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一陣碎步聲傳來，咚咚咚咚，靈涓迅速沖下樓梯，迅速躲到爸爸媽媽身邊。
“怎么啦？”媽媽彈起身，抓住她問。
“鱷魚追過來了！”她尖叫往后看，怒氣騰騰的叔秧重重地從樓梯上往下踩。
“鱷魚？”伯滄轉(zhuǎn)頭去看小弟，嗯，形容得真……貼切。
兩兄弟捧腹大笑，完全不顧一觸即發(fā)的緊張情勢。
“別怕、別怕，爸爸媽媽在這里，不會讓小哥欺負(fù)你的�！闭f著，媽媽拉起丈夫，在靈涓身前圍出兩道屏障。
話是這么說，當(dāng)叔秧從樓上走下來時，那股氣勢還是嚇得媽媽肩膀緊繃。
“楚靈涓，我數(shù)到三，你自己給我走出來�！�
“我會好好念書啦，小哥，請你不要生氣�！�
在靈涓發(fā)覺叔秧輕易通過爸爸那關(guān)時，她放棄堡壘，搶到仲淵身旁。
家里的哥哥們，就屬二哥對她最好，大哥對她也不算壞，但嚴(yán)肅的黑社會臉實在教人難以消受。
“好好念書？七十四分是你好好念出來的結(jié)果，嗯？”一聲往上飄的“嗯”？嚇壞靈涓三萬個心臟細(xì)胞，早晚她會死于心臟細(xì)胞補(bǔ)充不及癥。
“我努力了，江老師夸獎我進(jìn)步很多，說要發(fā)給我進(jìn)步獎�！彼鰧W(xué)校老師替自己掛保證。
“什么叫進(jìn)步獎知不知道？進(jìn)步獎又叫人格侮辱獎，沒有退步，沒有成績低到無可救藥，哪里來的進(jìn)步獎！”見靈涓躲到二哥身后，一把無名火瞬地往上沖，她沒別人好躲了嗎？偏要找二哥求救。
“它對你而言是侮辱，對我而言是至高無上的光榮，我從小到大都沒拿過半張獎狀，我覺得自己很棒了。每個人的能力不一樣，會做的事也不一樣��！”她緊抓仲淵身后衣物，探出半個頭對叔秧說。
“你能做的事，我哪一件不會做？”雙手橫胸，叔秧站在二哥身前，隔著一堵人墻和靈涓對話。
“我、我會烤蛋糕�！蹦鞘沁@兩天，媽媽教會她的新本領(lǐng)，媽媽還夸她是飲食界的天才。
“那是我小學(xué)三年級的家庭作業(yè)�！敝贉Y逼近一步。
“他說得沒錯，他國小拿過臺北市創(chuàng)意蛋糕獎第一名�！敝贉Y轉(zhuǎn)頭對靈涓解釋。
“我會整理家務(wù)。”雖然房間常被她越整越亂，但她說的是“會做”而不是“做得很好�！�
“我從來沒讓別人整理過我的房間。”叔秧又逼近一步。
“沒錯，叔秧的房間，比樣品屋更整齊�！辈疁婵拷�，對靈涓補(bǔ)充說明。
靈涓很不給面子地把頭埋進(jìn)仲淵后背，躲掉大哥伯滄的親近，沒辦法，酷斯拉再溫和，終究是酷斯拉。
“我會唱歌�！彪m說她的歌聲會嚇?biāo)腊霔l街的生物。
“有空，你可以請媽媽去翻翻我歌唱比賽的獎杯給你觀賞�！笔逖碓娇吭浇�，他站在她面前五十公分處，大手一撈，就能把她撈進(jìn)敵區(qū)，幸好二哥仲淵的身體夠龐大，讓她有足夠的保護(hù)墻可躲。
“我會打籃球。”
“我是北區(qū)籃球冠軍校隊的隊長。”
“我會、我會……”
“會什么？”叔秧中氣十足大吼一聲，這下子耳朵隆隆作響的，不單單是靈涓一個。
“會生小孩……啊……”
這聲“啊”，是因為他直接繞過二哥攔腰抱起靈涓，把她夾在腋下，往二樓方向走。
“難說，現(xiàn)在不孕婦女占了六分之一強(qiáng)，你會不會生，還需要做檢查證明�！彼哪_很長，腳步很大，全家人還來不及插話，他已站到階梯上方。
“叔秧……”媽媽搶上前，拉拉小兒子。
叔秧沒理會，他忙著對靈涓訓(xùn)話。
“從今天起，你每天給我念書念到半夜兩點�！�
“小弟，睡眠不足會影響智力�！辈疁娴脑挍]人他耳中。
“早上五點半，我準(zhǔn)時挖你起來背單字。”
“小弟，青少年……”仲淵的話自動在他耳邊消音。
“你有本事，就再考一次七十四分給我看，到時，我會親自把你從樓上往下丟……”
接下來的話聽不清楚了，因為靈涓被抓進(jìn)叔秧房里，門板上，獨自在里面享受蕭氏十大酷刑。
嘆氣，爸爸問媽媽：“你覺得讓叔秧當(dāng)靈涓的家庭教師合適嗎？”
不管叔秧適不適合，接下來的五個月里面，靈涓的成績的確在他的吼叫聲中，一步步往前推。
慢慢地，她“適應(yīng)”了叔秧的教學(xué)方式，雖然有一點點暴力、有一點點嚇人，但那一點點伴隨著習(xí)慣，成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
接過基測成績，靈涓雙手抖得好厲害。
那是……是她的成績單？不會吧，再看一眼、再看三眼、再看八眼，沒錯�。�
那么……是閱卷電腦壞掉，或登錄成績的老師弄錯，才會把這張印著楚靈涓卻不像是楚靈涓的成績單送到她手中？
昨天叔秧要她把準(zhǔn)考證找出來，上網(wǎng)查成績，她找遍抽屜卻都找不到準(zhǔn)考證，小哥氣瘋了，一大早就逼她到學(xué)校等成績單，可是這個成績……
對啦，她是覺得考試很順利，也覺得題目沒有想像中困難，可是這個成績未免有點、有點那個。
低頭，她緩緩走到校門口，不確定要不要把成績單交到小哥手中。
“楚靈涓，告訴我，你是怎么作弊的，為什么能考這么高分？”一向看不慣她的同學(xué)張品棋攔在她身前，不讓她過去。
“你考得更高分啊，我也沒說你作弊……”她訥訥回話。
“我考的分?jǐn)?shù)叫做理所當(dāng)然，而你考的分?jǐn)?shù)……是對當(dāng)今教育界的諷刺�！逼菲宓伤瑢W(xué)測缺乏監(jiān)別度，害人不淺。
“和你上同一所高中，我也很委屈啊！”靈涓嘟嚷。
靈涓咬唇，成績單在手里快融成糖漿，她猜想，也許明天大考中心會通知她，說她的成績被批改錯！比起張品棋的揶揄，她更擔(dān)心手中的成績。
靈涓好想昏倒哦，要是進(jìn)了北一女又被踢出北一女，要是報紙把大考中心的錯誤用頭版登出來，她會變成舉國皆知的人物，說不定還會上國際媒體。
不要啦，她不要用這種方式成名。
“為什么不可能！”
叔秧的聲音傳來，靈涓嚇一大跳，掹地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他站在校門口，雙手？橫胸。
“小哥�！膘`涓跑向前，把成績單乖乖交到他手上。
才一眼，張品棋被叔秧漂亮的容貌嚇到，不會吧，靈涓有這么好看的哥哥？臉翻紅心狂跳，張品棋在國中校門口，嘗到初戀滋味。
看一眼成績單，不錯，和他料想的差不多。
在每堂考試下課，他逼靈涓把試題重新寫過，當(dāng)時，他就估計她能進(jìn)第一志愿。
很好笑，當(dāng)年自己考高中時，都沒有這么緊張過，居然還追到她的學(xué)�？闯煽�。
這該怎么解釋？應(yīng)該解釋為，他對自己有把握，卻對靈涓沒把握，要是他能代替她念書，就不會這么擔(dān)心！
“你是靈涓的哥哥嗎？你好，我是靈涓的好同學(xué)兼死黨，以后，我們還會上同一所高中�！绷⒓矗爱�(dāng)今教育界的諷刺”變成“好同學(xué)兼死黨”，品棋愛上缺乏監(jiān)別度的基本學(xué)測。
目光掃過品棋，叔秧丟出冷眼幫她的熱切降溫。
“楚哥哥，畢業(yè)典禮時，我能不能邀請你來？”張揚笑容，品棋對自己的美貌有信心。
靈涓想插口，告訴“死黨”，小哥對女人的興趣比對詐欺犯低，但叔秧沒給她機(jī)會說話，板起臉，口氣和烏梅銼冰一樣冷、一樣酸。
“北一女收靈涓不委屈，收下你才是錯誤決定�！�
抓起靈涓的手，他帶她往外走。
走十步，抓抓頭發(fā)，不知道為什么，靈涓覺得烏云卡在自己背后，陰陰的、暗暗的、悶悶加沉沉。
回頭一望，恍然大悟，原來烏云長在品棋臉上。
“小哥，這個分?jǐn)?shù)，真能上北一女？”拉拉叔秧，她不確定問。
這是她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學(xué)校��！說不定她是在作夢，和莊周一樣，搞不懂是自己作夢變成蝴蝶，還是蝴蝶作夢變成自己。
“能。”
“會不會今年的題目太簡單，整體分?jǐn)?shù)提高，我就上不了？”
“不會�！睊咚谎郏瑳]見過這么沒自信心的考生。
“真的嗎？換句話說，我真的變成很厲害的資優(yōu)生羅？天吶，我是資優(yōu)生、資優(yōu)生耶！”
靈涓用力捏自己一把，會痛，所以不是作夢？哈哈，不是作夢！
忘記短吻鱷還站在身邊，忘記鱷魚的牙齒可以切斷兩公分木板，她開心地大叫大笑，圍起鱷魚跳夏威夷草裙舞。
“不過是吊車尾考上，不用那么開心�！�
潑她一桶冰水，叔秧在心里偷笑，再一次，他證明自己的能力，連最成功的教育家都沒辦法把白癡變成資優(yōu)生，而他，蕭叔秧辦到了。
嘴角微微上揚，他在笑，雖然不明顯，卻是真真實實的笑容。
“吊車尾也很了不起啊，以后別人問我從哪里畢業(yè)，我就可以很驕傲地跟人家說，我從北一女畢業(yè)�！�
白癡，從北一女畢業(yè)有什么好高興？有本事就說自己從哈佛、長春藤畢業(yè)。
橫她一眼，通常這時候，他會吼她兩聲白癡，然后逼她寫一大堆題目，不過今天……饒她一回。
拉起她，往跑車方向走，上車，她還沒系好安全帶，車子已經(jīng)往前開。
“小哥，這不是回家的方向，我們要去哪里……哦，你要帶我去玩、去吃大餐，搞賞我的好成績�！膘`涓難得放手對他的恐懼。
被猜中了！
她犯了他的忌諱，他喜歡搞神秘，不愛被人猜中心事，他本來是要帶她去放松一天，以茲鼓勵，這下子，沒啦！
“去書局�！彼淅鋪G下三個字。
“去書局幫我買書嗎？好啊，聽說張曼娟最近出了一本……”
“去買參考書�！彼f。
買完參考書再帶她去看電影，馬上進(jìn)入功課太過分，他還有幾分人性，不是專業(yè)魔鬼。
“為什么？才考完，所有人都在休息，不然，我們買完參考書，去看一場電影好不好？”
又被猜中！活該，是她自己把機(jī)會給搞掉。
叔秧瞪她，冷冷說：“你以為你是程度好還是能力強(qiáng)，才能考上好學(xué)校？”
“我……運氣好？”
沒錯，她是運氣好，碰到抓題比名師強(qiáng)的家教。
“你一上高中，跟那些好學(xué)生碰在一起，程度立見高下。”
“又不差一個下午�！�
“閉嘴，你再說，我們馬上回家，進(jìn)入新課程。”討論結(jié)束，他踩下油門，車子急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