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踏進加勒牧場,夏竹才完全感覺到自己真的安全了。
步下公車,看著標出熟悉字眼的加勒農場木牌,她的雙腳竟不聽使喚地開始發軟,好像終于回到安全的堡壘。
流了一身冷汗,帶著一路驚惶不安的心情,夏竹這才驚覺自己周身的狼狽,她幾乎是從英國一路逃回這里的。
與姜御風的偶遇,全盤打亂了她的工作計畫,幾乎是慌亂逃出他的莊園,幸運地搭到便車一路直奔機場,到租車公司柜臺付了雙倍的租金請他們去拖吊車子,然后立刻去航空公司柜臺辦check in。
等機的空檔她撥了電話給雜志社總編輯,解釋自己突然臨時出了些狀況得放棄這次的案子。幸運的是總編輯不但沒有多問,反而關心的詢問需不需要幫忙。
這份關心,讓夏竹達到臨界點的堅強幾乎崩潰,她匆匆結束電話,以免自己不爭氣的泄露了情緒。
一顆心總算稍稍安定,沒多久后她搭上最近的班機飛回美國,把自己安全的帶離姜御風身邊。
「夏竹?妳怎么會提早回來了?」
「夏竹,妳回來了?妳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我有沒有算錯?才三天耶--」
她的提早歸來引得牧場內掀起一陣不小的驚喜騷動,其中以美蒂最開心,抱著夏竹興奮的尖叫不已。
「我突然好想念你們,就向雜志社撤掉這次工作,提早回來了。」她試圖從一夜未眠的疲憊臉上擠出笑容。
「美蒂也好想妳!」小丫頭親熱地拉著她的手臂,快樂之情溢于言表。
「來,把行李交給我!官愰T深情地望了夏竹一眼,伸手接過她手里的兩只行李袋。
被胖廚娘艾達瑪、美蒂、賽門跟幾名伙計簇擁著回到房間,幾人笑笑鬧鬧好一陣,最后才在賽門的驅趕下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
用最后一絲氣力強撐著,夏竹微笑送走了依依不舍的美蒂,一回頭,賽門就在身后,用一雙若有所思的深邃藍眸打量她。
「妳看起來累壞了!
她緩緩抬起頭,這一趟出門的疲憊已使她心力交瘁。
「昨晚沒睡好,再加上一大早就起來趕飛機,不累才怪!顾吡ψ屪约嚎雌饋磔p松自若。
「為什么回來?」
聞言,她的笑容陡然一僵。
她知道,她騙得了美蒂、騙得了其他人,卻騙不了賽門。相處四年,他比任何
人都更了解她。
「只是突然覺得累了,想休息。」她心虛地逃避他的審視。
「夏竹,我知道工作對妳而言有多重要,如果妳不想說,我就不問!官愰T善解人意的一笑。
低著頭無意識地看著緊絞的雙手,許久,她才悠悠吐出一句:「謝謝,欠你的人情,我這輩子不知道該怎么還。」
「妳為我、為加勒牧場帶來四年的快樂時光,哪里還欠我什么?」
「謝謝你當年的收留!
四年前,落魄且心碎的她,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小鎮,身上連下一頓餐飯的錢都沒有,卻倔強得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幫助,不肯透露自己來自何方、要往哪去。
直到賽門強迫她好好吃了一餐,把她帶回加勒牧場,讓她成為十四歲美蒂的私人保母。
這個很理所當然的工作把夏竹留了下來,也無形中建立起他們宛如一家人的微妙關系。
沒有人窮追猛問夏竹的過去,第一年的時間她始終沉浸于心事重重的自我世界中,賽門注意到她總是凝望著東方的天空出神,那樣清澈卻憂傷的眼中纏繞著某種牽掛。
第一年圣誕節,他送了一個很特別的禮物給她。
那是一臺相機,他告訴她,這將會是她未來的另一雙眼睛,可以代替她用來看這個世界。
從這天起她便墜入了攝影的世界里。
在鏡頭下她漸漸忘了心碎和失意,在鏡頭下她慢慢找到世界的美好與開闊,讓她開拓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
可是多年來,賽門的一片深情卻始終無法打動她的心--
「我想,這輩子上帝給我最棒的禮物,就是妳!」一雙蔚藍瞳眸,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
「賽門,我……」對他,她滿心感激,但她沒辦法用感情作為回報。
一直以來她始終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就是沒辦法對英俊、多情的賽門動心,直到昨天遇上了姜御風,這才發現,原來她心里自始至終還記掛著他,抹不去、也遺忘不了。
她自以為的堅強,其實只是假象!
「不必說,我懂!官愰T苦澀一笑。她就是無法愛他,他懂!
「我很抱歉!沟拖骂^,夏竹不忍在那雙湛藍眸中看到更多的失望。
「妳沒有錯,愛情不是天秤,付出跟獲得不一定是相等!箵u搖頭,賽門甩開一抹灑脫笑容!笂吅煤眯菹,晚餐我再來叫妳。」
點點頭,夏竹發誓她會努力,把心里的位置清空好容納他的進駐。
只是,這一天多久才會來臨,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
。
對夏竹而言,一趙短暫的旅行回來,她的心情顯得格外不平靜。
她又開始發呆,有時背著相機獨自出門,卻總要讓賽門在夕陽落下前趕緊出去找人,把兀自怔坐在山腰上的夏竹給帶回來。
每晚餐桌上,只見夏竹若有所思的沉默下語,賽門總要找些話題好讓她開口,習慣性的問她今天拍了什么,卻總是發現,相機里一張照片也沒有。
每個人都發現了她的異樣,就連美蒂都被要求說話要小心。
事實上,夏竹也拚命讓自己忙碌,像是想藉此阻斷腦海里不斷涌入的回憶,卻發現自己總是莫名其妙的一再出神,有時甚至到寒意凍得她手腳發紫,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抱著相機,又在外面呆坐了一整天。
雖然一再說服自己早已走出過往情傷,卻依然欺騙不了,每晚總是出現有他的夢境。
她告訴自己,愛上他是一條不歸路,既然已經勇敢走出來,她就絕不能重蹈覆轍!
她不委屈、也不怨,只是覺得心痛--心痛一個讓她付出兩年青春的男人,心里依然沒有自己,能給她的也不是愛,而是永無止境的等待。
絕不能!
一如往常平靜沉寂的午后,牧場卻來了一個客人。
美蒂一見到牧場來了陌生客人,立刻興奮地跑來向夏竹報告。
「夏竹,牧場來了個男客人耶!」
正在馬廄里幫忙老喬喂馬的夏竹,抬頭微皺起眉。
「什么樣的男客人?」
「一個很英俊、看起來很尊貴的東方男人!姑赖僖晃逡皇膱蟾。
東方男人?夏竹不能否認,一剎那間她的心跳猛然跳漏一拍,但隨即低斥自己的荒謬,他怎么可能神通廣大的找上門來?
「他來做什么?」將干牧草裝進大木桶里,她一一分裝到每個食槽里,美蒂則是亦步亦趨跟在身邊。
「不知道,他正在跟賽門說話!姑赖俾柭柤,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又立刻綻放!覆贿^我可以再去偷聽,夏竹,我們一起去嘛!」
不顧夏竹的抗議,美蒂硬是搶下木桶往地上一放,拉著她跑出馬廄。
夏竹對美蒂一向無可奈何,這個少女任性中又帶著善良天真的個性,教人很難不喜歡她。
跟著美蒂的腳步,她其實對這位來客并沒有多大興趣,但既然美蒂有興趣,她也不忍心潑女孩冷水。
「妳看,他就在那里!」
站在主屋的廊柱邊,她順著美蒂的手指望過去,頓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一看到那堵熟悉得連閉眼都能描繪的挺拔身影,她渾身的血液像是被抽干了,美麗的臉龐血色盡失,手腳冰冷得不象話。
「夏竹!」遠處的賽門揚起笑容朝她揮手。
然而她的目光移不開那高大得幾乎遮蔽陽光的身影,像是某種力量驚人的超強魔咒,完全吸去了她的心魂。
「夏竹?妳怎么啦?」美蒂狐疑的在她眼前揮舞雙手。
但她,完全無法轉開視線。
背對她的身影略微動了動,終于緩緩轉過來,一雙如子夜般幽暗無邊的黑眸筆直射向她,填滿的怨憤與不滿,宛如淬滿毒藥的利箭,狠狠刺穿她的心。
「夏竹,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
賽門相見恨晚的興奮聲音從遠傳到近。
「對不起,我、我還有點事要忙!」
平靜心湖被激起洶涌波濤,她倉皇失措地轉身想逃走,卻突然被一堵高大的身影從容擋住去路。
「夏小姐妳好,我叫姜御風,幸會!」
冰冷得宛如冰塊的小手,突然被一雙充滿力量的大手緊緊握住。
被迫抬頭面對他,她怔然半晌,眼中有狐疑、有心慌,完全不知道他骨子里在打什么主意。
「夏竹,姜先生打算來牧場暫住一陣子!
「暫?」轉頭看著眉飛色舞的賽門,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運轉。
她知道賽門一向熱情好客,而且對電腦有著莫大的興趣,要不是為了承襲父親的牧場、擔負起照顧美蒂的責任,他或許已經成為電腦業界的菁英。
「嗯,姜先生因為長年從事電腦工作,導致健康亮起紅燈,被醫生強制要求長期休養!
木然望著賽門熱烈的表情,她腦中只閃著斗大的字:他說謊、他說謊……
「希望未來幾個月相處愉快!咕o緊握住她的大掌微微收緊。
未來幾個月?一顆已經跌落萬丈深淵的心更加絕望,他不但打算留下,還要待上好幾個月?
他的掌寬大得像是張無形的網,已經牢牢抓住她,她再也逃不掉了,略帶粗糙的溫熱掌心卻炙痛她的皮膚。
用力抽回手,夏竹發現,她的手顫抖得好厲害。
在這極度震驚且驚愕的時刻,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子的思緒開始運轉,卻依然是一團混亂。
他到底來做什么?
不表明身分、故意佯裝不認識她、甚至還打算住下來--他到底有何企圖?
她害怕、她恐懼,害怕四年的平靜即將因為他的出現而被徹底顛覆。
難道我們不能好好談談嗎?
先前的對話重新在她腦海中浮現。
他想跟她談?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深吸口氣,勉強壓下紛亂到極點的心緒,夏竹告訴自己--好,她會如他所愿跟他談。
一旦從她這里得不到什么答案,他應該就會徹底死心然后離去,重新還給她渴望的平靜吧--她堅定的這么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