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人的午後,坐上珍珠白的磁浮跑車,拙好安全帶,如來抬起頭,期待地看著坐在駕駛席上的北冥浩天。
「師兄,今天我們到哪里去?」
留在香港只是一個星期,如來似乎已經完全習慣香港的步伐,褪下簡陋的儈袍,穿上雪白的真絲襯衫,領口結著冰藍色的緞帶,外套是手工制的白色雙襟西裝,整齊地釘著兩排長方形藍寶石鈕扣,長發依然束成辮子,頭上戴一頂與西裝同色的帽子,看上去既時髦又貴氣。
北冥浩天滿意地打量他一身好看的打扮,伸手扭開引擎!赶葞闳ヒ娨粋人。」
「誰?」如來不由得好奇起來。
北冥浩天笑著說!溉サ侥憔椭懒。」
「神神秘秘!」如來噘起唇,在喉頭里碎碎念了一聲,便乖巧地坐在助手席內。
跑車在公路上高速行駛,約十五分鐘便到達市中心附近的商店區。
北冥浩天將車在馬路邊停下來,指著馬路對面的露天咖啡座。「在第一行,那位穿粉紅色套裝的中年婦人!
順著他的指頭看過去,遙望那位樣子端莊,但是坐立不安的婦人,如來偏頭,看向北冥浩天!杆?她是誰?」
「我想了很久,你說的那一個帶給你溫暖和幸福的人,她就是最有可能的!贡荛_他的眼神,北冥浩天沒有正面回答。
他的回避令如來更加疑惑,隱隱有一種預感,促使他更急切地追問下去。「她到底是誰?」
深深地向他看一眼,北冥浩天乾脆俐落地吐出答案。
「你的媽媽。」
肩頭一震,如來將眼睛瞪得渾圓,再次向對面的婦人看去。
氣她?就是她?」滿心被充斥著,有點酸,有些痛,有幾分茫然……各種各樣混在一起,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是!我已經請人查過!贡壁ず铺炜隙ǖ攸c下頭,拿出一份文件。「她叫白云兒,西藏人,今年三十七歲,十九年前嫁給一個在西藏經商的香港人,之後來港定居,至今育有兩子!
北冥浩天拿起夾在文件中的全家福交給如來,如來看向照片,那幾個人臉上燦爛的笑容令如來覺得有點刺眼,他瞇起眼,別過頭,出言糾正。「應該是三子!
倔強,平板的聲音,毫無掩飾地宣示出如來的心情狀態,北冥浩天疼惜地摸摸他柔軟的發頂,柔聲問。「要見她嗎?」
勾起唇角,俊俏的臉孔上浮現淡淡的自嘲神色,如來反問!杆敢庖娢覇?」
「我的秘書在邀請她的時候,她立刻就答應和你見面!
「為什么?她為什么肯見我?師兄……是你用了某些方法嗎?」如來不無懷疑地看著北冥浩天。
雖然被拋棄的時候,他只是一個小嬰兒,但是直到現在,他還偶爾會夢見一個沒有臉孔的少女哭叫著罵他是怪物的情景,由她身上散發出的厭惡,畏懼,驚慌等等的負面感情波動,每次醒過來後也依然糾纏著他,令他難受。
「當然不是!」北冥浩天想也不想便立刻否認,手指順著如來光滑如絲的長發,神情溫柔地說!府斈甑氖,或者她已經後悔了……她始終是個母親,而世界上最偉大的愛就是母愛!
聽了北冥浩天的安撫,如來的心依然不上不下,咬著唇,明亮的圓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面的女人,那就是她的母親,生命的源頭……遙望那張看不清的臉孔,一份莫名的感動忽然在如來心中涌現,沉默良久,他終於點下頭去。
知道他已經同意了,北冥浩天「」離開駕駛座,走到另一邊為他打開車門,關心地問!敢遗隳銌?」
正在解開安全帶的如來,聽到北冥浩天的話後,想了想,接著,搖搖頭!覆弧槐亓!箍v使心懷不安,有些事情總要親自面對。
如來走下跑車,整理好衣帽後,便向露天咖啡座走去。
目送他修長勻稱的身影走過馬路,在白云兒面前坐下,北冥浩天從衣裝里拿出雪茄和打火機,倚在車門,邊抽雪茄,邊抬頭看著浮在天幕的人造日光燈打發時間。
約八,九分鐘後,開始感到無聊的北冥浩天向咖啡座看去,竟然發現如來已經站起來,似乎打算離開。
北冥浩天將雪茄丟掉,跑過馬路,走到如來身旁!敢呀浾f完了?」說話的同時,以眼角向白云兒坐著的方向輕輕一掠。
以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來說,她保養得很好,臉上的妝恰如其份地將她婉約的氣質表現出來,只是她的神色太過志忑,眼神閃爍地看著如來的背影,一臉有很多事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她已經不記得北冥浩天了,接觸到他的眼神時只是隨意點個頭,便閃避過去,倒是北冥浩天禮貌周到地彎下腰!阜蛉,幸會!」
剛挺直身子,就聽如來對他說!笌熜,我們走吧!」
白云兒猛地站起來,叫道!傅鹊!請等一會!」
「夫人還有事?」沒有回頭,不過,如來的腳步已經停頓下來,沒有高低起伏的聲音中暗藏期待,或者,還有一些東西他希望從她口中聽到……
「你……唔……活佛……」白云兒遲疑多時,口張開再合上,張開再合上,終於鼓起勇氣!改恪憧梢缘结t院看一看我的兒子嗎?」
在她戰戰兢兢的聲音中,如來忽然覺得力氣盡失,他沒有回答,乏力地閉上眼睛,濃密的睫扇在臉上落下顫顫抖抖的陰影。
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微微顫抖,北冥浩天伸出手去安慰地輕拍兩下,洋洋暖意由他掌中傳來,令如來身體的抖動稍為平伏下來。
見他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答應,白云兒急得雙目發紅,竟不管眾目睽睽之下,雙膝一彎,便跪在地上!盖笄竽恪タ匆豢次业膬鹤,他……他也是……你的弟弟呀!」
「我沒有說不答應!骨那牡胤崔D右手將北冥浩天的手捉緊,如來轉頭,看著為了兒子不惜跪在地上,拉下面子懇求他的白云兒,剎時,百般滋味在心頭。
將滿心紊亂勉強壓下,如來語氣淡淡地問!杆≡谀募裔t院?」
「就在附近!只需四,五分鐘車程,我立即帶你去!拱自苾号d奮得跳起來,又怕如來反悔,第一時間便走在前面帶路。
剛走進醫院大門,一種壓迫感迎面撲來,令如來渾身都感到不舒服,踏人大堂,倏見無數陰魂魔氣在醫院內飄浮聚集。
醫院是生死交雜的地方,有陰魂留連本來就是正常事,不過受到四周的魔氣影響,這里的陰魂已經不是單純的陰魂了,他們滿身怨氣,神色兇悍,仿佛隨時要擇人而噬。
如來一邊走,一邊訝異醫院中的醫生,護士,病人,竟能無視跟在他們身後,壓在他們肩上的陰魂,若無其事地在這種地方繼續工作生活。
「怎會這樣……」在他身旁的北冥浩天聽到如來的喃喃自語,微微勾起唇角,俊臉上浮現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如來看不見他的表情,伸手解下配戴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打算為醫院內的陰魂超渡。
「如來!」北冥浩天按住他的手,不贊同地搖頭。「之前的心痛,你已經忘記了?」
沒有回答,如來依然解下念珠,唇辦蠕動,正要念起往生咒,忽然,一個暗黑的漩渦在眼前出現,醫院內的陰魂凄慘哀叫,全被吸入其中,無一幸免。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如來只能無措地眨著眼,眼睜睜地看著所有陰魂消失於那比黑暗更黑暗的漩渦之中。
醫院內的氣息倏忽開朗明亮起來,如來臉有慍色地向北冥浩天質問!改銓⑺麄兯偷侥睦锶チ?」那個漆黑的漩渦,毫無生機感覺,北冥浩天做的絕非超渡!
看著在他烏亮的雙眼內閃動的兩簇小火,北冥浩天沒有露出絲毫退縮之意,淡淡應道!杆退麄內撊サ牡胤!
哪里是應該去的地方?如來還要再問,北冥浩天卻伸手向前一指。「已經到了!
順著他的指頭看去,果然看見白云兒已經在一道病房門前停下來,正用疑惑忐忑的目光看著他與北冥浩天。
如來立刻停止與北冥浩天細語,仰起下巴,用淡淡的語氣問。「就是這里?」
「是!不過……」白云兒看著如來端嚴高貴的臉龐,喉頭上下蠕動兩下後,才有瞻量繼續說下去!改愕氖,我從沒有對家人說過,他也不知道……我希望你別將我們的關系說出來!
心倏地一痛,如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抿著唇,不發一言。
與他并肩而站的北冥浩天呶呶唇,神情似笑非笑地說一句!感液梦覜]有母親!顾穆曇艉茌p,卻足以令身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白云兒既難堪又氣惱,即使有化妝品的掩飾,也可以看得出她的臉色又紅又黑。
不過,同樣的一句說話,聽在如來耳里卻令他心中的刺痛稍緩。
師兄的溫柔,水遠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感激地向他點點頭,如來覺得自己的勇氣和力量再次回到身上了。沒有說話,他直接伸手將病房的門推開。
始終不敢開罪他,即使始終得不到他的承諾,白云兒也只得作罷。三人一同進入眼前的單人病房內,病床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少年。
「他是我的長子,叫凌志誠!拱自苾哼呎f,邊走上前,拿起掛在床邊的濕布,為睡著的少年擦臉,她的動作輕柔,臉上滿是憐愛神色。
長子……如來看著那個年紀只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冶眼一掃,北冥浩天拿起掛在床尾的電子病歷表。「全身癱瘓?」
「是!三個月前,他遇到交通意外,……嗚……為什么不是其他人?為什么要是他?他很乖,成績很好,對父母又孝順……」她一邊說,一邊流下眼淚,不一會更不受控制地伏在少年身上嚎啕大哭起來!钢菊\……我的志誠……」
本來沉睡的少年被她的哭聲吵醒,眼皮張開,露出一雙混濁無神的眼睛。
「志誠,你醒了?」白云兒立刻抬起頭來,悄悄地抹去眼淚,裝出一個大大的笑臉,在少年額上親一口。
「媽媽今天帶了客人來看你。」將病床調高,接著,伸手小心地扶著頭轉好方向後,指著站在她身後的如來,一臉興奮地說!钢菊\,這就是我之前提過的活佛,他是來醫你的,他很有辦法,無論什么病他都可以醫好!
少年向如來看去,插在喉頭的金屬管與聲帶的振動發出聲音!改恪憔褪恰鞑貋怼幕罘?」
覺得自己的唇角有點僵硬,不過,如來依然牽起唇角,向少年微微一笑。
「是!」
就在回答的一刻,如來清楚看見,少年混濁的雙眼立時暴射出萬千希冀光芒,就連應該無機質感的電子聲音也好像激動起來了!笅寢尅疤斓脑捠恰娴?她……真的帶你來了……你……你會救我……你可以……救我?」
少年的話等於間接將白云兒愿意見如來的原因拆穿了,她的神情有點尷尬,閃爍的眼神來回於如來平靜的臉孔和她的兒子之間,終於咬緊唇說!盖竽銕椭遥瑤兔λ
又濃又卷的睫扇上下煽動幾下,如來把唇張了張,喉結上下滑動兩下,向床上的少年看一眼後,默默地將手伸出來。
「如來。」北冥浩天再次制止他,這次的原因和之前不同,因為他知道如來心中有一條刺,所以他握著如來的手,說!竸e勉強自己!
「不!」一旁的白云兒立即緊張地站起來!改阋欢ㄒ人欢ㄒ!」
沒有將她的聲音聽進耳內,定眼凝視北冥浩天滿溢溫柔關心的臉龐,如來的確有一刻的凝頓,不過,很快他就搖頭了!覆弧沂钦嫘南刖人!
眾生平等,博愛萬物,即使眼前只是一個陌生人,甚至是他的仇人,他亦不可以漠視他們的痛苦,何況,他是……
如來向少年看去,瘦削得只余一層皮膚包著骨頭的臉孔,根本與他沒有半分相似,但是,卻的確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
奇妙的感觸蕩漾心頭,輕輕地將北冥浩天的手推開,如來將手舉在少年的頭頂,合上眼睛,一道金光自他雪白無暇的掌光緩緩地流泄而出。
光芒有如旭日初升,在金光中的如來臉容慈和,五官端莊,眉心紅痣鮮艷欲滴,肌膚宛若透明,而少年沐浴於光輝之下,亦漸漸露出和悅生機,金光更隨之散開,從門縫,窗臺等流向醫院的每一個角落,流向每一個需要救助的人身上。
片刻之後,金光漸退,如來收起手,身軀一晃,便乏力地向後倒去。
早在準備的北冥浩天俐落地將他接住,輕斥道!溉鐏恚闾珌y來了!」偎在他結實的胸膛前,還沒有回過氣來的如來說不出話來,只能搖搖頭。
一直動也不動地站在旁邊觀看的白云兒忽然動了,不過,不是走向虛弱的如來,而是著急地走向她的兒子。
「志誠!志誠!你怎樣了?可以動嗎?是不是可以動了?有沒有覺得難受?」;
當她視若無賭地從他身邊擦過時,如來眼睛中的神采無法自持地黯然下來,指尖拉一拉北冥浩天的衣袖。
他沒有說話,不過,北冥浩天立刻就明白了,朝相擁而泣的母子倆看上一眼,他擁著如來的肩頭,轉身,安靜地走出病房。
走到電梯口,白云兒卻追了出來!傅鹊!請等一等!」
將擁著他的北冥浩天微微推開一點,如來轉過頭去,神色平和地問!高有什么事?」
「還有一件事,是我……我想……」白云兒扭起秀眉,聲音斷斷續續,似乎有難言之隱!钙鋵崳摇
她想說什么,其實如來一早就知道了,沒有等她接著說下去,如來抬頭向北冥浩天問!笌熜,你有錢嗎?」
「哦?有!要多少?」北冥浩天理所當然地點下頭去,并笑著打趣起來。「人將錢叫做萬惡之源,這種東西我向來擁有最多了!」
如來沒有笑,他實在笑不出來,只看著白云兒,輕聲問!改阋嗌?」
白云兒舉起五只手指,北冥浩天一邊將手探進口袋,一邊說。「五千萬?只要五千萬?夠用嗎?」
「不!不是!」白云兒急忙搖頭!覆皇俏迩f,只是五百萬……我……我丈夫最近的生意有點阻滯,志誠的醫藥費又……又……」
「夠了!我知道了!」北冥浩天揚起右手,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同時,將一張金屬卡準確地扔到她手上!改萌!密碼是NM1002,你喜歡提多少就提多少吧!我不在意的!」
可能是因為一切太過順利了,看著手上的金屬卡,白云兒有點錯愕,第一次抬頭,正式地向眼前人上下打量起來。
出自名家手筆的淡青色休閑西服將北冥浩天高大健壯的身材完美地表現出來,袖扣是包裹著純金的祖母綠,右腕帶著鉆石腕表,成熟自信的氣度,一看就知道是事業有成的人。
不過,這些都不足以令白云兒驚訝,真正令她震驚的是北冥浩天的樣子。
金黑兩色的卷發,輪廓分明的俊臉,眼角處的性感笑紋,還有充滿親和力的笑容,一切都似曾相識……忽然,她想起來了!
怎可能?已經快二十年了,自己的眼角也添上不少魚尾紋,但是,他竟然……怎可能……這怎么可能……白云兒纖細的身子不斷地顫抖。
看穿她的思維,北冥浩天微一撇唇,沒有說話,正好電梯到了,便擁著如來走進去。
電梯門慢慢關上,如來的一雙眼睛始終一眨不眨地看著佇立在電梯外的白云兒,腦海里什么也沒有想,只有一個念頭,這就是他的母親……
而看著他俊俏的臉孔,白云兒的紅唇蠕動兩下,好像想對他說話,卻始終沒有在電梯關上前,吐出半個字來。
「喀嚓!」兩聲,電梯門關上,聲音在安靜的醫院中顯得特別響亮,之後,一切歸於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