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淋了一身的雨,可在各自洗過熱水后,還沒有回房,就聞到了香氣濃郁的姜湯味了。
「一定是憶情煮的。」蕭子靈對著自己師叔笑著,也拉著他去了憶情房里!赶群赛c再睡啦,別糟蹋了。」
同樣也是剛洗過熱水的謝衛國,本就要直接回房睡了,給蕭子靈這一拉,也是只能迷迷糊糊地跟著走了。
「師叔坐!故捵屿`把謝衛國在桌邊的椅上按了下,就去幫唐憶情了。
不出蕭子靈所料,唐憶情一洗過熱水,就去廚房弄了姜湯。此時才剛拿回房,要分盛給他們呢。
「先給謝大俠!固茟浨橐艘煌虢o蕭子靈。
「當然啦!故捵屿`笑著,連忙把姜湯小心地端給了謝衛國。
「師叔,喝點姜湯再睡吧,不然會著涼的!故捵屿`說著。
「借花獻佛!怪x衛國挑了眉。
「吶,師叔,此言可是差矣!故捵屿`說著!溉苏f,有錢出錢、那個有力出力……呃……總而言之呢,就是各司其職!
「你師父聽了,不把你的頭扭下來不可!怪x衛國嘆著氣。
「呵……呵呵……」蕭子靈可愛地笑著,可他其實也有點昏沉沉地想睡了。
「喝碗熱湯下肚,等會兒睡得比較舒服!固茟浨樾χ!缸屿`,來,這是你的!
「喔……」蕭子靈連忙也去端了。
就在兩人都小心喝著姜湯時,唐憶情仍在忙著。
「怎么啦,憶情?你不喝嗎?」蕭子靈問著。
「我去給他……送姜湯去,等會兒再喝!固茟浨橹钢舯诜,忍不住笑著。
「……不成不成,我去!故捵屿`放下了自己的姜湯,饒有其事地說了。
「怎么,端碗湯呢,也有人搶著去?」唐憶情笑著。
「可不是呢,如果……」蕭子靈正要說著時,就讓謝衛國打斷了。
「給他去吧,端湯這種事情怎么可以給師叔做呢!怪x衛國說著。
蕭子靈呶著嘴看著謝衛國,唐憶情在一旁也是低聲笑著了。
「那就麻煩你啰,子靈!固茟浨檫f給了蕭子靈一副碗匙,含笑說著。
「我去去就回來,你先喝湯啊!故捵屿`擠眉弄眼地給唐憶情使了眼色后,就走了出房。
唐憶情還在笑著,坐了下來也開始喝著姜湯了。
「要我說,你比蕭子靈有用多了。」謝衛國一邊喝著湯,一邊感嘆著!冈鐣缘萌绱,就拿這小子早點換了你來!
唐憶情忍不住又低聲笑著。
「……你救回的人,有什么不妥嗎?」謝衛國低聲問著。
「……舊時的一個朋友。」唐憶情微微笑著。
「可我瞧我家的小師侄暗地里瞪了人家好幾眼,還以為他曾經惹毛了這個寶貝師侄!怪x衛國低聲說著。
「……沒錯!固茟浨閰s也是笑著。
「有好戲看了!怪x衛國小聲地說著。
「我想也是如此!固茟浨橥瑯右彩切÷暤卦谒呎f著。
『喲!講什么悄悄話,這么神秘!
蕭子靈一進房,見到的就是兩個人正在咬耳朵。于是就是挑起了眉。
「正在講你的壞話。」謝衛國認真地說著。
「我的壞話?」蕭子靈叉了腰。
「別擔心,只說了兩句……欸?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唐憶情問著。
「不然呢,還要我喂他不成!故捵屿`嚷著,不曉得是故意還是忘了他們與那華清雨只有一墻之隔。
「……」看著蕭子靈,唐憶情只是無奈地笑著。
「你要對他好,可不表示我也要對他好!故捵屿`走了過來,拿過了自己的姜湯,自顧自地喝了起來!附o他端過去就已經是給了他天大的面子,喝不到是他自己沒福氣。」
「……還是我去吧。」唐憶情無奈地笑了笑。
「……隨便你。」蕭子靈呶著嘴。
不只是沒喂他,就連那已經熄掉的燈都沒有替他點上。
當唐憶情走進華清雨房間時,就只能苦笑了。
然而,這倒好,趁著這黑暗,也避得開被他認了出的尷尬。
唐憶情走到了桌旁,拿過還有著熱度的姜湯,走到了華清雨的床旁。
那病重的華清雨,只是勉強睜開了眼睛。
「先喝點姜湯,明早我們替你找個大夫!固茟浨榈吐曊f著,將華清雨扶了起來。
「……多謝……」華清雨沙啞地說著,就要自己去拿那碗。
「別……」唐憶情正當拒絕,可想到了這人一向自尊甚高,這話也只說了一半!高@碗燙,小心拿。」
「多謝……!」
磅!
果不其然,手才一抖,那熱湯就灑了一地,還摔碎了一個瓷碗。
就連唐憶情也沒閃過,一半的下擺也給湯灑了上。
濃郁的姜香味登時溢滿了整個房間。
「……抱歉……」那人低聲說著。
「……不要緊,我另外端一碗來!固茟浨榈吐曊f著,離開了他的身旁。
『憶情?沒事吧?』隔壁蕭子靈的聲音傳了來。
「沒事,只是不小心灑了!固茟浨橐贿吇卮鹬,一邊往房外走著。
「……你就是唐憶情?」床上那人低聲問著。
「……是的!固茟浨榛剡^了頭,低聲回答著!冈趺戳耍俊
「……多謝救命之恩!鼓侨酥皇钦f著。
端過了另外一碗姜湯,唐憶情這次親自喂給了華清雨喝,而華清雨沒有再拒絕了。
在嘴邊輕輕吹涼了姜湯,才送到了華清雨嘴邊。如此喂了沒幾口,一顆有些溫熱的淚水就滴到了唐憶情的手背上。
溫厚的姜湯,香醇的氣味。唐憶情有些愕然了。
「多謝……」那人哽咽著。
「……謝什么呢?舉手之勞而已!固茟浨橛行o奈地笑著,繼續吹涼著下一匙的熱湯。
『唐大俠,幫主讓我來打掃。』門外有人敲著門。
「請進!固茟浨檎f著,繼續喂著。
『……欸?怎么沒點燈呢……』
「……別點!」瞄見了火光,唐憶情連忙就是轉身喝著。動作之倉卒,甚至灑上了一些姜湯在華清雨的手上。
而聽見了唐憶情的喝止,那丐幫的弟子就是連忙搧熄了手上的火折子。
『對……對不!』那兩個丐幫的弟子連忙道著歉。
「……不要緊!固茟浨樽灾B,也是低聲說著。
而華清雨,則是睜著眼睛,似乎想要看清著唐憶情的臉。
「喝完了,就睡吧。」唐憶情繼續喂著,低聲說著,而華清雨也是沉默地繼續喝著了。
只是,一雙眼睛徒勞無功地調著焦點,卻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之人的面容。
「內息耗弱,外寒內燥,五臟失調……嘖……」
一早請來的大夫,瞧了華清雨一眼,就已然頻頻搖頭。如今才搭上了脈,一顆頭更是搖得彷佛要掉下來似的。
一旁的蕭子靈看來是隨時準備好要去接頭了,一見到了大夫搖著的頭終于停了下來,也跟著松了口氣。
「死不了!勾蠓蜃詈笥辛私Y論。
早說啊。蕭子靈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大夫。
「可也跟不起我們這舟車勞頓吧。」謝衛國沉吟著。
另外一頭,華清雨卻是疲憊地看過了整個房間,可就是昨晚的人沒再出現了。
『……憶情……』
聽得了蕭子靈的問話,華清雨就是連忙聽著了。
「說是去買些蔬果,路上好給你解饞。」謝衛國說著。
「真的?」蕭子靈高興地說著。
「……請問……」華清雨連忙問著。
「……何事?」謝衛國問著。
「那位唐憶情大俠,他是……」
「他師叔!箵屧谑捵屿`之前,謝衛國說著,還指了指他。
蕭子靈沒有好氣地雙手叉在胸前,倒也是無法辯駁。
「……可看來好是年輕……」華清雨低聲說著。
「……我師叔他老人家駐顏有術,怎么?懷疑嗎?」瞧了華清雨臉色,蕭子靈就是起了捉弄之心。
「……不……我怎會懷疑,只是……」
「華清雨,論輩分我可大上了你一輩,對著我唐師叔,要叫唐師叔祖,曉得嗎?」
華清雨?謝衛國挑了眉。
「師叔祖?……這……等等,為何您曉得……」
糟……曉得說溜了嘴,蕭子靈卻是開始裝了傻,四處瞧了去。
「大俠,您適才……」華清雨用著沙啞的聲音繼續問著。
「!憶情也該回來了,我去幫他!」轉過身,蕭子靈就是連忙逃了走。
「欸!」謝衛國卻是留他不及。搖了搖頭,回過身卻是見著了華清雨著急的樣子。
「大俠……」
「……我是現在才曉得你就是華清雨!怪x衛國說著!竸e問我,問我那鬼靈精的師侄去。」
「您也是他師叔?」華清雨問著。
「嗯……你放心,華山也算是一大宗家,曉得了你是華山后人,我自會好生禮遇!怪x衛國低聲說著。「可先抱歉了,告辭片刻……我與我師侄有話要好好談談!怪x衛國挑著眉。
「他是世界上最壞最壞的人了!」三人另辟密室說話,蕭子靈眼見「事跡敗露」,就是揚起了聲嚷著。
而聽過了蕭子靈的「細說從頭」,唐憶情卻是早已尷尬不已,也是一再地躲著謝衛國詢問的眼神。
「你不怨他?」謝衛國問著。
「……」唐憶情搖了頭。
「我們憶情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所以才不怪他!故捵屿`說著!肝铱刹粫!
謝衛國還是一直看著唐憶情。
「若你有難言的苦衷,我不怪你。如今既然重逢,你可要與他一同躲了開?」謝衛國問著。
「……躲?」唐憶情抬起了頭,卻是不懂。
「……你之所以躲著七師兄,莫不也是為了華清雨?」謝衛國問著。
「啊……不!并不是的!」唐憶情卻是連忙否認著!溉缃裎遗c他只有舊時的情份!
「……你無須瞞我,若你真……」謝衛國說著。
「謝大俠,確是如此,我又何須隱瞞?不瞞您說,我已是準備走了的。若是讓他認了出,只是徒惹麻煩罷了。」唐憶情苦笑著。
「走?為什么你要走?」蕭子靈連忙問著。
「我想了一夜,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如今他重病在身,需要人照料,可我卻已是不愿相見!固茟浨榭嘈χ。「長久一來,紙必包不住火,所以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與謝大俠跟你告辭了!
「……我先說,你走我就走!故捵屿`卻是說著!杆刹魂P我事!
「……子靈走,我也會一起走的!怪x衛國說著!肝业盟退ボ浬硩。」
「好吧,那我們就把華清雨丟下來吧!故捵屿`做了個結論。
「可是……」唐憶情遲疑著!高@么一來,不就……」
「對喔……」蕭子靈說著!缚墒菦]辦法啊,算他倒霉吧。頂多我們給他留條棉被?」
「子靈啊……」唐憶情看著蕭子靈,只能苦笑著。
「……怎么啦,那劍可是插在你身上啊。我還沒忘,你自己就先忘了?」蕭子靈嚷著!改銓λ@么好干嘛?別忘了他還娶了老婆,他不會感激你的!」
「……我又何嘗需要他的感激呢?」唐憶情柔聲說著。
「……可是……」蕭子靈又提高了音調。
「子靈……」唐憶情拉著蕭子靈的手,柔聲說著!肝覀儎e為了他吵,好不好?」
「……我又沒有要跟你吵……」蕭子靈低聲說著!甘悄阆日f為了他要走的。」
「……可也沒辦法啊……」
「有辦法。」謝衛國說著!覆m過他就成了!
「……可只怕終究紙包不住火……」唐憶情低聲說著。
「包不住又怎的?你自己定了住,有我們在,還怕他對你如何?」謝衛國說著。「難不成嘴里說著忘了,其實心里還在怕著?」
「……謝大俠說的對!固茟浨猷f著。
華清雨是不能走的了,而一行人等著南軍營區傳來的消息,也商議著要走要留的問題。畢竟留下無妨,只是若待在鎮上,照他們之前鬧過的那一場,只怕沒多久這兒也會讓他們搜上了。
「而且我們還有一個累贅!故捵屿`沒有好氣地說著!赶日f好,到時候要走,我顧不得他……」
然而,說著說著,瞧見了唐憶情有些黯然的神情,蕭子靈卻是連忙說著。「我不是怪你留他下來啦,憶情,要怪就怪他怎么一直黏著你不放啊。」
可人家躺在床上,是怎么黏著他不放?聽見了蕭子靈明顯的偏頗之言,謝衛國要下肚的一口茶差點噎著。
唐憶情也是忍俊不禁著。
這人哪,若是我殺了誰,只怕也只會嚷著那人怎么撞到我劍上來了。
「不過人說大隱隱于市!关鸵粋年輕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說著!溉羰菐椭髟敢猓@鎮上有著一棟大宅。幫主不妨先委屈些,當作是帶著幼弟回來養病。」
「……繼續說!怪x衛國看著那個弟子。
「弟子在這鎮上當了兩年的地保,薄有名望。若說幫主是弟子長輩,想是無人存疑。再者,弟子可讓人放出風聲,說幫主一行人遠遠逃了去北方!
「可這兒就是軍營的北方啊!故捵屿`說著。
「沈督軍一向多疑,心機也重。」那弟子低聲說著!溉糇尩茏忧叭ビ握f,更只怕那夜之事就此擱下!
「真的?」蕭子靈張大了眼睛。
那弟子笑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叫什么名字?」謝衛國問著。
「弟子章能道!鼓悄贻p的弟子恭恭敬敬地說著。
「入幫多久了?」
「恰好十二年,幫主。」
「……你今年幾歲?」
「二十有一!
「……你要如何勸得那督軍?」
「和戰之后,各軍論功行賞,若此時出了差錯,只怕功名富貴毀于一旦!鼓堑茏右琅f行著禮。
「你一人前去?」
「是!
「不怕?」
「……想我與那沈督軍,亦有五年的交情。年年奉禮,歲歲請安,那沈督軍之妻亦是弟子做的媒人。五年經營,用在一朝。」
「可那督軍真會有所顧忌?」
「所以弟子才要前去提醒!
「……若你……」
「若弟子不才,便是無能。幫主只管連夜移駕,不須顧及弟子!
「……此事若成,我必當好生酬謝。」謝衛國低聲說著。
「……幫主!鼓侨藚s是跪了下來!妇让,十年栽培,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為報,幫主休言酬謝!
在心中暗暗吃驚于丐幫的底基,唐憶情一路跟著回那莊宅,卻是有些心不在焉了。
「怎么了?想著何事?」謝衛國低聲問著。
「……沒想到貴幫聲勢之隆、人才之眾,在這亂世之際,根本竟然毫無動搖!固茟浨檎嫘呐宸
「……我也是直到今日才曉得!怪x衛國卻是這般說著,沒有再做響應。
「師叔這幫主可做得比玄武還威風哪!故捵屿`低聲與唐憶情說著笑。
「你這話可是一褒一貶!固茟浨樘嵝阎
「本來就是啊……唉,算了,別提了,越提越是擔心!故捵屿`喃喃說著。
這一夜,眾人都無法睡穩。那弟子獨自一人前去敵陣,生死未卜不說,只怕一不留神,那上萬的大軍就要沖進了這小小的村鎮。
唐憶情也是一夜沒睡,坐在了桌邊只等著一有風吹草動,就是拔劍而起。
然而,一直等到了皓月當空,那鎮上卻依舊是靜悄悄的。
只有從華清雨房里傳出的,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那是掩住了口的,壓抑著的劇咳聲。想那華清雨本是華山后起之秀,更曾接掌掌門之位,如今落魄敵陣,重病在身,除卻照顧的丐幫弟子外,竟是無人理睬。
想著想著,心里一酸,唐憶情站了起身,輕輕推開了房門。
華清雨的房里,依舊沒有點燈。
昏昏暗暗的,加上了那時來時斷的劇咳聲,更是顯得凄涼。
屋外的荒草還沒來得及除去,屋里更是飛著吸血的蚊蟲。
就著黯淡的月光,那枯槁的面容更是讓他心痛。雖說是換上了新衣,身上也洗刷過了,可就是一臉雜亂的須發,竟是無人理會。
想當日他是如何的玉樹臨風、神采飛揚。輕輕閉上了眼,唐憶情只是一嘆。
「誰……」那沙啞無力的聲音只是低聲問著。
搖了搖頭,唐憶情轉身離去了?粗鹿庀码x去的背影,華清雨只是繼續癡癡地望著。
「咳……唔……咳咳……」咳嗽聲仍是繼續著,華清雨也依舊無法入睡。
惱人的蚊蟲一再叮咬,卻是無力趕驅。
然而在這危急時刻,仍舊記得留給他一方之地,就已然是莫大的恩澤。又怎能怪那粗心的弟子,在百忙混亂之中,忘卻了替他鋤草驅蟲?
咿呀……
那有些老舊的房門被打了開,先前離去的人已然捧著一個水盆進了房門。
他緩緩走了近,華清雨也是靜靜看著。燈火依舊沒有點燃,可那人卻忘卻了,今晚的月光,已經足夠讓這久處黑暗之中的男子看清他的樣貌。
「……你就是唐憶情……」華清雨低聲問著。
「嗯。」那人只是低聲應著,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一直走到了桌邊,才將水盆放了下。
嘩……
那人在盆里擰著面巾。
「你坐得起來嗎?我替你擦擦臉!鼓侨说吐曊f著。
于是,掙扎著,華清雨從床上起了身。
等到坐了定,唐憶情便是取過了濕冷的面巾,走了上前為他擦拭了。
冰冰涼涼的面巾,小心翼翼地擦著,那人身上熟悉的體溫跟氣味,讓華清雨的心里就要炸開了。
等到擦過了臉,唐憶情便走了回水盆處,再度擰了毛巾,順道取了剃刀。
看著他再度走了過來,凝神為自己刮著許久沒有整理的須發。華清雨強忍著沖動,沒有去碰觸那彷佛幻影一般的人兒。
刮過了臉,唐憶情又替他擦了一次臉,又走了回、又擰了面巾。
這次他手上拿的是梳子。
「轉過身去,我替你梳梳。」唐憶情低聲說著。
糾結著的亂發,一一梳了開。他的動作很輕、很小心。
等到那頭亂發已然被梳得平順,唐憶情口中說著要他歇息,便捧著水盆再度離去了。
手指微微動了動,華清雨似乎想要將他留下來。然而,嘴才剛開啟,卻又靜靜重新閉了上。
睜著眼睛,看著緊閉的門扉,華清雨還是沒有入睡。
門外的蟬鳴,本是吵雜不休,此時卻是柔和悅耳。
靜靜聽著那蟬聲,華清雨本沒想到他會再回來。
輕輕推開了門,唐憶情又走了進來。見著了他依舊睜著的眼睛,只是一笑。
「我找不著驅蟲的草,反正我今晚不想睡了!
那人走到了他床邊,輕輕坐了下來。
他的表情柔和而平靜,彷佛自己先前加諸在他身上的仇恨以及鮮血不曾染污過他一般。
華清雨靜靜看著他的側臉,看他為自己驅著蚊蟲,只覺得心里漸漸的也有了平靜。
本來以為已經死去的心,漸漸恢復了跳動。被寒冰凍結了的胸膛,融成了一池的春水。
「快睡吧!固茟浨檩p輕說著。
給那弟子說中了。
等到了天亮,依舊沒有敵軍的動靜。而等到了弟子來歸,便是面稟了自己幫主。
「那督軍自是曉得輕重!拐履艿佬χf了!钢豢上教砹肆鶙l亡魂!
「怎么說?」謝衛國問著。
「那夜俘虜四處奔散,逃走之人自是不計其數!拐履艿揽嘈χ!钢皇俏倚】戳松蚨杰,那夜之事本已是無人提及!
「被封了口?」
「是的!拐履艿勒f著。「不到一個時辰,那夜的軍士便受命封了口。更連夜……連夜挖掘埋尸坑。」
「埋尸坑?」
「說著那夜有人潛入,俘虜四散,于是格殺勿論!拐履艿辣攘耸謩,沉聲說著!笧槊馐论E敗露,便將不及逃出的六名俘虜以及戰死的兵士,換過衣物、斬手斷腳,送入埋尸坑中!
一旁聽著的唐憶情,捂住了口,像是要嘔了。
他自曉得的,柳練羽自是已然兇多吉少。
「……那死的人有沒有……有沒有……」蕭子靈著急地問著。
「貴重的俘虜都早已送上北方!鼓侨说吐曊f著!阜駝t沈督軍又豈敢先下手為強!
松了一口氣,蕭子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那人可真是一個狠毒的角色!怪x衛國低聲說著。
「是……」那弟子低聲回答著。
「憶情?」見著了身旁唐憶情蒼白的臉,蕭子靈低聲問著。
依舊捂著自己的嘴,唐憶情只是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病了?還是沒睡好?」蕭子靈擔心地說著。「我扶你回房去好不好?」
唐憶情點了點頭。
「不去!不去!一千個不去!一萬個不去!」捂著自己耳朵,蕭子靈嚷著。
「我沒叫你去啊,我說我要去而已!固茟浨檫B忙阻止著蕭子靈。
「我沒去你也不能去。」蕭子靈說著!阜傅弥鵀榱四莻死女人去冒險?」
「柳姑娘……不,華夫人……她是個值得敬佩的女子,我不忍心讓她葬身在有如……有如亂葬崗一般的地方!固茟浨榈吐曊f著。
「她值得敬佩?」蕭子靈生氣了!高@算是以德報怨嗎!她之前欺負于你的行徑,也是值得敬佩?」
「……我知道你為我不平。」唐憶情低聲說著。「可如今人都死了,往日的種種就算了吧!
「既然算了,你還管她做什么?」蕭子靈說著。
「……算是為了我自己……我……心里頭不舒服……」唐憶情低聲說著。
「怎么不舒服?」
「……你沒見過她的臉,她……那張臉是我害的,一生的幸福也葬送在我手上,我……只要想著,心里就好難過……」
「……憶情,你聽著。」蕭子靈沉聲說著!改且粍Α菦]刺穿你的心,如今你才能站在這里。難過……我就不難過!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我就難過到恨不得把那個華清雨也一起送上黃泉路!」
「……子靈……」
「不去!」
「……子靈……」
「不去不去!」
「……就當是為了我?」
「……」
「……子靈……」
『嚷得這么大聲,當我聾了?』謝衛國推開了門,無奈地說著。
「……師叔啊,你聽聽憶情說的什么話,他要去收埋那個華夫人的骨骸!」
「……就讓他去啊,他又沒叫你去!怪x衛國說著。「就讓他一個人去挖開那百人尸坑,在那殘臂斷腿堆里撿選著他要的尸塊。組合了以后,還給華清雨!
最后的一句話,說得有些重。唐憶情微微抬起了頭,看向了謝衛國。
「我怎么能讓他一個人去做這種粗重活兒?」蕭子靈紅著眼睛!溉绻嬉ネ冢揖鸵惨黄鹑!
「……子靈……」唐憶情看向了蕭子靈。
「……不過,你們都別煩惱了!怪x衛國低聲說著!敢呀浻腥巳チ恕!
唐憶情兩人都看向了謝衛國。
「不是我!怪x衛國聳了聳肩!肝疫指揮不動那個沈督軍!
天才亮,一個小統領就帶了四個士兵扛著木架來了。
見著了軍隊,唐憶情與蕭子靈本是擔心了一下,然而,隨著那小統領的臉色從嚴肅到了諂媚,那顆心總算才放了下來。
「真是慘啊,那一個晚上!剐〗y領一邊揭著白布,一邊搖頭晃腦著。
「刀劍不長眼睛,可正碰巧著柳姑娘腳上不方便,就這么香消玉殞了!
一邊說著場面話,小統領一邊展示著架上的尸首。
不但所有的傷口都已然被縫綴了起來,還換上了一襲華美的新衣跟一頭編織得妥妥當當、插著珠釵子的假發。
就連那恐怖的臉,也都畫上了厚厚的一層胭脂水粉。身上也灑上了很厚的一層鮮花來掩蓋尸臭。
蕭子靈拉著唐憶情的衣服,而唐憶情也是擔心地緩緩走了近細瞧著?稍谀菍与僦巯拢老∈强梢员嬲J著正是屬于柳練羽的可怖臉龐。
「怎么回事?」蕭子靈小聲問著。
「我們督軍發現時,已經太晚了。三申五令著要厚葬柳姑娘,以慰青城掌門哪……可惜,只可惜在那場混戰當中,華山掌門不知去向,只怕是給賊軍擄走了,我們督軍也已經下了十萬火急的追緝令,務必要尋回華公子……」
蕭子靈已經偷偷在笑了。
「……欸……不曉得葉大俠……」那小統領小聲問著。
「他有要事在身,先走了!怪x衛國說著。
『大哥……』唐憶情低聲驚呼著。
「啊,當然!那是當然的了!」小統領撫掌說著!溉~大俠日理萬機,自是不便久留了。唉,只可惜,只可惜不及發覺公子夫人竟然就在我軍受苦,否則早日救出……」
『他就是沈督軍那里的章能道!徽履艿赖吐暩捵屿`說著。
于是,在那個「章能道」的滔滔大論中,蕭子靈忍不住就是一直笑著了。
「那天晚上,我發現時,他就已經站在這里。」
夜里,指著華清雨屋外的一個地方,謝衛國微微笑著。「我還以為他要動怒了。」
「……大哥曉得了嗎……」唐憶情低聲說著。
「從頭到尾看著!怪x衛國笑了起來。「我還偷偷叫幾個小的去買了壇酒,要陪我七師兄藉酒澆愁!
唐憶情的臉頰有些紅了。
「……只是,后來,他卻笑了。」謝衛國低聲說著!肝覜]看過他笑得這么開心過……我本以為他是氣得發狂,怒極反笑了,可是……他卻說……他直到那個時候,才曉得你是真的不再惦著他了……」
唐憶情沉默不語。
「舊時的情分……他本不懂你指的是什么。直到那天晚上,他才懂了!怪x衛國看著他,也是笑著!覆坏昧,我師兄這次是真的在你身上放下了心!
「原來他本來還不信我!固茟浨榈吐曊f著。
「越聰明的人,就越放不開心胸!怪x衛國說著!杆f他記掛著你身上的毒,卻也不愿逼你回去。讓你在外頭散散心,等你想回了,再回去吧。」
「……我……」唐憶情紅了眼睛。
「……他在鎮上的客棧,明早就要走了。如果你想見他……快些去!怪x衛國輕聲說著。
「我……」唐憶情哽咽著。
「我七師兄如今只怕要比華清雨還要讓你心疼了?烊グ桑グ伞
「我……」唐憶情捂著自己的嘴。
「怎么?遲疑著什么?」
「……我……可我……本就是要與他……」
「舍不得死別,卻舍得生離?」
「我……」
「我說了他的去處,去不去就由你了……反正,他也讓我別說!怪x衛國回到了自己房里。
「大哥?我進來了。」
來人輕輕敲了門,本來正在看書的男子,就是抬起了頭。
唐憶情推開了門,緩緩走了進,再緩緩闔上了門。而男子只是靜靜看著。
「大哥。」唐憶情走到了男子面前,垂著頭,絞著手。
「……讓我看看你,來……」男子微微笑著,放下了書。
于是,唐憶情緩緩抬起了頭。
「你清瘦了不少,這些日子吃了苦嗎?」男子低聲說著。
您也是啊……看著同樣清瘦不少的男子,心里一酸,唐憶情就是不住地掉著淚了。
「好端端的,哭什么?」男子低聲說著,拉過了唐憶情的手臂!感睦锖眠^了一些嗎?」
雖說還說不出話,唐憶情只是不斷點著頭。
「我只是想你,所以來看看。我在這里,是衛國說的嗎?」
唐憶情又是點著頭了。
「……我明明讓他別說的……」
「大哥……」唐憶情鼻頭一酸,就是撲身向前抱著他了!笐浨椴欢隆
「情之一字,果然既苦又澀!鼓凶虞p輕說著!甘ベt書所言不虛!
「對不起……」
「可兼又甜美入心,熱人血脈!鼓凶拥吐曊f著!溉耸雷哌^這一遭,值得……值得……」
「大哥……」唐憶情低聲泣著。
「好美的發……青青,贈我一縷,聊慰相思,好嗎?」輕輕撫著為了自己解下的發,男子柔聲問著。
「今世已是大哥人,何況三千煩惱絲……」唐憶情低聲說著,輕輕握了握男子的手掌。「若是大哥喜歡,就剪了去吧……」
「你隨我師弟行走,可是要去軟沙崗?」在他枕邊,親密呢喃。
「是的……更是要去尋那玄武帝……」唐憶情低聲說著。
「別去了,軟沙崗已經沒有人在了……」男子低聲說著。
「什么?可是……」一時情急,從床上撐起了身子,那頭秀美的長發也就披在了男子赤裸的身體上。
「要去尋玄武帝,就去尋吧。想去軟沙崗看看,也就去吧……」憐惜地捧起一縷長發,男子看著那對清亮的眼,柔聲說著。「只是,別去江南!
「……江南……」
「江南將有是非起!鼓凶拥吐曊f著!改拷。」
「可大哥……」
「若是有緣,兩年之后與你重逢江南樓……西湖側……」男子低聲說著。「若是無緣,與你來世再做夫妻!
「大哥……」唐憶情顫著唇。
「我本以為,真能與你共偕白首!鼓凶尤崧曊f著!高@才許下諾言,萬分的抱歉……」
「青青與大哥同生死。」唐憶情低聲說著。
「……」男子只是靜靜撫著他的發,憐惜地搖著頭。
「大哥不許青青相陪?」唐憶情低聲說著。「大哥還怪著青青?」
「我本農戶貧家子,若非師門相救,此時只是無名河邊骨!鼓凶拥吐曊f著。
「從哪里來的,回哪里去,你又何必隨我枉送性命!
「我本唐門逆子,若非大哥愛憐,此時只是一縷異鄉魂!固茟浨檫煅手。「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大哥為何不許我生死相依。」
「……我舍不得……」男子低聲說著!冈僬f,若是你來,會亂了我的心!
「……兩年之后,江南樓、西湖側,等不到大哥……但愿黃泉路上,大哥等我!
「……好。若你不來,我也不怪!鼓凶拥吐曊f著。
「……若我不來,只會是因為……在了前頭。」唐憶情凄苦地笑著。「大哥莫要心急,等不到大哥,青青不過奈何橋。」
「青青……」緊緊擁著唐憶情,男子低聲喚著。
——第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