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中午的一場雷陣雨,打散了外出吃飯的人潮,卻無法攪動殷陽集團會議室里肅穆嚴(yán)謹(jǐn)?shù)拈_會氣氛。
「這次在摩里西斯興建的度假旅館,外部硬件設(shè)施都已經(jīng)完成,目前只剩下每間房間內(nèi)部的裝潢和家具,還在做最后的采用確認(rèn)。請各位經(jīng)理、部長看一下桌上的數(shù)據(jù),里頭是設(shè)計部配合此次度假旅館的風(fēng)格找到的家具廠商,里頭包含臺灣本地的廠商和世界一流大廠的家具樣品。因為這次的度假旅館是以東方中國為主題風(fēng)格,所以經(jīng)過設(shè)計部人員的討論后,認(rèn)為有一家臺灣廠商和日本NF家具大廠可能比較符合公司要求……」講臺上,設(shè)計部部長一手按著計算機遙控鍵,將幻燈片一張一張投影在布幕上。
圍繞在橢圓形長桌四周的男人們,安靜無聲的看著手中的資料和布幕。
「日本NF向來都和我們合作,這部分簡介可以先省略。你剛才說臺灣的廠商,是自然工坊吧?」五年來一手建立殷陽集團,并將它擴展到國外的殷長天,伸手拿起放在面前的家具季刊,冷冷的開口。
這間叫自然工坊的家具公司,是一間才成立六年的小公司,會知道它是因為里頭設(shè)計師設(shè)計的家具,去年和今年都曾在國際家具大展中等到特賞獎。
「是的,董事長,這次設(shè)計部經(jīng)過評比后,覺得自然工坊的風(fēng)格很適合此次度假旅館的主題。請董事長和各位同仁看一下它們五周年紀(jì)念特刊,里頭有過去所有在國際比賽中脫穎而出的得獎作品,還有今年在國際家具大展得到首獎的『夢回紅樓』系列作品。」
隨著設(shè)計部部長的清楚介紹,所有人都將目光移到特刊上,看著令人驚艷的彩色圖片。
花離木雕成的巨大屏風(fēng),上頭巧奪天工的捧盒婢女、提籠小廝,長長一整排有如游龍的隨侍人群……
好像正從紅樓悠然的遠跡里,緩緩走向現(xiàn)代,出了屏風(fēng),將看見它的人一一引入,牽進那一直停留在過往繁華如夢的世界。
另一邊,七彩琉璃鑲嵌的四腳花幾,靜靜的停駐在書頁里,光彩驚人的照片旁,有行龍飛鳳舞的腳注。
皎皎流光,照見繁華清盛,寂寥落盡……
在我們心中,可有一個夢,永不滅去?
殷長天隨意翻了下,正覺得文案寫得好,想開口問問是誰寫的,好讓人找來,為這次度假旅館的廣告宣傳操刀寫稿,卻聽見講臺上的設(shè)計部部長主動開口說明。
「自然工坊所有的宣傳營銷和家具制作販賣,全都是公司員工和老板一手包辦。各位同仁現(xiàn)在見到的七彩琉璃花幾和特刊上所有的家具,都是工坊設(shè)計師莫言遠先生親自設(shè)計督工制造,宣傳照片、腳注和家具銷售鋪貨是由工坊老板風(fēng)延先生親自負責(zé),另外所有對外聯(lián)絡(luò)和來往交易文件,包括這張七彩琉璃花幾圖片、文字?jǐn)M稿,則是由秘書江芷瑤小姐負責(zé)……」
「江芷瑤?」殷長天臉色驟變,猛地抬頭,口氣中的激切會讓人以為他在生氣。
江芷瑤?
那個他找了五年,沒有半點消息,仿佛已經(jīng)在人間蒸發(fā)了的女人?
她竟然在自然工坊?
殷長天緊握拳頭,臉部線條緊繃。
「是的,江小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看過她擬的文稿后,設(shè)計部希望這次能在裝潢采用案后,另外請她幫忙撰文,宣傳度假旅館!乖O(shè)計部部長連忙說明。「請董事長和各位同仁看一下,因為是慶祝特刊,所以最后一頁特地加上自然工坊的成員介紹,大家看過之后就會了解這家廠商的大概狀況……」
殷長天翻到最后一面,目光熾熱的瞪著上頭的照片。
兩個男人都是正面的大頭照片,唯獨工坊唯一的女性是用一張側(cè)躺在貴妃椅上,露出半張臉蛋的照片放在介紹欄。
望著照片上多年不見的女人,他的心情復(fù)雜、難以形容。
她過得好嗎?
不敢細思她此刻是否已結(jié)婚生子,他只知道這五年來自己過得不好。
沒有她在身后守著,他總是沖過頭,常常讓繁重的工作淹沒自己一天二十四個小時,累得像條狗,卻不敢稍作歇息。
因為一停下來,無處可逃的自責(zé)和懊惱,就會像突然漲潮的海水將他淹沒。
那一年,他不該逼她拿掉孩子的……
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情景,多年都忘不了,他不會愚蠢的放開她,更不會答應(yīng)她去買什么該死的泰迪熊。
他不會忘記那天當(dāng)他抓著花了一個小時,開快車上百貨公司買來的玩具熊回到病房,只看到她留下的小紙條時,有多么的錯愕和震驚。
她在紙條上寫的字,他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天:
這輩子我多希望能這樣叫你。
但那是永遠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偷偷的在心里喊著,告訴你我要走了。
因為沒有勇氣親口告訴你,怕一開口又要哭了,所以只能支開你,用這樣的方式和你道別,也讓我在最后保留僅剩的一點尊嚴(yán),鼓起勇氣,轉(zhuǎn)身離開你。
這一次,我不會再回頭了!
癡戀你的那些部分,縱使難以舍下,也不會再是全部,總有一天,關(guān)于你的回憶會消失在歲月的寬容里,而在那之前,我祝福你。
只要我想起你,再為你心痛時,就會向老天爺祈禱,希望你在這塊土地上某個角落能過得幸福。
因為就算很想恨你,也沒法恨得了。
所以只好不斷的祈求,希望你能夠幸福、快樂,這樣才不枉我曾經(jīng)那么愛你。
不能再寫了,或許待會兒你就要回來了,我得趁這一刻離開,到一個再也沒有你的地方。
不能說再見,因為說了我怕有一天會再見面,而那時我一定又會哭了,所以只好選擇這樣的方式不告而別。
希望你過得好!
沒有說再見,也沒有簽名,她就這樣離開了。
可是這些年沒有她,他過得很煎熬。
總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回頭,然后才痛苦的發(fā)現(xiàn),她早已離開,不會再像從前一樣守在后頭,笑笑的望著自己。
如果當(dāng)年早點看清心意就好。
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愛雨桐,但是若愛一個人,心里怎么還會有空位留給另一個人?
他早該想通的,過往那十多年的歲月,他真實的樣貌,只有她看得見,他的私心、他的癲狂,也只有她能容忍。
如果不是因為心里有她,他怎么會讓她看見最深、最不堪的那一面。
他以為自己愛著雨桐,還為了雨桐做出許多瘋狂事情,但這幾年他逐漸明白了,那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感情。
雨桐和洛家,是他發(fā)誓要用生命守護的對象,所以他拚了命的保護雨桐,盡可能將世上最好的一切都送到雨桐面前。
但那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愛!
他寵著雨桐,卻不會讓雨桐看見自己真實的樣子,他把雨桐當(dāng)寶貝一樣珍惜,以為是愛她,卻忘了愛里頭不可能摻雜感恩和回報。
就像任何一個玩具被搶走的小孩,會做的都是去搶回來,任何一個父親,要嫁出疼愛多年的女兒時,都會想先打那個要娶女兒的男人一頓。
他保護雨桐那么多年,久到連自己都以為那是愛,望著雨桐嫁給唐毅,他的確心痛,就像被搶走玩具的小孩,他容不下唐毅這個搶走雨桐的男人。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樣緊抓不放的感覺便是愛,直到江芷瑤離去,他空洞茫然過了幾個月,整個人都在失去她的心痛里浮沉,惶惶呆愣,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日子已經(jīng)流逝。
如果不是傅云中看不下去給他一拳,他不會清醒,不會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沉溺在失去的心碎中,連嘶吼自責(zé)的能力都已忘記。
原來真正的傷痛是說不出口,也表達不出來的……隨著時間的流逝,失去摯愛的痛會滲入骨血靈魂深處,生活依然繼續(xù),但卻忘了該怎么笑、該怎么哭,因為心痛早已如影隨形,成了生命的全部。
這就是他付出沉痛的代價,失去重要的人后,才了悟到的真相。
就算擁有權(quán)勢,擁有一切金錢能買到的事物,但站在高高的頂峰往下看,身邊沒有一個安靜等著自己的人,縱有花不完的財富,有什么用?
后來,他一邊在洛氏企業(yè)工作,一邊成立擴展自己的事業(yè),讓繁重的工作麻痹所有知覺,希望能夠在找到她的那天之前,讓自己在滿心的懊惱自責(zé)里,找到一點可以撐下去的力量。
而現(xiàn)在,多年的音訊全無后,他終于有了她的消息,但找到她以后又怎樣,她會原諒他,還是根本已經(jīng)忘了他?
那時的他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zé)她有意傷害雨桐,指責(zé)她為了想留在他身旁,而設(shè)計懷孕……
那么多無中生有的罪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狠得下心,強安在她頭上。
但當(dāng)時他氣瘋了,完全失去理智,說盡傷人嘲諷的話語,無情的要她拿掉孩子……一想到過去的自己,連他都忍不住要打顫。
他早該明了她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人!
認(rèn)識她那么多年,她只會安靜的站在后頭,看著他和雨桐說說笑笑,哪怕知道他不會愛她,她還是傻傻的站在后頭,在他偶然回頭的一瞥里,漾出一抹微笑,然后就覺得心滿意足……
這樣的女人會有精于算計的惡毒心腸嗎?
是他讓愚蠢的憤怒蒙蔽了雙眼,才看不見如此簡單的事實。
不敢去想,殷長天怔怔的伸手輕撫照片,假想自己正摸著江芷瑤泛紅的安詳睡顏。
長到腰際的頭發(fā)柔順的披在身側(cè),中國風(fēng)寬布大紅長裙散滿了半張貴妃椅,過長的裙襬還垂落地上,她酣睡的臉蛋有抹他渴望多年的安然幽靜。
這樣的她,就像從夢回紅樓那扇屏風(fēng)上走來的女子,恬靜幽深的飄然氣息,像秋夜里綻開的白花,輕易就抓住每個看的人目光,也讓他驚艷得移不開眼。
沉沉的痛、濃濃的酸,由心頭泛起,在這一刻,他悲喜交集,不知道自己還能在嚴(yán)肅的會議室里,板著面孔撐多久。
他眼眶酸澀,好想流淚。
是的!是他親手害死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也是他親手將愛自己的人推開。
在這樣人事物全非的多年后,他還有機會再擁有她嗎?
恍惚的將目光往下移,直到手指無意識的摸上一個戴著瓜皮小帽,雙手高舉像只招財貓,蹲坐在七彩琉璃花幾上,笑得燦爛過了頭的小男孩照片時,才詫異的停下來。
不是員工介紹嗎?怎么會擺一張小孩的照片在這里?
而且這孩子的臉龐,他總覺得有些熟悉,卻不曉得在哪里見過。
沒有多想的繼續(xù)往下看,幾句簡略的介紹,卻讓他冷凜的臉孔當(dāng)場變色。
自然工坊鎮(zhèn)坊之寶。
招財貓,今年五歲,美麗秘書小姐的可愛兒子。
他……這小娃兒是芷瑤的兒子?而且五歲?
再看了眼孩子的雙眼、飛揚的劍眉和逐漸有形的五官,一股荒謬卻又帶著驚訝的念頭瞬間閃過。
這孩子像他!
那樣的眉眼和臉蛋,活脫脫就是他的小號翻版。
千真萬確。
該死的,這孩子是他的!
殷長天完全呆住,望著照片,還來不及發(fā)出怒吼,鄰座向來有話便說的工程部經(jīng)理先嚷了起來。
「你們看,這小孩怎么那么像董事長?」
「沒錯,仔細一看,還真的很像……」
聽工程部經(jīng)理這么一說,所有的人都往下看照片,然后有致一同的點頭,交頭接耳。
砰的一聲,殷長天惱怒的拍桌站起身,抓著特刊便往外走。
「董事長,會議還沒有結(jié)束!剛剛大家是在開玩笑,我們都知道那小孩不可能是董事長的……」
數(shù)位經(jīng)理、部長急急嚷叫,以為是玩笑開過了頭,連忙道歉,想勸回殷長天。
「會議下午再繼續(xù),我有重要的事必須立刻處理!」殷長天頭也不回的說,大步走出會議室。
他想到該找誰問個清楚了!
那個每年都來問他后不后悔、想不想見她的混蛋傅云中,他一定要揍他幾拳,打得他再也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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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后
大雨下個不停,位于臺東某個窮鄉(xiāng)僻壤的自然工坊門前,蹲了個百無聊賴的五歲小娃。
抬起左手揮了揮,然后放下,再換右手,五分鐘后,原本還想扮成招財貓拉客,卻覺得下大雨的天氣根本不會有半個客人上門,失去耐性的小娃瞬間趴倒在大門前,摸著咕嚕叫的肚皮哀號。
「莫叔叔,江小瑤是不是很快就會回來?」死都不肯上幼兒園的江看宇,回頭問著后方以半透明玻璃隔起的辦公室里,某名正坐在繪圖桌后,努力畫著設(shè)計圖的大男人。
「是!挂划嬈鸺揖卟輬D便八風(fēng)吹不動,連房子失火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莫言遠機械式的回答。
「她會買好吃的東西回來吧?」小娃扯開嗓子再問。
「是!
「莫叔叔的肚子會不會餓?」小娃又吼。
「是!
「你也很餓,那個江小瑤為什么動作這么慢?叔叔,你說,她那么笨,會不會被壞人綁架?」
「是。」莫言遠毫不考慮就接話,完全沒發(fā)現(xiàn)前方小娃在聽見他這聲回答后,突然臉色一白,號啕大哭起來。
「江小瑤……江小瑤被綁架了,嗚嗚……她那么笨,一定會被壞人帶去賣掉,那我就沒午餐吃了,我好餓,我要江小瑤啦!」
江看宇邊哭邊鬼吼鬼叫,吵得在后頭辦公室里接電話的冷面男人受不了,草草結(jié)束通話,走了出來。
「小宇,你哭什么?」風(fēng)延皺起眉頭,將哭得失控,賴在地上擦地板的五歲小娃拎了起來。
「莫叔叔說江小瑤被綁架了,那我就沒有午飯吃,風(fēng)叔叔,你也沒有午飯吃,大家都要餓死了。」江看宇哭得滿臉鼻涕和眼淚。
風(fēng)延搖頭。「小宇,你媽咪要是被綁架,你應(yīng)該擔(dān)心她的安全,而不是我們的午餐。而且莫叔叔不會說你媽咪被綁架,一定是你自己亂說的,對吧?」
「可是人家……人家很餓啦!江小瑤出去那么久都沒有回來,一定是被壞人抓走了……」小小身子掙扎、扭動,左右晃了下,順勢撲進風(fēng)延的懷里,賊兮兮的貼在他的胸口上,眼淚和鼻涕都抹在風(fēng)延天藍色的襯衫上,然后得寸進尺的抱住他的脖子,垂涎的問:「風(fēng)叔叔,你當(dāng)我爸爸好嗎?」
風(fēng)叔叔的懷抱好舒服,應(yīng)該就像爸爸。
「不要——」尾音拉得長長的。
不知道被這問題煩了多少次的冷面男人想都不想的搖頭,放下他。
「為什么?我那么可愛……」江看宇嘟著嘴,不死心的跟在風(fēng)延后頭,卻看見前方的大男人未置可否的繼續(xù)往前走!肝抑览,風(fēng)叔叔喜歡巷口的那個幼兒園老師,以后要跟張老師結(jié)婚生寶寶,所以才不要我當(dāng)你的兒子!
江看宇吐了吐舌頭,不意外的看到風(fēng)延瞬間頓住腳步,轉(zhuǎn)身,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暈。
「你……怎么知道?」風(fēng)延咬牙切齒的問。
「哈……我就知道,風(fēng)叔叔每次看到張老師就會發(fā)呆!菇从铑B皮的跳上一旁的樣品桌,雙手圈放在嘴邊大吼大叫:「張老師、張老師……風(fēng)叔叔愛妳喲!
「閉嘴,江看宇,你馬上給我下來!癸L(fēng)延連耳根都紅透了,狼狽不已,只想上前抓人。
「我回來了!
江芷瑤收起雨傘,手上提著去收帳之后順便幫眾人買回來的午餐,剛進門,一看見頑皮的兒子又惹得頂頭上司翻臉抓人,只能無奈的搖頭。
「小宇,你又給風(fēng)叔叔惹麻煩了?風(fēng)大哥,不好意思。」
她走到樣品桌旁,捏了下江看宇軟軟嫩嫩的臉蛋,不好意思的對風(fēng)延笑笑。
「沒事!癸L(fēng)延故作優(yōu)閑,勉強維持自己在人前一貫顯露的冷靜,伸手接過江芷瑤手中的午餐袋子。
「江小瑤!菇从钚Φ煤苜\,雙眼微瞇,對她揮了揮手。
江芷瑤拿頑皮的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靠到他身邊。
「我跟妳說,風(fēng)叔叔喜歡……」
極力維持形象的風(fēng)延上前拎起江看宇,將他放到莫言遠的桌前。
「叫你莫叔叔吃飯,快點!」
從袋子里拿出一個便當(dāng)給江看宇,風(fēng)延再把剩下的便當(dāng)做了分配,遞一個給江芷瑤。
沒去理會頑皮的兒子要怎么叫莫言遠吃飯,江芷瑤忍著笑在桌旁坐下,打開便當(dāng)吃了口。
和自然工坊的兩位老板相處這么多年,她很清楚這兩個看著她兒子長大的男人有多疼愛他,所以才會將孩子寵成今天這般誰都不怕的頑皮搗蛋。
才剛這么想著,一回頭就看見頑皮兒子竟然捏起便當(dāng)里的鹵蛋,用舌頭上上下下舔洗一遍,再好笑的將鹵蛋送到專心起來連天塌了都不曉得的莫言遠嘴前。
「莫叔叔,嘴巴張開,啊……吃蛋蛋!顾锰鸬脮佀廊说能涇浲艉弪_道。
「小宇……」
發(fā)現(xiàn)狀況過于嗯心,風(fēng)延和江芷瑤同時開口,卻看見欠扁的小鬼眼珠子一轉(zhuǎn),立刻將鹵蛋整個塞進莫言遠的嘴里。
莫言遠不疑有他,咀嚼起來。
江看宇當(dāng)場趴在地上,失控的放聲大笑。
「江看宇!」江芷瑤怒瞪著他。
這孩子越大越皮,印象中那男人也沒有這種頑皮個性,真不知道是遺傳自誰?!
此刻再想起那個人,江芷瑤神色一怔,垂下臉。
胡鬧過了頭的江看宇發(fā)現(xiàn)母親過于安靜,識相的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他覷著江芷瑤空洞的眼神,臉上閃過一抹心虛,下一秒,小腦袋垂了下來,認(rèn)命的走到墻角,面壁思過。
江芷瑤抬起頭,無奈又好笑的望了下墻角,決定讓江看宇罰站一會兒。
望著孩子可愛的背影,她有些感觸的眼眶一熱。
五年前,傅云中可憐她,沒有替她拿掉孩子,還在她離開醫(yī)院后,偷偷安排她住進他臺東好友莫言遠的家,并且在莫言遠和朋友風(fēng)延合伙成立不久的家具公司安排一個工作給她。
是這些善良的人,在她無助時伸手拉了她一把,今天她能過得這么幸福,全靠他們的幫助。
而小宇這孩子,卻是用另一種方式在拉她。
如果不是他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可能到今天她還會像一攤死水,沉溺在過去的回憶里。
可是這孩子總是在她開始鉆牛角尖哀悼失落的過去時大吵大鬧,喚回她的注意……
一路顛簸的走到今天,再回頭去看,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擁有這么多的幸福。
這對過去什么都沒有,也不敢要求的她,是多么大的禮物和祝福!
上天真的對她很好……
「芷瑤……」風(fēng)延忽然開口叫她。
「風(fēng)大哥,什么事?」她回過神來。
「今天下午殷陽集團的代表會過來談生意,請妳到機場去接機!癸L(fēng)延平靜的說,別有深意的望著她,好像想從她臉上看到一些什么。
「殷陽的代表?」江芷瑤呆了下,嘴巴大張。
傅云中每次一休長假,就飛來臺東看小宇,一有機會就愛提醒她,說那男人一手建立了殷陽集團,還說他很懊悔……說他……
只是為什么殷陽的代表要過來?
公司所有往來的廠商都是由她負責(zé)聯(lián)絡(luò),這回為什么突然進出「殷陽」?
「殷陽這筆生意是前幾天我們北上參加家具展時,順便接下來的!癸L(fēng)延面不改色的說,夾起排骨咬一口,假裝沒看見江芷瑤錯愕的表情。
「你們?yōu)槭裁炊紱]有跟我說?」江芷瑤不滿的質(zhì)問頂頭上司。
「我很忙,還有,我有叫他跟妳說。」風(fēng)延頭也不抬的將筷子指向一旁那個一直處在狀況外的莫言遠。
「他……他根本沒說!莫老板、莫大哥,你為什么沒有告訴我殷陽的人今天會來?」江芷瑤氣急敗壞,一把抽走那張讓莫姓老板癡呆了好幾天的罪魁禍?zhǔn)祝〖揖咴O(shè)計草圖,然后一掌拍在桌面。
叫這個一畫起草圖就連失火也不曉得要跑的男人來跟她說?
她還不如早點帶著小宇逃命比較快。
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會不會跟著下臺東?
「喔!我忘了……」彷佛剛剛清醒的莫言遠沒什感覺的接了話,然后拿起筷子,慢條斯理的低頭吃便當(dāng)。
但為什么……便當(dāng)里的鹵蛋不見了?
「你……還有你……你們……」江芷瑤有口難言。
跟殷陽集團合作,意味著以后都要她去聯(lián)絡(luò),不只要時常電話信件溝通,一開始簽合約,可能她還得陪著兩位老板上臺北,前往殷陽總公司。
而殷陽這么大的集團,想當(dāng)然耳合作案也絕不會小,有可能大到連最上頭的那個男人都要親自出馬接見她……
若是不幸讓他發(fā)現(xiàn)小宇的存在,到時她還要不要活?
「妳干嘛這種表情,不過就是一樁生意,瞧妳的模樣,活像心里有鬼!」風(fēng)延一臉詭異的摸著下巴,打量著她。
莫言遠則是狀似漫不經(jīng)心,眼里卻閃過一抹精光。
「你……」她就是心里有鬼,不能見那男人。
惱怒的走到墻角拉過兒子,還沒想好下午不去機場的借口,風(fēng)延又開口了。
「芷瑤,這次公司五周年特刊,最后一頁有放我們所有的人的照片!
「你說什么?」江芷瑤難以置信的尖叫。
這次的特刊也和往常一樣,由她做最后的編整才送廠印刷,可是她根本不記得最后一頁有放大家的照片……
「我覺得五周年應(yīng)該來點特別紀(jì)念,所以趕在印刷廠動工前,連夜加上去的。」風(fēng)延很有耐心的解釋。
「那你……」木已成舟,江芷瑤無力再爭,只能抱持最后一點希望,「你有放我的照片?」她不記得自己曾經(jīng)拿照片給他。
「媽咪,妳那天發(fā)燒,吃完藥睡在椅子上,風(fēng)叔叔偷偷幫妳拍照,也幫我拍了張照片,風(fēng)叔叔說我是店里的招財貓,給兩位叔叔帶來很多生意,所以要拍得像貓咪!菇从顡屜日f話,然后笑咪咪的跑到莫言遠身旁,吃力的踮起腳尖,從沒有上鎖的書柜里拿出一本五周年紀(jì)念特刊,跑回來遞給她。
「連小宇都有?」她驚訝得快昏倒。
顫抖的翻開特刊,江芷瑤這才想到出刊那天風(fēng)延反常的說由他去領(lǐng)件鋪貨……原來是因為心虛!
而她竟然不疑有他,忙到忘了翻閱。
躺臥在貴妃椅上的模樣和江看宇可愛的招財貓照片,讓她氣虛無力的垂下肩。
這下真的完了,如今只能祈禱這本特刊不要讓那男人看到,不然她費心隱藏多年的秘密鐵定會被拆穿。
「我拍得不錯吧!特刊出來后,好多沒有往來的廠商還打電話來問我從哪里找到這么有中國味的模特兒,要我介紹給他們……」對攝影非常有興趣,時常客串?dāng)z影師拍攝所有家具照片的風(fēng)延得意的揚起眉毛。
「是……」不能痛打老板一頓,江芷瑤只能無力的點頭。
「的確拍得很好,連殷陽集團的大老板都說很美……」正在吃便當(dāng)?shù)哪赃h頭也不抬的忽然開口。
「殷陽……的大老板?」江芷瑤驚得當(dāng)場往后退,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
「就是殷長天啊,妳不知道他?這次的生意就是因為他誠心邀請,還親自來到家具展會場,我們才會接下殷陽集團的生意。我還以為妳跟他認(rèn)識!鼓赃h話中有話,抬頭對她笑。
「我認(rèn)識他?我哪里見過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江芷瑤急忙撇清,也不管殷長天和兩位老板在家具展會場談了多少自己的事,決定先否認(rèn)再說。
她伸手正想拉回兒子,然后找個借口下午請假,母子倆一起躲起來時,風(fēng)延已搶先一步,將不知發(fā)生什么事的江看宇拉到自己這邊。
「小宇,下午媽媽去機場接客人,你就留在這里幫風(fēng)叔叔拉生意……只要叔叔做成生意,老規(guī)炬,給你五十元傭金!癸L(fēng)延用往常騙小娃安靜的方式哄著江看宇。
「好耶!這樣我就可以存錢帶江小瑤去玩!姑看沃灰跈淮袄锒讉幾小時,拉些人進來買家具,就會得到傭金的江看宇,此刻依然很配合的點頭答應(yīng),乖乖的跟在風(fēng)延身邊,將看傻眼的母親丟在一旁。
氣死了,這孩子一聽到能賺錢,眼睛立刻睜得大大的,完全不管她這個快被嚇哭的媽。江芷瑤氣急敗壞。
「芷瑤,妳真的不認(rèn)識殷陽集團的大老板?可是殷先生他……」莫言遠頓住。
看著他露出溫文的笑容,她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
「他怎么了?」縱使心頭警鈴大響,江芷瑤還是硬著頭皮問。
莫言遠眼神溫柔得好像可以擠出水。
「他說……他認(rèn)識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