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會議室里,為了下一次的靈異外景,整個空間充斥著嘈雜的聲響,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好不熱鬧。
唯獨有個人,像尊雕像擺飾般,定在座位上動也不動,只剩下偶爾眨動眼睛如此細微的動作,證明人確實還醒著,只是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
「那就這么決定了!构(jié)目制作人拍了拍掌,將近兩個鐘頭的會議宣告拍板定案。
會議解散后,眾人魚貫的走出會議室,發(fā)呆的人才恍然回神,并驚覺討論已經(jīng)結(jié)束,至于決案內(nèi)容——她一概不知。
鐘芹敲敲自己的腦袋,皺著俏臉,十分懊惱。
自從回來后,她就經(jīng)常不自覺地神游太虛,反覆回想在泰國發(fā)生的點點滴滴,以及那個莫名其妙闖進她心里的男人……
那個在男公關(guān)俱樂部上班的男人。
在泰國,她無論去到哪里都會遇見他,后面兩天,他甚至還跟著大伙一起出外景、入鏡,而她最后也都倒在他懷里,暈了過去。
總之,他出現(xiàn)的時間地點,巧合的讓她不只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在她身上放了追蹤器之類的,她不想見到他都很難。
錄影收工后,他總會慷慨解囊請大伙吃飯,大方的程度令人咋舌,仿佛他真的是富家少爺,不把錢放在眼里。
但如果不缺錢,他就不必「出賣色相」,當個賺女人錢的男公關(guān)了。
她知道他的用意,無非是想讓她的同事們對她好一點,而確實也收到了效果。兩天下來,大家對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有明顯改善。
但她不明白,他這么做有什么好處?若想要從她身上把那些錢連本帶利討回,那他就太高估她的能耐了。
縱使?jié)M腔疑惑,她還是沒能找機會好好把話問清楚,五天的外景行程就在一陣慌亂之下結(jié)束,他們一行人還差點趕不上飛機。
她不知道那個叫向亞霽的男公關(guān),后來是繼續(xù)留在泰國,還是已經(jīng)回到臺灣,因為這一個月以來,她未曾再見過他,也沒有絲毫消息傳進她耳里。
好幾次,她都有去「Lion Heart」一探究竟的沖動,但聽說光最低消費就要上千塊,對于手頭不寬裕的她而言,稱得上是筆龐大的負擔(dān)。
撐著下顎,鐘芹忍不住逸出一聲輕輕的嘆息,紆解橫亙在胸口間的煩悶。
手邊待辦的事情很多,偏偏她就是提振不了精神,對任何事都意興闌珊,腦子里充塞著的全是那張愛笑的男性臉孔。
她不曉得自己是著了什么魔,竟對一個才相處幾天的男人念念不忘?!
她喜歡他嗎?喜歡他什么?他的外表?還是他帶點霸道的溫柔?或是因為他三番兩次伸出援手的緣故?
鐘芹左思右想,想到腦袋快爆炸了,就是歸納不出一個所以然。「好煩……」
「又在嘆氣!」在外頭等了一會兒,遲遲沒見到她,小羊索性進來找人,甫進門就看見鐘芹軟趴趴的模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從泰國回來就一直無精打采的樣子!
「沒有!圭娗坂洁炝寺,猶豫著是否要把在泰國所發(fā)生的事告訴好朋友。
「那干嘛唉聲嘆氣、要死不活的?看了真討厭!剐⊙蚶藦堃巫釉谒砼宰拢驗楦星閴蚝,說話也就直來直往。
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困擾著她,不過小羊并不打算逼問,決意等她主動開口。
停頓了約莫一分鐘的空檔,鐘芹終于啟齒!肝以谔﹪鲆娔莻叫Aki的男公關(guān)了!
小羊愣了下,沒想到她會跟那個男公關(guān)有牽扯!溉缓?」
鐘芹把那幾天重要的發(fā)展——包括他們的相遇、她打破花瓶、被放鴿子及錄影昏倒,還有他代付賠償金、設(shè)宴款待同事,甚至還一起出外景的種種事跡,都一五一十的告知好友。
聽完,小羊陷入短暫沉思,然后推出結(jié)論。「所以你魂不守舍的原因,是因為他?」
被道中心事,鐘芹不由得漲紅了臉,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
即便她不回答,她的反應(yīng)已給了最真實的答案!感∏,你就被那些賠償金和幾次熱心相助收買了?」小羊臉色微變,語氣顯得不高興。
對方可是在女人堆中打滾的男公關(guān)耶!對那種人動情,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的。
既然能夠預(yù)見結(jié)局,她寧可充當劊子手,強迫好友斬斷才剛萌芽的情意,雖然有些痛苦,總好過深陷后被傷害的打擊。
她要保護小芹,不要小芹被男人欺騙、玩弄感情。
「才不是……」鐘芹心虛的反駁。嗯……好吧!那些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令她揮之不去的是他和煦的笑容,以及和善溫柔的態(tài)度。
在他身邊,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便會油然而生,讓她變得依賴他。
這是她長這么大以來,首度覺得自己被異性寵愛、珍視。她雖然也談過幾次戀愛,但從來沒有一任男友給過她這種感覺。
大概是她當時也抱著可有可無、打發(fā)寂寞的心態(tài)和對方交往,縱使分手了,也不會難過太久,未曾在心頭留下痕跡。
千回百轉(zhuǎn)的思緒在腦中縈繞,鐘芹并不打算再向好友吐露。
「小芹,千萬別認真!剐⊙虼钭∷募纾偃。「你對他只是一時的迷戀,再過一陣子,好感就會消退了。」
小羊嚴肅的口吻,并沒有對鐘芹發(fā)揮警告作用,反讓她更加迷惘。
「聽到了嗎?」見她眼中流露出猶豫,小羊加重手勁,非向她要個肯定的答覆不可。
遲疑片刻,鐘芹才從緊澀的喉間擠出微弱的應(yīng)和聲!膏拧
小羊這才松了手,重展笑顏,熱情的挽住她的手。「走吧!一起去吃飯,我請客。」
「好。」鐘芹被她開心的笑顏感染,露出今天的第一個微笑。
兩個女孩就這么手挽著手,姿態(tài)親密的離開會議室,外出用餐。
晚上八點,鐘芹拒絕了其他女同事的邀約,宣稱身體不適,要回家休息。室友小羊本想跟她一起走,卻被她及其他人勸服,改到Pub喝幾杯。
鐘芹騎著老舊的摩托車,在中途改變了去向,摧緊油門,朝信義計畫區(qū)而行。
半小時之后,她抵達目的地——以尊貴華麗之姿矗立在臺北不夜城中的男公關(guān)俱樂部——「Lion Heart」。
她停好賴以代步的小綿羊,掂掂口袋里的錢,除了進店的消費費用外,她還準備了用來還債的一小筆金額。
這樣她就能說服自己,不是因為想見那個叫Aki的男公關(guān)才來這種地方。
鐘芹反覆的做著深呼吸,藉以消除內(nèi)心龐大的緊張感,趁著自己還沒反悔前,一鼓作氣推開雕花原木門。
「歡迎光臨!笵oorman聲音抖擻,笑容滿面的迎接客人!刚垎栃〗阋粋人嗎?」
鐘芹點點頭,緊握的手開始冒汗。檢視過證件后,她被領(lǐng)進座位。
「鐘小姐有指名的人選嗎?」Doorman進行例行的詢問工作。
抿了抿干燥的唇,鐘芹小聲地說:「Aki……」
「您指名Aki是嗎?」Doorman提高音量確認道。
能被客人指名是很光榮的,因此在有誰被指名時,都會這樣大聲的唱名,被點到越多次的男公關(guān),表示越受歡迎。
但鐘芹卻感到無比困窘,血液直沖腦門,她垂著頸子,含糊的應(yīng)了聲。
「好的,請您稍待片刻。」帥氣的Doorman朝她行了個禮后退開。
鐘芹緊繃的神經(jīng)還來不及松弛,一抹碩長的身影已來到她面前。
「小芹?沒想到你會來!笰ki立刻坐到她身邊,情緒高亢!敢粋人來?」他拿起剛送來的熱毛巾為她擦手。
「不用了!顾|電般的縮回手,連忙往旁邊的空位挪。
向亞霽不顧她的抗拒,仍舊執(zhí)起她的皓腕,溫柔的擦拭!高@是我的工作,讓我好好做完。」他溫柔的低語。
他低柔的嗓音猶如一陣微風(fēng),拂過她的心湖,撩起漣漪。她忍不住偷瞄他的側(cè)臉,視線最后停留在他微揚的嘴角上。
就是那抹合宜的弧度,牽動她的心弦,在她心中幽幽的彈奏著思念進行曲,不斷在腦中回響。
「想喝點什么?」向亞霽抬眼問她,發(fā)現(xiàn)她正在看他,露出愉悅的笑容。
鐘芹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膝頭,心怦然不已!膏拧欢ㄒc酒嗎?」聽說客人消費越多,就能幫指名的男公關(guān)增加業(yè)績,業(yè)績越好,領(lǐng)的錢自然就越多。
但以她的經(jīng)濟能力,恐怕沒辦法幫上什么忙,她自己都自顧不暇了呀!沒有多余的存款可以揮霍。
幾千塊已是她所能負荷的極限,無法再多了。
「當然……不一定。」向亞霽瞅著她泛紅的粉頰,心情比之前更high了!笍陌组_水到高級洋酒,只要你想喝的都可以點!
都可以點……但價錢卻不見得付得起。鐘芹默默在心里補充!改恰o我一瓶酒精濃度最低的酒!咕凭珴舛鹊停瑑r錢應(yīng)該也會比較便宜。
她不喜歡酒,可是總不可能點一瓶鮮奶吧……
「一瓶?」他挑眉,好奇的盯著她!感那椴缓?」
鐘芹搖搖頭,隨后又點了點頭。
如愿見到他,她的心情十分雀躍,卻又籠罩著淡淡的失落感。
「嗯?這樣是好還不好?」向亞霽皺起眉,摸不著頭緒。
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事,她要怎么答覆他?
睇著她的愁容,向亞霽不禁想探究她不開心的原因。
結(jié)束休假,自泰國返臺后,他就忙著為自己投資的連鎖高級日式料理亭做統(tǒng)籌的工作,晚上又要到俱樂部露臉,休息時間少得可憐。
他一直想排個時間到電視臺探探她的情況,沒想到一轉(zhuǎn)眼,一個月已經(jīng)過去,他卻還是閑不下來。
對她的惦念并不特別濃烈、也不絕對,只是偶爾腦袋凈空時,她的各種表情會不經(jīng)意閃過他的腦際,勾起在泰國的種種回憶。
當下,想見她一面的沖動便會油然而生,不過那常常已是三更半夜,再怎么想看看她,他也只能打消念頭。
所以一聽到她來,并且指名點他時,他真的很訝異,顧不得還在招待老主顧,馬上離席來見她。
「有人欺負你?」向亞霽沒忘記她有一群很不怎樣的同事。「還是又出外景,遇到不干凈的東西?」她不說話,所以他只能猜測。
「Aki,人家等你好久了!」驀地,某桌一名打扮高貴的女人站起身,嚷嚷的語氣明顯透著不悅。
他露出一記苦笑,輕輕拍拍鐘芹的頭,柔聲交代:「先坐一下,我馬上來。」
「不必了!」鐘芹在他離開前倉促喊道!肝摇抑皇莵磉你錢的!顾龔目诖锬贸鰷蕚浜玫囊蝗f塊,放在桌上。
她清楚的意識到他的身分,他的溫柔并不專屬她一人,只要愿意,誰付了錢都能享有,而她卻傻得迷失在這樣的假象中。
就算她舍得花錢買他的陪伴,也是很短暫很短暫,畢竟她不若那些全身珠光寶氣、出入有名車接送的千金小姐或名門貴婦,擁有揮霍不盡的金錢,可以占用他更多的時間。
像她這么小家子氣的客人,他一定沒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放在心上。
喜歡他又如何?她什么都給不了他,連最基本的支持都辦不到!
鐘芹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可悲,喜歡一個人讓她變得患得患失。
向亞霽瞥了鈔票一眼,接著將視線調(diào)回她臉色欠佳的嬌顏,驚見她眼中閃著淚光。
感受到他凝視的目光,鐘芹壓抑著狂亂的心跳,盡量以冷淡的口氣說道:「我手邊沒有太多錢,只能每個月分期付款!
她分配計算過,每個月多支出一萬元雖然很吃緊,但只要省吃儉用,勉強還可以過得去。
說完,她便急匆匆的跑開。
向亞霽伸手想拉住她,卻只抓到一把空氣!改潜康啊顾凰膽B(tài)度搞糊涂了,一方面,又覺得她反應(yīng)不太尋常。
「Aki!快點過來陪人家嘛!」女人大發(fā)嬌瞠,就是故意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對他情有獨鐘。
她每天都會來捧場,并且?guī)Я撕脦讉女性朋友助陣,光一晚的開瓶費至少都十幾萬,最高紀錄是一晚消費三十萬,可說是幫他做了不少業(yè)績。
因為自覺貢獻良多,她便把他當做所有物般占有。
對于她的自以為是與種種要求,向亞霽一向都好脾氣的盡量滿足,平常像這種情形他都會馬上過去安撫她的情緒,把客人哄得服服貼貼的。
不過,現(xiàn)在他沒那個心思做那種事。
向亞霽收起桌面上的紙鈔,逕自出了門。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幾名在場、同為太子幫的好友們吃了一驚。
「那家伙搞什么鬼……」駱英翔嘀咕著。
他很清楚向亞霽那家伙常會做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異想天開的事,不過在工作方面,他倒挺守規(guī)矩的,不曾做出太夸張的事情來。
把主要的大顧客拋下不管,這還是第一次。
一旁的馬蒼潤撇唇,說著風(fēng)涼話!改莻笨蛋,當然是去追女人!」
那家伙的優(yōu)點是溫柔,尤其是對女人,缺點則是溫柔過了頭,特別是對女人。
「又留爛攤子給我們收拾!柜樣⑾钃u頭苦笑,帥氣的臉上并沒有絲毫不高興的痕跡,并且從語氣中可以得知,他們已經(jīng)很習(xí)慣替向亞霽善后。
「隨他去吧!」馬蒼潤淡然一笑,繼而調(diào)頭走向那名頭號向亞霽粉絲,代替好友安撫對方的憤怒,駱英翔也隨后加入。
他們七個人平常玩笑開得兇、惡作劇也少不了,不過一旦需要挺身相助,誰也不會遲疑。
感情好,不是一句口號,說說就算。他們之間不需言語的默契,是日積月累的相處培養(yǎng)而來的。
他們都為擁有一群摯友而深深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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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向亞霽追出店門時,已不見鐘芹的身影。
思忖片刻,他繞到后門回到個人休息室,取走鑰匙后旋即來到停車場,駕著愛車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找到她后要說什么,但思及她眼中閃爍的淚水,他就不放心任由她一個人難過。
雖然她的喜怒哀樂總是忠實的表現(xiàn)在臉上,卻偏偏倔強得不讓人觸碰她的內(nèi)心深處,了解她的想法。
他不是什么心靈導(dǎo)師,也不會說什么動聽的話,但他知道,心情不好時身旁有人陪伴,會比較不那么孤單;傷心、不愉快若有人分擔(dān),就會減半。
還有,她說是來還債才來,而不是因為想見他才來找他,這也讓他很介意。
她第一次到店里、在他懷中昏倒后,是他送她和她朋友回家的,她的住處他還記得。
駛進一條不算寬敞的巷弄后,向亞霽在一棟年代己久的五層樓公寓前下車。
找了半天,他還是沒發(fā)現(xiàn)對講機,索性直接上到五樓,憑著印象按了其中一戶的電鈴。
不到半分鐘,門被從里頭開啟,雙方照面后都愣了一下。
「你是Lion Heart的男公關(guān)?!」應(yīng)門的是鐘芹的室友小羊,見到來者,她非常訝異。
向亞霽也認出她來!改愫谩!
「有事嗎?」小羊萬分狐疑,態(tài)度并不熱絡(luò),甚至有些冷淡及敵意。
「小芹回來了嗎?」他客氣的問。
「你找她什么事?」小羊的語氣近乎質(zhì)問。
「她有東西忘了帶走。」他指的是鐘芹留下的鈔票。
小羊一聽,變了臉色,不自覺的提高音調(diào)。「她去找你?」小芹居然騙了她?小羊有說不出的震驚。
她因為擔(dān)心小芹的狀況,所以找了借口從聚會中脫身,回到家后發(fā)現(xiàn)燈沒亮,還以為她只是出門買東西,沒想到她竟然不聽勸告,跑去找男公關(guān)?!
向亞霽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有空我會去公司找她。」留下口信后,他便轉(zhuǎn)身離去。
小羊忿忿的甩上門,坐在客廳生著悶氣。
半小時后,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鐘芹發(fā)現(xiàn)燈是亮著的,頗為意外,看到好友板著臉坐在沙發(fā)上,她更是驚訝!感⊙颉趺础⑦@么早回來?」她顯得心虛。
「你去哪里了?怎么現(xiàn)在才到家?」小羊不答反問,存心試探。
「我……我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去看醫(yī)生!圭娗蹖λ隽酥e。
「是嗎?那好點沒?」小羊沒拆穿她的謊言。
「好多了!圭娗鄣椭^,不敢直視好友的眼睛。她向來沒有說謊的天分,是真是假很容易被一眼看穿。
小羊壓下胸口間的怒火,說道:「那就早點休息!
仿佛獲得特赦令般,鐘芹迅速回到房間,落上了門鎖,坐在床沿,任黑暗將她包圍。
每當心情低落,她總習(xí)慣把自己置身于漆黑之中,用雙手緊緊環(huán)抱住自己的身軀,給自己—點溫暖。
她閉上眼,決定從明天開始努力遺忘,不再想念——
然而房門外,小羊秀麗的臉龐顯得深沉。
不知不覺間,她對鐘芹的關(guān)懷,已從投契的友情,逐漸變了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