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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的恒心 第一章
作者:皇千秀
   
  沉睡了好幾天的冬陽終于從云層中露臉,燦爛的光芒趕走了寒意,也照亮了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們臉上的喜氣映得更加耀眼。雖然年終總有忙不完的工作,但空氣中蕩漾的歡樂氣息,讓人人心頭都盈滿暖意,忙碌的腳步也輕快起來。就連商店里不斷轟炸的「叮叮當,叮叮當」耶誕樂聲,雖然已經(jīng)過期,聽起來也沒那么煩人了。

  根據(jù)氣象預報,好天氣會延續(xù)到元旦,正預言著這會是一個特別快樂的新年。

  然而,這股雀躍愉快的氣氛,卻一點也傳不進醫(yī)院里。

  戶外是一片熱鬧的金紅,但在這間高級病房里,卻只有沉默的蒼白。

  袁恒星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平和的表情。長長的睫羽覆在臉上,有如晨星般的明眸已經(jīng)好久沒有張開了。

  在平安夜的傍晚,恒星出了車禍。送醫(yī)后,醫(yī)院為她做了詳盡的檢查,診斷她外傷不嚴重,腦部也沒受什么損害,可她就是一直深深沉睡,始終無法醒來。

  恒星的祖母,也就是袁家的老夫人袁湯媛,已經(jīng)在床邊坐了快一個鐘頭,上了年紀的筋骨一陣陣酸痛,她卻毫不在意。她的臉色比床上的孫女好下到哪里去,紅腫的雙眼更清楚顯示她所受的煎熬。她原本圓潤福泰的臉龐消瘦了一圈,盤成發(fā)髻的頭發(fā)原本只摻了幾線銀絲,現(xiàn)在已經(jīng)白了一半。照理外表她怎么看都不到六十歲,現(xiàn)在卻比她的真實年齡七十歲還要蒼老。

  這也難怪,素來聰慧伶俐的寶貝孫女變成這樣,叫老人家怎么不肝腸寸斷?

  孫媳婦被花心的孫子首陽氣得離家出走;二孫女月牙沉迷打工,連家都很少回;小孫女寰宇自幼失蹤,雖然失而復得,但身分仍有些疑慮尚未厘清。袁家狀況連連已經(jīng)持續(xù)好幾年了,她求神問卜許多年,始終沒有半點好轉(zhuǎn)的跡象,現(xiàn)在連唯一乖乖待在家里的恒星都遭此橫禍,莫非老天真的要讓袁家家破人亡才甘愿?

  再過幾天就是元旦,看來得在醫(yī)院里跨年了。還有之后的農(nóng)歷新年……

  十幾年來,每年的除夕夜,一家人總是無法團圓,今年更慘,要是恒星再不醒,連年夜飯都得移到醫(yī)院里吃。想到這點,老夫人更是痛心。

  剛才她和媳婦去燒香的時候,恩主公明明賞了一支上上簽,指示一切都將有轉(zhuǎn)機,可是恒星怎么到現(xiàn)在還不醒?恩主公可別唬弄她才好!

  病房門開了,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來。她和袁湯媛一樣,穿著高級的旗袍,同樣神情憔悴,眼睛鼻子都腫得跟核桃一樣,顯然剛剛才哭過一場。她就是恒星的母親袁艾玫。

  她走近婆婆身邊,輕聲說:「媽,我來照顧恒星就好,首陽和寰宇都回去了,您也回家休息吧。您這幾天也累壞了,醫(yī)院這里又不舒服,要是累出病來可不好!

  「聯(lián)絡上月牙這孩子了嗎?」袁湯媛幽幽嘆了一口氣。

  「還沒,這丫頭不知道打什么工,連電話都不接,也不回電。別管她了,您還是回家休息吧!

  袁湯媛?lián)u頭。「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里等恒星醒過來。」

  她望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兒一眼,頓時又眼睛發(fā)酸,強忍著眼淚勸慰婆婆「媽,恒星的身子需要休息,沒這么快醒的,您千萬別操之過急。像您這樣完全不顧自己身子,萬一……萬一恒星醒了,卻換您倒下去,這可怎么得了呢?」說到最后,忍不住一陣嗚咽。

  老夫人的眼睛仍然離不開孫女身上。「我現(xiàn)在哪有辦法休息,就是躺著也睡不著啊。我腦子里忍不住一直想,為什么我們袁家會遭到這么多不幸?為什么恒星這么好的女孩,用情這么深,卻得不到任何回報,而且還碰到這種噩運?我真的是想不通!」

  袁艾玫抽噎一聲,伸手輕撫著女兒的短發(fā),輕聲說:「只怪這孩子死心眼,一旦認定了一個人,就說什么也不肯放手,連自己的命都可以給。這都是我這做媽的不好,沒好好教她,我不配當媽……」想到女兒這段坎坷不平的情路,她不禁泣不成聲。

  「這不是妳的錯,天下這么多男人,她誰不好愛,偏偏就認定章翼,這是冤孽。 乖瑴抡f著忍不住有些火大,「她人都已經(jīng)這樣了,那姓章的小子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她的心意,這簡直是糟蹋人嘛!虧我多年來一直指望他當我的孫女婿,想不到真是看走眼了!」

  「媽,章翼那孩子從小沒了媽,爸爸又忙著工作沒空照顧他,您這么好心腸的人,怎么可能丟著他不管?您就不要再自責了,這是命啊!

  袁湯媛痛心疾首地搖頭!敢窃缰罆@樣,當年我絕對不會準那姓章的小子踏進家門一步!這樣一來,恒星她也不會……不會……」

  袁艾玫一抹眼淚,深吸一口氣,鄭重地說:「我本來還盼著有朝一日恒星跟章翼會有結(jié)果,但現(xiàn)在弄成這樣,我也覺悟了。等恒星復原以后,說什么也要逼她對章翼死心,絕對不準他們再來往!」

  「好,很好,就這么決定。等恒星出院,馬上叫她去相親,找個更好的對象,不要再為章翼浪費青春了。」

  就在這時,病床上忽然有了動靜。恒星低聲呻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膏拧

  袁家婆媳喜極而泣!感蚜耍『阈切蚜!」

  「媽、奶奶,怎么了?」聲音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媳婦兒,快去叫醫(yī)生!」

  「好!」袁艾玫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恒星終于完全清醒,睜眼打量四周!高@里是哪里?我為什么在這兒?而且還全身酸痛……」

  袁湯媛心疼地說:「妳出了車禍,記不記得?」

  「車禍?」恒星蹙眉思索,忽然臉色大變,跳了起來,「對了,章翼!我得趕快去找他老板把酒拿回來,不然就糟了!」

  袁湯媛死命攔著她!笂吚潇o點,現(xiàn)在去也來不及了!妳整整睡了三天,奶奶跟媽媽都快擔心死了!」

  恒星睜大了明眸!溉欤俊

  「是啊。我們還以為妳是腦震蕩還是脊椎受損,醫(yī)生檢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原因,我還真怕妳一輩子醒不過來呢!」

  她想了想,稍嫌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了羞愧的紅暈!肝蚁,我應該是睡眠失調(diào)吧。」

  「什么?」

  她小聲地說:「我之前失眠了快一個月,怎么也睡不著;結(jié)果因為車禍的關(guān)系……終于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袁湯媛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許久,她口中終于爆出一句,「妳這個笨孩子!」

  說來說去,也許一切都該怪章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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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的除夕夜。

  同樣是喜氣洋洋的歡樂年節(jié),袁家位于陽明山上的豪宅原本就已經(jīng)夠氣派輝煌,此時更是妝點得美輪美奐、花團錦簇,花園里的花無視時節(jié)而怒放,一朵比一朵嬌艷,讓人目不暇給。屋子內(nèi)外全部粉刷一新,窗戶桌椅擦得像鏡子一樣明亮,所有的窗簾桌布也全都換上女主人遠去歐洲挑選的高級品,每一件都有著精致的刺繡和華麗的蕾絲,高貴優(yōu)雅有如皇室。

  每一扇門上的對聯(lián),都是書法名家親筆揮毫寫成的,一筆一劃皆氣宇非凡,每一幅都有放進博物館展示的價值,由此可清楚看出袁家的顯赫與人望。

  然而,閣樓里的景象,跟屋內(nèi)的繁華氣象卻又完全不同。

  門窗緊緊關(guān)著,窗上掛著厚厚的窗簾,房內(nèi)透不進一絲光線。在黑暗中只點著一盞小小的夜燈,燈罩外貼上綠色玻璃紙,微弱的燈光把四周的物品,和房內(nèi)對坐的兩個人影全映成一片慘綠,氣氛顯得十分詭異。

  十七歲的章翼那張端正清俊的臉,在這種氣氛中也變得陰森無比。他臉上掛薯淡淡的笑容,用作夢般的語氣,對唯一的聽眾說著他自創(chuàng)的故事。

  「他躺下正要睡覺,忽然那個聲音又來了,咚咚咚,咚咚咚……」

  彷佛在回應他的故事,身后的門忽然發(fā)出急促的聲音,「咚咚咚!」

  一!」正聚精會神聽故事的恒星嚇得大叫出來,章翼自己也嚇了一跳。

  門外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大小姐,章少爺,老夫人請你們快點下去吃年夜飯!」原來是管家云嬸。

  兩人都松了口氣,恒星回答,「云嬸,麻煩妳跟奶奶說,請他們先吃吧,我待會就下去!

  「不行啊,小姐,老夫人說這是團圓飯,一定要全家一起開動。」

  恒星急著繼續(xù)聽故事,隨口敷衍,「好啦好啦,再等一下!沟仍茓鸬哪_步聲遠去,她催促章翼,「然后呢?」

  章翼又恢復那如夢似幻的語調(diào),輕聲說:「他爬起來,順著聲音的方向一路找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只是屋檐積水,水滴下來打到木棚的聲音!

  「哦……」恒星恍然大悟,「然后呢?」

  「那晚沒再發(fā)生怪事,年輕人一覺到天亮。起床后他很高興地跑去村長家告訴他:『我在破廟里待了一個晚上,什么事都沒有,鬧鬼只是謠言而已。』村長一聽這話,眼睛瞪得好大,眼珠子差點滾出來,用顫抖的聲音說:『你……你真的在破廟里睡了一晚?沒騙我?』年輕人說:『當然啊!淮彘L的嘴巴張得更大,說了一句驚人的話!怪v到這里,他卻閉口不說。

  「不要賣關(guān)子,快講!」

  章翼笑了笑,告訴她答案,「村長說:『東邊的破廟兩年前就被火燒光了,現(xiàn)在那邊只剩一片荒地而已!弧

  恒星倒抽一口冷氣,感到全身雞皮疙瘩直冒。

  章翼笑著扭亮了大燈,原本陰森的氣氛一掃而空!冈趺礃,很恐怖吧?」

  恒星努力調(diào)整呼吸,裝出倔強的表情!敢稽c也不恐怖,無聊死了,還不如前幾年那些愛來愛去的肉麻故事哩!

  「哼哼,少逞強了,我看妳明明就嚇得半死!拐乱聿恍嫉卣f。

  「我總得表演一下,意思意思吧?要是我沒反應,不就傷害到你纖細幼小的心靈?」

  「是哦是哦,真感謝妳哦。妳等著,我下次一定會寫出讓妳心服口服的小說!」他斗志高昂地說。

  恒星噗哧一笑。事實上,章翼說得對,她只是嘴硬而已。反正他們兩人沒事就愛互虧,不找機會損對方兩句就渾身不舒服。但是彼此都很清楚,他們從小到大的真摯友誼是不容懷疑的。

  從幼稚園時開始,章翼就會編出很多精彩的故事講給她聽,她總是百聽不膩。后來他開始把他的故事寫成小說,每篇都精彩絕倫,雖然她老是故意找碴批評他寫得爛,骨子里卻對他的創(chuàng)造力和文筆有十足的信心。

  尤其是他寫的愛情小說,總是細膩又深沉,每一字、每一句都緊緊揪著她的心,有時在半夜想起他的小說情節(jié),還會不由自主地淚濕枕頭。

  「你有沒有拿你的大作給你爸爸看過?」

  章翼笑了笑!冈趺纯赡馨,他那么忙,連回家過年都沒時間了!

  他的父親章驥是一個名聞遐邇的醫(yī)生,許多病患不遠千里跑來找他求醫(yī),而他總是來者不拒,還常常幫同事代班,結(jié)果就是搞得自己過年還得留在醫(yī)院里值班,這種情況已經(jīng)成為常態(tài)。章翼的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又不;丶遥偸且粋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

  恒星的母親袁艾玫不忍讓他獨自過年,每次都會把他拉來家里吃年夜飯,所以章翼幾乎每年除夕都是在袁家度過的。

  不過他并不埋怨,爸爸拯救了許多人的生命,他這做兒子的應該覺得驕傲才對。況且他有無窮無盡的想象力和忠實讀者恒星的陪伴,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寂寞。

  恒星輕嘆一聲,「我爺爺今年也不在家過年,他出國談生意去了,奶奶難過得不得了!

  章翼嘖了一聲。「那妳奶奶該不會在餐桌上哭出來吧?她去年光講到妳妹妹失蹤,眼睛就紅了!

  「難講,奶奶煩心的事實在太多了,要是她一哭,我媽一定也會跟著哭,想到就頭痛。」

  也難怪兩位夫人大過年卻哭哭啼啼,這袁家還真是流年不利,除夕夜本該全家到齊,高高興興吃團圓飯,餐桌旁卻總是空著幾個位子,幾年來始終沒坐滿過。

  首先是恒星最小的妹妹袁寰宇,在三歲那年和家人走散失蹤,現(xiàn)在算算也有十歲了,卻音訊全無。然后是恒星的父親袁柏能,本該繼承家業(yè),接下袁氏企業(yè)的棒子,沒想到一場車禍意外卻奪走了他的生命,累得他年輕溫柔的妻子袁艾玫成了寡婦。

  遭逢生離死別,照理留下來的家人更應該廝守在一起享受天倫之樂才對,可偏偏袁家的主人袁大器,也就是恒星的爺爺忙著拓展事業(yè),居然在過年時出國洽公,讓餐桌旁又多了個空位,今年只怕老夫人要加倍不開心了。

  而恒星的母親袁艾玫,原本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女性,一受到婆婆影響,更是眼淚如水龍頭,一開了就關(guān)不上。

  恒星試著勸過她們幾次,人生要看開點,然而總是不見效,想想祖母和母親都承受了不少的壓力,總需要發(fā)泄,就由著她們?nèi)チ恕?br />
  「好了,我們快下去吃飯吧,別又惹得老奶奶不高興。」章翼說。

  「等一下,還沒許愿!

  這是他們兩人的儀式,每年除夕章翼要寫一篇新的小說,將故事概要講給恒星聽,然后兩人許下自己的新年愿望和對方分享。

  「對哦。來,女士優(yōu)先!

  她嫣然一笑,閉上了眼睛!肝业脑竿,就是希望章翼能得到今年的全國小說比賽大獎!

  章翼感動不已!笂呉言竿迷谖疑砩希空媸翘兄x了!

  她裝模作樣地嘆氣!笡]辦法,誰叫你本事太差,我要是再不幫你,你不就沒救了嗎?」

  「去妳的!」他作勢要搔她癢,她連忙笑著躲開。

  「對了,那你的愿望呢?」

  很奇怪地,章翼臉上忽然泛起淡淡的紅暈,笑容也變得靦腆扭捏!咐蠈嵳f,我的愿望也需要妳幫忙!

  「什么愿望?」

  他從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個信封!笂吙刹豢梢詭臀野堰@封信拿給妳們班的廖綾兒?」

  恒星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那是什么東西,頓時覺得好像有一桶冰水朝她頭上淋下!高@是……情書?」

  章翼紅著臉點頭。

  「你喜歡廖綾兒?」

  「嗯!

  「可是……」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你只見過她一面,而且你們根本沒講過話呀!

  章翼笑得更甜蜜了!笡]錯,可是我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這就叫做一見鐘情吧!

  「一見鐘情……」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彷佛破了個大洞,連呼吸都變得好困難,「喜歡上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他鄭重地說:「我爸爸告訴我,戀愛是很神奇的,當你遇到你的夢中情人的時候,當下就可以感覺到那股電波。他跟我媽就是這樣,他們只認識三分鐘就相愛了。我本來還覺得太夸張,這次終于親身體驗到了。」

  「你在廖綾兒身上感覺到電波了嗎?」

  「嗯!顾Φ梅浅i_心。

  面對他的欣喜,恒星只覺得滿心苦澀。也就是說,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她,不能讓他感受到愛情的電波嗎?十幾年來對他的思慕,他一分也沒接收到嗎?

  「那……你干么不自己去送?」

  「我跟她不熟,忽然跑去表白會很唐突,妳去比較好。而且妳可以順便幫我美言幾句啊!

  「想得美,自己的戀愛自己負責!」

  章翼不明白她心中的掙扎,緊緊抓著她的手,誠懇地說:「算我欠妳一次人情,好不好?拜托拜托,幫個忙吧!

  望著他殷殷期盼的表情,她雖然心中淌血,卻怎么也無法拒絕!负冒,誰叫你這么沒用,我只好替你出馬了!

  「恒星!」章翼高興得一把抱住了她,「謝謝妳!妳雖然膽小嘴硬、愛損人又愛裝酷,但畢竟還是我最可靠的哥兒們!」

  「去你的!」恒星靠在他溫暖的懷抱中,心中卻覺得好冷。

  她明白了,在他心中,她只是他的哥兒們……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再度響起,然后是云嬸的催促聲,「大小姐,章少爺,老夫人說了,叫你們兩位立刻下去吃飯!」

  章翼吐了吐舌頭!冈愀,老奶奶生氣了!

  恒星笑了笑站起身,只有自己知道,她的心里正在哭泣。

  來到飯廳,只見袁老夫人板著臉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fā)地瞪著兩人。坐在她身旁的是少夫人袁艾玫,年近四十卻仍然青春美麗。出門的時候她會跟婆婆一樣穿旗袍,但在家里可不是這樣,今天是除夕夜,她穿著一套暗紅色的薄紗曳地禮服,配上新燙的鬈發(fā),整個人就像油畫里的歐洲貴婦。

  她正忙著安撫婆婆,一回頭看到兩個孩子,無奈地問:「你們兩個到底是在做什么?在閣樓里一待就是一下午,叫半天也不快點下來,我們等得都餓死了。」

  「對不起,袁奶奶、袁媽媽!拐乱砝蠈嵉狼,「還有首陽跟月牙妹妹,不好意思讓你們挨餓了。」

  恒星的大哥袁首陽嘿嘿兩聲!赴ゐI是還好啦,重點是你們兩個鎖在閣樓里做什么?該不會是在做小孩吧?」他和章翼同年,十七歲正是講話最沒分寸的年紀。

  袁艾玫還來不及開口斥責,旁邊的二妹袁月牙也搭腔了,「大姊,妳要小心點,懷孕就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了!」

  「你們兩個不要亂講啦!」恒星抗議,「我們是在開讀書會!」

  袁艾玫問:「讀書會?」

  「對啊,章翼寫了一篇鬼故事講給我聽,雖然故事內(nèi)容很爛,不過我還是硬撐著聽完!

  「鬼故事?!」一直沒開口的袁湯媛這時叫嚷了起來,「章翼,大過年的你跑來我們家講鬼故事干什么?存心觸我們家霉頭嗎?」

  章翼和恒星都是一驚,他們兩個完全沒想到這一層。章翼正要開口道歉,恒星卻不讓他講話。

  「奶奶,您不要怪章翼。是我說愛情故事看膩了,叫他寫鬼故事給我看的。都是我不好,您別生氣。而且他真的寫得很無聊,絕對沒辦法害到我們家的。」

  章翼白她一眼。她到底是在幫他還是損他?況且她根本不用替他頂罪,袁奶奶雖然表面上對他很兇,其實她的氣消得很快,一下子就過了。況且她是長輩,他讓她罵個幾句又有什么關(guān)系?

  袁湯媛哼了一聲,沒再開口。袁艾玫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趕快坐好,要開飯了!

  等大家都就座,在上菜之前,袁艾玫開始進行除夕的例行公事--發(fā)壓歲錢。

  「這是首陽的,這是恒星,來,月牙妳的,還有這個,」她把最后一個紅包袋遞到章翼面前,「小翼,這是你的。」

  「謝謝袁媽媽。」

  恒星照例要逗他一下,「厚,每年都這樣,白吃白喝還有錢領(lǐng),真是好命哦!」

  袁月牙幫腔,「小翼哥,你的好命分一點給我吧,我也想白吃白喝兼領(lǐng)錢。」

  「妳們兩個在胡說什么?袁恒星,人家章伯伯也有包紅包給妳啊。袁月牙,妳是多苦命?媽虐待妳嗎?不象話!」斥責完兩姊妹,袁艾玫又拿出另一個紅包袋遞給章翼!竵,今年爺爺不在,奶奶代替爺爺包給你。」

  這幾年老爺子袁大器都會另外包一個紅包給章翼,今年老爺子不在,他也沒抱著什么指望,沒想到奶奶居然還是準備了他的份。

  他感謝得滿臉通紅,對仍然板著臉的袁奶奶連聲道謝。袁湯媛只是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沒有回話,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偷瞄了章翼一眼。

  這孩子其實很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媽,父親又忙于工作,連過年都沒人陪他,光想到就心酸。她實在不想對他這么兇,可是,大過年在別人家里講鬼故事,而且兩個孩子孤男寡女鎖在房間里,這真的太不成體統(tǒng)!

  豐盛的菜肴上了桌,大家都拋開先前的小插曲,開心地吃喝說笑,只有恒星笑得有些勉強,章翼給她同學的情書躺在口袋里,有如千斤般沉重。

  她望著章翼的側(cè)臉,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笑容,雖然心酸,卻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柔情,于是她下了決定--

  沒關(guān)系,雖然他心中沒有她,她還是會幫他的。只要他需要她,她就會支持他到底,她要像天上的恒星一樣,堅定不移,永遠地守護他。

  因為她是他最信賴、最重視的哥兒們。

  那年,恒星的新年愿望實現(xiàn)了,章翼得到了全國小說新人王大獎,他是歷來最年輕的得主,因此得了「天才高中生作家」的封號。之后,他的寫作之路一帆風順,無論是纏綿悱惻的愛情小說,或是讓人心驚膽眺的驚悚小說,每本作品都是一出版便馬上被搶購一空,銷售量永遠在十萬本以上。他的許多作品被翻拍成電視劇和電影,每一出都是膾炙人口的經(jīng)典佳作。

  他的出版社的行銷手腕相當高明,看上他俊美的相貌,把他當成明星一般宣傳,書店里到處可見他的肖像海報,甚至還有他的個人寫真集,引來一大群女性讀者的愛慕眼光。

  章翼本人對這種利用相貌的行銷手法頗有微詞,但他的編輯勸他,如果外表跟文字一樣能帶給讀者美好的夢想,好好運用又有什么關(guān)系?所以他才勉強接受這種作法。

  雖然名利雙收,但他還是維持多年來的習慣,作品寫完永遠第一個拿給恒星看,她也一定會提出最尖酸刻薄的無厘頭評語,然后兩人小小地拌一下嘴。對他而言,這已經(jīng)成了一項重要儀式。

  私底下,他真實的愛情生活也跟小說一樣精彩。在恒星的幫助下,他順利地和廖綾兒交往,但是交往半年后廖綾兒出國念書,這段戀情便無疾而終。接下來他又談了幾次戀愛,每段感情都是轟轟烈烈,不過最后總是以分手收場。

  對他的情史,恒星永遠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隨時提供她的毒舌和風涼話,給他另類的支持鼓勵,并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陪他斗嘴發(fā)泄。

  這段期間,袁家也發(fā)生了不少事。她的祖父袁大器由于工作太過勞累傷了身體,把公司交給長孫袁首陽后,沒幾年就得了急病驟然過世。大哥袁首陽今年娶了新娘,卻因為他個性太差把大嫂給氣跑了。二妹袁月牙忙著賺錢,久久才回家一次。至于失蹤的小妹袁寰宇,前陣子被袁家的律師找了回來。

  這幾年只有她留在家里,陪伴孤獨的祖母和母親。

  時光荏苒,自從那個躲在閣樓講鬼故事的除夕夜,轉(zhuǎn)眼已過了十年,此時已是文壇天王的章翼,聲勢如日中天,而他身邊的紅粉知己是當紅的歌壇玉女韓樂容。

  這天晚上,袁湯暖和袁艾玫婆媳倆,搭著家里的豪華轎車,從一處狹窄的巷道緩緩駛出。這附近環(huán)境不太好,有很多聲色場所,一入夜就可以看到很多濃妝艷抹的酒店女郎在路邊招攬客人。

  照理說,這對雍容華貴的婆媳是絕對不可能涉足這種地方的,只是有人告訴她們,這里住著一位非常有名的算命大師,有任何疑難雜癥,他都可以提供解答。兩人急著想找回失蹤的孫媳鄔云兒,這才壯起膽子,大老遠跑到這龍蛇混雜的地方來請大師指點迷津。

  現(xiàn)在,兩人正一言不發(fā)的坐在車上,思索著大師給的答案。

  袁湯媛打破沉默,率先開口,「媳婦兒,妳聽清楚了吧?」

  「是啊,媽,」袁艾玫顯得有些為難,「要恒星在一年之內(nèi)嫁人,這好像難了點啊。」

  大師給的指示是,袁家長年來迭遭不幸,家中的氣勢不順,而袁家子孫各忙各的事,只有恒星留在家里,連帶著她的運勢也會被拖累。所以必須先把她的終身幸福安排好,給這個家招來喜氣,家人才有可能團圓。

  袁湯媛輕嘆一聲!负阈沁@孩子,年紀輕輕卻得天天留在家里聽兩個老太婆訴苦,也真是難為她了,的確是應該給她找個好婆家。」

  「問題是,要怎么找對象呢?依我看,那孩子心里除了章翼,只怕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那叫章翼娶她不就得了?」袁湯媛理直氣壯地說。

  「媽,這我當然想過?墒钦乱憩F(xiàn)在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好像是個歌星,而且還是恒星幫他追來的。依恒星的個性,是絕對不肯橫刀奪愛的,所以我才頭痛啊!

  袁湯媛正要答話,無意間往窗外一望,忍不住驚叫,「恒星?!」

  在馬路的另一頭,正和兩個穿著風騷暴露的酒店女郎談話的短發(fā)女子,不是袁恒星是誰?

  恒星把錄音機收進背包,回頭向兩個女人道謝。「謝謝兩位接受我的訪問,如果還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可能還會再來打擾!

  染著一頭紅發(fā),整張臉涂得像調(diào)色盤的麗麗嬌聲說:「別客氣別客氣,這是我的名片,有事盡管找我。不過,小姐,我覺得妳滿有本錢的耶,皮膚好,身材也不錯,妳想不想入行?我可以幫妳介紹哦。」

  「呃,這個……不用了,謝謝……」她尷尬地拒絕。

  另一個名叫妮娜的女人也幫腔,「哎喲,別害羞嘛。我們這一行不錯哦,有錢拿還可以認識很多男人耶,考慮考慮吧!

  「不,真的不用了!

  她正啼笑皆非的時候,背后忽然傳來一聲怒喝,「恒星!」

  一回頭,只見母親攙著祖母朝她快步走來。她覺得奇窘無比,天哪!怎么會在這里遇到她們?

  「奶奶、媽,妳們在這里做什么?」

  袁湯媛氣勢洶洶地說:「我才要問妳,妳跑來這里做什么?」

  「我在做訪問啊!

  「做什么訪問?一個女孩子家跑來這種地方,像什么樣?」

  聽了這話,旁邊的兩位酒店小姐可不高興了。

  「喂,老阿婆,什么叫『這種地方』啊?嫌這里臟的話,妳干么還不是跑來這里?」

  「對嘛,講話這么兇,小心長皺紋哦!」

  袁湯媛被兩女搶白,氣得說不出話來,旁邊的袁艾玫連忙開口,「好了,有事回車上說,別站在這里!

  三人坐進車里,袁湯媛馬上責問恒星,「妳到底在做什么?又不是記者,為什么要跑來訪問這些女人?」

  「因為章翼說他的下一本書想用酒店小姐當主角,所以我才來幫他取材啊!

  「章翼要寫書,就該自己來取材啊,怎么可以讓妳一個女孩子跑來這種地方?」

  「不行啊,奶奶。要是他女朋友發(fā)現(xiàn)他跟酒店小姐打交道,一定會生氣的!

  袁艾玫對女兒的行為感到不解,「那是他自己的事吧?妳何必替他操這個心?」

  恒星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他的好朋友,幫他這點忙有什么關(guān)系?」

  「妳……妳這孩子真是傻呀!」袁艾玫真是氣到脫力。恒星跟她的哥哥、妹妹不同,向來就是個體貼聽話的好孩子,對祖母和母親總是十分恭敬,但只要一扯到章翼,她的體貼和聽話就會飛到九霄云外。

  袁湯媛下了命令,「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回家,以后不準妳再來這里!」

  「不行,我還得去圖書館幫章翼查資料,妳們先回家吧!共坏茸婺负湍赣H反應,她趕緊叫司機停車,飛快地開了車門沖出去。

  「喂,恒星、恒星!」老夫人叫不住她,氣得滿臉通紅。

  袁艾玫咳聲嘆氣。「這傻孩子……她再這樣下去可怎么得了!」

  老夫人望著窗外,下定了決心。

  「媳婦兒,我告訴妳,不管章翼有沒有女朋友,一年之內(nèi),我一定要讓他乖乖娶我們恒星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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