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陽光灑在一座白色美國南方建筑前的如茵草坪上,綠意于是被烘出一片暖暖的草香。
一陣徐風將這股青草氣息,緩緩地送入大宅的高寬門廊里,試圖帶給屋內的人一陣早秋的舒爽味道。
「見鬼的!」尉遲勁把啤酒空罐往地上一扔,正巧擊垮了一迭垃圾小山。「那是什么鬼道路!水溝蓋居然是用鐵板包保麗龍填上去的,原料物價再飆漲也不是這種搞法,我絕對要申請國賠!」
「這句話你已經說過一百零八次了!拱自3心闷鹱詡涞目Х龋瑑炑诺睾攘艘蝗,目光同情地落在尉遲勁里了石膏的右腿上。
一個彪形大漢居然因為一腳踩上水溝蓋而小腿眼腱斷裂,那個畫面想起來實在挺滑稽。不過,只要想到那堆官員面對的是莽夫尉遲勁的怒氣,白裕承可就沒什么心情微笑了。
這幾年長居美國的尉遲勁,落腮胡造型和魁梧身材沒變,但是,脾氣卻是愈來愈差了。只要尉遲勁那雙黑瞳狠狠一瞠,再不識相的人也知道不應該招惹這個男人。
事實上,尉遲勁在不久前才用一記左勾拳,讓一個男人因為顎骨破裂而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反正,我已經讓律師去準備文件了,絕對要告到那些官員哭著上門來求饒,告到他們賠出一條馬路的錢。居然還敢跟我說什么,正常人站在水溝蓋上跳,也不會掉下去。難道我肥得像豬嗎?」尉遲勁的怒吼聲,狂暴到可以嚇死孩子。
「放心吧,就憑你國際危機處理大師的名號,加上這回又是回來幫國內企業度過難關的,他們絕對會給你一個好交代的。」白裕承再笨也知道這時候應該要說好話。
尉遲勁現在正坐在一張擺了十天份杯盤的長桌面前,萬一他心情一不快,隨手拿起杯盤亂扔,那種慘烈情況可不是隨便開玩笑的。
「危機個大頭鬼!我現在連自己的狀況都處理不好了!」只要想到未來幾個月,他都不能去爬山、打拳擊,他就有一肚子火想要發泄。
白裕承一看到他臉色愈來愈鐵青,連忙轉移了話題。
「容小的斗膽請問危機大師,你的屋子是被恐怖份子侵襲過嗎?槍林彈雨的實境劇拍攝現場,也不過如此吧!拱自3协h顧四周,全身發癢了起來。
「你腦子裝的是石膏嗎?你難道要我抓著這支拐杖,裹著石膏掃地、拖地不成?」拐杖一陣亂揮,一陣雷聲獅子吼轟隆隆地從尉遲勁的口中爆出。
「你沒里石膏時,生活環境也沒比現在好多少!拱自3邢肫鹚麄兇髮W時共住的公寓,不禁驀地打了個冷顫。
「廢話少說,是朋友就幫忙找個管家過來處理!刮具t勁把手里的咖啡空杯往垃圾桶一扔。
無奈,垃圾桶已經滿到不能再滿的地步,咖啡杯自然是滾落到了地上,并流出了一道咖啡色漬痕。
「何必請管家呢?」白裕承的眼里閃過一陣淘氣光芒!肝矣浀瞄w下似乎有個被放逐在邊疆、經營民宿數年的妻子,她應該能有法子擔負起此一重責大任才是。」
「你找罵挨嗎?」尉遲勁掄起拳頭,結實臂膀上的青筋畢現。
人在國外,不提起那段婚姻,還算自然;氐脚_灣,配偶欄的名字便有如芒刺在背般地讓他坐立難安。
「我不是找罵挨,只是你難得回來臺灣,又難得地在這里摔斷了腿,需要人料理家務。于情于理,找嫂子幫忙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了!
「不準叫她嫂子!」尉遲勁大吼出聲,沒受傷的左腿往長桌上一踹。
白裕承往沙發上一縮,驚恐地看著長桌上滿坑滿谷的垃圾像火山熔漿一樣地「流」到地板上。
「那要叫她什么?尉遲夫人嗎?」白裕承拿起了一顆抱枕擋在胸前,繼續出招
尉遲勁人好不容易肯回來臺灣了,他當然希望那兩人的情況有所改變啊。
「叫她葉蓮!」
尉遲勁抿緊唇,腦子卻已經主動地開啟了某一段的記憶匣——他記得葉蓮的身上有著一股淡淡的香氣;他記得她在偷笑時,總會發出「咯」的氣聲;他記得她也愛陳升;他記得她總是不厭其煩地配合著他的所有要求……
「沒想到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啊!拱自3幸さ馈
「混蛋,我也是有身分證的人!」尉遲勁眼露兇光,很認真地從地上找尋著最適合扁人的瓶罐。
「喂,別鬧了。我不過是想提醒你,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不要以為只要匯錢到人家戶頭就沒事了,你偶爾總是該關心一下她吧!挂皇且驗榇虿悔A尉遲勁的話,還真想給他一拳。
「她抱怨過嗎?」尉遲勁緊張地搓著下顎的胡渣,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這些年,都是由白裕承負責和葉蓮聯絡、負責聽取私家偵探定期的葉蓮生活報告的。而他甚至孬種到連詢問葉蓮近況這種事,都覺得心虛。
「你覺得葉蓮會抱怨嗎?」白裕承瞪他一眼,反問道。
尉遲勁低下頭,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她……她的家人還好嗎?那間民宿還是她和老爹在經營嗎?」尉遲勁困難地吐出話來,肩臂繃成了死緊。
「你的岳父在今年年初蒙主恩召上天堂了。」白裕承決定實話實話。
「你混蛋!這種事居然沒告訴我!」尉遲勁眼神猙獰地站起身,威脅地朝他跨了一步,頸背間堅硬的肌理已做了隨時要出拳的打算。
「冷靜!」白裕承馬上跳到沙發背后,擺出停戰手勢!甘侨~蓮特別交代,要我對你守口如瓶的!
「什么意思?」尉遲勁眼一瞇,懷疑他的耳朵有問題。
「總而言之,就是葉蓮不爽讓你知道她的生活近況!拱自3姓f。
尉遲勁堅健的臉孔,像涂上了一層堅硬水泥般地僵硬了起來。
那個喜歡把任何事情都和他分享的葉蓮,居然不想讓他知道她的生活。該死的,他是多讓她失望!
她和老爹感情那么好,老爹過世了,她一定會難過到痛不欲生的。
尉遲勁無力地陷入沙發里,耙住亂發,粗聲地詛咒著自己。
「既然會覺得痛苦,干么不離婚,把事情做個了結?」白裕承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的已婚身分,可以趕走一堆想穿金戴玉的女人!」他問聲說道。
「喔,沒想到你居然熱門到要抬出『已婚』身分來趕走女人!我還以為你只要眼一擠、脖一縮,加上一聲如雷大吼,就可以把女人嚇到九霄——」
「你給我聽清楚了!」尉遲勁打斷白裕承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我爸媽很煩人,如果我離婚了,而他們沒有天天安排相親把我煩死的話,他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懂嗎?!」尉遲勁照例又以一聲雷電怒吼做為句子的結尾。
「你根本不是那種會理會家人安排的人,否則這幾年來,你家人千催萬催的,你怎么就是沒把葉蓮帶回家過呢?」白裕承對他射出一記凌厲眼神,表情正經地說道。「尉遲勁,你給我說實話,你究竟是怎么看待這段婚姻的?」
尉遲勁臉色灰白地瞪著他里著石膏的右腿,手掌變得和石膏同樣的冰冷。
「我對不起葉蓮,我對不起她對我付出的那一切,我是個混帳。」尉遲勁說。
「謝天謝地,你總算是有點良心了!惯有救。
「我干么站在一堆垃圾里,和你討論我的良心問題?」
「因為當你決定回到臺灣來接案子時,你就是打算要對葉蓮的事做出處理了,不是嗎?」白裕承說。
「我最痛恨你這種和我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尉遲勁猛地起身,撐著拐杖,拖著石膏腿,暴跳如雷地在客廳里走來走去。
白裕承沒猜錯,他這次下定決心回到臺灣,正是痛定思痛,打算要著手處理他與葉蓮之間的問題了。但是——他居然見鬼的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處理啊!
尉遲勁用拐杖揮開一團垃圾,觸目所及的凌亂空間,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了起來。
「你明天就給我找個工作勤勞、嘴巴不羅嗦的管家過來!我的生活一天不恢復正常,我就沒法子去找葉蓮談!」他回頭對白裕承咆哮道。
「拜托,你這種讓仆人服侍著長大的人,龜毛程度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忍受的,一天的時間怎么夠我去找?」白裕承翻了個白眼,已經不想提醒尉遲勁,他已經趕走了一個男管家、三個女管家了。
「現在只要有人能把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整理干凈、做點像話的食物給我吃—就算她是個被我一吼就會哭上三天三夜的人,我也不介意!刮具t勁握緊拳頭,忿然地對著空中用力揮拳,拳風凌厲地發出呼呼呼聲響。
白裕承看著焦躁不安的尉遲勁,他眉頭一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給我三天的時間,我會給你一個沒得挑剔的好管家!怪劣谄渌氖侣,便不是他所能掌控的范圍了。
「你的效率真差!」尉遲勁不留情地抨擊道。
「我是為了找到最適當的人選,要不要等,隨便你!拱自3须p手一攤。
「快滾去找人啦!」
尉遲勁翻了個白眼,低吼一聲,踢開了地上的一團垃圾。
垃圾團被踢得往前一彈,撞倒了另一處礦泉水小山,乒乒乓乓地倒成一團。
「你這魯莽個性,能不能改一改?」白裕承無可奈何地嘆了日氣。
尉遲勁的回答是——
抬起拐杖,惡意地再撞倒另一堆垃圾山。
。
尉遲勁很清楚自己現在在作夢。
夢中的他坐在海邊,聽著海浪拍打著岸邊的聲音。有個女孩偎在他身邊,用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發絲,唱著陳升的歌。
夢中的她叫做葉蓮,留著一頭長發,可她的面貌,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楚。
但是,那并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歡。尉遲勁迎著海風,仰頭對著葉蓮一笑,而她伸手撫摸著他的下巴。
她身上好香,有咖啡和牛角面包的味道,讓人垂涎三尺……
不對勁!夢里怎么可能有香味?
尉遲勁的頭在枕頭上晃動了兩下后,他擰起眉頭,霍然睜開眼,清醒了過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見鬼地聞到咖啡和牛角面包的香味正飄入他的鼻間。
他從床上站起身,抓住拐杖,大跨步地走向門口,重擊在地面上的拐杖聲轟轟轟的一如地雷爆炸。
「白裕承,你今天發什么神——」尉遲勁用力踹開房門,粗獷面容頓時凝凍成冰。
有鬼!
昨晚還在沙發上的零食空瓶、垃圾箱里孳生細菌的衛生紙、椅背的臟衣物、桌上的微波餐具、免洗刀叉、還有一地的臟亂,居然全都蒸發不見了!
窗明幾凈,大理石地板上還泛著清潔過后的臘亮光彩。
尉遲勁眨了下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左右張望著,目光突然僵滯在陽臺邊的那張小方桌上。
這下子,他很確定自己真的是在作夢了。
因為他的現實生活中,肯定、絕對、不可能出現一個正在吃布丁的小女孩!
小女孩留著短發,眼眸亮晶晶,模樣漂亮。
但是,她仍然是個小孩。
他討厭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