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秀云與嘯月姑嫂二人抱頭痛哭時,她的夫君秦嘯陽正在泉州城最大的茶行內。
這間茶行是秦氏產業,然而今天他來這里不是為視察生意,更不是為品茗,而是正如他妹妹嘯月說的,來相親!
相親對象也如她所言,是茶行掌柜的侄女,一個帶著野外火熱氣息與茶山綠葉清香的采茶怙娘。
那姑娘對小老板秦嘯陽并不陌生。早在數年前,當秦嘯陽巡視茶山,她站在眾多采茶女中間,隔著道道茶樹見到他時,就對他傾心不已了。
但除了心中暗戀,她從未敢有非分之想,不料如今伯父竟替她牽線,秦家也給了她機會,讓她走進心上人的生活,她自然在驚喜之余全力以赴,以求博得君心,雖是做妾,也心甘情愿!
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姑娘面帶羞澀,春心激蕩,熱情地為他送茶倒水,伺候點心,在他身前頻頻走動,賣力地層現自己青春美好的身段和笑容。
可惜姑娘這里媚眼頻傳,對面的情哥哥卻無所反應。要不是有伯父在一旁不時地說著話,讓她有個臺階下的話,她可真要被窘死。
對面而坐的秦嘯陽不是不知道這姑娘在努力取悅自己,可是當她奉上茶時,他不由自主地想二逼女人的手沒有秀云的纖細,也不及秀云的巧手靈活。
再抬頭,與她的目光相接時,他更受不了了。
秀云的眼睛清純動人,而這個女孩的眼神太過大膽放肆,我不喜歡!他暗自想著,低頭輕啜一口茶,眉頭立即皺起。
就是這女人泡的茶也不如秀霎泡得清香好喝!
想到秀云,他的心又浮躁起來了,這是最近幾天他才開始體會到的新感覺.
雖然從未對她的“休夫”一辭當真,可是沒有她的日子單調且乏味。雖然她在家時也沒做什么,他們也很少交談,可是他卻從未覺得像現在這般空虛。
難道是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抬頭就能看到她的身影,側耳就能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和跟嘯月的說笑聲?
對啊,秀云是個很愛笑的女人,可是在他面前她總是很少笑,以前自己怎么沒有發現這一點?
忘記此刻正在與人相親,秦嘯陽的思緒飄出了茶行,飄向了德化。
以前與秀云日日相見,夜夜相守時,他并未覺得她的特別,如今她走了,見不著、摸不著了,他倒時時想起她,懷念著她的一切。
她已經回去這么多天了,不知氣消了嗎?什么時候會回來呢?她是大家閨秀,該明白自己納妾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是如果她一直都不回來呢?
不行!
想到這,他坐不住了,不理會依舊笑得曖昧的女孩和說得正歡的掌柜,起身告辭而去。
回到家,才走過天井,就聽到娘在過廳內高聲訓斥。 “沒出閣的姑娘,到處亂跑,成何體統?!今后再有人放她私自出去,我定要追究!”
他低聲問天井里打掃的下人!霸趺椿厥拢俊
下人答道:“小姐獨自外出,哭著跑回來時,剛好撞上夫人。夫人詢問發生了什么事,小姐不答只是哭。夫人很生氣,要大家暗中去查,說家丑不可外揚!
秦嘯陽明白了,一定是嘯月出去被人欺負了。
他的心好沉重,嘯月是他唯一的妹妹,長得可愛漂亮又乖巧,如今卻被人欺負了。做哥哥的連妹妹都保護不了,算什么哥哥?
要是秀云在就好了,嘯月什么心事都會對她說。不過,如果她要是在的話,嘯月又怎么會出事呢?
他又急又愧地趕緊去找嘯月?墒窃谒姆块g和花園各處都找不到,他也不想去問人,只好郁悶地回到自己的院落。
不料一走進去,就看到嘯月正獨自坐在院子里的水池邊哭泣。
看來事情真的很嚴重!
他心頭發緊地走過去,坐在她身邊,低聲問:“是誰?”
聽到他的聲音,嘯月沒回頭,還是一個勁兒地哭。
“告訴哥,那個欺負你的混蛋是誰?哥會去劈了他!”他恨恨地說,心里發誓一定要將那個欺負了他可愛妹妹的男人碎尸萬段!
可嘯月卻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 “是你,就是你欺負我,你劈你自己吧!”
“嘯月引”秦嘯陽震驚地看著從來沒有這么失常過的妹妹!澳惘偭耍缡裁磿r候欺負過你?”
“就是你!”嘯月抓著袖子擦著眼淚。 “你讓嫂子哭了,都是你不好!”
她站起身就想跑,卻被秦嘯陽一把拉住。 “你嫂子哭了?她回來了嗎?”
被他攔住的嘯月哭道:“是的,嫂子回來了,又哭著走了,你高興了吧!”
“把話說清楚!”他抓住嘯月嚴厲地問。
聽說秀云哭了,他竟覺得心頭抽痛,從認識秀云以來,他從未見她哭過。
“說什么?都是你不好!”嘯月哭喊著!熬驮谀愀莻采茶女說說笑笑時,嫂子就在外面哭,然后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這下你滿意了吧!去啊,去把那十個八個女人全都娶回來,不會再有人攔著了,你們該高興了……”
“嘯月!”聞訊而來的秦夫人大喝一聲。 “你反了?怎么可以這樣跟你哥哥說話?你還有點規矩嗎?”
嘯月看著娘,只是哭泣,不說話。
“快好好說,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女兒沒有被人欺負,秦夫人放了心?墒莾鹤拥哪樕首屗龘诵模坏么叽倥畠。
嘯月抽噎著把在大街上遇見嫂子的經過說了一遍。
“你嫂子真的說不回來了?”秦夫人替女兒擦著淚痕斑斑的小臉,看看面色陰郁的兒子擔心地問。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親,她已經知道,兒子心里只有媳婦,如今媳婦來而復返,說不定真是不會再回來了。
嘯月點點頭,哀求道:“嫂子好可憐,娘,不要讓哥納妾,好不好?讓嫂子回來,我們像以前那樣快樂的過日子,不好嗎?”
聽到女兒的話,秦夫人臉色一變。 “小孩子懂什么?這事輪不到你管!”
“娘——”嘯月徒勞地叫了一聲,剛擦凈的眼淚又涌出了眼眶,她哭著跑了。
秦夫人看著女兒傷心的背影,也很不舍,可是在有關秦家傳宗接代的事上,她是絕對不會讓步的,無論對誰都不行!
她回頭對兒子說:“嘯陽,不要被你妹妹的情緒影響,她會沒事的,我們得盡快把屋子裝修好,早點讓新人進來。”
可是秦嘯陽只是面無表情的聽著,不作表示。
秦夫人嘆息著再勸道:“娘知道你心里裝著秀云,爹娘也喜歡她,可是喜歡能頂用嗎?我們都不能只顧著自己,要想著家族得后繼有人!
秦嘯陽還是不語,秦夫人又說:“如果這樣,那新人來了就住上房吧!
“不行!那是秀云的!”秦嘯陽冷冷地說著,舉步往院子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秦夫人急忙問。
“德化!鼻貒[陽簡單地回答,他早就該親自去德化接她了。
“站!”
身后傳來秦夫人威嚴的喝聲,他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但沒有回身。
“嘯陽,你這一去就意味著再也不能納妾了!”
“那就不納。”秦嘯陽再次舉步。
“嘯陽,若讓秦氏香火斷在你的手上,你讓娘活著如何面對秦氏老小?死后如何面對秦氏祖先……”
那近乎祈求的聲音讓秦嘯陽再也邁不出步子,他僵硬地站在院門前。
秦夫人走來,將手搭在他的肩頭安撫道:“娘知道秀云的苦,也知道你的難,可是秀云命中無子,又容不下側室,她要離去就由她去吧,這也是無奈!”
然而她的話卻讓秦嘯陽無法接受,他一斜肩,將娘的手抖落,走出了院門。
“你還是要去嗎?”秦夫人的聲音依然急切,但這次沒有影響他的行動。
“沒錯!彼卣f,加快了腳步。
秦夫人孤注一擲地在他身后喊:“如果你不想先為娘穿麻帶孝,就好好想想你要對陸家人說什么吧!”
聽了娘的話,秦嘯陽心頭劇震,但還是大踏步地走了。
可當他獨自驅車趕往德化時,心里不得不反復想著娘的話,尤其是最后那句。
娘不像是在威脅他,自小他就知道娘是個賢慧溫柔,注重禮教的女人,如果自己沒有給秦家留下一男半女的話,娘會自責,會將秦家香火不盛的責任全攬在自己肩上。為人子者,他怎么能讓娘親承擔那么大的責任?
控在手中的韁繩松了,德化就在前方,可是他無法再繼續住那里奔去。
見到秀云和她的爹娘,他能說什么?
他可以說他不納妾,要接秀云回去好好過日子嗎?當然可以,而且他保證只要他這么說,秀云一定會跟他走?墒悄镌趺崔k?秦家的香火又怎么續?
他也可以說,他雖然要納妾,可他是真心想跟秀云好好過日子,納妾只是為了傳承香火。這樣說,也許能說服岳父岳母,但是秀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因為他已經這樣做過,結果呢?是她一氣之下離家出走,聲稱要“休夫”。
唉,我究竟該怎么辦?他的心紛亂無比,只覺得前進后退都不能隨意!
他懊惱地猛提韁繩,駕馭著雙騾馬車掉頭往回走,將德化甩在了身后……
九仙山在夕陽下更顯得風光秀麗,景色如畫,卻留不住他的腳步。隨著馬兒的奔跑,他離德化越來越遠了。
就在秦嘯陽的馬車遠去時,德化的“員外第”內,秀云正撲倒在娘的懷抱里哭泣,她已經把在泉州遇見秦嘯月,以及秦嘯陽不日將迎新人人府的事告訴了爹娘。
“不行,這事得我出面!标懭鹞纳鷼獾卣f:“告訴他們實情,看他們在云兒有身時還能怎么鬧?”
“不要,不要告訴他們!”秀云急切地說:“如今事都定了,您能讓他們去毀約,壞了秦家的名聲嗎?”
陸瑞文木然。是的,秦家跟陸家一樣,都是極重承諾的商人。生意人如果不守信義,那等于堵死了自己的路。秦家一日一定了親,那是斷斷不會取消的。
“可是,不讓他們知道成嗎?”陸夫人不安地問。
秀云含著淚說:“成,就算是報復他們吧,誰叫他們逼我這樣的?”
“那也是,秦家人對你如此不用心,連郎中都沒瞧過,就憑一個術士的話斷你‘一生無子’,冷落怠慢你,實在讓人生氣!”看著懷孕的女兒忍受著害喜的不適,車馬勞累地趕回去,卻換得個傷心回歸,陸瑞文實在很生氣,也很后悔自己早上沒親自送她去,那樣的話,他也能及時替女兒出頭,不要讓她屢次受打擊。
秀云又要求道:“爹娘得答應不讓秦家知道孩子的事,不然,我就連這個家都不待了。”
“胡說,不待家里,你能上哪兒去?”陸夫人驚問。
“我……”秀霎想到自己淪落到無人接納的地步,不由更傷心,哭著說:“我到九仙山出家去……”
“云兒,不許胡說!”陸瑞文急呼。
陸夫人抱住她,仿佛怕她立刻就出家去似的。“我們依你就是,這家永遠是你的家。你也看到了,連你出嫁前的閨房都給你原封不動保留著呢!”
“從今往后,再、再也不要……提秦家……”秀云在娘的懷里抽泣著說。
陸夫人立即保證道:“不提,誰都不提秦家,我們忘了他們!
考慮到女兒目前的身體狀況,陸瑞文也只好順著她,讓她的情緒穩定。
自此,陸秀云不再去想泉州的婆家,她將秦嘯陽強壓進心底,不讓他的影子浮上心頭干擾自己的生活,把他看作是已經娶了新婦的男人,而她不過是被夫君遺棄的女人。這樣,她就不再有怨恨或希望,也不再患得患失。她把全副身心都放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她要好好準備當娘!
轉眼間,時序進入了秋天,秀云早巳沒了害喜的癥狀,但身子開始笨重起來。
早晨,陸家舒適華麗的馬車停在內宅過廳前。為了避秋風防雨水,車門窗前都拉起了厚重的帷幔,車頂還有圓形裝飾,并以金絡銀蘇環繞一周,十分秀雅可愛。趕車的康大叔在車前整理著踏板,秀廷在跟隨車護駕的護院成子說話。
不一會兒,秀云在陸夫人的陪伴下出來了。
經過幾個月精心調理的秀云,果真是珠圓玉潤,白嫩水靈。此刻她明亮的雙眼透著快樂和滿足的微笑,如云的烏發盤成了髻,用玉簪固定在腦后,一枝秀氣的步搖墜在發際,隨著步履的移動而輕輕搖動,讓她整個人都顯得充滿活力。
她俊俏的臉蛋上沒有抹胭脂粉,卻透著自然的紅暈,那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女人散發出的最動人的甜蜜色彩。
她身穿一套水藍色裙裝,外頭套了一件時下富貴人家青年女子最時興的無領、無袖、長至膝下的對襟長褂。雖說同樣是長褂,可她身上穿著的這件制作得非常精巧,前后均有繡花圖案,四周滾上異色寬邊,這件褂子不僅將她的身體襯托得均勻苗條,也將她凸起的腹部掩飾了大半。
“云兒,千萬要記得在天妃宮燒香許愿后一定要求天妃娘娘賜予‘平安產子符’喔。”陸夫人不停地提醒她。
“是,我記住了,娘放心好啦。”秀云笑吟吟地回答。
陸夫人又不放心地提醒她:“如果真遇到了秦家的人,千萬要克制自己,為了孩子,不許任性,知道嗎?”
“知道了,要做娘的人了,不可以任性!”秀云挽著娘的胳膊,調皮地模仿娘的聲音說。如今的她再不是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媳婦,自信與樂觀讓她充滿魅力。
“你這孩子,沒正經。”陸夫人笑罵著,將胳膊上掛著的一件披風遞給丫鬟!跋銉海@件披風就放在車上,天涼了,回來時讓小姐披上。還有,上下坡時要仔細攙扶好小姐。”
“是,夫人放心,奴婢會仔細的!毕銉夯卮鹬舆^披風。她原是陸夫人房內的使喚丫鬟,因小姐以前的丫鬟已經出嫁,所以這次小姐回來,夫人就讓她去照顧小姐的起居。
“還有我呢!毙阃⒉蛔屓撕蟮呐艿侥锩媲啊!拔乙矔疹欐㈡ⅰ!
陸夫人笑著還沒說話,秀云先接上了。“你當然會?靵恚鲦㈡⑸宪!
秀廷當即遵命上前,扶著她踏上馬車。
香兒先將手中的披風和進香用品小心地放在車上,再跟隨小姐身后上了車。
一行人就這么快樂地出發住泉川而去。
泉州天妃宮乃女性神廟,據說在此燒香最是靈驗,可說是求什么得什么,因此深得民眾喜愛。尤其是女人生產有若過“鬼門關”,為了求得平安生產,孕婦們在進入懷孕后期時都會親自來這里燒香進貢,再求符咒一道,以求順利生產。
秀云擺上貢品,燒香、化紙錢后,虔誠地跪在天妃像前輕聲許了愿,最后沒忘記娘的囑咐,求了一道“平安產子符”貼身而戴,最后才心懷感激地離開了此地。
為避免與秦家人不期而遇,他們一行到豐潤居用膳和休息。
因為貨棧的人大多在前頭忙,后院十分安靜,讓一直擔心遇到秦家人的秀云真正松了口氣。
過了晌午,等秀云休息夠了,他們才上路回家。
可是當馬車出了后門,穿過甬道轉上大街時,聽到前面傳來吵鬧聲。
“前頭是怎么回事?”秀云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看,可只看到有人往前跑。
“康大叔,從大街上走吧,去看看發生了什么事?”
“是!笨荡笫宕饝鴮ⅠR車引上了主街。
一轉過街口,秀云就看到在懸掛著“豐潤居”鍍金招牌的正門前,停著好幾輛馬車,一群人正圍在那里高聲地叫嚷。
秀云來不及細看圍在門前的人,因為她看見豐潤居的掌柜正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陸家護院,把守著大門口,那幾個護院手里都有兵器,而臺階下的人群也有幾個手持兵器,雙方對峙著,大家的情緒都有點失控。
“崇武叔,這里怎么了?”她讓馬車駛近,大聲地開口問。
沒想到一聽見她的聲音,爭吵的雙方突然都靜下來了。
“少夫人!”
聽到喊她“小姐”,秀云自然知道是豐潤居的人,可是“少夫人”?
她立即將伸出窗外的頭縮回了車內,并本能地抱住了肚子。
“大勇,怎、怎么是你們?”她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這個秦氏的碼頭領班,過去她和嘯月到港口玩耍時,沒少得到他和那些工人的幫助照顧。
可是今天,她根本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他們。
“少夫人,請替我們說說話吧。原來定好今年七月的陸羔是秦氏的貨,可是如今都九月了,豐潤居說沒貨可出。
今天我們聽說貨有了,就在貨棧里,可他們就是不給我們。上次,我們的船臨時改運絲綢,老少東家也向客人說了不少好話,才捱過難關。如今如果再不給貨,我們如何向東家交代、向客人交代哪?!”
“你們等一下,讓我去問問怎么回事!甭牬笥抡f得急,秀云忙安撫他,心里已大致猜到了原因。
陸氏多年來一直是秦氏的瓷器供應商,如今爹爹一定是為了她而報復秦家,故意不給他們貨。今天這事既然讓她遇上了,她就不能不管。
可是她不能下車,否則暴露了肚子才是大麻煩。
幸好不用她開口,康大叔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立即將車驅往大門處,而臺階上的崇武叔也迎面走來。
“崇武叔,真有貨嗎?”等崇武走到車窗下,她小聲地問。
豐潤居掌柜微微猶豫后,點了點頭。
“那就給他們吧。”
“可是,老爺說我們不再做秦氏生意!背缥錇殡y地說。
秀云安慰他。“你發貨就是了,我會去跟爹爹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好吧,就依小姐的!彼孕诺纳駪B讓崇武不再猶豫,他退離馬車,走上臺階對秦氏人群喊:“憑據來提貨!”
人群頓時歡呼起來,兵戎相見的緊繃氣氛也隨即消除。
“謝謝少夫人!謝謝少夫人!”
那個叫大勇的領班連聲說,而她已經放下了窗簾,讓馬車離開了。
“哦,爹爹還真是在替我出氣!”她靠在馬車箱板上長呼了口氣,為爹爹替自己出頭感到高興,同時也為自己能幫助秦嘯陽解決一個難題而感到開心。
“姊,你不是很氣姊夫嗎?為何要幫他呢?”秀廷在門簾外不解地問。
“我也不知道!毙阍苹卮。
她確實不知道,剛才她只想到如果秦氏拿不到貨,就將面臨巨大的信譽危機和財務危機。
她知道秦氏一向很講究信譽,如果不能按期交貨,不僅客人會要求退單,導致信譽喪失,還得賠償所有損失。而要按時交貨,就得花大價錢去其他地方買同樣的貨,那也有時間和金錢上的壓力。
現在秦家主要的生意雖說還是由秦老爺掌控,可真正的執行人是秦嘯陽,如果今天自己不幫他這個忙的話,他今天晚上就得過“鬼門關”!
“姊,姊夫來了!”
就在她想不通自己何以要幫助她那個無情無義的“前”夫君時,車外傳來秀廷急切的聲音,隨即馬車也減速了。
“真是他嗎?”秀云緊張地問,本能地抓過椅子上的披風抱在膝蓋上,將隆起的腹部完全遮蓋住。
“是他,他那輛八角車跑多遠我都能認得!毙阃⒖隙ǖ卣f。
他常在泉州城見到姊夫,只是沒讓他發現自己而已。特別是姊姊“休夫”回家后,他每次隨康大叔來泉州時更是有意去看看他,若非怕姊姊不高興,他好幾次想用皮彈弓暗中打他幾悶彈,替姊姊出出氣。
“康大叔,別停車,也別理他!”秀云急切地說。
“不行,他已經看見我們了,正過來呢!毙阃⒄f。
康大叔也說:“小姐,我們不能慌,那樣更讓人起疑!
“別說了,他正看著我呢。你放輕松,不要說話就行!毙阃⑻嵝阉
一聽弟弟的聲音變小,秀云知道那該死的男人已經靠近他們了。
“那你們都得記住,絕對不可讓他知道我在車內,知道嗎?”摸摸圓滾滾的肚皮,秀云急切地命令車外的人。
“知道了!北娙艘仓粊淼眉盎卮疬@么一句,那頭的秦嘯陽已經開口了。
“秀廷?”秦嘯陽大聲打招呼,他是因得知豐潤居再次拒絕供貨而特意趕來的。
兩個月前陸家以“重修大窯,無法按期燒窯”為由拒絕出貨給秦氏,讓他著實忙碌了一陣,幸好秦氏一向信譽極好,加上有其他貨物取代瓷器,才讓他度過了那次難關,如今到了提貨期,竟又被告知缺貨,他如何能不急?
尤其是查訪到“豐潤居”只是對秦氏掛出“缺貨”牌時,他和爹娘都明白了,這是他的岳父為秀云的事在對他們施予報復。
可因為陸家的理由堂而皇之,且因為是親家,彼此信任,所以一直以來并無供貨契約在手。
如今雙方沒撕破臉,只在暗斗,彼此都不肯讓步,最后吃虧的只能是秦家,這叫他如何能不急?他不敢想象如果今天再得不到這批瓷器,那秦氏將面臨什么樣的災難。
就在他心急如焚地趕來時,看到一輛駕著四匹健壯騾馬的華麗大車迎面馳來,駕車人居中,左邊坐了一個護衛似的佩劍武士,右邊坐著個眼熱的錦衣少年。
秦嘯陽定睛一看,當即大喜。那眼熟少年不正是他的小舅子陸秀廷嗎?兩年多沒見,這小子長大了不少,該有十三歲了吧。
“秀廷?果真是你,你們去哪兒?”
“我、我們回家!毙阃⒛驹G地回答。
秦嘯陽看看他身后的車簾,問道:“車上是誰,能讓我拜見嗎?”
“是、是……沒有人……”
“沒人為何把簾子蒙得嚴嚴實實的?”他的神態讓秦嘯陽疑竇頓生。
十三歲的秀廷應付不了人生經驗豐富的秦嘯陽,他看看身邊的康大叔和成子,知道沒人能替他回答,便沖口而出道:“里面是我家大姨媽!
“大姨媽?”秦嘯陽一愣,剛才說沒人,現在又是“大姨媽”?而且他從未聽秀云說過她有個大姨媽,可是又想,自己何時跟秀云聊過家常了?陸家人口多,有大姨媽也不奇怪。
于是他不再多言,當即在車上對著門簾抱拳行禮,恭敬地說:“無論大姨媽來自何處,都請受侄婿一拜,今日侄婿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擾了。”
說完,他將自己的車引到路邊停下讓陸氏的車先過,以示敬意。
康大叔立即驅車前進。
“等等!”
就在兩車交會時,秦嘯陽突然喊住他們,讓車內的秀云大氣都不敢出,將蓋在肚子上的披風拉得緊緊的。
“什么事?”秀廷也是一驚,急忙問他。
秦嘯陽的臉上出現了紅暈,口氣很不自然地問:“你姊姊!她還好嗎?”
“她很好!”對這個問題,秀廷答得挺爽快。
“那、那你告訴她,嘯月很想她,什么時候想回來時帶個口信,我去接她!
秀廷很想對他說姊姊不會再回秦家去!可是見他說這話時雖然好像牙齒痛似的,但態度還算誠懇,便回答道:“好吧!
嘯月很想她……只是嘯月想我?就這么一句想要我感動?門都沒有!車內的秀云忿忿不平地想,可也覺得今天他說話的語氣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冷淡了。
難道是因為今天的說話對象是秀廷?如果是自己的話,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吧?
唉,為什么恨他,卻還是很想見他呢?為什么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感到心跳加速和慌亂不已呢?他恐怕都已經納了那個采茶女為妾了,不知他們在一起快樂嗎?
她的心因為聽到他的聲音和想起與他之間的一切而變得慌亂和沉重。
兩車總算擦身而過,秀廷回頭看看漸漸遠去的帶八角頂的輕便馬車,掀開門簾對里頭說:“姊,姊夫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要納妾的男人,倒像個被海盜搶了一把的落難船長!
“你會看什么人?”秀云努力抹去心頭的沉重感,取笑弟弟。 “膽小鬼,他才一唬,你就怕得不知該說什么了。‘大姨媽’?我們家幾時有過大姨媽?”
秀廷笑了!罢l叫他長得那么高大威嚴?不怕?姊若不怕干嘛要躲起來?”
“那不是怕,是煩,知道嗎?那是不一樣的!
就在姊弟倆說笑間,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轱轆的聲音。
開始時,大家都沒在意,以為是有人趕路,康大叔還故意放慢了車速,怕那疾速趕來的車驚了駕轅的馬。
不料,那馬車在靠近他們后漸漸放緩了速度。這引起了秀廷的注意,他抓住車把手,傾身往后看,頓時色變。
“姊,是姊夫,他又回來了……”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秦嘯陽的聲音響起。
“秀廷,你在跟你‘大姨媽’說話嗎?”駕馭著馬車的秦嘯陽問。
“是,是啊……哎唷……”秀廷來不及反應,順口答應著,不料屁股上卻被狠狠地擰了一把,痛得他當即失聲叫起來!案陕锲,痛死了!”
“誰掐你?”秦嘯陽問,將馬車橫在了路上,康大叔只好停下車。
“就是我姊……呃,大姨媽啦。”秀廷一邊揉著屁股一邊說,發現說錯話時急忙改口,可是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