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嵐煙,在陽明山半山腰上裊瑩飄漫。
仰德大道上的宋家別墅,在規模上和鄰近的大宅巨園相較,顯得樸實無華許多。
介安的父親算是英年早逝,十六年前便因心臟方面的疾病而辭世,遺下妻兒時也不過四十歲出頭。
宋老當年在商場上也曾叱咤過一時,他經營的藥廠所生產和引進了幾種一直到今日仍有不少人在服用的成藥,在二、三十年前算是賺進不少財富。
然而宋老為人忠厚老實,本分經營之余,實在不是什么咄咄逼人的厲害角色;當年過世時介安也不過十二歲,宋太太也不識生財之計,于是便把所持的股份全部拋售。若是以今日的眼光來看,是相當可惜之舉,然而在當時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宋老遺留下來的財產數目頗為可觀,足以讓宋家老小過得舒舒服服;不過宋太太篤信佛教,常常做施善舉,而對于苦難受災的親戚,也不曾在資金援助上小氣過。所以,宋家目前的經濟情況可以說是不上不下,屬于優渥的中產階級;當然,是介安成年后在事業上的一帆風順,才使得家中只出不進的情況有了大幅改善。
一直到現今,一些商場上仍惦記著宋老的人,偶爾也會有種感覺,忍不住要感慨宋家家道中落;壯年逝世的宋老若是還活著,今日在事業上的成就會發展到什么地步,實在也沒有人說得準。
不過,介安在電腦事業上的卓越成績,眾人也是有目共睹的。后生小輩來日方長,年僅二十八就能有如此過人的表現,也實是罕見!
這一棟別墅,便是當年宋老所遺留下來的,兩層樓的造型簡單樸素而不顯華麗奢侈,多少也可以看出宋老生前的心性,但是若用市井小民的眼光來看,這種有百坪庭園和游泳池的生活型式,仍是許多人一輩子無法得到的。
宋家的兩名兒子當中,介安在性格上比較像父親,雖然他在十二歲時就失親而無法承教,但這或許和遺傳上也有關系;然而要說到遺傳,介安的孿生弟弟介強,卻又是家庭中的一匹野馬,是宋太太懸念心上無法放松的一塊巨石!
在頗為豐厚的遺產中過日子,宋太太不得不戰戰兢兢;十六年來沒有男主人的情況之下,教子之責更要嚴謹。然而宋太太也一直想不透,一對出生時間才相差兩個小時的孿生兄弟,被一視同仁地拉扯長大,為什么介安懂得自律守分,而介強卻成天一派玩世不恭的浪蕩模樣?
這也許是人性的謎,然而介強再如何不是,介安仍一慣保持著為他坦護的兄長心態,從小時候到現在一直不變;而年薪加上分紅可達兩百五十萬收入的介安,也一向對三天兩頭換工作的介強不曾吝嗇過!
二樓佛堂里剛結束誦經早課的宋太太,身上仍著一襲帶發修行的袈裟。慈眉善目地從樓梯上走下來,正好遇見從廚房走出的老管家沈媽,宋太太正蹙眉望向客廳一角的骨董掛鐘之際,沈媽連連招呼道:
“太太,誦完經啦?可以吃飯了!”
宋太太瞥了沈媽一眼,微嘆一口氣問:
“介強昨天晚上又沒回來?”
沈媽一臉難色,正支吾吞吐之時,提著公事包的介安邊下樓邊說:
“媽,介強可能還在房里睡,你就別——”
宋太太苦笑地打斷他說:
“我才剛去他房里看過,你還睜著眼睛替他說瞎話?”
介安面露無奈地摟住母親的肩,苦口婆心勸道:
“媽——你也真是的!弟弟也不是三歲小孩了,你干嘛成天把他管得這么緊?”
“那要看看他自己會不會想嘛?好歹出社會也跟你一樣六個年頭,到現在還動不動就鬧脾氣辭職,他還能怨得了誰?怨時運不佳已經是不應該了,他還天天嚷著你比他幸運,結果呢……”
宋太太忍不住要一陣數落叨念。介安挽著母親邊走向飯廳邊說:
“慢慢來嘛!他只是心性還不定!
宋太太在餐桌前坐定,面露憂戚地說:
“我能不急嗎?他又不是小孩子,再過兩年也要三十了,現在卻連個工作也不穩固!介安啊,這個我還得說說你,你也別對他太大方了,他開口要什么,你就真的買給他,像現在又替他換了新車,結果他每天瘋得不見人影……”
介安向來知道如何應對這種場面。身為長子,他難免會有兄代父職的心理壓力,但是他都習慣以玩笑幽默的方式來松懈母親和弟弟之間的緊張氣氛。
這時他又扮起和事老,一臉無辜地逗笑說:
“媽,我可只有一個弟弟吶,總不能把他送給別人扶養吧?”
稀松平常的一句話便把宋太太逗笑了,她連連搖著頭呻責道:
“你這孩子從小就會哄人!介強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每天跟菩薩羅哩叭唆地求東求西了!”
介安一路順水推舟,又嘻皮笑臉地接問道:
“咆!結果他答應沒有?”
宋大太笑呻一聲:
“童言無忌!小心等一下吃飯咬到舌頭!
“哎喲!”
介安假裝地作出愁苦表情,宋太太一臉沒轍地忍住笑搖頭,一面又招呼著沈媽道:
“沈媽,坐下來一起吃吧!等會兒吃完就收,我看也不必替介強留飯菜了。”
在宋家一待便是十年的沈媽,向來主仆關系融洽得像一家親人。她給自己舀了一碗稀飯,坐下時說:
“留也沒用,二少爺才不喜歡吃齋呢!”
介安佯裝不甘地接說:
“喲,最毒婦人心噢!連飯菜都不給弟弟留?那我以后更不敢討老婆了!
不過玩笑一句,介安卻沒來由地聯想到那位剛進公司的畢紫妍,她那俏麗可人的容顏,和率直灑脫的個性作風,再度在他心頭盤繞著揮之不去的麗影……
宋太太和沈媽相視一笑道:
“什么跟什么?只會瞎扯一通!說到這事我還得罵罵你,事業忙也不該忙成個光棍和尚,倒是介強啊,每天在外面胡搞瞎搞,一個女朋友換過一個……”
正說著話,客廳里已傳來一個和介安很相似的聲音。
“嘿嘿,又在背后說我什么壞話了?我又招誰惹誰啦?”
和介安長得一模一樣的介強,身上一套皺巴巴的鵝黃色新潮西裝,額前一縷散亂的髻發,面上略帶倦容地走了進來。
“你還知道回家啊?!”
宋太太沒好聲氣地叨念一句,沒心沒緒地擱下了飯碗,正等一陣開罵教訓,介安見勢連忙搶白道:
“介強!你又上哪兒玩去啦?電話也不會打一通!”
介強伸手橫過餐桌,從盤子上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嘴里送,一面漫不經心、語帶酸溜地說:
“老哥,我又不是像你有大事業可做,難不成我要整天耗在家里?嘛,什么時候你在家里再辦次派對,讓你們公司那些年輕漂亮的女職員們全來參加?!”
介安沒好氣地說:
“你到底有沒有在找工作?要不然——”
“要不然你要推薦我到貴公司上班?敬謝不敏了!我生平無大志……”
宋太太看不過去,沉下了臉色說:
“介強,你這副吊兒郎當的個性什么時候才改?你哥也是一番好意,但是公司用不用你或你待不待得過三個月,我看都還是個問題哪!”
介強面肌上閃現過一絲復雜表情,不服氣地說:
“媽,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宋太太吁了一聲,怨嘆道:
“我對你們兄弟倆可沒什么大小心,手掌正反都是肉,主要是你做出什么樣給人看?!”
介強賭氣一轉身想上樓,只丟下一句:
“反正一切都是哥哥好,從小到大,我什么也比不過!”
“咦,你這是什么話?誰說過這……介強,介強……”
宋大太空喚了幾聲,介強頭也不回地逕自朝樓梯走去,介安連忙安慰道:
“媽,回頭我再跟他說說,哎,我得趕上班了!
“介安,你不吃完哪?”
“不了,再晚個十分鐘,路上又要大堵車!
介安說著話時已拎起公事包,匆匆忙忙地便往門外走去,身后則傳來宋太太向沈媽的一陣嘀咕:
“這兩個孩子,要是能互相平衡一下多好?!唉……”
介安走向庭園一側的車庫,坐入自己那輛奧迪車內發動引擎時,心中忍不住在想,就像母親所說的,再過個兩年,他就三十了,然而現在家中還有他放不下的沉重負擔,單是弟弟介強就夠讓他傷透腦筋,而最近公司里卻又發生機密磁片遭人竊盜的事,這時候他哪有什么心思去兼顧到兒女私情?
二十八年來,介安一直以子代父職的一家之主自居,他連想都不敢想去談什么戀愛,在這方面上,他算是交了一紙白卷……
大學畢業后,他立刻就去服兵役,退伍后謀職,他冒險地進人剛成立的偉勛電腦公司,一心期望這比進入其他大公司會有更好的發展。六年來,他傾盡己身所學之長,而一切的努力也沒有白費,且事實也證明了他當初的冒險抉擇押對了寶,現在的偉勛企業已不能和六年前同日而語,在科技文明的尖端市場上,也占了獨煩風騷的一席之地!
然而,再接下來呢?
他現在也算是立業了,接下來當然是成家,然而他還有一個一年換二十四個老板的弟弟需要照顧……
為什么他的心中一直無法淡去那個情麗身影呢?畢紫妍的突然出現,讓他的心湖不禁蕩出一圈漣漪!
原本他還最看不慣那些靠人際關系進入私營企業的人,但是紫妍也用自己的技能和專業知識證明了,她絕不是那種需要從頭訓練培養、白領干薪的等閑之輩;現在同在一層樓里朝夕相處,他又不得不擔心起另一種心理壓力——上司和美麗助手可能引發的種種聞言聞語!
他該怎么辦?
介安每天見到紫妍時,總是有股激蕩悸動,他多么想找機會多和她私下相處,多了解她一些;而紫妍又是個什么樣的女孩呢?幾天前她還是個軍校女學生的身份?!每每想及這一點,又聯想到這幾日來紫妍在公司一板一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的中規中矩表現,他忍不住就要浮起一絲好笑的感覺。
如果他開口約她……介安兀自搖搖頭嘆息苦笑,他是怎么了?不過幾天的相處,他這么快就動了思凡之心?而每天踏入公司,總有一堆焦頭爛額的公務等著他處理……
不過,這幾天來不管他多忙多累,只要想到紫妍就坐在他辦公室外的一處座位里,他的蒙塵俗心就好像有一陣微風輕掠而過!
他把車子平穩地滑出大門口,潛意識里帶著一絲興奮地加了油門,迫不及待的心,只反反覆覆地遐想著一張清媚動人的嬌顏……
紫妍匆匆在站臺下了公車,走在人行道上的腳步不禁加快起來,她的軍校好習慣仍保持著,每天早晨五點半就自動醒過來,然后每天兩趟的公車,真的會氣出她臉上的皺紋來!
要不是這次擔任秘密任務的機會,她還真無法想像臺北人的清晨是怎么在忙亂中開始的?!人擠人、車擠車,日復一日……
老天爺,天底下竟有這么多人每天在和分分秒秒競跑比賽。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禁在想,若是有一天她真的不過軍旅生涯了,要一腳踏入社會這座大染缸里,過慣軍中生活的她,又該如何去適應?
想了一會兄,她又回過來安慰自己,還好軍校生活教會她一種本事——兵來將檔、水來上掩,要不然她還能怎么辦?總不能棄甲漬逃吧?!
她忖著,即使是不當女將英雄了,她應該也可以咬牙去調適自己來面對這個花花世界!
唉!說來也許可笑,現在她最需要去調適的,該是她腳上的那一雙高跟鞋。都怪黎莉出的餿主意,說什么上班族女孩就要有這種摩登樣。她一輩子可還不曾站在這么“高”的鞋上走路,這時還感到一陣頭暈眼花呢!
紫妍強忍著腳上新鞋的不適,筆直挺胸地朝偉勛大摟的門口走去,冷不防的一瞥。一個身著軍校制服的人影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同時她發出一聲驚嘆:
“噢,老天!”
把下領緊縮成三條紋、眉目清秀但是表情冷峻的童家文迎面走上前來,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
“紫妍?!你怎么穿成這個樣子?”
其實這是童家文的淺見,他八成是看她穿軍服看慣了,現在見她穿一套三件式的女用西裝,還有淡粉紫的用色,一時腦筋轉不過來。
紫妍雖然心中暗叫不好,表情上仍不動聲色地說:
“學長,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家文眼色詭異地直打量著她,語氣中透著一絲不高興地逕答:
“你的休學在學校里可是大新聞,我隨便一問就知道了。但是我不明白,為什么?而且,你怎么沒告訴我?”
這是紫妍比較難應對的場面,似乎比接秘密任務要難太多了,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童家文?!
打從兩人認識的那天起,她這一句“學長”的稱謂到現在仍改不了口,而家文卻有些角色混淆,他的口氣里,永遠透著一股混合了“學長管學妹”和“男朋友管女朋友”的態度自居,紫妍也只能退避三舍,但在言辭上則老是抱著“裝傻”的消極做法。
她故作輕松地說:
“噢,沒什么,臨時決定的嘛!
家文顯得火冒三丈地低吼道:
“臨時決定?休學?!你說得好像制服上掉了一顆扣子一樣,這怎么——一
紫妍抬看了一下腕表,不傷和氣地打斷道:
“我還有五分鐘,上班就要遲到了!”
“紫妍……”
家文無奈失措地哀求起來,紫妍只顧左右而言他道:
“咦,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部隊?”
“我請了假……”
“噢,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呢?”
家文又低吼起來: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呀?!走,我看我們需要談談!
他的話中氣十足,而且帶著些命令語氣。她向來最不喜歡這一點,畢竟“尊敬學長”和“私下相處”是兩碼子事,而家文卻老是跨過界限混為一談!
“對不起,我還得上班!
紫妍平鋪直述地說了句,而家文似乎隔了二層魔障般地聽不懂,只執迷不悟地話:
“你可以請假呀!
紫妍搖頭苫笑起來,但是。想到她現在人在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軍校這點,又給了她不少勇氣。
“學長,你別開玩笑好不好?我才上班第五天,就跟公司請假?”
“我都可以請假了,為什么你不能……?”
這扯下去就話長了,而且要一個頭兩個大!
“我又沒有求你請假!
這直言一出,把家文給呆愣住了。換成在軍校中,他可能會兇學弟、學妹一頓,但是現在他有些躊躇了。
“紫妍,你……你怎么這樣跟我說話,”
為何不能呢。紫妍一直覺得心知肚明,這是童家文自己本身的問題,他那三不五時的一句“我都能怎樣怎樣了,為什么你不能”的口頭禪,簡直會教她抓狂!
這又是什么歪頭大道理?如果把這句話的怎樣怎樣套進一個“愛”了,那不是更可笑?蒼天之下可沒人規定,如果一個人愛慕你,你就一定得愛慕回去!
她沉住氣,但是已經有些疲憊厭煩地說:
“學長,真的很抱歉,我得進公司了!
家文仍不死心,而且伸手抓住了她的臂彎逕說:
“不!你得跟我說個清楚,為什么你突然休學?是為了我的緣故?還是……”
“嘖!請你別這樣好不好?”
門口進進出出著她不認識或剛認識的公司同事,這拉拉扯扯的一幕可一點也不好看。
“紫妍,難道你看不出我對你一片……”
她突如其來地拔高聲音一吼:
“童家文!請你放尊重一點好不好?”
她不知這一吼還真有用,家文不曾聽過她連名帶姓地叫出他的名字,現在一愣得松了手。
紫妍本能地正想發頓脾氣,但越過家文的身影,她不巧看見宋介安一臉不悅表情地朝門口走來。她心慌意亂地急拋下一句:
“這里不是軍校,我也不必聽你命令,請你搞清楚!
她知道,方才的一幕拉扯窘狀,介安一定都看在眼里了。沒來由地,她更加感到氣急敗壞,而且忍不住一陣臉紅心跳!
她只想快快逃離現場,再說,她也沒有時間了,這時的大廳內只有寥寥幾個匆忙趕著要打卡的人。她微喘氣疾步沖到電腦刷卡鐘前,然后把員工磁卡刷進上班時間,又看了下表,只剩一分鐘上班鈴就會響起!
她知道宋介安就在她身后幾步之遙,這情況突然變成一場競賽,好像她如果比他晚到辦公室,只會令她更窘、更狼狽不堪。
她錯過了一班電梯,最后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四座緊閉的電梯門側發愣,而那一陣熟悉的“海平線”古龍水清香,已從身后飄散而來。
介安心中一味雜陳地朝他專用的電梯門側走去,刷了卡后,電梯門應聲打開,他猶橡了片刻才說:
“畢小姐,搭我的電梯吧!要不然等你上去就遲到了!
她迅速地回了下頭打聲招呼:
“總經理早!”
然后她就不敢去觸及他的耀輝目光了。她真搞不懂自己,干嘛每次站在他面前,她就像腳底突然燒起一場火般的坐立不安?!
她又抬望著電梯門上的號碼燈,強作鎮靜地又加了一句:
“我已經刷卡了,所以不算遲到!”
“你好像一點也不怕我?!”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教她的心跳加速狂跳起來;她迅速思索著該如何應對,最后只逼出一句:
“還一分鐘才上班,等一下我就怕你了!
一說完她就后悔了,因為說得太交淺言深、太沒大沒小、太像一只花瓶在跟她的頂頭上司打情罵俏……
介安噗哧笑出一聲,但是隨即又穩住了神色?此B頭都不敢回的模樣,他又愛又憐地忍不住欣賞著她的窈窕倩影。然而還站在門口外的那個軍人,又不禁讓他的心口劃過一絲隱痛。
那個人是紫妍的男朋友嗎?他們鐵定已經認識好久了,兩人的感情關系又已發展到什么程度?
越深想,介安越感到心小的一股妒火狂燒,而她和他之間的一步之遙,此刻看來更像是有一道鴻溝需要跨越。他大半是在跟自己賭氣,有些反常地用主管對員工的口氣脫口而出:
“那你寧愿上班遲到了,等一下挨我一頓訓話嗎?”
剛才的童家文那種操縱的口吻,已經讓紫妍很受不了,現在又碰上宋介安這種大老板口氣,她更加按捺不住地反擊道:
“我說明過了,我并沒有遲到!”
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顯得劍拔弩張起來。介安心里更是后悔不已,連連暗責自已,怎么碰上畢紫妍,他就變得這么生澀笨拙?可不要弄巧成拙了!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只是想做點舉手之勞!
紫妍稍事平復后,轉過身來委婉地苦笑道:
“我這空降部隊已經夠多聞言聞語了,如果再上搭總經理的專用電梯,那不是又要被人扣上亨用特權的高帽子?謝謝你的一番好意就是!
電梯門終于開了,在跨進去之前,紫妍有些悵然若失地瞥了介安一眼,而介安正以戀戀不舍的緩慢目光娣睨著她,好似兩人都有種感覺:這種獨處的機會少之又少,等到上去十五樓辦公室之后,那里所要面對的又是另一個世界——兩人同時步入了各據一方的電梯。
等到紫妍氣喘吁吁地趕到自己座位,介安早已穩坐在他的辦公室內;而和她共用秘書室的彭思瑩,一逮到機會,就不忘要尖言酸語一番:
“畢紫妍,你架子也真夠大喔!才來上班幾天,你就敢遲到?”
紫妍可不是什么軟腳蝦的角色,在公司的職級上,她也可以和思瑩平起平坐,她才不希罕思瑩是不是董事長的女兒。
她不加思索地反唇回擊道:
“我要是遲到了,電腦刷卡上自然會有我的紀錄,我又不是不用刷卡的人!
言下之意是在諷刺彭思瑩不必刷卡上班,在辦公室里每天看她翻雜志、修指甲、嘆聲嘆氣地接接電話,紫妍是越看越不慣。
一聽到紫妍的頂撞,思瑩簡直要氣炸了,她猛拍了一下桌面潑辣吼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要搞清楚,你領的是誰發的薪水?有沒有搞錯……”
紫妍平心靜氣地準備辦公。要應付像思瑩這種自己陣腳不穩的角色,其實也不是什么難事,更何況學政戰的軍校生,哪個不是具有演說口才?所以,紫妍只稀松平常地反問一句:
“彭小姐,搞錯的是你吧?我領誰的薪水你最清楚。”
在口舌上逞強不過,思瑩整張臉都氣綠了,正小人地想拿一份卷宗朝紫妍砸過去之時,桌上的對講機突然響起。紫妍面不改色地伸手一按,介安的聲音立刻傳出:
“畢小姐,麻煩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紫妍應了一聲,馬上便站起身來。但是八成是今天一大早來就太多這種火爆場面,她嫌還不夠過癮,便苦中作樂地又朝思瑩含笑一句:
“對不起,不陪你玩了!
一進入總經理室,介安帶著研究的目光睇凝她一會兒,然后公私參半地試探道:
“畢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大早跟人在公司門口吵,現在又和同事吵,你的火氣可真大!
紫妍這一想頗覺汗顏,自己才進公司幾天哪,可不要鬧得滿城風雨!
她面露歉意地輕聲說:
“對不起,總經理!但是我保證絕不會影響到公事的!
他幽了她一默說:
“就像你在軍校跟教授吵,也不會影響優異成績一樣嗎?”
紫妍漲紅了兩片粉頰,唇角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而介安這種太過于私人態度的言談,她一時還真不知道該何言以對才好。
介安只佯裝若無其事地翻著桌上文件,邊問:
“他是你男朋友啊?”
“總經理說什么?!”
這一反問,介安反而亂了方寸,一心擔憂著會不會心跡太明?
“我是說……跟你在門口吵的那個人……”
“噢,他是我學長。”
答得語焉不詳,但是介安總算放心不少,至少他不是聽到他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介安又若無其事地說:
“我要去“腦庫”一下,現在你是我的特別助理,陪我走一趟吧!”
“你是說……?”
“對,電腦中心!公司的首腦基地!你啊你的,你一點也不怕我是不是?”
再這么下去,介安恐怕沒有什么貼心話不敢說了。其實他私心里還希望紫妍直呼他的名字,看來到那境界還得有一番努力才行。
一聽到要去全公司只有幾個人才能去的“腦庫”,紫妍高興得幾乎要樂昏頭。才出任務第五天,她就已經有這樣的幸運?!
她難抑興奮之情地說:
“是!總經理!我這沒大沒小的脾氣,回去真該面壁好好思過反省。我需要帶什么東西嗎?”
沒頭沒尾地接問一句,介安想了一下才意識到她是在指去“腦庫”的事;他站起身將一疊資料往她雙手上一放,故意想殺她銳氣地笑說:
“就抱這些資料吧!有時候充當一下花瓶也是挺好的。嘎,聽說你在軍校的綽號叫‘電腦克星’是不是?”
不待她回答,介安兀自悶笑地朝門外走去。紫妍不知道這綽號有什么好笑的,但是心中卻突然漲滿一股甜甜暖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