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凝、香凝……」
牧場的圍欄外,一抹小小的白衣身影大聲嚷道,試圖引起策馬奔馳者的注意,可是她已經(jīng)喊得聲嘶力竭,騎士卻聽若未聞的繼續(xù)驅使馬兒。
騎士一身艷紅騎裝,有如一朵張狂的紅蓮令人無法逼視,而她胯下的馬兒則載著這抹紅蓮飛馳,仿佛要在綠地上點燃出火焰。
騎士就這么在大地上來回疾馳,直到過足了狂奔的癮,這才慢慢緩下馬兒的腳步,準備讓它回馬廄休息,此時,騎士才終于注意到圍欄旁等候多時的白衣人兒。
「香凝,你怎么又擅自跑來騎馬?別忘了,今天你可是要跟我學刺繡的!」一見到騎士好不容易把注意力轉向她,白衣人兒立刻擰著細眉抱怨。
她教導表妹女紅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偏偏她這個學生恁不受教,三天兩頭就往外跑,害得她每次為了找學生而四處奔走。
要知道,這個牧場可不是普通的大吶!等她找到學生時,也差不多累了。白依依不由得懷疑這根本就是表妹的詭計。
白依依瞪著表妹姣美的容顏,努力維持住怒氣,希望這么做能讓表妹曉得,這回她是真的生氣了。
「我忘了,抱歉。」況香凝微笑著,仿佛真的忘了今日與表姐有約。
可已經(jīng)深知況香凝性子的白依依,才不吃這一套呢!雖然她總是拿香凝可愛的笑顏沒轍,但不代表她會輕易上當!
忘了?她天天都為表妹安排各式各樣的課程,怎么可能會「忘了」呢?!
「香凝,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別忘了姨母特地邀我北上小住,就是希望我能教導你學習女紅,否則姨母無法安心讓你出嫁。 拱滓酪里@然對況香凝的逃避非常不滿。
況香凝連根針都穿不上,照這樣的速度,要想縫好一套大紅嫁裳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要她代香凝縫個十套嫁衣還比較容易達成呢!
在這荒僻的塞外,白依依可是一天也待不下去,要不是看在姨母殷殷請托的分上,她又怎么會同意過來呢?
偏偏香凝實在不受教,不是跑得無影無蹤,就是用盡借口逃避學習,簡直是頑劣不堪。
雖然白依依費盡口水勸導她,但況香凝卻怎么也聽不進去,非但不像一般女孩家,還硬是穿上外族人的束袖衣褲,說這樣比較方便騎馬。
聽聽!這是女孩子家該說的話嗎?!
「表姐,你怎么跟我爹娘一樣,老說些嫁不嫁的問題,難道你都不嫌煩嗎?」
況香凝莫可奈何地搖搖頭,因騎馬而凌亂的發(fā),變得更加狼狽不堪,白依依見狀,幾乎要尖叫出聲。
在白依依的想法中,女孩家根本不應該做出任何會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活動,除了讀讀詩詞、繡繡花鳥,最多就是在自家庭院里撲撲蝶吧!
所以她怎么也無法忍受況香凝三不五時就男裝打扮的習慣。
這實在太不合禮教了!
白依依是況香凝母系那邊的親戚,她來自南方,不管是出嫁前或是出嫁后,都是循規(guī)蹈矩的千金大小姐。
出嫁前,她一直是地方上出了名的乖巧姑娘;出嫁后,更是令人津津樂道的賢德女子?上н@段婚姻并不長久,約莫一年多前,白依依意外喪偶,之后她便回到娘家,準備孤獨終老。
由于況母一向喜歡白依依,不忍心看她終日閉門不出,便打著請白依依指導況香凝為婦之道的大旗,邀請她到塞北來散散心。
但「指導」不過是名目上的理由——況香凝非常確信母親是真心想找個人好好「教育」她一番,只可惜她并不打算乖乖照做。因此,她與表姐你追我跑的游戲,變成了況香凝近來的另一項新嗜好。
「香凝,你若再這樣頑皮,是想什么時候出嫁啊?別忘了你的夫婿還在等你長大,如果你繼續(xù)這副小孩子心性,對方又怎么敢上門求親?」白依依忍不住叨念,希望藉此提醒香凝,她已經(jīng)是個有婚約在身的人,總不能一直率性的過日子吧?
但白依依怎么也沒想到,她這番話卻引來了反效果——
「那個男人才沒有在等我呢!」況香凝氣得面紅耳赤。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打從他們那唯一一次的會面之后,就再也沒有消息,像這樣的人,她為什么要承認他是自己未來的夫婿?!
況香凝氣呼呼地,只差沒敲鑼打鼓、昭告天下,說她不要這門婚事了。
「香、香凝?」白依依嚇了一跳。香凝怎么會突然這么激動?
「不管我現(xiàn)在是好是壞,他根本不會在意的,或許沒有我這個人,他還會比較開心呢!」況香凝別過頭,悶悶不樂地說道。
這么多年,他都沒消沒息的,她對這個未婚夫還能有什么盼望?
「香凝,你在說什么傻話。∧銈冎g有婚約,他怎么可能舍下你不管?再怎么說,這可是雙方家長允諾的婚事,他當然會來娶你!拱滓酪绖竦馈
況香凝聽見表姐的話之后,心中大大的不滿,忍不住癟嘴嗔道:「那個十年都沒給我捎過半封信的男人,誰稀罕他來娶我?!」
況香凝說完,甩頭就策馬離去,留下表姐在原地跳腳。
況香凝的思緒飛揚,平穩(wěn)的跶跶馬蹄聲并沒有平復她的情緒,她覺得自己此刻的思緒反倒像是被馬蹄踏過的草地,徒留下一個個坑洞。
十年了啊……
這些年爹娘總在她耳邊說:只要她快快長大,蘇抉堯就會來娶她!所以況香凝從沒有一刻忘記過他們的婚約。
但隨著時間流逝,況香凝開始懷疑——他根本就不想娶她。
因為這些年來,蘇抉堯非但沒再來塞北瞧她一眼,甚至連封信都沒寄過,她僅能從蘇家二老寄來的問候信中,尋找關于蘇抉堯的只字片語。
將近十年的等待,逐漸令況香凝變得沒有耐性。
尤其他又像是在躲她似的,在離開京城的學堂之后,居然跑到大漠去了!
就算黑鷹堡是名聞天下的商賈又如何?就算堡主是他的結拜大哥又如何?他就能這樣拋開蘇家的一切嗎?
他拋開了蘇家,也……拋開了她。
況香凝心煩意亂地任由馬兒隨意走著,待她回神時,發(fā)現(xiàn)馬兒居然自個兒尋回家了。
她將馬兒交給小廝照料,才踏進家門,爹娘就迎了上來——
「香凝,你總算回來了。依依說你騎馬跑得不見蹤影,讓娘擔心死了。你跑到哪兒去了?有沒有受傷。俊箾r母擔憂地瞧著女兒。
「老婆,你在擔心什么啊?我們家香凝騎術那么精湛,再說,這一帶都是我們家的地盤,能出什么事?」況云天哈哈大笑,對于自家女兒的騎術非常自滿。
「你喲,就只會寵女兒,誰說在自家土地上就不會出事?前兩年你不是還從馬上摔下來過?如果連你都會墜馬,還有誰不會墜馬?」況母抱怨道!冈僬f,女孩子家騎術精湛有什么用?多學點女紅還差不多!
況香凝是他們夫婦倆的獨生女,又是多年無子之后,好不容易才從菩薩那兒求來的寶貝千金,因此丈夫格外寵溺她,幾乎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所以多年來況香凝只愛騎馬、不愛女紅的事,也被丈夫睜只眼、閉只眼給放過。
但現(xiàn)在可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況母是這么想的——以前女兒還小,她還可以不在意,但如今女兒都已經(jīng)及笄了,若再不學點為婦之道,她怎么放心讓女兒出嫁呢?
她特別商請白依依前來幫忙,但效果卻不彰,也難怪況母不高興了。
「女紅再好有什么用?反正蘇抉堯根本就不打算來娶我!」況香凝癟著小嘴,低頭嘀咕著。
雖然況香凝說得相當小聲,但還是讓母親聽個明明白白。
「你這孩子怎么又說這種傻話?」況母大吃一驚,雖然她早就從白依依那兒聽到女兒賭氣跑掉的經(jīng)過,卻沒料到女兒居然這么在意!改阒灰犇锏脑挘怨缘馗酪缹W習女紅和女德,然后耐心等著出嫁就行了,別凈想些無關緊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人對香凝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才會讓香凝心神不寧?況母不安地想著。
香凝對學習女紅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了,現(xiàn)在又加上這一層莫名其妙的排斥,好事豈不徒增變數(shù)?
思及此,況母不由得一股氣直上心頭。如果讓她逮到是誰對香凝亂嚼舌根,她不扒了那人一層皮才怪。
「我不覺得無關緊要。 箾r香凝擰眉!高@些年來,蘇抉堯從沒寫過一封信給我,你們確定他還記得有我況香凝這個人嗎?搞不好他根本就忘了這件事!
說到這件事,況香凝的火氣又上來了。
她也沒要求他天天寫信,就算是一年一封、即使內容只是問候她的爹娘也行,只要有那么一丁點證據(jù),可以證明蘇抉堯并沒有忘記塞北的況家就夠了。
但蘇抉堯卻連這么基本的事都沒做到,也難怪況香凝如此忿忿不平。
「傻孩子,抉堯怎么可能會忘記婚約這么重要的事?男兒志在四方,現(xiàn)在他肯定是準備努力奮斗幾年,等你懂事一點才來娶你!箾r母笑呵呵地解釋!负邡棻た墒欠浅S忻牡胤剑軌蛟谀抢镎加幸幌,不正說明了抉堯非常的努力!
「要努力不能留在山西蘇家努力嗎?為什么一定要跑到那么遠的地方?而且,他從沒給我捎過半點消息,又怎么知道我到底長大了沒?難道我只能坐在家里等他哪一天突然想到我?」況香凝不快地大喊,她可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疼愛長大的吶,誰敢這么忽略她?
就只有蘇抉堯,只有他敢這么做。
「香凝,你忘了蘇家的祖訓嗎?抉堯這一房的子孫嚴禁習商,所以他會跑到黑鷹堡去,并不是沒有道理!乖S久沒吭聲的況云天提醒道。他相信,抉堯沒留在老家,絕不是因為逃避婚約!
況香凝并不這么認為,她冷眼瞧著父母——只見他們兩人皆一臉信心滿滿。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要去黑鷹堡!
況香凝的宣告有若平地一聲雷,讓況氏夫婦都嚇了一大跳。
「香凝,你說什么?」況云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去黑鷹堡。」況香凝再次堅定地說道。「既然他不理我,那我就自己去找他,我要親自去確認他到底值不值得讓我等,如果他不值,我就不嫁他了!
說完,況香凝轉身回房,準備立刻執(zhí)行這項決定。
「香凝,你別亂來!」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馬商,況云天立刻恢復鎮(zhèn)定,攔下女兒勸道:「你又不知道黑鷹堡在哪,這樣貿貿然出發(fā),發(fā)生意外怎么辦?」
「我沒打算一個人出門啊!」況香凝端起一張?zhí)鹈勖鄣男︻伹浦赣H。「爹,相信你一定會派大隊人馬護送我過去吧?」
「這……」況云天一時語塞。
見狀,況香凝笑得更加無辜了。
「如果我不小心迷了路的話,可能就回不來了吶……你也知道人家從沒出過遠門,什么意外狀況都可能碰上嘛!」況香凝笑瞇瞇地補上一句威脅,完完全全吃定了最疼她的爹,因為他一定舍不得她受半點損傷。
「我記得爹說過,出門在外最怕遇上強盜。人家雖然學過武功,但也只會那么一招半式,如果真遇上盜匪,絕對無法對抗,爹!你一定會派一隊最厲害的護衛(wèi)保護我吧?」說完,況香凝一派天真地仰望父親,還順便無辜地眨眨眼。
「這個……」況云天啞口無言了。
女兒就這么吃定了他?可悲的是,況云天還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絕。因為,就算女兒拒絕護送,他也一定會偷偷派人保護!
「如果有人護送,我當然可以安全的抵達黑鷹堡,不用擔心迷路,也不怕會出什么狀況,爹娘又能隨時得知我的消息,一舉數(shù)得呢!」況香凝輕快地擊掌,不由得父母勸說,她已經(jīng)決定好了。
「香凝……」況云天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況香凝已經(jīng)飄然離去。
但況香凝離開不久,就見到表姐臉色蒼白地瞪著她。
「香凝,女孩子家怎么能夠如此不顧廉恥地跑去找男人?就算對方是你的未婚夫也不應該,再說,黑鷹堡可不是隔壁的小城鎮(zhèn)!那兒可是與這兒完全不同的地方吶!」
「就算相隔千里也沒關系,我已經(jīng)厭煩等待了。」況香凝的意志堅定。「還是你覺得我再花個五年、十年,繼續(xù)等下去比較好?」
白依依本想答說「當然應該繼續(xù)等待」,但被況香凝的美眸一掃,什么話也說不出口了。
況香凝有一種奇妙的魄力,總是令人無法招架。她長得很美,這一點是所有人都認同的,但除了美貌之外,還擁有一雙充滿野性的眸子,那是有若野獸一般,充滿力量的眼神,讓人看出她絕不是徒有美貌的女子。
她有自己的想法,也一向貫徹自己的想法。
雖然平時況香凝會收斂她那過于懾人的眼神,甚至會故作無辜的模樣,以達到她的真實目的。而且當她認真起來時,要想撼動她的決定,簡直比登天還難。
白依依瞧著她,忍不住想嘆氣。
「表姐,不要再跟我說女孩子就應該乖乖躲在家里的大道理,那些我聽不懂、也不想懂!箾r香凝搖了搖頭,嘆息道:「表姐,你這輩子完全依照那些大道理在過日子,可是你真的快樂嗎?」
「我?」白依依一愣,為什么話題會轉到她身上?她明明就是來勸香凝不要沖動的!
「你出嫁不過三年,丈夫就納了三個妾,雖然你從未反對他納妾,還因此博得了‘淑德’的美名,可是你真的不介意他納妾嗎?!如果換作是我的話,根本不可能忍受得了自己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
況香凝定定地瞧著表姐,想聽聽她真實的想法,因為況香凝不相信會有人能這么大方地與別人分享自己所愛的人。
換作是她,獨占都來不及了,又怎么可能與別人分享呢?
就算人家說她這是孩子氣的舉動那又如何?如果必須要犧牲自己的心意,那她況香凝寧可一輩子孩子氣,也不愿意受委屈。
「這……」白依依啞口無言。
突然被擊中內心深處最隱私的事,令她根本開不了口。當初丈夫納妾時,她真的不介意嗎?
「表姐,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你的標準,因為我打算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因為我已經(jīng)厭膩等待,而且我也很想知道,那個讓我等了十年的男人,究竟夠不夠資格讓我枯等。」
況香凝說完,轉身準備離開,卻被白依依喊住——
「香凝,你不能夠就這樣離開,這對你的名聲不好!篂榱舜_認未婚夫的人格而離家遠行?這是何等荒謬的事!
「那又怎樣?如果我這輩子就這么被他拋在一邊,成為一個棄婦,你認為我的名聲又會好到哪里去?」況香凝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
她已經(jīng)等了十年,難道要她再等另一個十年?
「你……」白依依無言,但她又好羨慕香凝的勇氣。就像方才香凝問她的,她真的不在乎丈夫納妾嗎?
她怎么可能會不在乎呢?!可當年的她卻沒有勇氣反對!
書上說:要女子以夫為天,不應該反對丈夫的任何決定,說這樣才是正確的為妻之道、說這樣才能博得外人的贊賞……
這些白依依都做到了,也得到了贊美,但她從來就不快樂!
況香凝瞧著表姐的表情好一會兒,然后突然道:「如果你這么擔心我的名聲,不如陪我一起去黑鷹堡?路上有你同行,相信爹娘也不會反對我走這一遭!
「陪你同行?!」白依依嚇了一大跳,怎么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種提議。
「對!你這輩子幾乎都足不出戶,唯一一次的遠行就是到我家來,結果你來了之后,也很少去別的地方,難道你不覺得無聊嗎?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去黑鷹堡的話,至少我們還可以一起游覽各地的風景,肯定比你窩在家里開心得多!箾r香凝表情愉快,預備拐表姐陪她上路。
既然要出遠門,當然要多拉個人做陪啰!否則一個人去多無聊?
「這……」白依依有些心動,卻又忍不住躊躇。當她從家鄉(xiāng)啟程前來塞北時,一路上的種種風光的確令她相當喜愛,如果她陪表妹前往黑鷹堡的話,肯定能看到更多不同的景色。
況香凝看得出表姐有些心動,但并不打算立刻逼她回答,便道:「這樣吧,你慢慢考慮,我等你的答覆!拐f完,況香凝擺擺手離開了。
況香凝知道,她已經(jīng)成功拐到一個旅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