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天!」黃寶雀站在白府後墻外,很用力的、很小聲的喚道:「白、樂、天——唉。 挂粋小布袋忽然被扔出墻外,正好砸在寶雀頭上。她摸著頭拾起袋子,便看到白樂天從里頭翻墻跳了出來!改愀陕飦y扔東西!」
「快走、快走!」白樂天一身狼狽,拉了她就跑。
「喂!約好了一起去看告示,你做了什么虧心事,不能光明正大的從前門走出來?非要我鬼鬼祟祟的在後院等你,別人看了還以為我是在接應里頭的竊賊!
「哪個偷兒會選在大白天行竊啊?你真是笨得可以。」白樂天的笑聲讓寶雀聽得氣呼呼,索性停住腳不跑了。白樂天連忙回身陪笑。「說笑,只是說笑!都是因為我家來了不速之客,我只好趁著我娘跟他們聊得不亦樂乎時,趕緊從後門開溜嘍。」
「不速之客?」
「是金華染坊的金老爺和他的千金!拱讟诽煲荒樋嘈,讓寶雀想起那日周大爺帶點酸味的話,想起那個冰山美人金喜——「你笑什么?」
「沒什么啊,只是瞧你那苦惱的模樣,感同身受罷了!箤毴副持肿哌^白樂天身旁,轉頭對他露出同情的笑。「城里的王媒婆也是三天兩頭的來找我嬤嬤,兩個人急著要把我嫁掉,所以每次王媒婆一來,我也是趕緊逃跑!
「你為什么不想嫁?」若是為了那對荷包害她耽誤到現在,他豈不罪過……
「因為……還沒遇到想嫁的人!
「哦?你想嫁什么樣的人?」一來好奇,二來……也許他能替她找個好歸宿,作為爹當初毀婚背信的彌補。事到如今,他若為了守信而硬要娶她,不但太突然,怕她也不會答應;但若使她有人照顧、不再無親無依,他也能比較放心……
寶雀緩步走著,始終低頭看著地上的石子,頰邊卻忽然泛起薄薄一層酡紅。
「干什么告訴你?又不關你的事!
「可是你年紀也不小了吧?再這么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我幫你介紹吧。我人脈廣,識得不少富豪公子——喔,對了,你最討厭紈绔子弟的嘛。不要緊,我還認識幾位才子,人品端正、學富五車,又會作詩作詞的,你一定喜歡。」
「你這個人怎么搞的?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了,你還猛出什么餿主意。還有啊,誰說我喜歡才子了?講話文縐縐的,聽都聽不懂!
「才子也看不入眼?莫非你中意的是農家子弟?」
「我、我又什么時候說我中意的是農家子弟了!」幾個路人聽見他倆的對話,紛紛低語竊笑起來,惹得寶雀心里一把火直燒到臉上來!高@位公子,請你不要亂說話好不好?你又不是我的誰,干什么這么愛管閑事!一個大男人羅哩羅唆、管東管西的,活像個媒婆似的!」
「我像媒婆?這位姑娘,你眼睛長到哪里去了?我白樂天堂堂七尺男兒漢,就算稱不上俊美無儔,好歹也是玉樹臨風,怎么能跟那些嘴角長痣、舌長三寸不爛的媒婆相比!」心里雖氣,但一想到那對荷包,火氣就化為嘆息了!杆懔耍媸呛眯臎]好報。你以為我愛多管閑事嗎?你這家伙啊,老是說沒兩句話、搞不清楚狀況就先發火,一個姑娘家這么急躁又莽撞,你不怕嫁不出去,我都替你擔心。」
「什么?!我嫁不出去?你——」寶雀才激動得要反駁,白樂天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將她往後用力一拉——
「小心!」一輛載滿了冬瓜的推車忽然急急從旁沖了過來,只差一點就撞到了寶雀。白樂天一手緊抓著驚魂未定的寶雀,嘴里質問推車的漢子:「你怎么推車的?!沒看到有人站在這兒嗎?萬一撞到了——」
「咦!又是你們兩個啊?」推車的漢子一認清了白樂天的模樣便叫道。寶雀愣著,認出他竟是前些天在市集里把他們這對妨礙別人做生意的「小兩口」給趕開的冬瓜漢子!肝以趺磿䴖]看到你們站在這兒?我推著車趕著去市集,遠遠的就叫喚著要你們快閃開,是你們自己充耳不聞。這大街上車水馬龍的,你們小兩口站在街中央擋路,還敢怪我?幸好我閃得快!」
「這位大伯,我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你別叫咱們……」
「小兩口又吵架啦?你們也真怪,要吵架不躲在屋子里吵,偏要跑到大街上來吵。」漢子把歪斜了的冬瓜重新堆好,語重心長的勸道:「夫妻吵吵嘴在所難免,但可千萬別真傷了和氣。還是那句話,床頭吵床尾合,吵完了就回家去吧!
黃寶雀和白樂天再度窘紅了臉,只能無言地目送那漢子離去。漢子推著車走了幾步,又轉頭提醒了寶雀一聲:「你掉了一包東西在地上,別忘了撿起來!
寶雀低頭一看!赴,是你剛才扔出來的布袋,我收著就忘了。」
「這么摔來摔去的,豈不都碎了!拱讟诽旖舆^布袋,臉上有些可恨,但隨即又笑道:「沒關系,下回我再買一袋給你吧,這袋扔了吧!
「慢點。這是給我的?」寶雀連忙從他手里把那袋子東西搶了回來,小心翼翼的打開來看——「玫瑰甜糕?」
「是啊,上回我把玫瑰甜糕吃光了,你氣得要命,我不是答應要買一整袋送給你當補償嗎?喏,這不就是你得洗十個碗才吃得到一塊的玫瑰甜糕嗎?」
他的確說過要送她玫瑰甜糕,只是她都忘了啊。她當他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竟然還記得,而且履行了承諾……寶雀愣愣的想著,心中微微一動。
「可惜都碎了,我應該用盒子好好裝著才對。扔了吧,下回我再送你!
「不要!」寶雀連忙抱緊了布袋,感覺到幾塊玫瑰甜糕又碎在她懷里!杆榱擞惺裁搓P系?還是能吃的嘛,扔掉太可惜了。你送我就是我的了,我不許你碰它!
白樂天瞧她那副珍惜的模樣,眸里的笑意更濃了。「這樣啊……那就依你吧!
玫瑰的甜蜜香氣彌漫在她胸懷,惹得寶雀心頭又是一陣怦然。
這個白樂天老是在前一刻把她氣得半死,下一刻卻又讓她驚喜萬分。雖然覺得矛盾,卻也抑不住那在她心頭悄悄蔓延開的感覺——又香又甜,軟綿綿。
「剛剛還在生氣,見了幾塊玫瑰甜糕就開心了,跟個孩子一樣。我知道了,以後只要你生氣時,我就拿一籃子玫瑰甜糕給你就好,你這家伙還真好打發!
「哼……玫瑰甜糕的好,你們這種滿身銅臭的富商哪里會懂啊!
白樂天笑了,心中莫名的得意起來。
「喂,關於剛才的問題,我真的只是出於關心。你我既然要共同參賽,咱們就是夥伴了,就是朋友了,我關心朋友的終身大事,也不能算是搶媒婆飯碗吧?」
中意的人嗎……腦海中的人影始終是模糊的,倘若套上眼前這張和煦笑臉的話呢?這張有的時候令她討厭、有的時候又令她喜歡的臉?「我中意的……」
他見她抬起了臉,光采晶瑩的圓眼與他相對,粉唇微啟,令他不禁屏息——
寶雀緊抱著玫瑰甜糕,正想把心里的感覺說出來,但出現在前方不遠處的身影令她分了心,脫口喚道:「啊,丁大人!」
白樂天一愣——丁大人?什么丁大人?這是她的答案?
寶雀狼狽的從自己的一腔柔情里逃了出來,臉上動情的羞紅卻尚未褪去。她尷尬的朝白樂天一笑,然後朝正在前頭看告示的丁守竹跑去。白樂天愣住了,方才她臉上那抹羞怯甜美的笑意,是因為她嘴里喚的丁大人——丁守竹嗎?
「原來是黃姑娘!苟∈刂裎粗俜,一襲赭色衣袍卻依然掩不住他出眾的貴族氣息。他身旁的隨從始終只有那個老是陰沉著臉、彷佛是無聲的影子般的安鈺。主仆倆靜靜站在人群之中,依然顯眼。丁守竹瞧見朝他揮著手的寶雀,微笑道:「你和白兄一起來看告示嗎?」
「是啊,朝廷舉辦織染大會的告示正式貼出來,當然要來看看!
打從初次見面至今,寶雀始終對這個丁大人很有好感,溫文儒雅又彬彬有禮,不像那個白樂天動不動就笑她是笨蛋?烧娌恢雷约菏悄母畈粚α,她怎么反而對白樂天有著更不一樣的感覺呢?不單只是好感,還更多了點熟悉與期待……真是莫名其妙。
伸手壓了壓自己紅熱的雙頰,寶雀對丁守竹笑道:「呃,我看看,太后出什么題目——咦!咦咦!十二面大屏風?」
「是啊,原本以為會是要做龍袍朝掛,結果竟是要做十二面連立大屏風。也好,屏風面廣,你更能好好發揮長才了。你看,來看告示的人那么多,這場織染大會一定會盛況空前!苟∈刂癯瘜毴感Φ溃瑳]注意到白樂天正偷偷打量著他。
是了,丁守竹那張臉的確是俊美得連男人見了都要心動,他與他自幼相識,從小到大看慣了,但寶雀怎能不為他的翩然俊雅心醉?她見了像丁守竹這般出眾人物,還是個官呢,那些巨商富賈、才子農夫,她自然都看不上了……
白樂天默默想著,忽然覺得那藏在他胸前的金色荷包變得沉重,壓得他的胸口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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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布莊為了織染大會開始忙碌起來。為了兼顧布莊的生意,上百架織機從早到晚沒能停擺。白樂天為求方便,特地在莊里為寶雀設置專屬染房,要她每日來報到,寶雀整日忙著刻畫板、調染料,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連小鐵都跑來幫忙。
這日午后,白樂天一反往常的出現在白府中,廳堂里的白夫人見兒子手里抓著塊布,快步走過廊外,連忙趕上前拉住了他。「樂兒,你回來得正好。你最近也太忙了,娘一天難得看到你幾次。」
「娘,」白樂天心情不太好,但對母親仍維持著和顏悅色!肝椰F在有事,趕著去城郊一趟,回來再陪你泡茶好不好?」
「城郊?你是不是又要去找那個黃姑娘?」白夫人一臉緊張,又壓低了聲音!附鹑A染坊的金老爺和金小姐來找你好多次了,你老是避不見面怎么行呢?現在金家小姐就在里面,你進去和她聊幾句吧!
「我這些天為了織染大會的事正忙著,哪有時間跟她閑扯。娘,你就跟她說清楚了吧,我真的不想娶她,不是她不好,就當是我配不上,請她另擇良人吧!
「這話我可不說。咱們兩家明明就門當戶對、再配不過了!況且他們來又不只是為了親事,是為了織染大會呢。快,別讓金小姐坐在里頭空等,快進去!」
白樂天被母親又推又拉的,只得進屋去,一邊又回頭朝家丁小柴喚:「去房里把今早買的玫瑰甜糕給我拿來。啊,記得用漆木盒兒仔細裝好,別碰碎了!
「白大哥!苟俗趶d前、一身桃紅的金喜起身,朝白樂天福了福身子,項上的金鎖片在她嬌艷的容顏上映出的卻是冷冷的光。「終於碰見你了,我同我爹來找你好幾次,你恰好都不在!
可惜啊,明明生得是傾城傾國,卻老是冷冰冰的,高高揚著的睥睨目光里仿佛什么也看不上。難道名門豪府的大家閨秀就非得這個樣子嗎?一點也不可愛。那些尋常百姓家里的姑娘就不一樣了,有的溫潤可人、有的俏麗活潑、有的率真爛漫,這才最是教人心儀的水鄉姑娘哪,就像是那個黃——
那張喜怒哀樂全藏不住的桃子臉忽然浮現腦海,嚇了白樂天一大跳!
搞什么!那個家伙笨頭笨腦、莽撞又毛躁,還很喜歡對他發脾氣,哪里會令人心儀?哪里會!簡直就是莫、莫名其妙——
甩甩頭要自己清醒點,白樂天對金喜客氣一笑!副,我最近忙著織染大會,都待在白云布莊,現在也只是回來拿點東西,很快就要走了,請原諒我招待不周!乖挳叄⒖剔D頭朝里面喊:「小柴、小柴!還不快把玫瑰甜糕拿來!」
「白大哥,我就是為了織染大會的事情來找你商量的。只要能在織染大會奪冠,便能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咱們金白兩家素有往來,白云布莊有不少布都是交給金華染坊染的,我認為咱們應該合作。」
「謝謝令尊與金小姐你的好意,但實在是很抱歉!拱讟诽齑驍嗔私鹣驳脑,伸手接過了小柴拿來的玫瑰甜糕,微笑道:「我已經答應了別人,與她們共同參加織染大會,請恕我不能跟你們合作!
「哦?」邀約遭拒,金喜冷艷的臉上有著些許受辱的不悅!鸽y道蘇城還有別的染坊比金華染坊更大、更受到白大哥的青睞?」
「那里稱不上是染坊,只是個小小的鋪子,染工才兩個呢!够蛟S該說是一個?「但我就是看中了那間小鋪。況且我既然已經跟人家說好了,就不能再反悔!
「只有兩個染工的小染鋪?白大哥,你說的是不是在城郊外那個——」
「金小姐,在下實在有事趕著要辦,不能奉陪了,你若喜歡,就同家母泡泡茶、聊聊天吧,她很喜歡與你閑聊的!拱讟诽煳⑿χ蚪鹣哺孓o,轉身便走。
「白大哥,周大爺來找過我——」金喜立在原地,清冷的聲音像是在警告,也是不肯放棄。「錦繡布莊的周大爺,你知道的吧?一直很想打敗你的白云布莊的那個周大爺,他希望能與金華染坊結盟參賽,我爹還沒回覆他,因為咱們屬意的布莊是白云布莊,屬意的人選是你。」一直都是你啊……
白樂天略彎了身,朝金喜露出抱歉的笑!赋忻商,白某謹記於心。再會!
白樂天提著一盒子玫瑰甜糕離開了,金喜愣愣的望著他的背影,悵然若失。高傲的氣勢散去大半,她一軟身,只能頹然坐進椅子里。目光瞄見桌邊一塊布,是白樂天方才進門時手里抓著的,離開時卻忘了帶走。「這個,就是那個小染鋪染出來的布?」金喜執起布一看,眉頭緊皺起來——
這塊布色彩斑駁、深淺不一,簡直糟透了。這就是白樂天中意的染鋪的染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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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寶雀!」白樂天來到城郊外寶雀住的屋子前,只見幾只狗仔正在院子里追著玩,屋里頭卻是安安靜靜的!鸽y道不在家?也沒來布莊,跑哪兒去了……」
竹門沒上鎖,白樂天推門走進院子,那群小狗便圍了過來,興奮的猛搖尾巴。
「陌生人來了還那么開心的歡迎,真不知道她養你們這群狗干什么用的!拱讟诽鞊u頭嘆道。一只背上有著黑色斑點的白毛小狗扯著他褲腳不放,他只好彎下身來撥開它!高,我記得你,叫什么來著?傻……傻皮?」
「汪!」傻皮聽見呼喚,回應似的吠了一聲。
「你害我的黃鶯嚇出病來,到現在還病懨懨的,我同你是仇人呢,還對我這么熱絡!拱讟诽熳ブ灯さ拈L耳朵,扭過來轉過去,恨不得打了個結才好——
「你在干什么?」
白樂天猛一抬頭,瞧見黃寶雀正皺著眉狐疑的俯望著他,他連忙兩手一松,尷尬笑道:「沒、沒干什么啊。你回來啦。」
「嗯!箤毴笩o精打采的應道,看來十分疲累。
「喂,你去哪里了?不來布莊也要事先說一聲,別讓人擔心嘛。還有啊,你這兩天染的布是怎么回事?色澤黯淡斑駁,和你之前染的差遠了,害我大吃一驚。是不是染料出了問題?還是——」
「很抱歉!箤毴负鋈灰粋大彎腰,對白樂天低頭道歉!肝摇疫是沒辦法跟你參加織染大會,我不應該這么做……還是請你另擇染坊吧!
「。俊拱讟诽煦蹲,心里猛一跳!笧槭裁?怎么這么突然?」難道是因為她已經發現了那兩個荷包的秘密、那個被遺棄了的婚約?所以……
「周大爺來找過我。你知道嗎?那個——」
「那個錦繡布莊的周大爺嘛,一直很想打敗白云布莊的周大爺嘛。」又是這個名字,他今天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杆夷阋黄饏⒓涌椚敬髸?」
「是啊,以前我替他染過幾次布,比起咱們平日做的零零碎碎小生意,他算是出手闊綽的大戶了,最近他才打算要給咱們一筆大生意做呢。但是當我跟他說我已經答應要跟你一起參賽,他便不高興起來,說若是我要與白云布莊參賽,就別再想替錦繡布莊染布了。」
「這有什么!頂多就不做他的生意了,全天下就他一間錦繡布莊嗎?」
「可是現在離織染大會還有兩個月,我整日往白云布莊跑,全心為參賽做準備,不單是周大爺的生意做不成,也無暇再接別的生意回來做了。咱們是沒什么積蓄的,這兩個月家里豈不是要斷炊了?」寶雀滿面愁容,又將手里的籃子舉到白樂天面前!笅邒咭粋人忙壞了,前兩天夜里受了涼,頭疼得起不了床,大夫來看過後還是沒好轉,我今天趕著再去替她抓藥回來,所以才沒去白云布莊……」
唉,他倒忘了這一點。她們只是間小染鋪,連個正經鋪名都沒有的小染鋪,每日替人染幾匹粗布賺得的幾兩銀子卻是她們最重要的收入。他一心一意為參加織染大會做準備,卻沒顧慮到她的生計問題……
「嬤嬤從小照顧我到大,我若為了想在織染大會一舉奪冠的私心而不能照顧嬤嬤,那就太不應該了。所以,很抱歉……」
「有辦法!」白樂天猛然大喝,又朝被嚇一跳的寶雀笑道:「周大爺不給你生意做,我給你啊。這兩個月就當是我雇你當白云布莊的染布師父,不但供你食宿,還每日按例算工錢給你,這樣你就不用再為了生計而煩惱了。」
「。靠墒恰
「不用可是了,咱們是夥伴、是朋友嘛,照顧朋友是應該的,這點小忙我還幫得上……喂!你那是什么臉?你可別小看我了,我白云布莊財力雄厚,多養你一張嘴根本就不痛不癢,就算把你跟你嬤嬤接過來住我都辦得到!
「知道啦,老愛炫耀自己的財富,果然是俗不可耐的商人!箤毴鸽m然皺著眉,嘴角卻是上揚的!肝抑皇窃谙肽憔谷粫@么好心,害我受寵若驚,好不習慣!
「什么?!你這么說也太過分了。我雖曾很壞心的對待過你,但其實我本來是個很好的人啊,我和善圓融、樂善好施,重信重義、見義勇為,眾人皆認與我相交很愉快,所以喊我一聲樂爺。我本來就是個好人,只有那次碰上了你才——」
「原來第一個讓你這個好人起壞心眼的就是我啊!箤毴感÷暪緡佒!冈趺磿@么倒楣……」
「也許是因為你我有宿世冤仇。」白樂天面無表情的道!肝疑陷呑邮鼙M了你的折磨虐待,所以這輩子一見了你就想要報仇!
寶雀笑了,氣氛是如此愉快,但兩人之間卻又是一陣沉默。
宿世冤仇嗎?那她頭一次看見他時那莫名的熟悉感覺,還有心里頭正漸漸萌芽的、對他的淡淡喜歡,又怎么解釋呢?
清風拂面、發絲飄動之際,寶雀似乎聞到了玫瑰的香味!改恰椭x謝你了!
仿佛感受到了微風中的溫柔氣息,白樂天唇畔勾起了笑,接受了她有些害羞靦腆的致謝!笇α耍以僬覄e的大夫來給你嬤嬤看病吧,好讓你放心工作!
「啊,還有一件事!上回我去織女廟那邊喂那些狗兒吃東西的時候,發現有一只常來跟我要東西吃的母狗肚子好大,應該就快生小狗仔了吧。我一直記掛著要去看它。去年有只母狗也是在那兒生小狗,遇上了風雨,沒人幫它,它生了一窩十幾只小狗後就死了,等我隔天發現的時候,十幾只小狗也死了一半,我只好把剩下的小狗帶回家里養,就是傻皮它們……」
傻皮又靠過來在白樂天腳邊磨蹭,白樂天想著它身世坎坷,只得放棄心里那股把它的長耳朵給打個結的沖動!覆蝗晃蚁冗M去問候一下你嬤嬤,待你煎好藥、安置好你嬤嬤後,我再陪你去看看那只母狗怎么樣了,如何?喔,剛好我還帶了玫瑰甜糕呢,來拜訪長輩是一定要帶點東西的。瞧,這回我用盒子好好裝著,就不會碰碎了!
「做什么每次見面都拿玫瑰甜糕來?好像我是——」
「我府里養的那些雀鳥呀,也很喜歡吃玫瑰甜糕!拱讟诽煲皇痔嶂倒逄鸶猓皇纸舆^寶雀手里的籃子,邊走邊笑道:「一塊糕剝成小塊小塊的,幾乎成了粉,很受鳥兒們的歡迎呢,沒想到你跟它們一樣!
「我?我怎么會跟鳥一樣呢!」寶雀急著想反駁,一時卻又找不出什么有力的理由!肝沂侨艘挠腥藭聒B的,真是莫名其妙。」
「滿像的啊,個頭那么小,不服氣的時候就鼓起胸膛跳上跳下,吱吱喳喳的吵死人了——真的跟小鳥一樣喔。」白樂天說得寶雀啞口無言,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他朝門揚了揚下巴。「喂,都到了還不開門,你是笨頭笨腦的那種小鳥嗎?」
「小鳥都很聰明的!」好不容易想出來能反駁的話,竟是替小鳥辯解,而不是自己。見白樂天一張笑臉十分得意,嘴上無聲的對她做出「笨蛋」的唇型,寶雀只能氣惱的推開門。「嬤嬤,有個討厭的家伙來探望你了,快把他趕出去吧。」
「真沒禮貌!拱讟诽斓伤,轉頭對正坐在炕上的何嬤嬤笑道:「嬤嬤您好,我又來拜訪了!
病著的何嬤嬤沒料到白樂天會來,一陣手忙腳亂。「白少爺,怎么來了?」
「貿然前來,還請見諒。只是我聽說您病了,所以來探望!拱讟诽煳⑿,一臉誠懇!高@是城里宛在軒的玫瑰甜糕,是在下的一點心意,希望您早日康復!
「哦?所以這不是要送我的嘍。」寶雀掀開漆木盒蓋,瞧見里頭整整齊齊排放著十來個玫瑰甜糕,白里透紅,小巧玲瓏!改愕拐鏁鋈税。瑯窢!箤毴赋讟诽炱^一笑,極不真誠的。
「哪里哪里,黃姑娘言重了!拱讟诽煲残,氣定神閑!改悴皇墙o你嬤嬤抓了藥回來嗎?還不快去煎?喔,對了,順便砌壺茶來,嬤嬤喝完了藥就吃塊玫瑰甜糕甜甜嘴,再喝碗茶順順口,你說多好?還不快去!
?聽他那是什么口氣!他以為他是這個家的主人。窟B在嬤嬤面前他都敢戲弄她,真是豈有此理。「白樂天!你這人真是——」
「寶雀,」何嬤嬤忽地出聲,制止了正要發作的寶雀!改憔拖热蛬邒呒逅幇,我有些話想跟白少爺聊聊,麻煩你!
寶雀聞言愣住,又看見白樂天得意的朝她瞇眼一笑,她只得答應道:「好吧,我這就去了。」不大甘愿的拎起藥材,對那個幼稚的男人用力「哼」了一聲,這才走出去。
「真是個乖孩子!拱讟诽煊淇斓爻瘜毴傅谋秤昂暗,見那抹纖細身影在原地站定,抓著藥材的拳頭緊握,仿佛忍著什么忍到發抖了,最後終於決定奮力奔離他的視線范圍。白樂天看得樂不可支,直到他回頭發現何嬤嬤一臉凝重的注視著他,他才發現自己失態了!缚,抱歉、抱歉!
「白少爺……」何嬤嬤幾番欲言又止,心中猶豫,但照寶雀與這男人之間相處的情形來看,她似乎該先做些防備,該把事情攤開來說了……
「白少爺,我想請問你,你知不知道二十年前蘇城曾有一間很大的染坊,叫做萬彩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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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樂天,我嬤嬤跟你說了什么?」走在前往織女廟的路上,寶雀忍不注好奇的要問。「關著門講了老半天,講到我手里的藥都涼了,到底在講什么事情?」
白樂天背手緩步走著,沉默了半晌,才朝寶雀回頭一笑!甘敲孛堋!
「我當然知道是秘密了!你們兩個都不肯告訴我你們談了什么,嬤嬤說沒事兒叫我別多心,但我看她那神情分明就是有事。你啊更明顯,從離開我家到現在,你同我說不到五句話,而且那五句每一句都不超過五個字。『咱們走吧』、『小心馬車』、『小心石子』、『不告訴你』、『是秘密』——真是的,讓我知道有秘密,又不告訴我秘密是什么,多折磨人……」
「太好奇的小鳥很容易被野貓設下的圈套所吸引,然後被一口吃掉。我以前養過的一只畫眉就曾發生過這種慘事,你得小心點!
「……」寶雀狠狠瞪著他的背影,恨不得趁他不備時用力捶他的頭一記!赣憛挼募一,討厭的有錢公子哥兒……窮人沒錢吃飯,你們卻花大把銀子在飼養什么名鳥身上,討厭的紈绔子弟,討厭討厭……」
「第一,我不是一般的紈绔子弟,我的財富是我努力的成果,一點也不心虛。第二,別因為我說你像鳥就對我心懷怨恨,因為小鳥很可愛啊,而且你也真的像鳥。第三,你喜歡狗,家里養了五、六只還不夠,連外頭的野狗你也舍不得它們挨餓受凍,所以你應該能體會愛鳥之人為了他養的鳥花大把銀子也甘愿的心情!
「……」又來了,老是一席話就把她說得啞口無言。算了,她不講話總行了吧?
寶雀果然安靜了,白樂天臉上泛起笑,深知她必在心里狠狠的罵他呢。這家伙啊,真是一點情緒也藏不住的,叫他怎么戲弄她都覺得意猶未盡,不想放手……
放手?他本來沒發現自己正抓著她不放,沒想到卻教一個老婦人看出來了——
「既然白夫人已經告訴你黃白兩家過往的種種,那我就直言不諱了……當年黃家沒落時,老爺夫人并未對白家的背棄有何怨言,而且為了避免這代的恩怨情仇留給將來的子孫,他們夫妻倆不曾將白家毀婚的事告訴寶雀,或者該說——當年才五歲的小姐根本不知道有這個婚約。我遵守老爺夫人的遺愿,始終瞞著小姐這個秘密,只是我沒想到你們兩個會有相遇相識的一天,更沒想到你們之間——
「小姐是我帶到大的,她的心思瞞不了我的眼睛。但是白少爺,請恕我冒昧一問:你對咱們小姐,是不是也生了情意呢?」
當時他太震驚,沒回答,但這一路上他想了又想,才發現自己竟真如她所說的,對那個毛躁又莽撞的笨蛋生了情意……何時開始的呢?第一次相遇時被她推倒在地、大罵他貪生怕死那次?還是她在香肉大會上昏倒那次?還是他誠心誠意來道歉卻被甩了個巴掌那次……怎么想都沒有一個會讓他萌生情意的情景嘛。
而且何嬤嬤猜錯了吧?那個笨蛋老嚷著討厭他,就算有心儀的對象也不是他,極可能是丁守竹……
「如果你沒有那個意思,那么就請你謹言慎行,別讓寶雀誤會了,免得將來受傷更深。若是你真對寶雀有意,也請你顧慮著那個被毀棄的婚約,無論如何別讓寶雀又為了當年的事情傷心,枉費了者爺夫人的苦心,我拜托你了……
「寶雀想要重振萬彩染坊,很希望能贏得織染大會,相信白少爺也是一樣的期盼,所以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寶雀染出來的布時好時壞,落差極大。不知道白少爺你看出來沒有?那孩子染布技巧不如一般師父那樣純熟穩定,完全受心情好壞影響。所以要想在織染大會上奪冠,這段時間內就千萬不要讓她傷心難過。我看得出來寶雀她待你與一般人不同,請你千萬不要讓她傷心……」
原來寶雀的心情好壞全都染進布里了嗎?難怪這家伙完全掩藏不了自己的喜怒哀樂,簡直就是笨蛋一個。
但其實何嬤嬤多慮了,她喜歡的人若不是他,他就沒那能耐讓她傷心了呀……
「!」寶雀的驚呼聲將白樂天自沉思中拉回來,只見她驚喜的喊著,一邊往前頭小土丘上的老樹奔去。「是小狗仔!它已經生了小狗仔了!」
白樂天追著她來到老樹旁,果然看到一只母狗正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出生沒幾天的幼犬們瞇著眼,正努力的吸吮著母親的奶水。「有八只呢,真會生!
「辛苦你了。這幾天得帶些好吃的東西給你補身子!箤毴感奶鄣拿嗣腹返念^,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其中一只幼犬。「你看,軟綿綿、暖呼呼的,好可愛喔!
白樂天見她又親又聞,愛不釋手,正要提醒她別打擾人家喝奶,她忽然把小狗舉到他的臉旁邊一比——「嗯,果然很像!
「什么?」白樂天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將寶雀手里那坨軟綿綿的東西撥遠些。
「你啊。我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看起來跟小狗好像!
「什么?喂!你不要因為我說你像鳥就懷恨在心,硬要說我像狗!拱讟诽鞓O力駁斥,一臉委屈。「而且你不知道拿狗來比喻人的話向來都是貶過於褒的嗎?真是無禮的家伙。」
「我說那些文人真奇怪,好像個個都跟狗有仇似的,老拿狗來比喻小人奸賊,把狗說得一文不值。像狗有什么不好?我最喜歡的啊就是——」話到嘴邊,寶雀略一遲疑,卻又咽了回去。
「你最喜歡的就是?」白樂天好奇問道。
「啊?就……就是……」寶雀被他那雙如狗兒般瑩亮的眼睛望得心慌意亂,連忙轉開頭,情急之下只能胡亂指向天!赴。∧憧刺焐,是晚霞耶!」
晚霞?她這話鋒也未免轉得太快了些。「你在說什么啊?」
「我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晚霞的顏色了!」寶雀呵呵笑著,努力掩飾自己的緊張!肝矣浀眯r候爹常在黃昏時帶我到街上散步,每次經過小橋,看到河水被晚霞染成了一片通紅,我就覺得好漂亮,央著我爹也染出那樣美麗的顏色給我做衣裳,我爹就會笑著說:好哇,不過得上山采情人草才行。」
「情人草?」
「對呀。我爹說情人草是天庭上的織女為了要織出云彩天衣,特地種來染出晚霞的顏色用的。因為她看見晚霞便會懷念起與牛郎在人間共度的日子,心里好希望有情人都能終成眷屬,便將那草取名情人草。後來不知怎么地,不小心把幾顆情人草的種子遺落銀河、墜入了凡世,所以人間也有情人草了。」
白樂天見寶雀說得煞有其事,不禁好笑!盖颇悖@是你爹哄你的故事罷了。」
「才不呢,真的有情人草!每逢七夕一結果,深山涌泉處方能見其芳跡,是很珍貴的染料呢。偷偷告訴你,我爹寫了一本染料大全,里面記載了他鉆研染料多年所配制出來的獨門秘方,里頭就寫著想要染出晚霞般千變萬化的豐富色澤,最上乘的染料就是用情人草去做。就是因為這草藥太難找,所以知道它的人并不多!
「原來如此!姑看温牭綄毴柑崞疬^往,白樂天心里就有些澀澀的,既愧歉又憐惜……「你爹真厲害,萬彩染坊真不愧是當年蘇城第一的染坊!
寶雀見他說得誠懇,臉上不禁露出與有榮焉的微笑!肝乙灿X得我爹很厲害,只是如今除了我跟何嬤嬤,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過往種種令寶雀安靜了片刻,直到懷里的小狗扭著身子要爬回母親身邊,她才忽然對白樂天笑道:「白樂天,過兩天就是七夕,織女廟這兒可熱鬧了,有乞巧會、香橋會,夜里還要放煙花呢,你要不要來看看?」
白樂天抬頭,瞧見她頰畔彤彩艷艷,似偷得天邊晚霞的艷紅,眉目間女兒家的羞怯神態,令他怦然心動……「那是姑娘家們才愛去的,我一個大男人——」
「誰說的!我每年都看到很多男女老幼相偕來參加呢!箤毴笐Z恿著,又怕太過表現自己心中的期待,連忙又道:「我就是知道你這公子爺不稀罕這種老百姓的節慶娛樂,一定從沒參加過,所以才找你來呀。整天忙著生意、忙著織染大會,偶爾也該休息一下嘛。相信我,真的很熱鬧、很有趣的!對了,丁大人一定也沒參加過吧,你可以找他一起來……不過他應該很忙吧,還是別找他了。呵……」
別找他了,你一個人來就好,陪我去乞巧會、陪我看煙花,你一個人就好……
白樂天望著寶雀呆呆的傻笑,心中倀然,不禁苦笑。原來那艷艷彤彩、那女兒嬌羞,全是為了丁守竹呀?蓱z了他的怦然心動竟無人知曉,只能自藏了。
頭一個賞了他巴掌、又令他動情的女子,竟教他如此心煩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