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三不語地看著起伏的被子良久,而一旁的冰冷女子也沉默著,直到被子里的小老鼠以為他們走了,開始放心的大哭起來,甚至還夾雜著“風三你是個混蛋”等類似的泄憤咒罵聲。
她還是那個稚氣的孩子,即使經歷了這么多事,她還是一樣沒有長大。思及此他忽然心情很好的笑了。
最后莫懷宇被厚重的被子悶得喘不過氣來,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鼻涕眼淚流滿面的小臉在看到房里像離像一般站著并未離開的兩人,瞬間又僵住了。
“女人遇到事情除了哭和尋死之外還有別的招數沒有?你每次都用這兩招不覺得煩嗎?”他斂住了笑容,佯裝出的冰冷嗓音帶著不耐煩。
不再是以前她每次哭泣時溫柔的安慰,和她最喜愛的帶著無可奈何的寵溺了。
心頭一酸,眼淚又要涌出來,她連忙用被角擦了擦淚水,忽然她愣住了。為什么他會說出自己的真實性別?難道他不怕這個女人泄露出去?還是他們已經親密到沒有秘密可言了?
風三當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沒有解釋,只是冷硬的轉身離去。
莫懷宇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流淚,告訴自己,以后再也不要為這個冷酷的男人哭泣了。
留下的女子看著她許久,匆地微一躬身,清清冷冷的介紹了自己,“奴婢是江詩!
她叫什么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代表了她逝去的感情。莫懷宇沉默的注視她,然后轉頭看向窗外的晴空。她終于可以死心了,今后她只要好好過著自己的傀儡生活就足夠了。
原本幸福那么地近,如今……忍不住一陣心煩意亂,悶悶的感覺在胸口盤旋。
氣悶讓全身傷口更痛了,尤其是肚子居然傳來一陣陣的不適,下體還黏答答的。
“混蛋!”她氣憤的丟下枕頭,捂住肚子低泣,恨這身子也不讓她好過。
“皇上?”江詩上前幫她把滑落的被子蓋好,卻看到了被角的血跡,“皇上你受傷了?”她拉開被子一看,卻忽然了然地道:“原來是月信來了!
什么是月信?捂著肚子痛得說下出話的莫懷宇疑惑地望著她。
“就是代表女人可以生兒育女的象征!苯娎淠哪樕祥W過一絲笑意。她也曾對另外一個女人解釋過。
可以生兒育女?真是莫大的諷刺呀。在她失去了一切后,這輩子只能這么不男不女的活著了,她有資格生兒育女嗎?
眼淚再次潤濕了眼眶。
。
“皇上!護國公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斬殺了太師中堂等十二名大臣,連個罪名都不給,請皇上為死去的忠臣申冤!
又來了,莫懷宇無奈地坐在御書房里,面對眼前十幾名前朝重臣、如今的貶臣苦笑。他們不曉得她這個皇上做得有多豐苦嗎?或者說他們是知道的,可他們已經對只手遮天的風三無計可施了,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畢竟她再怎么沒用,他還是把她推上了皇位。
但是她能做什么?告訴他們要小心?因為風三下一個拿來開刀的很可能就是他們?她有預感,他正在一點一滴將朝廷換上新血,她恢復后勉強上了幾天早朝,卻發現幾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現。
可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她要做的不過是在風三的話后點一下頭,再說一句,“如護國公所言”。她真的是個很好控制的傀儡,不過每次她游移的視線順著官員的縫隙看向門外那片自由的天空時,總是能接收到風三帶著怒氣的警告目光。他在警告什么?警告自己不要奢望離開這里嗎?她早就覺悟了。
“護國公或許有他的理由,眾卿家不必急躁,或者……”她收回心思,絞盡腦汁想替那個跋扈的男人找理由,讓這些人安靜的等死。
“或者因為他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币粋帶笑的溫和嗓音接下了她的話尾,在場所有人連同莫懷宇都驚得看向發聲處,然后冷汗就涔涔的冒了出來。
在朝三十年的梁丞相看到莫懷宇不敢抬頭的盯著桌案,一股氣憤讓他喝道:“風三,這個天下還是姓莫,你不要太囂張了!”
風三笑了,他慢慢地走近莫懷宇,在她耳邊詢問:“皇上覺得這個天下姓什么?”
吐出的氣息像是調戲一般逗弄著她的耳垂,她惱怒的偏過頭,飛快的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回答,“這么明顯的事情,護國公還要問嗎?”
不明說答案的把問題丟回來,看來她變聰明了。風三露出些許驚訝,然后又笑道:“身為皇上的太傅,看到皇上的進步真是讓人欣慰!边@進步算是被他逼出來的吧?
“護國公說笑了,朕的太傅現在是梁太傅!彼粗撼贾幸粡埬贻p的臉。這個年青人是幾個老臣推舉的,她能冊封的也只有這些沒什么實權的官職了。而風三只怕早就不愿做自己的太傅,這樣也好,他做太傅的那段時光真是美好到讓人不敢回憶,再叫他太傅的話,她怕自己會永遠逃不出他的桎梏。
忍不住為過去的時光帶出柔柔的微笑,恍惚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其實正面對著梁太傅,那一抹笑容,叫在場的年輕男子都微微一愣。
據說,莫懷宇能當上皇帝,都是因為他和護國公有曖昧的關系,他其實是風君恩的男寵,不然風君恩軟禁了莫惜華,發配了莫蒼生,又為什么獨獨擁立他為皇帝?
從恍惚中回神,卻發現梁太傅滿臉的冷汗。她奇怪的盯著他看,略微思索后終于明白過來的看向風三。他依舊淡淡地笑著,但是他看向梁太傅的凌厲眼神告訴她,這個被她抓來當擋箭牌的可憐男人,應該很快就會消失在早朝上了。
唉,早知道自己應該乖乖的,現在又連累了無辜的人。她頓覺疲憊的起身,“朕累了,眾卿家散去吧!”
“皇上應以國事為重,”風三在她走到門口時忽然開口,然后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坐到了她方才坐的位于上。
皇上的龍位,他坐得理所當然。
他冷笑地看著莫氏江山的老臣和他們提拔上來這些不知死活的小宮,尤其是那個粱太傅,“皇上可以去休息,而未完的國事就由臣——”這一聲臣拉得長長的,長到充滿了嘲諷。他在看了幾個老臣想上來與他拚命的架式后,又接著說:“由臣來處理,各位同僚不用退下,有什么必須麻煩到皇上的事情請交付在下。”
莫懷宇看著他挑釁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是聽到他們剛才在討論的事情,現在是故意來找碴的,以他的個性,只怕這些先帝的忠臣性命不保。她擔憂地看著他們,只見他們也露出了驚恐之色,想必是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毒辣。
今日在場的人估計是一個也走不出去了。她看著門外幾十個待命的侍衛,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這些人了。她無措的面對十幾雙懇求的眼睛,然后轉身看著風三,而他也興致盎然地迎視她,似乎在等她丟棄一個皇上的尊嚴乞求他。
明知道她代表的是莫氏在眾人面前最后的一點尊嚴還這么逼她。莫懷宇垂下眼瞼,接著又抬眸平靜地直視他,“我忽然想邀請眾卿家去御花園賞花,國事稍后再談!
“國事為重!狈聫凡粷M意她的表現,他收起了興致盎然的表情、嚴肅正經地回答。
“大膽!”見風三如此囂張,梁太傅終于忍不住帶頭報復地開口了,“護國公私自坐上皇上的龍位已是殺頭大罪,現下頂撞皇上更足以抄九族,什么叫國事為重?皇上就是國事!”
一語既出,眾人皆驚,但風三的神色并未因此改變,他有些玩味的看著那張氣憤的年輕臉孔。這人是梁丞相的兒子,梁丞相是一個剛烈的老臣,也是原本腐敗朝廷中比較正直的忠臣,可他一心站在莫惜華那邊,現在依然不死心。所以只要莫惜華不死,這些人就不會真心擁立莫懷宇,更不會誠心服他,因此他的兒子才會有膽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詞,想必平時耳濡目染了不少。
“皇上,請為老臣保留梁家血脈!蹦獞延羁吹搅贺┫嘁源秸Z懇求,她明白這位世代忠誠的老臣把自己惟一的兒子推舉上來就是想多份可靠的力量,不料現在卻反而要送掉一條命。
風三則好笑地看著那些人和莫懷宇之間的交流,等著看她怎么從他手里救人。
得不到回應的粱太傅還以為自己已經震住了風三,眼看就要再次開口,莫懷宇連忙冷下臉訓斥道:“梁太傅不要再口出狂言,沒有護國公何來的天下太平,護國公的所作所為都是朕允諾的,太傅再怪罪護國公就是在怪朕嘍!”
“皇上!”梁太傅不明白莫懷宇為何這么袒護風三,他上前跪下又要進一言,卻再次被莫懷宇打斷。
“朕現在只想去花園烹茶賦詩,身為朕的太傅還不前去準備!
“可是……”他回頭看了父親等人的臉色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凝目望去,只見風三淡笑中卻帶著血腥的表情,終于明白此人只手遮天到何種地步了。他連忙站到莫懷宇身后,知道現在能救他的恐怕只有這個皇上了。
“若是我不許呢?”風三開始不耐煩了,他懶得再和他們玩游戲。
冷笑一聲,莫懷宇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輕易放人,沒有理由他都可以殺人了,現在這些人公然聚集反對甚至頂撞他又怎么能夠逃過一劫?只是他沒料到,自己也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九皇子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護國公要殺朕的父親嗎?或者你是又想……”她的話說一半,但已經讓風三明白她想說什么了,難道他又想再殺她的“父親”?
哼!她居然認這么個東西做父親,那自己又該置于何地?
他坐直身子望著那昔日羞澀的少女,現在卻是如此倨傲,帶著破釜沉舟般的絕然,仿彿塵世于她已無所戀。見狀,他的怒氣又淡淡的浮了上來,禁下住諷刺道:“皇上倒是有亂認太傅的習慣!
莫懷宇笑得更冷了,“我惟一亂認的太傅只有一個。”
他深沉地凝視著她,忽然笑了,“皇上不是要賞花嗎?再不去只怕天色漸晚美景已逝。”
這是他的退讓嗎?看著他笑意下隱藏的殺機,她忽然明白,就算她把人帶了出去,只怕日后也難逃他的毒手。她遲疑地帶著梁太傅往外走,卻又聽見他問道:“皇上不是想要這些人都去做陪的嗎?難道現在想讓他們留下了?”
大臣們欣喜的對看一眼,然后眼巴巴的看著莫懷宇,終于等到她的一個點頭,一群人如死里逃生般跟在她身后穿過了跪在書房外的侍衛群。
空無一人的御書房里,風三靜靜的獨自坐著,忽然伸手輕撫著面前幾案上攤開的白紙,然后將上頭的幾張揭下,果然看到最下面那張上有幾行清秀的字。
簾外雨潺潺,燈火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詞只寫了幾句,看來未寫完,那些老臣就來了。
這是遙遠東方后唐國度的詞,他還記得教給她的時候,原詞的第二句“春意”可以活用,下想她竟在這秋季活用做了“燈火”。只是這闋描寫亡國之恨的詞真的適合一個皇帝來寫嗎?
他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又瞥見這闋末盡之詞的右下角寫著幾個小字,仔細一看竟是:未雨裯繆。
原來她認定自己總有一天會做個亡國之君!風三不動聲色的把詞按原樣遮好,但眼睛里卻聚集了狂怒,深沉的看向窗外,思緒飄飛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