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伯虎運功翔飛,滿腹悶火。
隨著距離拉遠(yuǎn)、時間流去,他感覺出那偎在他懷中的少女,香馥的嬌軀原是僵硬的,卻緩緩生了變化,變得安靜且柔順了。
終于,朱紫紫朝他伸去了小手,纏住他的頸項,將小臉埋在他肩窩處,沒理會那正在兩人身后不斷流逝的景物,也不去看始終冰封著表情的他。
表面上柔順著的她,其實心底正在竊喜著。
她竊喜,因為他那凡事不在乎、無所謂的面具終于讓她敲裂了隙縫,逼他要對自己承認(rèn),承認(rèn)他其實是很在乎她的了嗎?
「你到底想跟人家說什么?」
好半晌后,嬌音在洛伯虎耳畔軟軟響起,那把甜嗓讓他緊繃了好長一段時日的唇線終于放松,但他不愿意讓她知道她對于他的影響,仍是維持著寒嗓。
「那妳又到底想要做什么?」不答反問,他將問題拋回給她。
「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又能夠做什么呢?」嬌音低緩近似咕噥,她執(zhí)意將臉埋在他的肩窩,放下了在人前慣有的驕氣,嗓音有些悲涼。
「不就是配合著你,散去我們之間的姻緣,助你早日尋得真命天女嗎?」真命天女四個字讓她說得很酸,讓他聽得很心疼。
「若真是想幫我……」他的嗓音依舊冰冷,「就別去找那些不成才的家伙來氣我!
「誰在氣你啦?還有,誰說他們不好的?是你自己太挑,東挑西揀,沒一個可以登得上你洛大少爺?shù)难劢。?br />
「那些家伙配不上妳,他們根本就不了解妳!顾麨樽约恨q解。
「我也知道他們配不上我,也知道他們一點也不了解我……」她順著他的語氣,忍不住嘆了口氣,「但這世上唯一了解我的人卻不想要我了,既然如此……」語音傷懷,她更往他肩上鉆去了,「我嫁給誰,又有什么分別?」
他沒再作聲,好半晌后,她感覺出耳畔風(fēng)聲已停,腳下觸著了實物。
朱紫紫好奇地張開眼睛,看見兩人正身處于一處寶塔飛檐頂端,時近黃昏,遠(yuǎn)天陰暗暗地似要下雨般,四周冷清,但她在他懷里卻只感覺到了溫暖。
洛伯虎側(cè)攬住她,在飛檐屋瓦間坐下,俊眸抬高,遠(yuǎn)眺著墨黑的天色。
「瞧這個樣,怕是要變天下雨了。」
她不信地推開他,不悅地瞪人了。
「別跟我說,你特意將我擄來,就是為了要告訴我,就要變天了?」
他將視線轉(zhuǎn)向她,這么多日子以來頭一回真心微笑,如往日般那樣俊魅地笑了,笑得她心口一陣狂跳。
「變天不重要嗎?」他虛心請教。
她暗咬嫩唇,扭過頭去不想理他,卻讓他邊笑邊好玩地用長指扳了回來。
「我在問妳呢,干嘛不回答?」
「對于沒有營養(yǎng)的話題,我通常興趣不大!
她的表情彷佛聽見了狗吠一樣。
「沒營養(yǎng)是嗎?」洛伯虎揚唇邪笑,將手指滑上她額心,挑玩起她那春柳似的劉海,「那我就不再說了,我原先是擔(dān)心變了天后,嗯,就不方便上門去提親了!
「你你你……」朱紫紫整個人呆住了,好半天后才氣急敗壞地揣緊他袖口猛扯,「你剛剛……說了什么?」
「沒有什么重要的……」他拉開她的手,壞笑著,「那只是個沒什么營養(yǎng)的話題,郡主是不會有興趣的!
「我有!我有!」她點頭如搗蒜,嬌靨如花。「好伯虎哥哥,你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剛剛?cè)思乙粫r沒留神,沒有聽清楚,你就好心再說一遍吧!」
「不是不想說呀……」勾高薄唇,他笑得更可惡了點,「只是我最近記憶力不好,常常前一句話說了啥,后一句就給忘掉了。」
「騙人騙人!」她嘟著嘴有點生氣了,「你剛剛明明說了,說什么提親的。」
「我真說了提親嗎?」
他握臂環(huán)胸一臉賴皮的笑,就是喜歡瞧她薄嗔?xí)r的嬌甜模樣。
眼前的女孩是用嬌貴的水晶琉璃打造出來的,冰肌玉膚,嬌嫩清甜,無論是嗔是喜,是算計是淘氣,都有著與旁人不同的風(fēng)貌、如風(fēng)一般善變,又如水一般的沁蜜,或許就是這個樣子,才會令得他不得不降了吧。
降?是的,他苦笑,他終于投降了,為了她。
「你說了、你說了,人家兩只耳朵都聽見了,它們都可以為我作證的!怪熳献蠞M臉認(rèn)真,大有如果他不肯招認(rèn),她寧可將耳朵剁下來好作證。
「好吧!」
他再度賴皮一笑了。
「就算我真的說了,但也沒說是要上薺王府去的呀!天下女子何其多,可不是只有妳一個,街角那頭的馬寡婦,風(fēng)情萬種,陶百萬的獨生愛女,整日對我丟手絹兒拋媚眼,要不那養(yǎng)豬大王的妹子屠嬌嬌,嗯,也是個挺不錯的選擇。」他單手支頤,架在膝頭上,還真的認(rèn)認(rèn)真真地考慮起來。
「你……」她用力咬唇,忍不住惱火了。
「妳脾氣這么壞……」他湊近那氣嘟嘟的嬌容上下審視,搖頭作聲,「除非是個笨蛋,才能受得了妳一輩子!
「受不了就不要受!」
她生氣地一把將他推遠(yuǎn),在瓦檐間站起身來。
「夠了!我受夠了,為了你,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不懂,不過是一段感情,我干嘛要愛得如此低聲下氣?如此費盡心機?外頭多得是想要娶我的人,不用你來提親,也不用等你點頭同意,明兒個我就隨便找個男人嫁給你看,而你,就去娶你的養(yǎng)豬大王妹子吧……」
話還沒完她便尖叫一聲,因為洛伯虎猝然拉著她往后一扯,跌入了他的懷里。
「夠了!」他將仍想妄動的她緊箝在懷里,「別整天嚷著要嫁給別人,這陣子妳讓我受的罪還不夠多嗎?」
「我讓你受罪?我讓你受罪?!」
她掄起小拳頭死命地擂他的胸膛,一擂再擂他倒沒嚷疼,她卻被逼紅了眼眶。
「弄清楚點,究竟是誰在讓誰受罪了!」她傷心恨嚷著。
「那個多情濫愛的人不是我,那個受制于天命,說要散盡姻緣的人也不是我,不是我的!你知道我喜歡你喜歡得有多累、多苦,多么無奈?眼見你一個接著一個散去姻緣,我又要竊喜又要害怕,害怕著總有一天,那遭法術(shù)蠱惑,莫名其妙情生意動去愛上別的男人的人會是我,會就要輪到我了!」
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zhuǎn),她卻是死命地忍著不許落下,她知道她的淚水是對付他的利器,但她已經(jīng)厭倦了這些爾虞我詐的猜心招數(shù),真是倦了!
「不會了,紫紫!孤宀@口氣,任由著她將多日來壓抑著的情緒宣泄出來后,才溫柔將她擁緊!覆粫唺吜耍覄倓傄呀(jīng)在心里作好決定了,我要妳,不管月老怎么說怎么阻止,不管別人許不許,我都只要妳,妳的手,我再也不要松開了!」
懷中人兒聞言頓時變得僵硬,似是不相信聽到了什么,他再度嘆息,將下巴枕在她頭頂,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柔荑,十指互扣著。
「別擔(dān)心,這不是什么以退為進(jìn)的手段,更不是另一個詭計的開始,別說妳倦了這一切,我也是的,我受夠了,無論月老再說什么、再威脅什么天命,我都不會再頤由著他了,這一世的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不要去為上一世的我負(fù)起那種早已被遺忘了的責(zé)任,這一世的洛伯虎……」
他閉上眼睛,將臉埋入她發(fā)間,不舍地嘆息,「是非朱紫紫不可的了!」
由僵硬轉(zhuǎn)為輕顫,直至她能夠出聲時,那嬌嫩的嗓音里卻仍是飽含疑懼的。
「你真的……真的不是在騙我?」
他在她發(fā)間輕笑,「等明日我去提親時,妳就會知道我有多么認(rèn)真了。不過紫紫,妳要先有心理準(zhǔn)備,雖然妳爹娘向來順寵妳,但他們會不會點頭,讓妳跟著我這不長進(jìn)的男人,我沒個準(zhǔn),但若要我夫憑妻貴,去當(dāng)薺王府的贅婿,住到妳家里,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妳若是當(dāng)真決定要跟我,就可能要被迫面臨選擇了。」
朱紫紫在他懷中轉(zhuǎn)過身,微潤的眸子燦然若星,她覷著他半晌,神情認(rèn)真地?fù)u頭。
「沒有選擇的,我只要你,紫陌紅塵、蕓蕓眾生,我就只要你的!」
洛伯虎發(fā)出了滿足的嘆息,將她身子往前帶近,低頭以唇覆上她,這個吻,像是一個約定,一個兩心互許,再也不離不棄的約定。
良久之后他才離開她的唇,卻沒忘了問:「妳確定不會后悔嗎?」
「不會!」她依偎在他懷里,柔順得像只被卸去了利爪的小野貓!高有以后……」他嗓音泛酸,「不許再喊別的男人做哥哥哥了!
她笑了,瞋他一記,「不許喊?你可別忘了我是真的有三個哥哥的。」
他哼了哼,霸氣不減,「就是不許在我面前喊!
她也哼了哼氣,伸長小手勾住他的頸項,將他俊臉拉近,「你問我后不后悔,我還沒先問你呢,選擇了我之后就不許再改,也不許再去招惹別的女人了!
他笑著問:「例如說,養(yǎng)豬大王的妹子?」
她瞪著他,「不管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統(tǒng)統(tǒng)都不許!
「這……」他故作思索,「我盡量吧。」
「盡量個頭啦!捉到一次砍一根手指頭!顾墒钦J(rèn)真的。
「那還好嘛!」洛伯虎勾唇笑著,「我有十根手指頭,那就表示可以錯上十回啰?」
「是呀!」她冷冷一笑,「十次屆滿,就該直接砍你下面的『東西』了!
「這么狠呀?」他忍不住抗議,「為了報復(fù),妳連自己日后的幸福都可以不顧?」
她哼氣,「寧為玉碎不求瓦全,在你做出選擇時就該了解我的性子!
他嘆氣,「明明知道妳這個樣子卻還偏要親近?這可真是飛蛾撲火了。」
「后悔了嗎?」她抬高下巴,杏眸圓瞪,語帶挑釁。
「不!」他收起笑意,定定地觀著她,「縱死無悔!」
朱紫紫也不笑了,認(rèn)認(rèn)真真回視著他,重復(fù)他的話,「縱死無悔!」
兩人心意相通,深情相擁,沒留意到身后那已然全黑的天際,有道閃電正無聲地劃過天際,遠(yuǎn)天之處,似起了風(fēng)卷云涌之勢。
這個天,看來真是要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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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伯虎先送朱紫紫回王府,在看見她攀過墻頭后他才走。瞧著她熟練的動作,他心底不禁有愧,知道她先前已為他犧牲了太多,但在今天后,他向自己發(fā)下誓語,他一定要盡自己所能,使她快樂無憂。
為了她,他勢必得再重新規(guī)畫起自己的未來,就算不能夠錦衣玉食,好歹也要讓她衣食無虞。
在回到茅廬前,那郁悶了好久的天終于下起雨來,大顆大顆的雨點砸得人生疼,洛伯虎在雨中慢踱著,雖是淋了滿身的濕,卻因著心情太好,反倒有種重生之后的快活,他甚至還邊走邊吹起口哨。
他在門口停下,瞧見里頭透著光,顯見已然點起了燈火,他笑容滿面的推開門,下一瞬間笑容微僵,因為在燭光下瞧見了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他這屋里的人。
笑容轉(zhuǎn)為困惑,他還沒出聲問,月老就已然湊過來解釋了。
「你呀你,在外頭玩得不知道回家,人家王妃可是等你很久了!
王妃?是的,那面容端雅,氣勢肅凝,直挺著腰坐在屋子中央的,正是洛伯虎曾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一回的薺王妃沈孀。
她上他這里來做什么?
為了紫紫的事嗎?
也好,反正他本來就準(zhǔn)備明兒個要上王府去提親,姑且不論他們同意與否,他和紫紫在一塊的心意,是無論誰都法改變的。
心思定下后,他再度揚起了平日無所謂的笑容,隨意捉了條長巾拂了拂頭發(fā)和身子,然后走到沈孀面前。
怪的是兩人雖是頭一回相見,他卻彷佛可以從她的眼神里嗅著了厭惡仇恨。
為什么?
就因為她的女兒愛上了他?一個浪蕩不羈的街頭小霸王?
「王妃雨夜來訪……」他對她的厭惡視若無睹,徑自捉了張板凳在那拘謹(jǐn)冰冷的女人面前隨意坐下,「不知有何貴干?」
「金滿!」沈孀沒轉(zhuǎn)眸,冷冷啟口吩咐,「連同你,所有的人都給我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說!
「喂喂喂!」邊被推邊叫嚷的月老滿臉不服氣,「我得留著的,有關(guān)于小龜虎的所有姻緣事都是和我有關(guān)的,他不能隨隨便便點頭,除非我同意……」
先推背后踹臀再關(guān)門,月老的聲音和金滿的身影,頓時都被隔離到了門外去。
懶懶收回視線,洛伯虎雙臂環(huán)胸,輕笑地勾高唇角,「做事干凈俐落,王府里還真?zhèn)個是人才!
「別跟我浪費時間……」沈孀漠然的開口,「我不是來聽你耍嘴皮子的!
「那么好!」嗅出了對方的不友善,他爽快地收回了笑容,「也請大嬸別浪費在下的時間,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吧。」
「你……你叫我什么?」沈孀沉眸冷臉,不敢相信。
洛伯虎聳聳肩,「妳的年紀(jì)大過于我,又已經(jīng)嫁人有孩子了,不能喊大嬸的嗎?」
「無禮小輩,你明明知道我的身分……」
他打斷她,「在我眼里眾生平等,大嬸若想端足妳身為王妃的架子,奉勸妳最好留著回家去端個過癮!
「大膽!」沈孀惱恨啟口,原想同往日般喊人上前掌嘴,卻在憶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時,強忍下了。
「我不同你計較,今日我來,是要命令你不許再跟紫兒玩在一起!
「玩?!」他懶洋洋一笑,瞇了瞇俊眸,「敢情大嬸是聽王府里的下人說起的吧,只可惜妳的消息還是晚了一步,我和紫紫并不是在玩,我們是認(rèn)真的,就在剛才,我們已經(jīng)許下了要在未來共偕白首的約定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沈孀尖叫跳起身,頭一回在人前失態(tài),她的一雙眸子里滿是驚懼,卻無暇去思及失態(tài)與否的問題。「你們……你們是絕對不可以在一起的!」
「為什么不可以?」
洛伯虎依舊清懶勾唇微笑,表情沒變。
「因為她是王府千金,而我只是個街頭混混?因為你們擔(dān)心她跟了我要吃苦?只可惜,大嬸,就算妳不了解我,不清楚我的脾氣,也該清楚自己的女兒,紫紫會是那種任人鎖住、防住、制壓住的人嗎?」
「紫兒不懂事,紫兒喜歡胡鬧……」沈孀語氣微顫,原先布滿仇恨的眸光起了些微轉(zhuǎn)變,摻雜了幾許懇求!傅愀煌,你比她大了近十歲,你的人生歷練及遭遇是她的百倍,你明明知道她跟著你是不可能有幸福的,她不肯放手就由你來放,由你來逼她放手……」
洛伯虎再度打斷她,「對不起,大嬸!顾咝σ宦暲^續(xù)往下說:「其實原先我也有過這樣的念頭,但就在剛才,我已經(jīng)和紫紫確定了對彼此的互屬不棄了,她不能沒有我,我也不能沒有她。是的,我的人生歷練是她的百倍,卻也因豁如此,她的純真吸引了我,讓我愿意為她專情,妳放心吧,我是不會讓我愛的女人吃苦的!
「你不懂!你不懂!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沈孀揪發(fā)失控的再度尖叫,「這不單是吃不吃苦的問題,而是你們根本就不能夠在一起的!
洛伯虎淡淡哼氣,絲毫未受對方影響,「給我一個理由,說服我。」
揪發(fā)的手改而掩住臉龐,沈孀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好半天沒抬頭沒吭氣,徑由著屋外的風(fēng)持續(xù)增強,落下的雨絲變大,讓那諸多來自于天地的雜音,滿滿地充塞在這幢茅廬里。
風(fēng)兒呼嘯,雨兒淅瀝,人兒無語。
像是靜捱過了百年光陰一般,沈孀終于放下手,再度挺胸坐直身體,冷冷的視線彷佛她方才的激動不曾有過,直觀著洛伯虎,她清冷開口。
「你活了二十多年,也走了霉運二十多年,難道說,你從不曾有過懷疑?」
懷疑?
她的話讓洛伯虎訝然蹙起眉。
沒錯,他是曾經(jīng)怨憎過老天爺?shù)牟还,老愛以捉弄他為樂,但是懷疑?她這是什么意思?
沈孀冷冷審視著他的疑惑,「你不覺得這么多年來始終有只幕后黑手,在操弄著你的未來,在斬斷著你的所有可能發(fā)展契機嗎?」
他無言,靜候下文。
「那只黑手的主人……」她冷冷開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