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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樓悍將 第六章
作者:金萱
  晚上十一點,衛沃嚳將車子開進車庫時,并沒有注意到他連續一個星期沒回來的房子有什么改變,直到他下了車,經過庭院走向大門支關時,才從路燈投射在地上的樹影,發現自己家的庭園樹竟然都換了新造型。

  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可是當他轉身抬頭看見庭院里那些圓形、橢圓形、長方形、正方形的造型樹時,差一點沒放聲大笑。

  天啊,看樣子過去一個星期他在忙著辦案時,她也沒閑著嘛,真是服了她!

  揚起的嘴角忽然僵住,然后瞬間化為無形,他想起了之前所做的決定。

  他今天回來的目的是為了要和她開誠布公的談一談,如果她再堅持什么都不肯說的話,那么為防自己真會鑄成大錯,他決定卸下這個任務,將她交給別人負責。

  這個決定是他想了好久也掙扎了好久才做出來的,雖然他明知道她本性不壞,也知道她說她沒親手殺過人絕不是謊言,但是她曾經攜帶槍械炸藥并且將炸藥引爆卻是不爭的事實,而且還有眾多警員為證,這讓他即使想幫她都無從幫起。

  對她,他承認自己已失去做一個警察的資格,因為存有私心。

  輕嘆一口氣,他握著大門鑰匙走到大門玄關處,正打算將鑰匙插進鎖孔時,耳邊卻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四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停電兩個字倏然自他腦中浮現,他轉頭四下張望,發現望眼可及之處,無一處是亮著的,包括佇立在馬路兩側負責照亮夜晚路面的路燈都沒有光亮。

  這個時候怎么會停電呢?該不會是哪個夜間趕工的笨蛋在施工時,不小心把電線給挖斷了吧?

  輕搖了下頭,他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點燃,籍著火光開門。

  家里備有手電筒和臘燭,所以他并不在乎短時間的停電,只要電力能夠在明早他醒來前恢復就行了,因為沒電就不能煮咖啡,而沒咖啡喝他則會想死。

  將大門鎖上后,他借著打火機上的火光走向放置手電筒的地方。

  突然間,他停下腳步,懷疑地轉頭側耳傾聽,好象聽見某種像是有人緊緊地咬住牙齒,拚命想抑住梗在喉間的低泣聲。

  是他聽錯了嗎?在他的屋子里怎么可能會有人在哭泣呢?他——

  她?

  會是她嗎?

  他立刻將目光移到她房門前,仔細的聽著空氣中那幾不可聞的低泣聲。沒錯,聲音的確是從她房里傳出來的,但是怎么會呢?她該不會是睡著了在作惡夢吧?

  僅僅猶豫了一秒鐘而已,他立刻轉身朝她的房門走去。

  「小潔?」他停在她房門口先叫了一聲,在等不到回應后,便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因停電的關系,房間里一片漆黑。

  衛沃嚳舉高手中的打火機,想藉手中的火光確定她的情況,是否更作了惡夢,怎知卻發現床上空無一人。

  他呆愣了下,懷疑地四處張望。人呢?

  宛如受傷動物哀嚎般的低泣聲從床的另一邊下方傳來,他立刻舉步繞過床尾,走到床的另一邊去查看,只見她光著腳,整個人蜷縮在墻角,像個驚嚇過度的小孩般渾身顫抖著、哭泣著。

  「小潔。」他立刻走上前,蹲下身來才伸手碰到她而己,她便立刻像只刺猬般對他亂揮亂打,口中還不斷發出隱忍恐懼的聲響與嗚咽聲。

  「走開,走開,嗚……走開。」她激烈的踢著腳揮著手,像是在阻止或甩開某種企圖爬到她身上的東西。

  衛沃嚳驚愕的看著她,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下一秒鐘,他倏然丟開手中的打火機,雙手精準的在黑暗中抓住她亂揮的手,將她的慌亂壓住。

  「小潔!小潔!小潔!」他大聲的對她連喊三次,「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我是衛沃嚳,衛沃嚳。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她并沒有出聲回答他,但是他卻可以從她逐漸平穩下來的動作與氣息知道她聽見了。

  知道她已清醒過來,他立刻松手放開她,畢竟男女授受不親。怎知他才一松手,幾乎可以說是立刻的,她的雙手反抓住他的,緊緊的抓著不放。

  他在黑暗中皺緊眉頭。

  「你怎么了,作惡夢嗎?」他柔聲問道,知道事情絕不只是作惡夢這么簡單。

  「嗯!

  聽她簡短的回答就知道她不想多說,但是他卻無法阻止自己想知道更多的欲望。

  「什么樣的惡夢,你愿意告訴我嗎?」他關心的問。

  她沉默了許久,在他幾乎要以為她不會回答他時,才突然輕聲開口,「蟑螂、老鼠。」她在說出這四個字的同時,身體也忍不住輕顫著。

  蟑螂?老鼠?這是衛沃嚳絕對想不到的答案。

  「我從來不知道你怕蟑螂、老鼠!顾犎坏恼f,想到她剛剛奇怪的舉動。「你夢見它們爬到你身上嗎?」

  她顫抖著沒有回答,抓著他的雙手卻在瞬間變得更用力些。

  于是衛沃嚳知道在她馀悸猶存的琨在,根本就不適合他追根究底。看樣子一切還是等明天天亮之后再說了,包括他回來的目的。

  「來,我扶你回床上去。雖然現在只是初秋,但在地板上坐久了也是會感冒的!顾麥厝岬恼f,然后稍微使勁將從地板上扶到床上去,并在確定她已坐上床后抽手。

  「不要!」她立刻驚叫道,雙手在黑暗中瞬間又抓住他的。

  「小潔?」她異常的反應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不要走,在這里陪我!顾@恐的低聲求道。

  他這下不禁露出驚愕的表情。

  「小潔?」他不是很確定她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在這里陪她?

  「我怕黑!顾氖志o緊抓住他的,顫抖的低聲求道,然后緩緩開口,「在組織里,達不到要求的小孩會被關進一間密室里接受處罰。那是一個沒有光線,只有老鼠和蟑螂四處亂爬的可怕地方。我很笨,所以常常被關。有一次我被關在那里好久,我站得好累,不知不覺的坐下來睡著了,然后它們就爬到我的身上咬我,我不斷的尖叫,不斷地又跳又叫、又揮又趕,但是它們好象怎么甩也甩不掉,我還以為我會因此死掉——」

  「夠了,別再說了!顾澏都婵斩春ε碌恼Z音讓他不忍再聽下去。

  「我知道有人死在那里,以為自己也會死在那里,但是除了幾處流血的傷口外,我竟然還活得好好的!顾袷菦]聽見般繼續說。「那就像是一場惡夢……」

  「你那時候幾歲?」他不得不打斷她,不想她繼續沉浸在可怕的回憶里。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像在整理思緒尋找問題的答案。

  「六歲?七歲?我不記得了!顾K于開口回答,「我只記得一直到我十三歲,組織發現了我的新才能后,我才沒再被關進那間可怕的密室!

  「什么新才能?」

  「對電子通訊類的東西,例如組裝無線電、竊聽器、針孔攝影機,甚至連雷管都很精準在行,無人能出其右。」她以自嘲諷刺的口吻低語。

  所以她才會說她雖沒有親手殺人,卻害死了許多人。她的身分并不是真如她所說的是名殺手,勉強只能說是一個幫手而已。

  「你的父母呢?」他輕聲問道。

  「不知道。從有記憶起,我就已經在那里了!

  她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遺憾的感覺,有的只是麻木與空洞。

  「你從沒想過要逃離那個組織嗎?」

  「逃去哪兒?」她似乎嗤笑了一聲,「你親眼看到逃走的同伴尸體一具具出現在你面前時,還有誰有勇氣敢逃走?」一頓,「其實我也逃過!

  聽見逃走人的下場,再聽見她說自己也逃過,衛沃嚳只覺他的心臟似乎在一瞬間猛烈地撞擊著肋骨,全身寒毛直立著。

  「你逃過?」他以壓抑的聲音問道。

  「對!

  「但是你并沒有被殺死。」

  「因為有人救了我,替我圓謊欺騙上面的人,還勸我好死不如歹活著,他說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

  「他?這就是你只字不提關于同伙的原因?」

  「他、他們!顾呀洸挥浀米约罕痪冗^幾次,只知道「雖然他們不是好人,但對我而言卻不是壞人!

  衛沃嚳突然沉默了下來,原來這才是她堅持什么都不說的理由。不是不想背叛犯罪組織,而是不想牽累曾經救過自己的人。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瓦解你口中的那個組織,才是真的在救他們?」他在黑暗中緩慢地開口說道。

  她沉默著沒有應聲。

  「小潔?」

  「不要逼我。」

  「我并不是在逼你,只是希望你能換一個角度想一想而已!顾缘统翜睾,略帶游說的嗓音說,「也許他們都跟你一樣并不想殺人害人,而是迫于無奈、逼不得已。你是唯一一個可以救他們脫離苦海的人,只要你幫助警方——」

  「不行!」她倏然大聲叫道,像是想提醒自己絕對不能被他說服一樣。

  「小潔,只要你肯幫助警方就可以將功贖罪、功過相抵——」衛沃嚳不放棄的繼續游說。

  「你要我賣友求榮?」她再度打斷他,聲音中充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原本緊緊抓住他的雙手不禁松開。

  「這不是賣友求榮。」這回換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不放。

  「利用別人的生命自由來換取自己的生命自由,這不是賣友求榮,是什么?」她在黑暗中用力的想甩開他,但他卻不肯松手,反而將她抓得更緊。

  「好,即使這是賣友求榮又怎樣,就連你自己都說了,他們不是好人!」他以忍耐的聲音說,不懂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為什么還要去替別人著想,尤其那些人又非善類。

  「但他們卻是我僅有的朋友,僅有的家人!」

  「你還會有其它的朋友和家人。」

  她忽然發出一聲自嘲的嗤笑。「請問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誰會愿意成為他的朋友或家人?」

  「我!」他激動的大聲答道,隨即又像是意識到自己的過于激動,而趕忙改回平靜的口吻說:「我愿意,而且你也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

  房里突然陷入一片沉默。

  衛沃嚳有些懊惱,不知道自己剛剛怎會用這么沖動又義無反顧的語氣回答她。雖然他知道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并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但是為什么他的心會跳得這么快、這么急,整個人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感,好象自己剛剛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一樣?

  突然發現自己仍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還坐在她的床上,他猛然松開手,站了起來。

  「不要走!顾_口叫道。

  「我到外面去拿手電筒!顾矒岬膶λf,只是才一轉身便聽見她跳下床的聲音,接著便感覺到她從身后緊緊地抱住他。

  「不要走。」

  他頓時渾身僵硬,腦袋變成一片空白。

  「不要走!顾终f了一次。

  他感覺到她緩慢的從他身后移動到身前,雙手從原本圈抱在他胸前,慢慢地往上移動到他肩上,然后停在他頸后輕輕揉搓著他的發根。

  「小、小潔?」他突然覺得口干舌燥起來。

  「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她開口小聲的問著。

  「什么?」他的腦袋還是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她靠得他好近,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每次呼吸時,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自己頸邊的感覺。

  「你剛剛說愿意當我的朋友和家人的話,是夏的嗎?」

  他得拚命集中注意力才有辦法知道她在說什么。

  「當然是真的。」他回答她,聲音低沉沙啞得幾乎讓自己嚇了一大跳。

  除了聲音不對勁之外,他還知道自己的心跳太快,呼吸過于急促,渾身僵硬而且燥熱,這些異常的反應讓他覺得有點糟糕——不,應該是非常糟糕才對。

  「小潔……」他舔著干燥的唇瓣,嘗試著想對她說些什么,例如他們會不會靠得太近了?或者是她的手可不可以放下來之類的,但是他根本還來不及說什么,便感覺她的唇貼上他的下巴,緊接著向上移動倏然吻住他。

  震驚使得衛沃嚳腦袋一片紊亂。

  「你在做什么?」他倏然將她推離,嚴厲的問道。

  四周一片黑暗,他看不見她的表情與反應,只感覺到自己血液流動的速度像要沖破血管,只聽得見自己鼓動快速的心跳聲,坪坪坪威脅著要跳出胸口。

  天啊,他不能再在這里多待上一秒鐘了,絕對不行!

  他心慌意亂的往房門的方向走去,卻聽見身后傳來壓抑的低泣聲,讓他不由得停下腳步。

  「不要走……」她的聲音隱藏在悲傷痛苦的低泣中,幾乎聽不見,但卻更讓人心疼、不忍。

  衛沃嚳就像雙腳突然在地板上生了根般的動彈不動。他體內僅存的理智不斷在耳邊催促著他、告訴他,就當作什么也沒聽到好了,快點離開這里,否則你絕對會后悔。

  可是當他發現自己的雙腳終于可以移動時,他卻已走回她身邊,溫柔且心疼的將她擁進懷里,像抱著什么絕世寶貝般緊緊的擁著。

  這一夜他沒有走,他們在對方懷里找到了溫暖,也擁有了對方。

  他終于向自己承認,他對她的感情既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他已經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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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進來!

  聽著門被推開的聲音,威廉局長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只見衛沃嚳一臉嚴肅的走進他辦公室后,反手將門給關上。他站在門邊看著他,眼中似乎有種下定決心的光芒。

  「什么事?」他不動聲色的開口問道,心里卻充滿了好奇,他很少看他露出這種慎重的表情。

  「我想跟你談一談關于小潔的事!

  「小潔?」威廉局長愣了下,隨即皺起眉頭!笇α,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女嫌疑犯的名字!

  「她不是嫌疑犯。」

  「那么就是嫌犯!雇珠L冷硬的說。原來他又想跟他談這件事。

  衛沃嚳瞬間咬緊牙關,然后逼自己冷靜下來。

  「已經過了兩個月了,可是她卻連一點恢復記憶的跡象都沒有,生活方式就跟尋常百姓沒什么兩樣,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關于她的事能就此算了,就讓她這樣平靜的過一輩子!顾J真的看著他說。

  「你要我跟被害者的家屬這樣說嗎?」威廉局長面無表情的說。

  「她不是殺人犯!顾跃o繃的聲音說,反駁他的欲加之罪。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同居了兩個月,她的本性善良我看得出來!

  「本性善良的人就一定不會犯法犯罪嗎?」威廉局長問他。

  「她不會!」

  「那你要怎么解釋那晚她攜帶槍械彈藥出現在艾妞街那間豪宅的事?」

  衛沃嚳突然感到窒息,啞口無言。

  看著他,威廉局長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肝謬,你讓我很失望,如果你再這樣下去,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換派其它人來接手這個任務!

  「不得不重新思考?」衛沃嚳看著他,忍不住嗤笑出聲。「事實上你根本早就想這樣做了,不是嗎?但是能否麻煩局長大人在派人來接手之前,先告訴我確切的日期,好讓我有時間向她解釋她必須換保母的理由嗎?」

  他諷刺的語氣讓威廉局長皺起眉頭。

  「我還沒決定是否真要換人接手這個任務!顾朐俳o他一次機會,畢竟他過去從未讓自己失望過,他希望這次也一樣。

  「反正這也是遲早的事,不是嗎?」他毫不領情的說,然后打開門,頭也不回的離開。

  衛沃嚳沉著臉走到警局的后門外,他將斑駁的鐵門拉上,吐了一口大氣后,伸手進口袋里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是我。之前請你幫我做的事……好,我知道了。晚上老地方見!

  掛斷電話,他緩緩垂下手,表情深思、目無焦距的凝望著遠方。

  終于,他還是得走上這一步——把她送走。

  他當然知道這么做自己會有什么后果,但是即使知道他會被解除職務,甚至是吃上官司、被判刑判罪,他還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的看她被關進暗無天日的監牢里。

  她最怕待在密閉的空間,最怕黑暗,那種被關進監牢的日子,要她怎么度過?即使她真的有辦法忍受,他也無法接受。

  愛上她也許是他最輩子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但是他并不后悔。

  她溫柔善良,是一個值得深愛的女人。雖然她曾做過錯的事,但是那全是逼不得已的,不能怪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并沒有真正的殺過人,也沒有動過害人的念頭。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她俯首認罪、接受刑罰呢?過去她所受的折磨與苦難難道還不夠多嗎?

  夠了,至少他覺得夠了。

  所以,他一定要救她,一定要將她平安的送離這里,而且一定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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