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運河的水,悠悠蕩蕩的流過古樸的石屋前。
虞姬的屋下依舊吊滿了清雅的香蘭。
她終日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絕美的臉孔不時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虞她執(zhí)意要為亡母戴孝一年,她和項羽的婚事又延宕了下來。
冬盡春來。
春去夏至。
轉(zhuǎn)眼問,秋天又要來臨了。
在這一年中,朝廷發(fā)生了很多大事。
二世即位后不久,就誅殺了蒙毅、蒙恬兩位大將,隨之又誅殺自己的兄弟姊妹,人心諸多不滿。奸臣趙高弄權(quán),鏟除忠良,秦皇朝陷入一片謀殺的恐怖中。
對秦皇朝痛深惡絕的項羽,不時窩在虞姬身旁,熱烈的向她描述有關(guān)秦二世的種種流言。
“哼!胡亥受到趙高和李斯的幫助,暗斗竄改始皇”帝的這詔,才能登基為帝,F(xiàn)在流言四起。人心思反,距離秦皇朝滅亡之日,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項羽愈說愈興奮,他期待這個時刻已經(jīng)很久了。
凝視著志得意滿的情郎,虞姬不禁想起項羽見到始皇帝時,脫口而出的豪語。
“項郎,你曾說你能取代始皇帝,如果機會真的來臨,你會選擇當(dāng)皇帝嗎?”虞姬撫撫項羽粗獷的臉龐,她實在無法想像他穿上天子冕服、戴上冕冠的模樣。
“不會!彼麛蒯斀罔F的答道。
“噢?”虞姬微微感到驚愕。
大丈夫志在四方,如能登上帝位,豈不威顯四海嗎?項郎為何不想當(dāng)皇帝?
“滅亡別人的國家是不仁不義的事,當(dāng)年秦王并滅六國、統(tǒng)一天下,自稱為始皇帝,實在可恥可恨!表椨饝嵑逎M臉,言語鏗鏘。
年方二十四歲的項羽英姿勃發(fā)、氣宇蓋世。
當(dāng)他對著愛人講出心底的復(fù)國大計時,他那雙浚深的眸子閃亮得如同陽光下的烏玉,那四圈瑩亮的瞳子更宣示著他的不凡。
“項郎,我果然沒看錯人,你確是一位至情至性的好男兒!庇菟滩蛔,摟緊了他的頸子。
“沒有當(dāng)皇后,你會不會覺得遺憾?”項羽也熱情的擁住她。
“才不會呢!庇菁аU裊娜娜的瞠他一眼“人家才不想什么皇后,人家只想當(dāng)你的妻子”
項羽的臉泛起狂喜的光彩。
一想起即將和虞姬成親,他就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虞姬,叔父已經(jīng)請人為我倆合婚,待婚期決定后,我們就要忙著辦婚事了。妒盼了又盼,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虞姬滿心歡喜的偎人他懷里
明日,她將要除下這身素白,忘卻過去所有的傷痛。
因為,美好幸福的日子就要來臨了。
秦二世”兀年七月,戌卒陳勝、吳廣起兵反秦,陳勝自封為陳王,許多名士都前往門附,聲勢大壯。
起兵反奏者愈來愈多,江西
…東雖然尚未有動靜,擁有政治才能的項梁卻早已擬好反秦大計,只待時機一到,就要付諸行動。
不料,時機提前引爆。
項羽大婚前夕,會稽郡守召清項梁人府商議起兵反奏之事,項粱藉此機會,令項羽誅殺郡守,取代其會稽郡守一職,開始反秦大業(yè)。
檸檬黃的新月在凄寒的夜空中散發(fā)著幽光,湖畔的柳條在沙沙飄揚著,廣闊無垠的湖面不時傳來沈緩規(guī)律的潮聲,那沈巖的水聲仿佛夜的嘆息,聲聲勾人離愁。
夜深露重,虞姬披著一襲淡綠色的風(fēng)衣漫步在湖畔,項羽緊緊追隨在后,兩人一語不發(fā),默默走了許久。
“虞姬,夜深了,我們回家去,好不好?”項羽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虞姬這么不言不語的,真是折煞他,他看了好心疼。
虞姬碧回答,仍然往前走著。
又走了一會兒,兩人來到了朱墻灰瓦的塔樓。
虞姬踏上通往塔樓的小橋。
這座塔樓就是著名的“蠡園”,相傳春秋時代的名將范蠡曾偕美女西施隱居于此。
虞姬百感交集的撫著朱色的石墻,云眉斂得又低又斜。
“虞姬。”項羽沖上前去,緊緊抱住她的腰。
自從斬了會稽郡守后,項羽的生活陷入前所未有的忙碌,他和虞她的婚事自然而然的又延宕下來。
項梁任用他為裨將,游走江東各地,廣徽青年壯士投入西征暴秦的行列,經(jīng)篩選淘汰后,一共募得八千名精兵。
身為裨將,項羽不但得時時限隨叔父部署軍隊,演練應(yīng)戰(zhàn)情況,還得安撫會稽郡各縣的人民,防止暴亂發(fā)生,因此,這段日子以來,他和虞姬只匆匆見過幾次面。
新年剛至(秦朝歷法,以每年十月為年初),他原以為可以趁年節(jié)時和虞姬好好聚一聚,不料,昨日竟有一個叫做召平的廣陵人帶著陳王的命令來到會稽,陳王除了拜項梁為楚王上柱國(相國)之外,還請項梁立刻引兵西渡,共同擊退秦兵。
由于情況緊急,項梁決定明白就率兵西渡。
這個決定令項羽既興奮又苦惱。
興奮的是,他一展長才、殺敵報仇的心愿馬上就要實現(xiàn)了。
痛苦的是,他和虞姬又要分離了。
對一個二十四歲的熱血男子而言,與愛人分離的確是無法忍受的苦楚。
“項郎,我們今晚就拜堂成親,明天,我要和你一起渡江去討伐秦軍!庇菁Щ厥淄椨,她那雙波光盈然的眸子毫無半點玩笑的影子。
項羽詫異不已。
“虞姬,你想跟我們出征?不行啊,你是女子。。。”
“我可以幫你們這些男人煮飯、洗衣、整理營帳,只要能陪在你身旁,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她情不自禁的舉高雙手,溫柔的撫著項羽粗獷性格的臉龐。
“虞姬。”項羽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他把她圈得更緊更密。
他的語調(diào)雖然十分輕柔,語意卻是十二萬分的堅決,虞姬一聽,惱得臉都紅了。
“很快?很快是多久?三年?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虞姬再也忍不住,顫巍巍的哭了起來。
有人說范蠡助勾踐復(fù)國后,旋即攜西施泛游五湖(即太湖),不知所終。
也有人說范蠡偕西施泛海至齊國,化名陶朱公,最后成為舉世聞名的大商人。
但是,更有人傳言,復(fù)國成功的勾踐擔(dān)心西施的美貌會令他迷惑喪國而將西施包裹在鶴夷子皮中,沉水而死。
范蠡和西施的故事眾說紛云,在這傷心的時刻,虞姬自然想起最壞的那一個。
“美人,最多三年,三年內(nèi)我一定要攻人咸陽,殺掉秦二世,為父親及祖父報仇!表椨饠蒯斀罔F的說著。
“咸陽?”虞姬淚眼汪汪,一提起咸陽,她的心都碎了。
她原是個聰慧明理的女孩,但是,如今驟然要與項羽分別,她的心不禁亂成一團。
沙場最是無情,敵我交戰(zhàn),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縱然項羽是個力能拔山的英雄,可是,秦軍強大,難保不會有什么意外發(fā)生。
“虞姬,聽我說!表椨鸷仙涎郏乃徙剐乃!笆甯敢蛔,奶娘會很傷心,你一定要留在她身邊照應(yīng),幫她管理家中大小雜事,沒有你,奶娘會撐不住的。你曾經(jīng)說我是古代名意大舜的后裔,來必有一番作為,F(xiàn)在我才剛要開始一展身手,不會這么快就死掉的,你放心,乖,不要哭……”
他睜開眼,柔情萬千的擦拭她臉上的淚痕。
聽完他的話,虞姬微微怔了一怔。
她抬眼凝視他的大眼睛,四個瞳子幽深無底,彷佛蘊藏了無限奧秘。
對啊,項羽是神奇的重瞳子,他不凡的一生才剛要開始,不可能這么早就命喪沙場。
虞姬眨眨眼,淚珠不再滾落。
“項外!彼崛嵋粏,玉頰飛上兩抹紅暈。
“嗯?”項羽不禁感到一陣迷亂。
虞姬雙眸含情,工頰生羞的神色令他心跳加快,呼吸困難。
“虞姬的心早巳屬于項郎,若非命運多變,虞她的身子也早就屬于項郎了……”說到這兒,她嬌羞萬千的低下了頭。
項羽看得一愣一愣的,虞她的話纏綿旖旎,心早己溶成一攤?cè)崴?br />
“項郎!睊暝嗽S久,虞姬又抬起臉,她的臉紅蒙蒙的,烏黑的眸子閃爍著異常璀璨的光主。
“你想說什么?”項羽一臉怔癡的問。
他并不確定虞姬想要什么,但是,她那羞楚嬌媚的神態(tài)令他幾欲瘋狂。
聽見項羽的回答,虞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啊,好呆喔。唉,算了,還是明講吧。
“人家想……今晚就成親……”她滿臉柔情的期待著。
“今晚?不行,不行。”項羽嚴(yán)肅的搖搖頭。
他摸摸虞姬的頭,眼里滿是關(guān)愛。
“我不在乎婚儀,我們今晚可以先成親,等你凱旋歸來時,我們再補辦婚禮!庇菁ы辛鬓D(zhuǎn)著七彩的光芒。
項羽聽得滿頭霧水。
今晚先成親,往后再補辦婚禮?這是什么意思,他為何聽不懂?
“虞姬,你可以把話說清楚點嗎?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浚黑的大眼露出費神思考后的迷惘。
虞姬嚎起唇來,她毫不客氣的賞了他一記白眼。
英勇不凡的項羽在情愛這方面,怎會遲鈍到這種地步呢?啊,她真想一頭撞昏過去。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想,這可表示項羽是個單純又值得托付終身的好男人。
想法一轉(zhuǎn),虞她的心又漾滿柔柔情意。
“喂,耳朵借我一下,”虞姬嬌嬌瞪了他一眼。
直爽的項羽不知道虞姬為何瞪他,不過,他還是順從的低下頭來。
虞姬的唇附在他耳畔,悄悄說出心中的愿望。
項羽那雙原本就已夠大的眼睛突然瞪得比銅鈴還嚇人。
“不行!”他氣急敗壞的吼著。
天啊,他如何都想不到美麗高貴的虞姬會有這種想法。
吼聲流蕩在清冷的夜空,回聲自山的那端傳了回來。
“不行……”
聽著出乎意外的答案,虞姬不禁呆了。
她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的唇也不知不覺的嘟高了。
項羽拒絕了她?她不能相信,不,她不相信!
“哼……”虞姬轉(zhuǎn)身跑向樓階。
“虞姬,你聽我說。”項羽急忙追了上去。
虞她的身手很敏捷,一口氣便跑到了二樓。
以項羽的身手,要攔住虞姬自是輕而易舉,可是,他怕自己會再度惹惱虞她,因此,只敢緊緊跟在她后面。
“哼,一年半以前,你我在這塔中立誓,說生生世世永不分離,可是,如今你卻要離我而去!庇菁н吪苓吅。
轉(zhuǎn)眼間,他們已經(jīng)來到了頂層。
虞姬臥在朱欄旁,居高臨低的俯瞰大湖,幽淡的月光為湖面披上一層朦朧的輕紗,湖水上方飄動著幾許霧鬢,迷離又凄涼。
項羽由后方抱住她。
“虞姬,我當(dāng)然也幻想婚后恩愛的情形,但是,我愛你更甚于愛我自己,我不能做出絲毫有損你名節(jié)的事!彼涯樥碓谒缟,幾縷女性的芬芳摻合著秋夜的味這,沁人他鼻息中。
他忍不住,又深深吸了幾口芳郁的氣息。
啊,虞她的一切都深深挑逗著他,可是,他仍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我……我只是想完全屬于你!彼穆曇艉寐淠。
“相信我,我很快就會回來!彼胍鞯。
愛情、家恨、國仇,這三件都是他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大事,他無法舍棄任何”
“伐秦成功后,我們就不再分離了喔。”虞姬低低切切的說道。
“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表椨饚缀跻鞒鰷I來了。
他不愿意離開她呵。
“對,我們牛生世世不分離!庇菁о嵵鼗貞(yīng)著。
湖面的白霧不停的流動變幻,她彷佛看見霧中有一娉婷身影。
是真?是幻?她不由想著。
難道霧中的身影是西施的魂魄?虞姬驀然顫抖了一下。
她曾把那霧影當(dāng)成湖神,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覺那是西施的芳魂。
莫非,西施真的被勾踐沈死于此湖?虞她忽然感到好冷。
“抱緊我,我冷!庇菟撊醯囊髁艘宦。
項羽搜她人懷。
“嗯。”虞姬點點頭。溫暖的懷抱驅(qū)走了凄涼的想像,她不再那么惶恐了。
不,不會的!她和項郎的愛情一定不會像西施和范蠡那般坎坷,他們一定會終生廝守在一起,沒有人能夠分開他們。虞姬暗暗安慰自己。
湖面的白霧流動幻化。
那道身影不知何時已消失了蹤影。
第五章
微弱的夕陽金光照在荒野中一座老舊的瓦舍,屋內(nèi)不時傳出凄涼的呼喚聲。
“兒呀……我的兒呀……”陷入昏迷狀態(tài)的老婦呼喚著遠(yuǎn)征的親兒。
虞姬不時擰起濕布擦拭老婦泛黃的額頭。
“虞姬姊!标愒O(shè)簡陋的屋內(nèi)闖入一道窈窕的身影。
“芳菱!庇菁ь^看了甫進(jìn)門的少女一眼,勉強露出一個笑容。
芳菱探頭望了躺在床上的老婦一眼,隨即又跳回門檻旁。
“虞姊姊,秋水阿姨叫你回家去!狈剂庹f道!八聫埓竽飼褵岵鹘o你。”
“總得有人照顧她啊!庇菁щm然十分疲憊,卻依然強打著精神。
自從項羽渡河西征,虞姬便號召許多江東姑娘,為遠(yuǎn)征的江東子弟縫制戰(zhàn)袍、戰(zhàn)履,除此之外,她還肩負(fù)起巡撫郡內(nèi)各縣的責(zé)任,每當(dāng)她得知有人需要照顧時,總會毫不猶豫的伸出援手。
“可是你已經(jīng)在這兒照顧她三天,夠了,該回家休息一下。”
不夠!庇菁У难劬隽讼聛。
“好吧。”芳菱見虞姬心意堅決,便不再勸了!拔疫@就回去告訴秋水阿姨,說你過兩天才會回家去。”
“嗯!庇菁ьh首笑了笑。
芳菱不敢在屋內(nèi)多作停留,飛也似的奔了出去。
“水……兒呀,娘要喝水!彪p眼緊閉的老婦發(fā)出微弱的磬息。
“噢,馬上來!庇菁нB忙站起來。
驀地,她感到一陣劇烈的暈!
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隨之,臉色蒼白的虞姬也倒了下去……
荒垓里,夜幕低垂,風(fēng)雨漫天。
冷清欲絕的氣氛把夜色點染得愈發(fā)詭譎。
鬼氣森森的氛圍使人感到寒冷,虞姬不禁拉緊了淺綠的披風(fēng)。
這是什么地方?我為何來到這兒?
虞姬斂眉沉思:這地方好怪。
忽地,一道道飄飄如鬼魅的白影從她眼前晃過。
虞姬不由的朝后一退。
她還來不及看清那幾道白影是什么,它們已消融在荒夜的風(fēng)雨中。
“不……我不往前走了……”
虞姬聽見自己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天際傳來。
她連忙轉(zhuǎn)過身子,朝來時路奔去。
倏地,又是一道道飄飛的白影。
那些白影彷如鬼魅般,不停的旋轉(zhuǎn)環(huán)繞在她四周,她聽見許多雜沓紛擾的嘲笑及哭啼。
虞姬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
冷,好冷。
怪,好怪。
驀地。一道白影朝她沖了過來。
她惶恐的搗住雙頰。
正當(dāng)她要開口驚叫時,那道直沖而來的白影突然被拋了出去,白色的弧線消融在遠(yuǎn)方。
霎時,所有白影全都倉皇散去。
虞姬定眼一看,只見幾步之遙的地方立著一道異常高大的白影。
高大的白影逐漸逼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