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已經(jīng)連三天大雪紛飛的午后。
覆上一層積雪、行人稀少的街道那一頭,一個醒目的人影慢慢地走近。等到人影來到這間垂掛著「紅花布莊」牌簾的屋前站定,那抹高大、令人望之生畏的黑衣人影才扯下圍住口鼻的披巾,露出一張滿是胡渣,但看得出頗英俊剛硬的臉。
而當黑衣男人一見到他熟悉的大門卻懸著他不熟悉的布莊簾子時,他的眼睛閃過一絲訝異,不過接下來還有更令他錯愕的事發(fā)生了——
他走進門內(nèi),迎接他的除了是一棟全新陌生的屋廳外,還有屋子里跟施家姊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衛(wèi)昂并沒有走錯地方。
但他震撼了。尤其是他從新任屋主的口中知道,這間屋子在八個多月前曾出過什么事之后,他渾身的神經(jīng)立刻繃緊,簡直就要瀕臨斷裂的邊緣。
八個月前,這屋子發(fā)生了一場大火。
新任屋主是外地人,因為看中這個可以做生意的地段,所以當時才不管屋子需要全部翻新便買下,他只要知道這地方?jīng)]燒死人就行了。因此他對那場大火了解的程度,也只有這么多。
從他口中問不出什么的衛(wèi)昂,之后接著去敲溫家醫(yī)館左鄰右舍的門,才漸漸從他們那里得知屋子發(fā)生大火的經(jīng)過和紅荳姊妹兩人的近況。
胸口抑郁著一股無從發(fā)泄的悶怒與擔憂,衛(wèi)昂腳下不停地開始奔往他們指點的彭家大宅。
他不是給了紅荳聯(lián)絡(luò)他的方法嗎?為什么他什么消息也沒接到?就算他們說被救出火場的紅荳當時受了重傷很久才好,但之后她總該記得派人通知他吧?
大步踩在厚重的雪道上,他微瞇眼望向前方的臉上,罩著一層黑暗的陰影。
她受了重傷,那現(xiàn)在呢?
為什么會發(fā)生大火?為什么那時只有她一個人睡在屋里?施青菁呢?為什么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彭家的少奶奶?
剛才那些人雖然七嘴八舌,但說得很詳細,所以他可以清楚地知道他們知道的事——而他們知道的,并不代表所有真相,也不能解答他的質(zhì)疑。
此刻的他生出一種深切的懊悔——當初他應(yīng)該不顧一切將那顆紅荳帶走!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來不及了。
沒多久后,衛(wèi)昂站在兩扇朱紅色的大門前。
他用拳頭用力拍門。
一會兒,有人跑來開門——一個年輕家丁邊探出頭來、邊將手掌湊在嘴巴前不斷哈著熱氣。而當他一眼看到門外站了個黑煞神般的陌生男人時,他一嚇,反射動作是立刻要把門關(guān)上。
不過大門文風不動,因為一只巨掌正抵在門板上。
年輕家丁駭?shù)弥荒軓埬拷Y(jié)舌看著門外的煞神,一時之間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施紅荳是不是住在這里?」衛(wèi)昂面無表情地開口問。
「……啊……什……什么?誰……你……你要找誰?」嘴巴張了又合,年輕家丁總算回過神來結(jié)巴著。
「施紅荳!」淡漠的嗓音差點將他的腦袋直接僵凍成冰柱。
年輕家丁輕吸了口氣,終于意識到這熟悉的名是誰的了。他啊了聲,「是……是少奶奶的妹妹施小姐……」
「她人呢?」他暫時不管施青菁。
年輕家丁被眼前男人魄力十足的眼睛一盯,一雙腿差點要軟下來。媽呀!他……他究竟是哪里來的煞星?他不是要找施小姐麻煩吧?
年輕家丁想到這可能,后腦勺不禁一悚!杆辉谶@里……」抖著聲音回他。
衛(wèi)昂的眉微挑,「是嗎?」面色一沉,他突地手臂用力向前一推,立刻毫不困難地將大門連帶那家丁震開到一旁。他腳步一點也不遲疑地跟著跨進大門內(nèi),并且直接朝主屋大步走去。
而被門撞得一跤跌坐在地上的年輕家丁,下意識地扭頭看見黑衣男人闖了進來,立刻不顧屁股疼痛地一邊爬起來、一邊扯喉嚨大喊:「快來人哪!有強盜進來啦……」
他的大叫馬上引來屋里人的注意和警覺,所以衛(wèi)昂還沒走近主屋,就有一群男女老少持棍子菜刀、拿掃帚鍋鏟沖出來站成一排擋在屋前。
「喝!」但所有人一看到「強盜」的體型和氣勢,立刻不自主嚇駭?shù)亟谐雎暋?br />
衛(wèi)昂停住,站在階梯前,平靜沉定地面對著那些人。
「我找施紅荳。」非必要時,他并不打算來硬的。
「她真的不在這里啦!」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年輕家丁的聲音已經(jīng)氣力十足地傳過來,然后人也馬上跳到衛(wèi)昂前面……不過他還是怕怕地又退了一大步。
衛(wèi)昂的視線只停在他虛張聲勢的臉上一下,便轉(zhuǎn)到他身后去。
「施青菁也不在?」他另立目標。
這下,一名仆婦有回應(yīng)了,「你到底是誰?」手上的鍋鏟放下來了一點。
「你只要跟她說『衛(wèi)昂』,她就知道了!闺m然不想跟這些人窮蘑菇,但衛(wèi)昂知道如果他不愿來硬地親自動手去把人挖出來,他勢必得有耐心點。
這時,一道遲疑的聲音突地響起,「啊……是……是你!」一個斯文依舊的年輕男子出現(xiàn)在眾人身后。
原本站成一排的下人、仆婦立刻不由自主讓出一條路讓他出來。
衛(wèi)昂一眼就認出他,他嚴峻的嘴角微一揚。
「你是青菁和紅荳她們的『昂叔叔』!」彭彥修是從這男人一身懾人的氣勢和銳利的眼神認出他的。
想到上一次見到這男人的景象,他的情緒還是忍不住掠過一抹古怪和不舒坦。那時,他抱著睡著的紅荳抱得那樣理所當然又親密,就好像……紅荳是他的一樣。
不過轉(zhuǎn)眼回到現(xiàn)實,憶起他此時的身分,他的心立刻泛起難以言喻的苦澀。是了,他現(xiàn)在不再是她的「彥修小哥」,而是她的「姊夫」……
察覺到衛(wèi)昂直視過來的鷹銳眼光,他倏忽一悚,趕緊打起全副精神,不動聲色地朝他擠出充滿歉意的表情,「抱歉,這些下人似乎冒犯您了,請您快先里面坐!」想起,忙著招呼他。
衛(wèi)昂沒拒絕接受他的款待進到屋里大廳。
在彭彥修的指揮下,仆人立刻端了熱茶上來招待貴客。
雖然剛才跑出來的眾仆還不清楚這位眼神、氣勢令人膽戰(zhàn)心驚的男人真正的身分,不過既然少爺認得他,也表示沒事?lián)]手要他們退下,眾人也只好各自散去。
很快地,大廳只剩下衛(wèi)昂、彭彥修,和一個在旁侍候的下人。
「昂叔叔……」彭彥修首先開口打破這陣沉默。之前他曾聽紅荳說起這位昂叔叔的事,所以他多少也了然會在此時見到他的原因。
看來他已經(jīng)打聽到她們發(fā)生什么事而找上門來了。
彭彥修的一聲「昂叔叔」,立刻讓衛(wèi)昂眉峰微皺,「你不用這么叫……」很刺耳。
「?對不起!因為我都聽紅荳她們這樣稱呼您……」彭彥修有些不知所措。而且坐在這渾身散發(fā)出無形迫人氣度的男人身邊,他的頭腦還能夠清醒地運作,就已經(jīng)很奇跡了。更何況不知道為什么,他老是想到紅荳和這男人的關(guān)系。
衛(wèi)昂不廢話地打斷他,「我來只是想找紅荳,她在哪里?」
彭彥修一聽到他來只獨找紅荳,當下他的心又是一陣怪異。不過即使如此,他的表情卻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
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快得無法捕捉的詭芒!讣t荳之前是隨她姊姊跟我們一起住在這里沒錯,但是三、四個月前她的身體完全復(fù)原了之后,她就自己決定要搬出去,不過她到底搬到哪里,我們都不知道,因為她一直沒跟我們聯(lián)絡(luò)……」
這一番話,他并沒有全然說謊。
八個多月前的那個傍晚,原本他在青湖邊等待著收到他字條的紅荳身影出現(xiàn)……那天,他終于受不了一直憋在心里的情感,也因為說要幫他忙的青菁一直沒進展,所以他才鼓起勇氣,決定約紅荳出來,自己跟她表白說清楚?墒菦]想到,后來趕來的人卻是青菁!她說,紅荳正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她代替紅荳來赴約。
那時知道一切,也一眼就明白他要跟紅荳說什么的青菁,還取笑了他。沒想到就在他送她回去的那一晚,竟然看到一大群人在匆忙的救火,而失火的,正是溫家醫(yī)館!
后來被救出的紅荳雖然命大沒死,但還是因為被塌下的梁柱壓成重傷而在鬼門關(guān)前徘徊了好久。也是在那段時間,他不顧爹娘的意思,毫不猶豫將受傷需要診治的紅荳,連同青菁接到家里住。他無法放下紅荳,所以才不顧一切把她接到他照顧得到的地方。卻沒料到,大錯也是在那時鑄下——
就在紅荳情況漸漸穩(wěn)定,但仍昏迷不醒的第四天夜里,終于壓抑不住難過情緒的青菁去他房里找他痛哭宣泄;而同樣憂慮擔心的他只能不停地安慰她,兩個同樣愁傷的人還一起喝了酒,到最后不知怎么地,他……他竟然把青菁當成了紅荳,當夜將她侵犯了。
第二天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前晚做下什么禽獸不如的事的他,盡管懊悔,盡管強忍著淚水的青菁要他忘了這件事,要他當作從沒發(fā)生過,但他怎么可能這么做!
于是,他對青菁做出了負責的承諾。
于是,他就在兩個月后,紅荳也剛好慢慢恢復(fù)健康的黃道吉日那天,將青菁迎娶進門。從此,他被迫放開他心底的最愛;從此,他告訴自己,他應(yīng)該好好去愛已經(jīng)成為他妻子的青菁。
但是他知道,即使青菁是他的妻子,還已經(jīng)為他懷了七個多月的身孕,他依然夢回深處的身影,還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因為紅荳的離開,他已經(jīng)成功將這感情壓進記憶最深處,可是衛(wèi)昂的出現(xiàn),卻再次掀起他內(nèi)心的滔天巨浪。而且直覺地,他將眼前的男人視作勁敵,就算現(xiàn)在的他根本沒資格去愛紅荳,但是當他明白有其他男人可能搶走她時,他又怎能大方得起來?
即使這男人是「叔叔」,可他又不是紅荳真的叔叔;更何況他的年紀看起來至多也只比她大上十一、二歲而已——所以,他對衛(wèi)昂心存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會告訴他,紅荳去哪里——就算他真的知道,他也絕不說!
彭彥修掩飾得很好,不過衛(wèi)昂還是看出來了,他知道他不會說出真話。
彭彥修在防他!為什么?他轉(zhuǎn)而一想,知道為什么了。
「是嗎?」衛(wèi)昂沒透露情緒的黑眸直盯進他的眼底!妇瓦B她姊姊也不知道她的去處?」
在他的視線下,彭彥修勉強鎮(zhèn)定下忐忑的心,硬著頭皮道:「我想她不知道!顾拇_不知道紅荳究竟搬到哪里去了。那時紅荳跟青菁說不好意思繼續(xù)打擾他們的生活,趁著他到外地收錢時搬離了家里;至于她搬去了哪里,青菁也一直沒消息,不過這其間她倒還有托人送信告知自己平安——所以他說紅荳沒聯(lián)絡(luò)他們這話是假的。
其實青菁不忍自己的妹妹可能受苦,所以她也一直沒間斷地派人打探紅荳的消息,這些青菁都有跟他說過,只是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找到人罷了。
衛(wèi)昂這時像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還沒恭禧青菁她成親了,她在嗎?」
「她不在!」彭彥修迅速地回他。察覺自己的口氣可能泄露了什么,他又趕忙對他抱歉地一笑,補上一句,「她今天一早剛好隨我娘到廟里上香去了。」
衛(wèi)昂輕挑一下嘴角,「在這種大雪天?」
「……呃……因為……我娘早就跟廟里的師父約好了,所以不去不行;而且她們坐著轎子也很安全,沒關(guān)系的。」彭彥修感到一滴冷汗正沿著他的額際滑下。
衛(wèi)昂沒再逼他。
他離開了彭家。不過他還沒等到晚上實現(xiàn)他的計畫——在一踏出彭家大門時,他就看到了一個不醒目的人影朝他招著手。
那抹躲在彭家小門前略眼熟的身影,讓他立即想起了誰,只怔了一下,他便毫不遲疑地上前。而他一走近,那人便默不作聲先交給他一張紙條。
衛(wèi)昂收下,看著眼前這有著一張艷容的女人。
穿著一身溫暖大衣、毛帽壓低至眉際的施青菁,眼睛只與他對視一眼便匆匆移開。
「那是小荳住的地方,她要我在你來找她的時候,一定要告訴你。」她試圖維持語氣的平靜。
衛(wèi)昂垂眸,迅速將手上的紙條掃過一遍便收進懷里。這時,他也不經(jīng)意注意到施青菁隆起的腰腹,他的心思如風車快轉(zhuǎn)。
施青菁察覺他這一眼的注視了,她不禁有些緊張地下意識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肚子。
衛(wèi)昂的目光移到她不安的臉上。
「連你丈夫也被瞞住嗎?」原來紅荳真的不在這里,但他想弄清楚這答案。
頓了一下,她才終于點頭。
「昂叔叔,你快去找她吧!我……我得趕快進去了!」顧不得她這舉動只會更令他起疑,她只想離開他的視線愈遠愈好。
其實她并不想來見他,若不是被那一點良心折磨,和私心所圖,她巴不得再也不要和這在他面前只會令她感到無所遁形的「昂叔叔」相見。
不!她根本就沒有要害紅荳的意思。那一天,她不過在紅荳的茶里下了點迷藥好代她赴彥修的約而已,她沒想到她房里的燈燭會釀下大禍……紅荳絕不是她害的!再說,紅荳本來就只把彥修當哥哥,對他完全沒有男女之情,所以她那一晚,只是順手推舟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已——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早在好多年以前,第一眼見到彥修時,就喜歡上他;而且她還在心里發(fā)誓,以后一定要成為他的新娘子。她也以為,依她的美貌和她與彥修的親近程度,他喜歡的人也一定是她,她從沒想過她會跌一個大跤……
但是沒關(guān)系,到最后她還是達成了她的愿望,不管中間發(fā)生過什么事,她憑著她的努力,終于成為彥修的妻子。所以,她才更需要用心保住她得來不易的幸福。
她不許任何人來威脅到她的幸!退闶亲约旱拿妹靡惨粯。
她不笨,當然多少察覺得出來丈夫?qū)t荳的感情未了;而她更不想現(xiàn)在就和另一個女人共侍一夫,即使那個女人是自己的妹妹。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紅荳離開丈夫的視線。
于是有一天,她終于明明白白地將彥修喜歡紅荳的事告訴她。當然,她還是隱瞞了一些事。
紅荳果然受到極大的震撼。而就在她的淚眼哀求,請她為了姊姊肚子里的孩子著想之下,她立刻毫不猶豫答應(yīng)搬出彭家;她甚至主動要求不讓彥修知道她住的地點。
就因為她了解紅荳,了解她說什么都會為自己所愛的親人犧牲,所以她才會跟她開口。而她果然自愿「犧牲」了。
這點,她是相當感激紅荳的。
因此,紅荳唯一對她請求的這件事,她才會點頭答應(yīng)。至于她的私心,自然是希望衛(wèi)昂能將她帶離這里愈遠愈好。她記得紅荳曾說過,去年衛(wèi)昂離開前曾有意思要帶她一起走——雖然她猜測不出衛(wèi)昂對紅荳存什么心,她也不管,只要這回他見到她還決定帶她離開,她會更高興。
她,并不是對自己的妹妹無情,她只是愛自己比較多而已。
衛(wèi)昂沒有阻止她。
漠然地看著施青菁略臃腫的身影消失在小門后,正思索著什么的他,一會兒才舉步朝另一個方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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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天漸晴朗。
簡單卻整齊干凈的小屋后院,一抹背后垂著長長烏色發(fā)辮的嬌小影子,正準備將放在腳邊的兩桶水倒進大水缸里。
一口氣提起其中一桶水,把自己全身裹得像粽子,卻還是忍不住冷得發(fā)抖的嬌小人影,兩只抖著的手,就這么吃力地慢慢將裝滿水的水桶舉高到水缸上,放著,她先喘了好幾口氣,然后才繼續(xù)動手把水倒到大缸里。
這一桶倒完了,還有一桶。
低頭看了腳邊的水一下,她差點想放棄先休息去,但只要想到她現(xiàn)在休息夠了,等一會兒還是得做,她就決定干脆咬著牙撐下去。
可惡!要是以前,別說這一桶水了,就算要她把這整個水缸舉起來繞一圈都沒問題——不過現(xiàn)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
她再度彎下腰。
但這時,一只強壯的手臂忽然悄無聲息從她身后切過來,接著輕易提起那一桶水倒進大水缸。
動作俐落迅速、一氣呵成。
她卻被嚇了一跳地立刻轉(zhuǎn)過身——只見,映入她眼中的是一大片包覆著偉岸胸膛的墨布,她原本防備的心一動,倏地仰起下巴,那一張熟悉的男性臉龐馬上奪去她的呼吸。
驚呼一聲,她猛地伸長雙臂,毫不猶豫地投進他懷里。
「昂叔叔!」開心驚喜地叫喊出他的名。
而因為見到她的改變一時怔了的衛(wèi)昂,要阻止她已經(jīng)來不及……于是,他的胸前就這么多了個柔軟的身子。
氣息微微一亂,他一個深呼吸,輕易找回正常的吐納頻率。
「昂叔叔,我以為你忘了我們的約定,我已經(jīng)等了你好幾天……你終于來了……」將頭臉埋在他的胸懷里,屬于他淡而好聞的體息沁入鼻腔,她原本的急躁總算漸漸安定下來了。
她以為……她真的以為他不會來了!
前幾天,第一場雪下了的時候,她就興匆匆地沖到原來的溫家醫(yī)館去等,她等了一天,他沒出現(xiàn);甚至接下來的三天,她就連一個相似他的身影都沒等到。一直到今天,已經(jīng)去舊家前站了一個上午的她,終于因為再也忍不住失望地回來,卻沒想到,她會在自己的家里等到人!
「紅荳……」低頭盯著她埋著不肯起來的頭顱一下,衛(wèi)昂只好伸手握著她的雙肩,將她扳離開身上一下,他也得以再次看清她增添了一種小女人韻味的臉。但最重要的,是她左眉尾至左耳垂下的一道明顯新傷疤。
他忽然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湊近,銳眸仔細地觀察著她的傷疤。
「是那場大火留下的傷嗎?」他的聲音不自覺暗啞了下來,就連他的表情,也顯得更冷更硬了!改愕膫昧?你身上還有沒有其它的傷?」之前一知道那場大火讓她身受重傷,已經(jīng)讓他的心懸得半天高;此刻再見到這道差點劃過她的眼睛,破壞了她本來清秀面孔的傷痕,他只感到他身體內(nèi)的血脈開始劇烈跳動。
紅荳眨眨眼,任他檢查自己臉上的傷。她的心很暖,因為清楚感受到他沒說出口的關(guān)懷。
她真的不明白,昂叔叔明明人很好,頂多只是……嚴肅了點,不愛說話、不愛笑了點,為什么大家都不了解他?就連跟她一樣常見到他的青菁,也怕他怕到每次都要躲起來。
「沒事!除了臉上這個疤痕比較不好看之外,我身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其它傷了!顾s忙要讓他放心。她后退一步,轉(zhuǎn)了個圈讓他看,「你瞧,我什么事也沒有對吧?」另一個后遺癥就是力氣還沒完全恢復(fù),不過她自己也明白,這可能需要點時間,畢竟她當時差點被壓死,現(xiàn)在的她能夠這么生龍活虎已經(jīng)很奇跡了。
沒等衛(wèi)昂開口,她很快動手把水缸蓋好后,拉了他就往前頭走!竿饷婧美,我們快進去!昂叔叔,我剛好把熱茶燒好了,我倒給你喝,暖暖身子!拱阉麕нM小廳子。
以前除了煮飯,她什么家務(wù)就全一手包辦了,所以就算她現(xiàn)在一個人住也沒問題。唯一的差別大概只有她自己弄的飯菜很難入口而己。
衛(wèi)昂坐在小小的廳子里,看著紅荳忙碌地跑進跑出,這情景,就像他們不曾一年不見,就像他們從沒分開過一樣。但他的心情還沒完全放松下來。
「來,請用茶。」紅荳將泡好的茶端到他面前,微笑!溉绻阆牒染疲嬖V我,我出去幫你買!拐`會他皺眉的意思。
衛(wèi)昂接下茶來,「不用,我喝茶!灌嬃藥卓凇
紅荳也在他身邊坐下,自己倒茶喝。熱熱的茶水溫暖了身子,她不禁滿足地嘆了口氣;不過更令她感到滿足的,是他就在這里,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給你的銀鏈呢?」盯著她臉上的傷疤,衛(wèi)昂無名火起,他的嗓音透著危險的平靜。
沒想到他會忽然問起這個,紅荳愣了下,但她還是立刻把穩(wěn)穩(wěn)藏貼在自己胸口的鏈子抓出來!改!在這里……啊!你要拿回去戴對不對?你等等……」后知后覺地想到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她趕忙要將它卸下還給他。
他一定不知道,當她受傷躺在床上,最難過的那一段時間,她靠的就是象征他信物的這條鏈子努力撐過去的。雖然,那時她住在彭家美麗的屋子里,有青菁、還有許多人陪著她,但令她堅強地復(fù)原起來的最大力量,卻是來自他……
衛(wèi)昂阻止她的動作!赋鍪碌臅r候,你為什么不通知我?」她以為給她鏈子是好看的嗎?
紅荳的手停在那里。「我……我那個時候頁的有想到,可是我怕你也許正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會因此分心,反正你會來,我想等你來再知道也不要緊……」她仔細看著他,有些不明白!肝摇沂遣皇亲鲥e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就算當時讓他知道,他有可能出現(xiàn)在她身邊嗎?
衛(wèi)昂沉默著。
紅荳皺皺眉,只好由他的反應(yīng)自行揣測——她做錯了!
「昂叔叔,對不起!」她連說連動手將鏈子解下來,交給他。「你好像覺得我不怎么聽話,可是我已經(jīng)這么做了!
低眸睨了她放到他手上的鏈子一眼,他下一個動作卻是二話不說,直接再將它掛回她頸上。
紅荳楞楞地看著他,忘了反應(yīng)。
「不用跟我道歉,你也沒有做錯。」衛(wèi)昂可以理解她的想法,愈是她在意的人,她愈為對方著想——他已經(jīng)摸透她這性情,所以,他應(yīng)該感到高興嗎?因為他也名列她心中的重要人士之一了!改愕氖,我全都知道了,我剛從彭家過來,是你姊姊給我你的住址……」他接著若無其事地環(huán)顧著屋子四處。「還有興趣學(xué)醫(yī)嗎?你自己一個人怎么生活?用那些草藥?」他發(fā)現(xiàn)角落整齊堆放的一些曬好的草藥了。
現(xiàn)在,不管她有什么打算,他對她都已經(jīng)有打算了。
紅荳很高興他沒提起青菁他們的事。
她從來都不知道彥修小哥,不,現(xiàn)在是姊夫,對她會有其它意思,當時她確實既錯愕又惶恐,也立刻想到她那段時間待在彭家,一定帶給青菁很大痛苦與為難,所以她根本毫不考慮地贊同了青菁的提議。但除了用賣掉溫家一半的錢來租她現(xiàn)在住的這個地方,她并沒有多拿青菁要給她的錢,她決定靠自己生活下去。
為了青菁的幸福,她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離她愈遠愈好。
雖然她想這么做,不過為了等到衛(wèi)昂,她才必須暫時繼續(xù)住在這城里。其實她都明白,只要她還待在這里,青菁對她的憂慮和不安是不會解除的。和她當了這么多年的姊妹,她并不是不了解她,她只是,偶爾會感嘆她們逐漸疏遠的姊妹親情而已……
她重新振作精神,對眼前的衛(wèi)昂笑了笑。
「昂叔叔猜對了!」她起身走向堆在墻角的她的生活來源,向他介紹,「這些都是我自己去附近山里采來要賣給藥鋪的,有的很珍貴、有的不怎么值錢,不過這都是叔公留給我的寶貴知識!苟紫氯グ岩恍┎菟幱址朔,然后她才起身坐回他身邊。她毫不隱瞞地承認,「醫(yī)館沒了之后,我才真正認清自己學(xué)醫(yī)才能的底限,那也確實不是我喜愛的,所以我放棄了?墒俏野l(fā)現(xiàn),以前常跟著叔公去山里采藥的愉快心情并沒有消失;而且我辨識藥材的能力,也是我在叔公面前唯一及格的……」現(xiàn)在說起可愛的叔公,她的臉上也能帶著笑了。
衛(wèi)昂瞧她說得輕松,但他卻十分清楚,采藥的過程絕不像她表面說的那樣輕松——知道她是靠自己的雙手努力地生活下去,他為她感到驕傲的同時,心也微微不忍。
「紅荳,你想不想跟我走?」他開口問。
紅荳一呆。
衛(wèi)昂卻是好整以暇,「你不是想離開這里嗎?我?guī)汶x開。」
她……她并沒有跟他說到這些?紅荳忽然明白,他竟然連她的心事都猜得中,她的全身不由自主泛過了一股熱呼呼的暖流。
「我……」輕喘一口氣,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跟他走?
去哪里?
她跟著他能做什么?
和去年相較,她的心境不同了。那時他要帶她走,她只是單純覺得高興;而現(xiàn)在,雖然少了牽掛與羈絆,她卻反而想得多了點。
衛(wèi)昂替自己又倒了杯熱茶,也順手將她的杯子添滿。
「我家在南方,家里經(jīng)營一點生意,要多養(yǎng)你一個不是問題。不過在回去之前,我得先繞去一個地方找樣?xùn)|西。還有問題嗎?」三言兩語決定她的去向,也三言兩語說完自己的事。
紅荳先是傻眼,然后回過神來,「等等,昂叔叔,我……我還要再想想……」他根本沒讓她有時間考慮嘛!
衛(wèi)昂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高是你對這里什么人還有留戀?你姊姊?或是……彭彥修?」女人心海底針,也許他真的沒看出來,她對那小子也有點意思。
紅荳的反應(yīng)是張嘴結(jié)舌,接著是忍不住瞪他一眼,「昂叔叔!」
「既然不是,你還需要想什么?」他喝著茶,給了點耐心。
「……我想……」一手撐著下巴,她的眼神清澈了起來!肝夷懿荒芟氲骄芙^你的理由……」
衛(wèi)昂堅毅的嘴角略微上彎,「有。這一趟路途遙遠,你要替我做很多雜事,也許你要很久以后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姊姊!顾苯狱c明了她會遇上的狀況。
紅荳拊掌大笑。
沒錯,她一向是勇于面對挑戰(zhàn)的!那她還需要考慮這么多嗎?
「好!我去!」她終于為自己的未來下了決定。
隔日,只留給了青菁一封信,紅荳收拾了簡單的行李便跟著衛(wèi)昂離開了。
這天,陽光稍露了臉,天氣微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