀泰幼時也一定是這樣,紀和心內一陣激動。  

  他說:“桑子,我很感激!  

  “老好紀和,我前你人情呢!  

  “有約會嗎?”  

  “那里還有心情,一有空擋,飛回家中照料孩子,正預備替他們報名讀名校呢!  

  “名校這件事。。。。。讀書主要靠學生本身努力!  

  “可是他們外公出生新希望,一定要送進最好學校,我不過聽差辦事!  

  兩人數絡親密地聊了一會。  

  紀和用數碼相機替他們母子拍了幾張照片。  

  桑子送他到門口:“紀和,你永遠受歡迎!  

  紀和點點頭/  

  他松一口氣,回轉家里。  

  今敏正忙著替兩個小學生補習英文,照她說法:“每頭三十元一小時,兩小時起碼,已經是一百二十元放在桌上!彼媸寝k法,經過她教過十堂課的孩子統統難乙加,門庭若市。  

  “紀和?”她抬起頭來。  

  紀和仍然不放過她:“我是紀泰!  

  “別開玩笑了,紀泰噩夢連連,昨夜在夢中大喊大叫,真可憐。”  

  紀和沉默。  

  “你睡在他身邊應當也聽見。”  

  小學生把課本遞過來問問題。  

  “你忙你的吧!  

  紀和走下地庫,紀泰在觀球賽。  

  紀和走近,把照相機上影象給紀泰觀看。  

  紀泰凝視那對雙生兒伸手抓對方面孔,忽然兩個胖頭都哭喊起來,桑子過去抱開其中一個。  

  照片連環拍攝,象劇短片。  

  可以看到紀泰受到極大震蕩,他臉頰肌肉發抖,半晌,他竭力平靜,一言不發。  

  紀和輕輕說:“我倆小時想必也如此撕打過,可惜都不記得了。  

  “去看看他們!  

  紀泰索性站起來進衛生間,不一會,紀和聽見蓮蓬頭嘩嘩水聲。  

  紀和嘆口氣,上一輩人說的緣分已盡,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興趣再提往事。  

  今敏送走學生,進廚房大施拳腳做海龍王湯。  

  這女子文武雙全,十八般武藝件件皆精,什么都難不倒她。  

  烤起蒜蓉面包,香聞十里,紀和用手掰著就吃,一邊嗚嗚連聲。  

  今敏看著他:“紀和,你隨和忍耐,真是個好人。”  

  紀和低頭,“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好,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一畢業就出頭了。”  

  “對啊,一飛沖天。”  

  “誰嫁給你都會幸福,你的前頭女友一定時時想起你!  

  有嗎,藝雯有嗎,他卻時時想起她。  

  這時門鈴一響,今敏說:“我另一批學生來補習微積分!  

  她又去忙。  

  紀泰出門,他在白色棉背心外加一件黑色皮夾克,手上拿著頂頭盔,預備開機車到酒吧上班,高大英俊的他有一股不羈的魅力。  

  紀和忽然提高聲音問他:“老了怎么辦?”  

  紀泰沒有回答,他戴上頭盔開動機車。  

  紀和喃喃說:“屆時頭發又白又掉皮膚打褶,牙齒落掉,背脊佝僂,你還乘機車往酒吧侍酒?”  

  紀泰已經駛遠。  

  也許,他沒想到這種遙遠的問題,他會譏笑紀和太過瑣碎,不夠豁達,可是紀和知道時間飛逝,實在不消很久,人老珠黃,他見國許多老同事不知時間迫上他們,從打扮舉止還一如從前,怪異得像一幅超現實圖畫。  

  他回到屋內,剛好聽見今敏對學生說:“阿契米德是微積分之父。。!  

  第二天紀和到旅行社購買飛機票。  

  他欠紀伯欣的人情一定要還。  

  他找到媽媽羅翠珠。  

  “媽媽,你在做什么?”  

  “大掃除,把你剩下的雜物整理一下,該存的存,該丟的丟!  

  人類的記憶也該照這個方法整理。  

  “媽媽我回來幾天可好,星期一到,星期五走,與你聚一聚。”  

  “你都決定了?”  

  “我自己會到家門按鈴!  

  紀和掛上電話深深吸口氣,這種先斬后奏的方法學自他兄弟紀泰。  

  他把護照及簡單手提衣物收拾,今敏取出一條單子交到他手里。  

  紀和問:“這是什么?”  

  “你回來時幫我買這些補習用書籍,我會給你回傭。”  

  今敏忽然擁抱他,“紀和說,你會回來。”  

  他想過不回來嗎,有,一千多次。  

  紀和擠在經濟客位兩個妙齡女生當中,他謹慎地動也不敢動。  

  半途女生入睡,不約而同,都把頭靠在他肩膀上。  

  侍應生走過,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飛機前,兩個女生又同時遞字條給他,上面有姓名地址電話電郵及一禎小照片。  

  他鄭重地當著她們放進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覺得熱氣襲人,他乘公車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發覺路窄窄擠人多,比例與北美洲完全不同,他離開不過半年,已經感覺不同。  

  紀和暗暗吃驚,這種感覺可不能說出來,否則會被人用亂石扔死:什么,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護照沒有,你膽敢說家鄉不是。  

  到達家門口,已是多小時以后的事,他渾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氣。  

  一按鈴,羅女士變撲出開門,可見她一直在客廳等他。  

  “兒子,想壞我了!  

  他淚盈于睫,與紀和緊緊擁抱。  

  在電話里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紀和好好握著母親雙手,“媽媽怎么像縮了水!彼泽@。  

  羅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涼茶淋浴更衣,在慢慢細談。”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門口,不停的問:“功課追的上嗎,有無要好同學,紀家的人對你可客氣,錢夠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紀和換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單人床上,忽然哽咽。  

  “兒子,是否受了委屈!  

  “媽媽,紀伯欣病重,你可聽說?”  

  羅女士輕聲:“他律師同我說了!  

  “可是年輕美貌的卞律師?”  

  “正是她,據她說,紀太太本來就長住國外,聽見紀伯欣中風半邊身子癱瘓,立刻要求離婚,唉,人心難測!  

  紀和震驚,“此刻誰陪伴他?”  

  “醫護人員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過一次,只見傭人在偏廳搓麻將!  

  紀和惻然。  

  “紀泰沒有回來,你倒來了,你可愿去看他?”  

  “我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氣!  

  一路上紀和想到華人的一句話:英雄只怕病來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鈴,長久沒人應,紀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門,一邊吆喝:“開門,開門!  

  女傭把門打開,一見是他,嚇一跳。  

  紀和大步走進屋內,只見傭人聚在偏廳玩紙牌牌九,他們看到他全體起立。  

  紀和壓低聲音:“還不都去做事?”  

  “是,是!彼麄儜㈤_。  

  紀和又說:“請卞律師來一趟,把管家請出來。”  

  他上樓去。  

  一邊敲門一邊忍不住落淚。  

  看護打開門,“呵,是紀先生你回來了!  

  病人坐在輪椅上,聽見紀泰兩字輕輕抬頭。  

  看護連忙把輪椅推近。  

  看護輕輕說:“紀先生左邊身子可以移動,右邊就不方便,他不是不可以說話,可是發音不夠清晰,他不愿開口。”  

  紀和連忙蹲在紀伯欣面前,他暗暗吃驚,紀氏不止老瘦弱,紀和再也認不出是同一人。  

  紀和什么都不說,只是握緊他的手。  

  叔父年紀并不大,六十歲左右,很多人還在結交女朋友,他真是不幸。  

  他見到紀和點點頭,吁出一口氣。  

  紀和說:“那班傭人十分無聊,卞琳來了,我會叫她換一個班子!  

  紀伯欣又在點點頭。  

  這時卞琳趕到,推們進來,她何等機靈,一見紀和就知道他不是紀泰。  

  她緩緩走近,“我都聽到了,我立刻照辦,紀泰,對父親說,你都改過,從此會好好做人,愛不愛讀書是一會事,生活正常才是最要緊。”、  

  紀和模棱兩可地答:“我都明白。”  

  紀伯欣沒有言語,伸手叫紀和過去。  

  紀和走近,他忽然伸手撫摩兒子的頭發。  

  紀和在他身邊低聲說:“我會時時回來看你!  

  樓下,卞琳叫管家解雇那班工人,“你把他們遣散后你自己也可以走了!  

  紀和把窗簾都拉開,叫清潔公司派人抹塵吸塵。  

  他輕輕說:“我叔父這樣還能熬多久?”  

  卞琳黯然回答:“十年,廿年,三十年,連醫生也不知道。”  

  “什么?”  

  “人生至多磨難。”  

  “這么說,在適當護理下,他可以活至耄耋!  

  卞琳說:“紀和,他把你當紀泰,你就暫時做紀泰吧!  

  紀和嘆口氣。  

  “我見過羅女士,她真是個好媽媽,難怪你性格那么穩定!  

  紀和說得有點好笑:“她還未知道我已經知道我并非親生!  

  卞琳看著他,“我想她很明白,她們上一輩女性,很多事情放在心里,并不明說,一直容忍,待忍無可忍之際,最多轉身走開,亦不發作,這是她們的美德!  

  紀和點頭,“卞律師你觀察入微,家母的確是那樣性情,她是我生命最尊敬的人!  

  紀和告訴卞琳他約好桑子第二天見面,他倆都得準備一下。  

  回到家,羅女士做了東坡肉給紀和下飯,紀和嘩呀一聲,埋頭苦吃,只覺肚皮飽了以后身心異常滿足,他仿佛看到世界仍有前景,人生還有希望。  

  紀和躺在沙發上與母親閑話家常,就像他小時候,媽媽給他說故事,孔融讓梨,臥冰求鯉,孟母三遷,接著,有孔明借東風,三英戰呂布…….  

  因為羅女士,他才成為一個健康的人。  

  媽媽問他:“有女朋友沒有?”  

  “藝雯可有聯絡?”  

  “她不愿等你,也是明智之舉!  

  紀和再努力問一次:“可有藝雯消息?”  

  羅女士搖搖頭。  

  呵他那些信件,全部石沉大海。  

  “媽媽再給我說一個故事:我幼時是否頑皮,有什么特點!  

  “愛哭。”羅女士肯定地說:“哭個不停,半日還抽嗒!  

  紀和笑,“那媽媽怎么辦?”  

  “摟在懷中好言安慰,一次給同學看見,指著取笑,以后,你才改過!  

  “知恥近乎勇!  

  “晚了,休息吧!  

  半夜,母親輕輕推開房門看他,又滿足地掩們。  

  第二天,紀和提早赴會,卞琳已在等他。  

  “桑子一定會來?”  

  紀和不能肯定,越洋約會,作不得準。  

  卞琳嘆氣,“那時一個輕率隨時會得改變主意的女子!  

  況且,還帶著兩個嬰兒。  

  兩人頗似熱鍋螞蟻,眼看三點已經敲過,三點十五分,三點三十分,卞琳頹然。  

  紀和安慰她:“失約是應該的,赴約才是奇事!  

  這時傭人急急進來,“客人來了!  

  卞琳與紀和搶著出去,兩人肩膀相撞。  

  紀和連忙扶著卞律師。  

  只見門外一輛歐洲大房車停下來,保姆與司機先下車,把嬰兒車取出放好,然后小心抱出貴重物品,對,就是那對孿生兒。  

  最后,桑子才施施然下車。  

  對她來說,遲到三十分鐘已經算是準時。  

  紀和一個箭步上前,與她握手,那里還敢責怪。  

  他說:“桑子你氣色很好。”  

  桑子輕輕問:“我不用說話吧!  

  “大家都無須開口!  

  由卞琳充當導演好了。  

  卞琳吸口氣,“請跟我來,孩子們先在房門外等!  

  這時,卞律師才看清那對胖小子,只見他倆圓頭圓腦,手臂大腿全是肉,一向對幼兒毫無興趣的卞琳忽然想伸手去捏他們小手小腳。  

  “這么可愛。”  

  桑子只是微笑。  

  她已是再世為人。  

  卞琳又說:“呵,同你們兄弟倆長的一模一樣。”  

  這時,紀伯欣剛剛吃完點心,由看護讀報紙給他聽,抬起頭,看到紀和,他笑了,一邊臉肌肉不受控制歪曲,嘴扭到一邊。  

  紀和趨向前,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紀伯欣雙眼忽然亮起,露出盼望神色,看牢紀和。  

  紀和  輕輕說:“他們就在外頭,叫他們進來可好!  

  紀伯欣驚喜地點頭。  

  紀和喚人,只見桑子推者嬰兒車進書房。  

  那兩個孩子一刻不停,老是想自車位站起撲出去玩耍,又爭著發出哇哇聲。  

  紀伯欣示意近些,桑子把嬰兒車交給紀和,退在一角。紀和把孩子們推到他跟前。  

  那對頑皮雙生兒,看見陌生人并不怕,也嫌丑,忽然伸出胖胖手,示意要抱。  

  連看護都笑了,抱起一個送到紀伯欣懷中,那孩子便來抓老人眼鏡玩。  

  紀伯欣示意兩個都要,孩子們全坐在他膝蓋上。  

  卞琳輕輕傳譯:“同紀泰紀和幼時一模一樣!  

  原本無聲無息的紀宅忽然充滿笑聲。  

  半晌,孩子們被保姆帶出去,桑子以為戲已做完,她可以全身而退。  

  誰知卞琳說,“桑子你請留步!”  

  桑子不情愿地轉身過來微笑。  

  卞琳說:“請走近一點!  

  他充當紀伯欣的聲音。  

  桑子走到他面前。     

  “你姓桑,同桑羨能先生有什么關系?”  

  “桑羨能是我小叔!  

  卞琳說:“那是老朋友了,你與紀泰結婚為什么沒有通知親友!  

  桑子笑笑答:“我來并沒有結婚。”  

  “孩子都那么大了,怎么不舉行婚禮?你們年輕人也別太不顧禮儀,快快補行婚禮!  

  紀和踏前一步,“沒有必要!  

  紀伯欣吩咐卞琳幾句,卞琳走到臨房一會,回來時手里捧著一制淡蘭色首飾盒子。  

  紀伯欣示意她打開交給桑子。  

  盒子里是一條寶石項鏈。  

  桑子出身不差,頗見過若干首飾,知道這是名貴禮品。  

  “紀先生說是見面禮。:  

  桑子只得點頭接收。  

  卞琳又傳話:“紀泰,你回家吧,既往不咎,從新開始。”  

  紀和乘機說:“:我不想再讀法律。”  

  卞琳代紀伯欣問:“你想做什么?”  

  “我想開設一間酒吧!  

  紀伯欣怔住,卞琳也一呆。  

  這是紀泰的愿望,紀和處處維護他。  

  紀伯欣搖搖頭。  

  卞琳便說:“容后商量。”  

  他在卞律師耳畔說了幾句。  

  “孩子們,可否定期探訪我!  

  桑子答:“他們將在倫敦上學,我一年回來兩次,一定來看祖父。”  

  卞琳忽然說:“這一對孿生子可不要分開。”  

  桑子答:“請絕對放心,我一定會把他們帶在身邊!  

  卞琳又說:“紀先生愿意負責孩子們生活費用!  

  桑子說:“我自己有能力!  

  桑子不愿久留,轉身退出。  

  卞琳代紀伯欣說:“讓我再看看孩子!  

  保姆再次把孩子們抱近,不知怎地,他們無時不刻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兩個胖頭相撞,痛的哇哇叫。  

  大家忍不住笑。  

  卞琳說:“會走會跑不知如何控制,還有,如此好動,怎樣讀書!  

  紀伯欣忽然提高聲線發出不可辨認的聲音。  

  卞琳一怔,仔細聽,然后傳譯出來:“是非成敗轉成空,幾度夕陽紅!  

  紀和惻然,  他按住紀伯欣的手一會,轉身離去。  

  他送桑子上車。  

  “桑子我感恩不盡!  

  桑子卻說:“紀和,真沒想到眾人這么喜愛我的孩子,你們給了我鼓勵!  

  他們互相祝保重,勇敢的桑子帶著孩子門走了。  

  卞琳輕輕站在他身后,“我送你一程。”  

  卞律師真好精力,一絲不見倦容,有才能的人多半天生如此。  

  紀和欽嘆,“我一下子就東倒西歪,咖啡紅茶全部失效!  

  卞琳微笑,:你沒聽紀先生說一切轉成空。“  

  “我們還年輕,我們不灰心!  

  卞琳感嘆:“紀和,你人生觀正面光明!  

  “讓我們希望紀伯欣健康明日勝今日!  

  演完紀泰,紀和做回自己。  

  他每天陪著媽媽吃三頓飯,然后,他開始尋找藝雯。  

  不不,他不打算騷擾她,他只想知道她近況,可是,一開口打聽,必然驚動藝雯,對一個女子來說,最恐怖的事,莫非是前頭人糾纏不休。  

  他必需做的十分技巧,他約從前同時喝咖啡,帶著名貴小禮物,等對方自動提供資料。  

  這個都會每人都認識每人,熟不拘禮,寒暄過后,便開始講是非。  

  同事這樣說:“能夠外出進修,海闊天空,多一項專業,多一條出路,如今好職位難尋,紀和你真幸運。”  

  這番話把紀和過去一年的辛勞都淡化,只剩一個印子,不好意思提起。  

  “我們就依然站在泥灘里不能動彈,幸虧還可以拼老命怨天尤人!  

  紀和只是賠笑。  

  第二杯咖啡上來,女同事多叫一客蛋糕,她忽然說:“你與藝雯分手,大家都很突然!  

  紀和忍著不出聲,待她全盤傾出。  

  這城市有一個特色,人在背后說親友是非,一點犯罪感都沒有,信口道來,像是做一篇影評或是書評。  

  “藝雯結婚了,現在,她是那種下了班需買菜回家煮飯的女人!  

  女同事見紀和不出聲,又笑,“當然,如今王妃也不好做,一個個都離婚。”  

  紀和終于問:“丈夫對她好嗎,他愛她嗎?”  

  “金國中不是壞人,他絕對不會打罵女人,可是,世上沒有多少男人懂得溫柔體貼,生活想必勞碌平凡,所以越來越多女子情愿單身!  

  “紀和只有你才愿意承認這一點”  

  她對那塊蛋糕贊不絕口。  

  紀和說:“包一打回家慢慢吃。”  

  “怎么好意思?”  

  “難得見面,不要客氣!  

  接著,同時一五一十把藝雯的新地址電話全部告訴他。  

  然后,她拎著蛋糕盒子歡天喜地告別。  

  生活壓逼她,也欺侮紀和,但是好象對紀和又比較好一點。  

  生活已經看扁了這位同事,可是對紀和,又還留余地:說不定這小子翌日會得出人頭地,留一線和氣,日后好相見。  

  紀和照著地址到藝雯家附近,是那種中級住宅區,一幢大廈廿多三十層高,每層六戶人家,每戶至少四口,一算之下,一幢房子的人口已經比整個北美小鎮為多,如此擠逼,紛爭必多。  

  這時剛好是下班時分,果然不少年輕婦女,兩手提著重重超市塑膠袋,水果罐頭面包一大堆挽回家,她們滿面倦容,可是還有下一場跟著來:煮飯收拾幫孩子們做功課生活一如奴隸。  

  藝雯是其中之一嗎?  

  紀和唏噓,當年他倆結了婚,  生活也差不多,他并不能保證什么享受。  

  紀和黯然回家。  

  雙臂枕在頭下看著天花板半天不得要領。  

  羅女士同他說:“明日下午要走了,凡事當心,錢夠用否,功課跟得上嗎。做人不必求一百分,九十分已經夠好!  

  紀和笑,“媽媽我作到七十分已經放棄。”  

  “七十分算乙級,也不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有些媽媽叫孩子追求一百零五分,有些子女做天才,不于常人為伍!  

  羅女士答:“我知道你健康快樂已經滿足。”  

  媽媽是好媽媽,兒子是好兒子。  

  卞律師送紀和到飛機場,婀娜剛健的他一直沒有男伴,令人好奇。  

  “紀先生更改遺囑,我不是產業律師,可是我在場,我將成為他公司合伙人!  

  紀和說:“紀先生還有三四十年要過!  

  “他已把未來紀念學費與生活費撥到你名下,還有,有一筆資金,支持紀泰開設酒吧。”  

  紀和意外驚喜。  

  “當地一名商人會與他聯絡,聘請他做伴,實際上此人是紀先生手下,你明白嗎?”  

  “紀先生總是要控制權!  

  “這可是保護紀泰!  

  “孩子們摔交,有時自己會爬起來。”  

  卞琳沒好氣,“紀和你沒有子女當然說這種風涼話,他們跌到你不但要治理他們傷口,還得抹眼淚鼻涕換干凈衣服,家長更加麻煩百倍。”  

  紀和:“我有不吉預兆。”  

  卞琳默不作聲。  

  到了太平洋另外一頭,今敏駛著吉普車來接他。  

  看到那雙晶光四射的大眼,紀和精神為之一振,不同世界,不一樣的人。  

  她一開口便說:“今日油價便宜八仙,我乘機注滿油缸。”  

  紀和問:“紀泰呢?”  

  紀泰自后備箱掀開毯子跳出來,嗚哇一聲,熊抱紀和。  

  紀和看著今敏與紀泰一模一樣的笑臉,第六感覺告訴他事情在這一個星期發生極大變化。  

  今敏與紀泰之間已不是房東房客那么簡單。  

  他內心剎那空虛:從此失去今敏。  

  但隨即釋然,他對她,從來不是那么自私。  

  他問:“幾時發生的事?”  

  今敏十分磊落,“我在醫院錯認他是紀和,熟絡起來,發覺他許多優點。”  

  紀泰靜下來。  

  “他樂觀,充滿活力,為人坦率。”  

  紀泰還是不出聲。  

  今敏哈哈大笑,“對不起,我沒有空閑。”  

  紀和這時知道他們才是一對,只有豁達爽朗的今敏才能與紀泰和平相處,并且好好照顧他。  

  今敏回房寫作業,她接到定單足足有一尺長,題目自“十九世紀英國人如何看康斯脫堡的風景畫”到“為什么電腦可以輕易解決費米最后一道公式”都有,真不知道她如何應付。  

  來自各大學府各系各科學生都請她操刀,她與顧客之間的對話也很有趣--------今敏:“一共三篇作業,你自己也寫一篇,不然對該科一無所知”,顧客:“我對建筑毫無興趣,家父逼我攻讀”“你可以寫‘文藝復興與建筑師如何向希臘及羅馬借鏡!苯衩艨嗫谄判耐ǔ痪芙^。  

  稍后,紀泰拎者啤酒找紀和聊天。  

  “對不起,”他坐下輕輕說。  

  紀和故做輕松,“無故道歉,為什么?”  

  “是你先看到今敏!  

  “她先認識你,記得嗎,在圖書館里,她誤會我是紀泰!  

  “今敏是個好伴侶!  

  紀和笑:“你也懂得討女伴歡心!  

  “我與她對這段關系都沒有計劃,我活一天算一天,她眼光長遠,將來必定有一番作為,也不會對我有任何期望,我覺得很輕松。”  

  “講了一大堆,你的意思是,今敏不會叫你結婚!  

  “她畢業后還要到中國讀法律,清華大學已經錄取她,她把將來安排得密密麻麻!  

  “我一向欽佩今敏,她是少數可以憑自己力氣戰勝出生的人!  

  紀泰始終沒有提到桑子。  

  “紀伯欣的健康情況。。。。!  

  紀和答:“這個時候,他希望親人在他身邊,或是時時探訪!  

  紀泰說:“有什么條件?他從來不做沒有代價的事,我自小看他處世為人,他錙銖必究,從來不會無故愛一個人,或是恨一個人,只有值得投資的關系與不屑一顧的關系!  

  紀和勸說:“你所形容的,正是大都會中所有成功人士心理。”  

  “那么,紀和,我與你永遠回是庸人!  

  紀和真想指出:將來,今敏或許也會是那樣的人。  

  紀泰說下去:“高中時同學父親犯事,無力聘請律師,我懇請紀伯欣義務出力,你猜他怎么說,他說他每年必定撥款捐助慈善機構,叫我不必費心!  

  “許多律師都不敢做pro  bono工作!  

  “此刻他打會原形,成為一個最平凡的老人!  

  紀和不打算多說,他攤攤雙手。  

  紀泰回答:“我暫時沒有回去的意思!  

  多數被嚴加管教的子女有一日都會有這種反應。  

  紀和說:“我會同今敏說,我將搬出去住!  

  紀泰意外,“為什么?”  

  紀和微笑,“我覺得不方便住在這里!  

  “你怕人閑話?”  

  紀和答:“我未至于如此庸俗!  

  今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隨他去吧!  

  她取出一大盤水果大家分享。  

  紀和說:“那么,我找到地方才通知你。”  

  今敏點點頭。  

  紀泰問:“你為什么不留他?”  

  今敏想一想,“紀和一向孤僻,無謂勉強!  

  紀和笑笑:“紀泰,我先休息了。”  

  那天晚上做夢,看到學校飯堂前排隊的人龍,他一眼瞥見藝雯,叫她名字。  

  那女生抬起面孔,卻是陌生面孔。  

  他連忙道歉,匆匆走開,卻發現自己赤足,但必須硬著頭皮上路。  

  一覺驚醒,毋需弗洛依德解夢,紀和也明白這是內心極端空虛的表現。  

  第二天早上,今敏給他一個地址,“該處有地庫出租,交通方便,地方干凈,房東是以為和藹的中年太太,可供膳食!  

  “真是感激你!  

  今敏微笑,她最擅長做中介。  

  她:“說有人找紀泰商議合作開始酒吧,人出錢,他出力,純賣酒,不含色情。”  

  “那多好,”紀和早已知道。  

  “后臺是誰呢,什么人會拿一大筆錢與生手合作?”  

  紀和且不回答:“紀泰反應如何?”  

  “他笑得合不攏嘴,一連幾天興高采烈出外開會。”  

  “條件好嗎?”  

  “他同我商量,我建議他占三十。”  

  “你一定設想周到!  

  “紀和,真正老板是誰,我看不會是那個姓劉的年輕人!  

  “可是紀伯欣?”  

  紀和笑,“我不清楚,你說呢,即使懷疑,也別說明,免得紀泰多心,將來店鋪生意,還得靠他努力號召。”  

  今敏回答:“你說得對,我不會管他的事!  

  紀和說:“他若征詢我意見,我言無不盡,否則,我不會多事!  

  那天下午,紀和從圖書館出來,看到卞琳坐在車上等他。  

  她用絲巾束發,有男同學吹口哨。  

  卞琳問:“聽說你找地方搬家?”  

  紀和詫異:“是誰向你通風報訊?”  

  卞琳笑,“你別理!  

  “一定是今敏,”紀和氣結,“她為著蠅頭小利,會得出賣老祖母!  

  “這叫出賣?將來你自然會知道什么叫做人吃人。”  

  “是,我決定搬走!  

  “你做正確,但我勸你搬返紀宅。”  

  “我不是他們那房的人!  

  “紀先生愿意資助你。”  

  “我與紀泰已經欠他夠多!  

  “他認為這是他的責任!  

  “他一向照顧我們母子!  

  “商人,尤其是精明的商人,最不討人喜歡,紀伯欣就是這么一個反派。”  

  “今敏向我推薦一個地庫。”  

  “那房東太太有三個孩子,十分吵鬧!  

  紀和不出聲。  

  “我帶你去看一間獨門獨戶小公寓,你好好讀書用功,剩下兩年很快過去,紀氏律師行等你去好好報答他們。”  

  紀和終于說:“看看無妨!  

  一踏進公寓門檻就很難離開,那是一個貨艙改建的一房一廳,寬大高樓頂時髦住宅,大窗面對海景,心曠神怡。  

  紀和說:“太好了。”  

  卞琳把鎖匙交到他手中,“門匙與車匙!  

  “我不是紀泰。”他推開車匙。  

  卞琳說:“紀先生也知道你不是紀泰。”  

  紀和一怔。  

  “他腦筋十分精明。”  

  紀和嘆口氣,什么都瞞不過前輩高人。  

  她取出地圖,指給紀和看,“這里是超市,果欄以及社區中心的泳池。”  

  “多謝你好意。”  

  “紀和,說‘不’說得太久了,你一定覺得累,美女上門來,你也說不,財富敲們,你亦說不!  

  卞律師只得把公寓大門鎖上與紀和一起離開。  

  她對紀和說:“你沒有野心,你會是一個快樂的人!  

  “卞律師,其實紀泰與我一樣!  

  “你們兩兄弟卻有著離奇身世!  

  接著幾天,紀和努力找地方搬家。  

  正如卞律師所說,幾乎所有分租家庭環境都比較復雜:樓上房東自住,樓下連車房都分隔出來,三四個租客爭用浴室與廚房。  

  他有點躊躇。  

  終于有一戶人家,白天辦育嬰院,屋主負責帶三四個幼嬰,但傍晚父母會把他們領回去,紀和正考慮這一家。  

  早上有時間,他到公園跑步,累了坐下休息,看到一個亞裔黑發小孩子一邊笑一邊向他飛撲而來,紀和連忙扶助小孩子,她抬起頭來嘻嘻笑,十分可愛。  

  隨即她的母親追上來,“對不起,對不起!卑阉话驯饟碓趹牙镒唛_。  

  她是一個金發女子,孩子很明顯是領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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