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馬家燈火通明,跟客廳打通的廚房正熱鬧。
「上次不是教過你們要怎么配料了,怎么動作還這么慢?」五個爐具火燒得正旺,馬駿克忙著指導六位學員。
這些學員全是中年二度就業(yè)人士,有夫婦、有道上兄弟,看起來都是收入不高、經(jīng)濟困頓的人士。此刻他們興致高昂,遵從馬老師的指示,手忙腳亂的烹煮麻辣臭豆腐。這些大男人大概太緊張了,從六點耗到現(xiàn)在九點多還沒煮好。
「馬老師,等一下啦,很難欸!」游勇馳嚷嚷,他是詐欺假釋犯,過去靠詐欺度日,現(xiàn)在洗心革面,準備開小吃店營生。
「馬老輸,偶練了很久捏,你一催偶,偶就緊張就為忘東忘西咧~~」鐘杉曉邊嚼檳榔邊說。
「陳大旺,煮東西的時候你他媽的抽什么煙?!」馬駿克踹六人組組長陳大旺。
「X!」大旺一緊張,飆粗話!覆怀闊熚也荒芩伎祭,老輸你包涵啦!」
這些道上經(jīng)歷過風雨的兄弟們,對馬老師倒是很尊敬。在他們眼中馬老師是神。
馬老師發(fā)跡于龍蛇雜處的萬華夜市,先以賣肉圓跟大腸面線起家,沒想到生意越做越大,名聲越來越響,每天五萬塊現(xiàn)金入袋,做久了沒意思,他又跑去跟隔壁巷的阿伯學做燒臘飯、筒仔米糕、臭豆腐。改良后,將原來的攤位傳給學徒去做,自己又跑到三重去賣臭豆腐。沒想到,馬駿臭豆腐被電視臺報導,明星也爭相跑來吃。生意越做越大,連百貨公司美食街經(jīng)理都遞企劃案來,搶著招攬馬駿克到他們商場開分店。
馬駿克的存款越來越多,但他不滿于現(xiàn)狀,又陸續(xù)學了各種臺灣小吃發(fā)揚光大,目前全臺已有二十攤的馬駿小吃攤。馬駿克學歷不高,也不懂做生意的商場技巧,一切都靠實力拚出來。賺大錢,買高級住宅,現(xiàn)在生活重心全放在管理小吃攤,跟培訓困苦人士轉業(yè)。他目標高尚,理想偉大,然而這條培育之路,最大阻礙,竟是──
當門外響起答答答的高跟鞋聲,馬駿克腎上腺素急遽飆升。完了,完了啊~~眾人哀嚎,扔鏟子,收廚具,老師的克星出現(xiàn)了!
「噓、噓!」馬駿克示意要學員暫停動作,不準說話。
大家了然地摀住嘴巴,也跟著馬駿克緊張地聽著屋外動靜。
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馬駿克喑暗祈禱,那鞋聲越來越近,停在隔壁。然后,響起轉動鑰匙的聲音。呼,回去了!馬駿克拍拍胸口,大松口氣。等等,鞋聲再次響起,往這邊逼近。
「來了~~來了喔!」陳大旺嚷。
「怎么辦?」游勇馳哀叫。
門鈴尖叫,大家嚇得扔杓子瓢子筷子閃到墻角,讓老師去應付。
馬駿克咒罵一聲,硬著頭皮開門,跟一屋子烏煙瘴氣比起來,門外風景真美麗。佳人穿著黑洋裝,膚白若雪,頓時教馬駿克三魂丟七魄,炯炯的目光變得深情款款。
「馬先生!顾{麗手上拎著一件白襯衫,神情冷冰冰。
「嗐!
「這是第幾次?」
「嘿……」他傻笑,等著挨罵。
「你小時候,有沒有掉進過臭水溝?」
「呃,沒有!
「很好,我也沒有!
「為什么這樣問?」
「上禮拜四,我掉進臭水溝。」
「。坑袥]有受傷?哪里的臭水溝?要不要緊?」
「你制造的臭水溝。你聞不到嗎?這地方充滿臭水溝的味道。」這里充斥臭豆腐的氣味,惡夢哪!
馬駿克尷尬苦笑,同時,聽見身后徒兒們都在竊笑。唉,可憐他孤軍奮戰(zhàn),其他人都在看好戲,沒良心。
他嘆息道:「就知道妳是來抗議的!
難不成來敦親睦鄰?藍麗說:「洗好的衣服,曬過太陽應該是陽光的味道,結果呢?我穿了像泡在臭水溝里!你們大量烹飪臭豆腐,把干凈的衣服都熏臭了!
摳了摳發(fā)達的胸肌,馬駿克回頭看看身后學員,大家聳聳肩膀傻呼呼地笑,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可惡,都這群笨蛋害的,煮個臭豆腐煮到現(xiàn)在。馬的,害他被罵,結果他們只會笑。
藍麗拎高襯衫!钢案憬ㄗh過了,請你將烹飪教室遷出住宅區(qū),我不想再穿著有臭水溝味的衣服!
后面學員們你看我我看你,全在偷笑。他們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馬老師,被纖瘦的藍小姐教訓。馬老師困窘的表情,活像小學生在聽老師訓話咧。
馬駿克低聲解釋:「是這樣的……因為一時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上課……」
「那么請你不要烹飪臭豆腐。」
「因為課程是之前跟社會局訂好的,所以必須上完這學期,不能更動,所以……」
「OK,那么關于這個問題,你有什么解決辦法?」她懶得聽解釋。
「不然……不然這個衣服……」馬駿克很小媳婦地拿下她的襯衫!高@個我?guī)蛫呏叵础?br />
幫她洗衣服?徒弟們爆笑!咐蠋熞獛退匆路?!」
「襯衫是沒關系啦,阿其他的衣服老師也要洗嗎?很怪咧~~」
「媽的給我安靜!」馬駿克吼徒弟們,沒水準!對著高貴的藍小姐亂說什么?嗟!
藍麗搶回襯衫。「不能換課程,可以換上課時間吧?要煮臭豆腐就固定星期一煮,這一天我不晾衣服,這樣你同意嗎?」
「呃,如果這件事真的讓藍小姐這么困擾──」
「很困擾!
「那就照妳說的,但是我有時也會煮大腸面線──」
「大腸面線也在這天煮。行嗎?」藍麗冷覷他,敢說不行試試看。
他咧嘴笑,健康的白牙閃著光。「好好好,我想辦法安排,妳不要生氣!
解決了,藍麗轉身就走。
「藍小姐!」馬駿克喊住她。
藍小姐回身,盯著他。
馬駿克回頭看看學員們,再看看藍麗,鼓起勇氣邀請:「雖然麻辣臭豆腐味道不好聞,但是我的臭豆腐很好吃,妳要不要吃看看?順便給我們意見?」
藍麗挑起一眉。「臭豆腐是發(fā)酵制品,制作過程會產生腐敗物質,容易受細菌污染,根本不能吃!
馬駿克哈哈笑。「哪有那么嚴重,聽誰亂說的?」
亂說?很好,藍麗凜容,用專業(yè)名詞告誡他!付怪破吩诎l(fā)酵過程中,會產生甲胺、腐胺、色胺等胺類物質以及硫化氫,它們具有一股特殊的臭味和很強的揮發(fā)性,胺類存放時間長了,還可能與亞硝酸鹽作用,產生致癌物亞硝胺。馬先生,它可以吃嗎?」
一片寂靜,男人們瞪著藍麗,一下子被她的專業(yè)名詞唬住,全聽不懂。
馬駿克勉強找話反駁:「照妳說的,雞也有可能打抗生素,牛有可能有狂牛癥,魚肉可能藏有環(huán)境污染的毒素,擔心根本擔心不完,難道妳全部都不吃?」
「對,我不吃肉,頂多喝點牛奶吃吃雞蛋,這回答你滿意嗎?」
啊?是噢。馬駿克無話可說。
藍麗轉身離開。
馬駿克頹喪地看她走掉,不吃肉,那他還有什么戲唱?麻辣臭豆腐可是他的招牌絕技欸。忽然,藍麗停步,轉身走回來。咦?她反悔了嗎?馬駿克一臉欣喜。
藍麗走回來,站定他面前,指指他的脖子。
「怎么了?」馬駿克摸摸脖子,摸住金項鏈。「這個?」
「戴這么粗的金項鏈,很丑。」她終于忍不住開口糾正,每次看見那條恐怖俗氣的金項鏈,她就渾身不舒服。不美啊~~
「什么?!」陳大旺飆出來吼,臺腔好重地嚷:「X!批評老子送的項鏈,查某人懂什么,那是偶打給他的,感謝老輸教偶們的禮物,妳這種女人喔,偶最討厭了,自以為了不起噢,妳──」
「給我閉嘴。」馬駿克制止陳大旺,將他拉回屋里,速速關門。
丟臉噢,嗚~~可憐的馬駿克,心中女神好像越離越遠了。
「好了,放到餐桌上,我要評分了!够靵y過后,馬駿克驗收成品。
大家忙去將煮好的麻辣臭豆腐,一鍋鍋捧出來給老師看。
這時,門鈴又響了,又是她嗎?馬駿克沖去開門。
「我們回來嘍!」吳鳳蘭挽著社工鄒美和進來,她們剛去拜訪獨居老人。
美和笑盈盈,長得像林志玲,人隨和,跟大家的關系好極了,一進來就沖去看大家烹飪的成果。
「哇,今天教麻辣臭豆腐啊,我吃吃看~~」剛舉筷,前后左右殺出人馬將她團團圍住。
「先吃我的!」
「為什么,我的最好吃,美和來~~」
「我的啦,我的已經(jīng)弄好了,美和要不要辣?」
大家搶成一團,鄒美和享受著眾星拱月的滋味,笑嘻嘻安撫他們!负茫總都吃,每個都吃喔。」
「太明顯了吧,沒人要請我吃嗎?」吳鳳蘭抗議。
「馬媽媽怎么這么說,我們的給妳吃!
「對啊,馬媽媽吃看看我的……」
馬駿克逮住空檔,留媽媽跟學員們抬杠,他溜去院子抽煙。
馬藍兩家庭院,只隔著一道矮墻。馬駿克點燃香煙,才剛悠哉地深吸一口──
咳咳!
呃,殺風景的響起咳嗽聲,馬駿克頓住吸煙的勢子,往右邊矮墻看去──嚇!冰山美人正不悅地瞅著他。
「嘿!顾敌,彈熄香煙。看她收下曬衣繩上披掛的衣服,將它們以淺色跟深色分放兩個水盆。接著她拿了淺色那盆放在洗衣臺,扭開水龍頭,從旁邊堆著各種專業(yè)洗劑的瓶瓶罐罐中,選出要用的洗衣精,添進水盆,準備手洗衣服。
馬駿克走到墻前關心!改切┎皇嵌枷锤蓛舻膯?怎么又洗一遍?」他話才說完,立刻被賞了大白眼。
「因為都臭掉了。」難不成要掛到衣柜里,繼續(xù)臭其他衣服?
「呃,是噢,對不起啦,不然我?guī)蛫??br />
「不需要。」
「我?guī)蛫吜??br />
「不必!
「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妳吃飯?」講得好,講得好啊,馬駿克真想給自己頒獎,瞧,接得多順,逮住機會約藍小姐了。
「……」藍麗懶得回應,清洗衣物,不理他。
哇,洗衣工具真多,馬駿克看她穿上日本婦女常穿的連身圍裙,再拿一塊白色的膏狀物,抹在領口,拿洗衣精倒衣上,又添加漂白劑,戴上手套,這才很優(yōu)雅地清洗起來。簡單地洗衣服,就耗去十分鐘做準備。馬駿克大開眼界,看得興味盎然。
藍麗扔了皂子,轉頭瞪他!缚磯驔]?」那么大一只,從剛剛就杵到現(xiàn)在,是吃飽太閑嗎?
「不要生氣,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我長這么大還沒看過這么多洗衣服的道具。洗衣服不就是丟到洗衣機,倒洗衣粉,按下開關就好了嗎?」
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的笨家伙!藍麗瞄他一眼,懶得解釋。
拜托,衣服是她的寶貝欸,套裝要送專業(yè)洗衣店清洗,休閑穿的洋裝是從「后紅」那兒買來的手工衣,每件都是設計師心血,獨一無二,媲美藝術品,怎么可以用洗衣機攪來攪去亂糟蹋?正是這么用心寶貝衣物,它們每一件才永遠明亮如新。像他每天衣服隨便穿,哪會懂?蠢問題,不回答。
馬駿克還傻傻站著,想再跟藍麗聊聊,身后,鄒美和拿著啤酒跑出來。
「馬駿克,大旺說你又被那個女人罵了,她是不是──」啊,美和閉嘴。尷尬,臉爆紅,那女人也在外面。她將啤酒遞給馬駿克!敢M去了嗎?大旺他們還在等你試吃打分數(shù)!
馬駿克隨美和進屋,跨入落地窗前,還回頭看了藍麗一眼。
是那依戀的一眼,目光充滿感情,讓愛慕馬駿克的鄒美和,意識到他心有所屬。她暗暗驚訝著,懷疑直覺錯誤,這怎么可能?藍麗是社區(qū)公敵,高傲冷漠,常找馬駿克麻煩,和伯母不對盤,連馬駿克的學生都討厭她,馬駿克怎么可能喜歡這么討厭他的女人?!
「陳大旺你加太多鹽了!」
「鐘杉曉你再吃檳榔嘛,嗄,味道都試不準了,太辣了你知道嗎?」馬駿克試吃后,糾正學生們的錯誤。
結束后,學生們或坐在沙發(fā),或坐地板,他們看電視,聊天嗑瓜子,客廳鬧烘烘的,吳鳳蘭愛熱鬧,殷勤地招呼他們,聊得很開心。美和跟馬駿克討論學員的學習狀況,回去后要做成評量報告。
「太好了,你把他們教得很好,這個月都沒有人缺課,我覺得你好厲害喔!姑篮统绨莸赝R駿克!冈賶牡腃ASE,到你這里后都被教得乖乖的!
「妳有沒有聞到臭水溝的味道?」馬駿克忽然問。
「哪里?」
「我身上有沒有臭水溝味?」他在意著藍麗的話。
「沒有啊!姑篮凸!父擅催@樣問?怎么會有臭水溝味?」
陳大旺聽見了,嚷嚷:「因為隔壁的藍小姐剛剛說我們這里都是臭水溝味啦!」
陳大旺將剛剛藍小姐對臭豆腐的評論轉述給鄒美和聽,大家笑嘻嘻地學藍小姐傲慢的說話樣。
吳鳳蘭聽了好氣!甘抢彩抢菜钕憷,真受不了,怎么有那么跩的女人!
原來如此,美和牽牽嘴角,心里一陣酸。馬駿克干么在乎她的感受?
「竟然敢嫌我兒子臭?莫名其妙,臭豆腐本來就這個味道,什么臭水溝味?可惡!箙区P蘭越想越氣。「我每次看到她跩兮兮的樣子,就很想掐死她!瓜胨锰靡粋社區(qū)主委,早上帶隊練體操,這么贊的事,都被藍麗抗議過。
陳大旺火大地說:「那么高貴的小姐瞧不起我們這種粗人啦,她眼睛長頭上啦,我們做什么她都看不爽啦~~」
眼看大家圍剿他愛慕的藍小姐,馬駿克臉色一沈!竸e說得那么夸張好嗎?她只是不喜歡臭豆腐的味道,你們把東西收好,個人的廚具歸好啊,沒事就回家,不要賴在這里。」每次都把他家當交誼廳。
「才十一點欸,干么急著趕我們走?」游勇馳抗議。
「就是啊,剛上完課,休息一下嘛,哈幾根煙咩!圭娚紩赃不想回去。
他們都喜歡賴在這里,有吃有喝,無拘無束,一團和氣。
「沒事不回家混什么混,半個小時內通通給我回去!」馬駿克下逐客令。
美和幫他們求情:「別這樣嘛,我也想多坐一會,你看,我的臭豆腐才吃了一半!
「我現(xiàn)在去洗澡……」馬駿克看表!傅绞稽c半,如果看到誰還在這里,就罰他以后上完課負責洗爐具!
眾人呻吟,美和臉一沈,勉強笑了笑!负孟衿炔患按s我們走!
「別管他,妳愛坐多久就多久。」吳鳳蘭趕快打圓場,她好喜歡鄒美和,巴不得她能跟兒子湊一對。
馬駿克對她笑了笑!肝医裉旌芾哿,下次再招待妳。」
終于,全都走光光了。
馬駿克將上課用過的食材分類冰好。這時,十二點多了,媽媽也睡了,客廳恢復安靜,這里平日總擠滿了人,不是坐滿母親的朋友,就是塞滿上課的徒兒。從早到晚,充斥講話聲、烹飪聲、電視聲,人都走了,聲音都消失了,馬駿克才有種真正休息的感覺。
他吁口氣,在睡前習慣一個人靜靜地抽根煙。
他走出客廳,站在庭院,掏出煙盒,且慢,趕快又將煙盒放回口袋,瞧著隔壁,天啊,藍小姐怎么還在洗、衣、服?
「妳還沒洗完?!」都已經(jīng)過了兩個多小時,她還在晾衣服。
誰害的?藍麗瞪他一眼,冷冰冰地說:「因為剛剛空氣里還有臭豆腐的味道,所以我到現(xiàn)在才晾衣服。」
嗚,藍小姐果真是馬老師的克星。
簡單幾句話,就讓馬駿克今晚失眠,被罪惡感折磨,在床上翻來覆去,感覺罪該萬死。他竟讓愛慕的女人熬夜洗衣晾衣,明知被唾棄,可是回想藍麗穿圍裙,親手洗衣的模樣,那畫面超美的,他夢里都會笑。
可憐的馬駿克,享受暗戀的哀愁。對藍麗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奇,都心動,也贊嘆不止。明知這女人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他還是一股腦地喜歡下去。
如果能控制喜歡的感覺,他才不會自找苦吃挑戰(zhàn)高難度的戀情?墒乔殡y自控,明知機會渺茫,還是好喜歡好喜歡藍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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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班,藍麗就被父親叫出來吃飯。
藍麗本來胃口很好,但席間聽母親三句話離不開在美國念博士的哥哥,把她當空氣,她食不知味,只想快結束飯局回家休息。不管哥哥到哪里,母親思思念念的都是他,真無力,他一人獨占母親所有關愛,從小到大都這樣。
「詠明在就好了,他最愛吃這里的牛肉燉飯。都怪妳爸把他送去紐約念書,現(xiàn)在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多困難啊……」
藍凱感覺到女兒的失落,笑笑地勸老婆:「詠明不在,還有阿麗陪我們啊,女兒平時那么忙,難得陪我們吃飯,妳別一直唉聲嘆氣的!
「我想兒子嘛!灌嶅仁剐宰,努努嘴!杆要多久才能拿到博士學位啊?」
藍凱尷尬地笑了笑,試圖轉移老婆的注意!笂吙,阿麗今天的洋裝多好看,這件也是在『后紅』買的嗎?」他知道女兒最愛這個怪牌子。
「對啊,爸,下次我?guī)氵^去參觀,那間服裝店布置很特別,一般人找不到的。」
「最近公司忙不忙?有什么新的設計?」
「我們在標飲料公司的案子,統(tǒng)一的,他──」
「老公,叫吳嬸寄給詠明的衣服,他收到了沒?你有沒有打電話問兒子?聽說美國那邊最近鬧水災,一直下大雨,天氣很不穩(wěn)定啊,那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買衣服,他的衣服都是我在買的,他……」
結果,話題又繞回哥哥身上,真夸張,彷佛她是隱形人。藍麗苦笑,父親也很尷尬,趕快贊美女兒。
「妳一定標得到統(tǒng)一的案子,妳最厲害嘛!」
「盡力嘍,我也沒有把握!乖(jīng)她不平,氣惱又傷心,覺得媽媽太偏心,后來認了?傆行┦,努力不來,媽媽的心肝寶貝就是哥哥。不管她表現(xiàn)再好都沒用。
鄭妍娜問女兒:「妳有沒有常打電話關心妳哥?」
「最近通過電話。」
「最近?什么時候?」
「嗯……」藍麗抹抹嘴,啜一口紅酒!干蟼月二十八號!
「上個月?那么久了,真是的,都不關心妳哥。他一個人在紐約,孤單單的,妳要常跟他聯(lián)絡啊。妳是他唯一的妹妹,要多關心他,妳也知道妳哥比較依賴妳……」
「老婆──」藍凱按住老婆的手。「兒子已經(jīng)三十歲了,好嗎?!」
「好好好,不說不說~~」
「爸,最近店里的生意怎么樣?」
「還可以!
「妳爸爸他最厲害了,聽說又做了一筆大案子!灌嶅刃Φ煤脿N爛!杆刻烀Φ饺胍,就今天有空陪我。每天忙著處理訂單,現(xiàn)在經(jīng)濟這么不景氣,大家都在裁員,妳爸的生意反而越做越大!
「是嗎,爸真的很厲害,聽做裝潢的朋友說,生意都被大型連鎖家飾店搶走了,經(jīng)濟不景氣,大家都跑去買大量平價的家具,走精致路線的家飾店,生意越來越難做,很多都倒了!
「所以我說妳爸爸很厲害嘛。」鄭妍娜望著老公,像看著英雄,但這英雄臉上有藏不住的疲態(tài)。
藍麗忽然有些感傷。燈下,爸臉上的皺紋藏不住,她覺得父親瘦了很多,才多久沒見?一個月?爸好像又老了些,雙目布著血絲,看樣子,生意好也有壞處,連微笑都透著疲憊。
離開餐廳,司機開車過來,接夫人上車。藍麗跟父親在騎樓下話別。
藍凱拍拍女兒肩膀。「妳媽被我寵壞了,講話都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妳別跟她計較,她很疼妳的,只是……」
「沒關系啦,哥本來就跟媽比較親。」
「唉,寵得太過分了,連我都受不了!
「會嗎?爸吃醋啊?」藍麗笑了。
「不然妳以為我干么把那臭小子送去那么遠的地方念書?」藍凱手插口袋,仰望夜空中的星子!赴中睦锖芮宄瑠吀缡莻廢物,除了念書,啥都不會!顾曀{麗!笂叢攀前职值尿湴,爸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栽培出像妳這么出色的女兒。」
「不用為了讓我高興,就一直夸我啊,爸當我是小孩子?」
被看穿了,藍凱怪尷尬地搔搔頭!高@給妳。」他摘下西裝別著的鋼筆!肝易罱I了新的,舊的給妳。成立『藍悅』的那天起,這枝鋼筆一直陪著我到現(xiàn)在!
收下鋼筆,藍麗目送他們離開。看汽車消失在蒼茫夜色中,手中鋼筆,還殘留父親體溫,是錯覺嗎?今晚,爸爸特別多愁善感,莫非更年期到了?方才望著她的神情,彷佛有很多心事說不出口。
爸一定很寂寞吧?媽不是個好太太,大概是藝術家個性使然,不食人間煙火,只在乎自己的感覺,一派單純天真,近乎自私。父親工作上的辛苦,媽媽不能幫他分擔,媽只關心她想關心的。
回家后,藍麗將鋼筆,珍重地收進抽屜。沐浴更衣,躺在床,將明日開會的設計稿檢視一遍,再拾起床頭每月必讀的藝術家雜志,看得入迷,凌晨二時,撥好鬧鐘,這才就寢。
累極,一夜無夢,感覺才瞇了一會,鬧鐘就響了。
藍麗掙扎著,伸手按掉鬧鐘,鬧鈴卻沒停,傻了會,失笑,睡糊涂了,原來是電話在響。
「喂?」
電話彼端,一陣凄厲哭聲,藍麗毛骨悚然,皮膚起疙瘩。
「找誰?!」
「妳爸……妳爸死了!
心臟像被誰重擊,血液瞬間凍結。
藍麗望向床邊電子鐘,五點四十三分,時間彷佛同在這刻停了,從沒聽過母親這么凄厲的哭聲,霎時,藍麗分不清是夢是真?她僵在昏暗中,失去行動能力。
「妳快來,快……妳爸死了!他自殺死了……」
自殺?藍麗說:「我現(xiàn)在過去!
半夢半醒間,忽然被父親死訊襲擊,藍麗錯愕震驚,反而異常冷靜。她開燈下床,拿皮包,取車鑰匙,開門出去。冷風迎面,打個哆嗦,差點撞上正要去慢跑的馬駿克。
馬駿克笑著打招呼。「這么早?」忽然笑容斂住,神情古怪地看著她。
藍麗對他視若無睹,疾步走出社區(qū)。
「藍小姐、藍小姐!」馬駿克追來,攔下她!笂厸]事吧?」
藍麗摔開他的手,到路邊取車。
「藍小姐──」他又追過去。
「請讓開,我有急事!柜R駿克擋住她去路,藍麗光火!改悌ぉぁ
「穿上!柜R駿克脫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干什么?!」藍麗火大地扯開外套,驀地驚愕了,她身上竟然穿著半透明紗質睡衣……
馬駿克攏緊藍麗身上的外套。問她:「要去哪?」他看藍麗雙眸氤氳,眼色迷蒙,神情恍惚。
「醫(yī)院……」
「我送妳過去。」他搶走鑰匙,不等她反應,就開車門推她進去。再繞過車頭,坐入車內。發(fā)動汽車,馬駿克問:「哪家醫(yī)院?」
清晨五點多,車窗外,天色黑藍,藍麗恍惚著,看路樹枝枒在晦暗中橫亙交錯,她內心凄惶,六神無主。爸為什么自殺?腦袋混亂地回想昨夜父親的舉止,她遺漏了什么線索?
馬駿克喊她:「藍小姐?藍麗?哪家醫(yī)院?」
她彷佛聽不見他的輕喚,她想著昨晚爸爸都說了什么?送鋼筆時,她就應該要感覺到不尋常,她為什么沒發(fā)現(xiàn)?!
一只大掌握住她左肩,藍麗怔住,回頭,看見一張溫厚的面容。
「哪家醫(yī)院?」他用一種哄小孩的溫柔口氣問。
「市立醫(yī)院!柜R駿克臉上擔心的表情,讓藍麗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趕緊收攏心神,逞強地鎮(zhèn)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