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子正屬揚所有。
警察迎上來,“管理員說他入住三十七號之后,沒有再出來!
英吸進一口氣。
她伸手敲門。
沒人應。
英揚聲:“我是小英,揚,請開門。”
仍沒有人應。
警察示意英退開。
“我是警務人員,揚安德信,我們知道你在房內,我們將破門而入!
警察伸腿一跺,就踢開汽車旅館房間的單薄木門。
房內傳出腐臭之味。
英的心一凜。
她與警察一起搶進黝暗房內,只見地上全是酒瓶與排泄物,臭污之味撲鼻而來,中人欲嘔。
英不顧一切走進房去。
只見揚躺在床上,一絲不掛,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警察立刻電召救護車,他戴上橡皮手套,過去探昏迷者鼻息。
他松口氣,“還活著!
但是渾身污穢,已不似人形,與動物無異。
警察隨即撿起一只小瓶與注射器,“呵,大K,怪不得!
英握緊拳頭看牢警察。
“他是癮君子!
“不,他從來不用毒品!
這時,救護車嗚嗚來到。
旅館管理員看到房內臟亂臭,不禁喃喃咒罵:“黑鬼還有什么好事!”
英忽然伸手推那大漢,“你說什么?”
朱樂家連忙掏出出兩張鈔票塞過去,一邊拉開女友。
大漢接過鈔票悻悻退后。
護理人員連忙把揚抬上救護車。
在急救室醫生向英解釋:“俗稱大K的毒品其實是一種動物用鎮靜劑,農場可以自由購買,流出市面,成為年輕人最時髦毒品,注射后飄飄欲仙,快活無邊,過量服用有生命危險!
英紅著雙眼爭辯:“他從來不煙不酒!
醫生勸慰她:“我相信你,但什么都有第一次。”
朱樂家這時開口:“英,是否應該通知家長?”
一言提醒了她,英立刻告訴璜妮達。
三十分鐘后彼得安德信聯同律師趕到。
彼得雙臂摟住女兒,“已通知林茜返家!
“媽媽公干,別去打擾她!
彼得奇異地看著英,“兒子有事,她當然要回來!
英又垂淚。
只聽得律師說:“初步我們懷疑揚遭人陷害,他一向是好青年,他可能不知大麻顏色,我立刻到派出所去一趟!
“揚目前情況如何?”
“經過急救,情況危險但穩定。”
英急得頓足,“那是什么意思?”
“很有可能不會轉劣!
“我可以見他嗎?”
“他還沒有蘇醒!
彼得搔搔頭,“我們家今年每個人都進過醫院,這是怎么一回事,英,找位堪輿師來家看看風水,研究一下氣的走向!
英卻笑不出來。
她心里有個疙瘩。
這一切都在揚自慈恩孤兒院取得身世資料后發生。
那份文件在什么地方?
那個房間又臭又臟,一時慌亂,也未曾翻尋。
英說:“我有事去去就回。”
彼得說:“英,你最好回家休息!
“我知道!
英給朱一個眼色。
“有什么叫我做好了,你體力明顯不支。”
她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本來這動作十分旖旎,但是朱樂家心無旁鶩,他一直點頭,“明白。”
“我在家等你!
朱樂家回轉汽車旅館,見清潔工人正整理房間,垃圾桶里全是穢物。
他同管理員說了幾句,管理員收過他小費,對他沒有惡感,便把垃圾桶里雜物傾倒在塑膠袋里,任他查看。
朱樂家戴上手套,逐件翻尋。
若不在房里,就在車內,車子已被警方拖走……慢著,小朱看到一只黃色四乘六信封,他立刻蹲下,果然,看到慈恩機構的印章。
他即刻拾起信封,打開看內容,里面有薄薄兩頁紙。
他極之細心,又在垃圾堆里翻尋一會,見完全沒有其他紙張,才收隊離去。
真是奇跡,黃信封在垃圾堆里進出,卻絲毫不見污漬,小朱把信封放進一只塑膠袋里。
他立刻到安宅去。
英一回家便覺力竭倒床上。
璜妮達細心看護,她握住保母的手不覺昏睡。
稍后朱樂家來按鈴,璜說:“由你照顧小英,我得去醫院看看那個孩子!
璜一個也舍不得。
朱樂家洗了一把臉,在小英床前守候。
有些人身世簡單,像他,一父一母,獨生,極受鐘愛,只讀過一間小學,一間中學,順利升到大學,今日與幼兒園同學尚有聯絡,無痛無疾,已經成年,多么幸運。
這一家生活卻充滿大風大浪,風眼中躺著一個可憐少女。
她熟睡的面孔比任何時候都小,只似巴掌大。
英蠕動一下,稍微張開嘴,一點儀態也無,朱樂家忽然充滿悲怮憐惜,緊緊把她擁在懷中。
英睜開雙眼,看到是小朱,呀地一聲:“你怎么回來了,我怎么睡著了。”
小朱即刻放開她:“我沒有意思,不,我是指,我不是那樣的人,我的確有意,我——”他快哭了。
小英忽然笑嘻嘻,“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有什么意思?”
朱樂家且不回答,忙說正經事:“我找到了。”
英霍一聲坐起來。
朱樂家取過那只塑膠袋交她手中。
英迅速打開膠袋,取出黃信封,因為太心急,鋒利紙邊割破她手指,她不覺鮮血慢慢沁出。
英打開信紙,只見其中一張是表格,密密填著當事人資料。
英匆匆閱過,第二張是備注,只有三行字,字句映入英的眼簾,立刻被大腦吸收,英雙手先顫抖起來。
剎那間她什么都明白了。
。
“英,你怎么了?”
英不得不把那張紙遞過去給朱樂家看。
他一讀,也呀地一聲,染血的紙張落在地上。
英披上外套,“載我到醫院見揚!
在車上英聽到一種輕輕嗒嗒聲,開頭以為引擎有雜聲,側著頭細細追查,這才發覺原來是自己兩排牙齒在上下碰撞。
她大吃一驚,連忙伸手用力將下巴合攏,這時發覺全身像柏堅遜病人一般,無處不抖。
英失聲痛哭。
眼淚泉涌,抒發了她的哀痛、震驚、惶恐,她用手掩著臉,哭得抽搐。
朱樂家把車子駛到路邊停下,由車后座取過一條毯子,緊緊裹住小英。
待她鎮定一點,又再開動車子,駛到醫院。
才走近隔離病房,看護說:“請稍候,病人醒來,情緒極度不安!
璜妮達見到小英,迎上來悲痛地說:“英,他不認得我,叫我走!
英輕輕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只見揚身上搭著各種管子,身足被帶扣禁錮床上,看到了妹妹,雙目露出悲怮神色,似只受傷被捕的動物。
英走近,伏在兄弟胸前。
“走開!”
“揚,是我。”
“走開,為什么救活我?讓我死。”
“揚,藥物擾亂你心神,蘇醒就會好!
揚忽然大力掙扎,推開妹妹,他雙眼布滿紅筋,張大嘴大聲哀號,雙唇翻起,露出鮮紅色牙肉及白森森牙齒,涎沫白泡自嘴角流出,狀極可怕。
他大叫:“我根本不應來到這世上,不要接近我!”
英只得垂淚。
看護趕進來:“安德信先生,現在替你注射鎮靜劑。”
英上去握住他的手。
護士示意小英出去。
彼得安德信問醫生:“這是怎么一回事?”
醫生痛心說:“年輕人茫視毒品殘害肉身!
“不,爸,揚有別的理由。”
彼得扶著英的雙肩,“你知道因由,快告訴我!
這時,看護出來說:“病人要與小英說話!
英把文件交在養父手中,再走進病房。
只見揚已鎮靜下來,默默流淚,剎那間他又似怪獸變回正常人。
英幫他抹去眼淚。
她輕輕說:“我已得悉真相。”
揚看著她,哽咽地說:“英,上天對我倆太不公平!
英握住他的手,“揚,你不堪一擊,我以為你早已把身世丟開!
“英,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是我好兄弟!
“不,英,我是怪獸之子,我的殘暴本性遲早會顯露出來,安宅全家會被我殘害!
“胡說,你是你。”
“英,文件說得很清楚:我是因強暴生下的孩子,生母在我出生一個月自殺身亡,我全身沒有一滴好血!
英握著他的手,“你無能為力,不是你的錯!
彼得安德信堅毅的聲音在身后傳來:“揚,你是我的兒子,你一切遺傳自我,我對你負責!”
連看護聽了都聳然動容。
彼得握住揚的手,他們兩人的手一般大小,只是一黑一白。
幼時小英會妒忌,時時用力把父兄的手撬開,今日,她卻沒有那樣做。
她只是把自己一雙手加在他們的上邊。
彼得平靜地說:“媽媽已自非洲趕回,你令中年的她如此不安,該當何罪。”
揚號啕大哭。
醫生進來,“什么事如此嘈吵?病人不宜激動!
看護把他拉開說了幾句。
他嘆口氣出房去。
彼得說:“有事應一家人好好商量,我與你母親均不知你身世真相,即使知道,也不會改變心意,你已成年,應對個人言行負責,不必混賴血液質素!
揚松出一口氣,忽然之間,昏昏睡去。
彼得的襯衫已被汗濕透。
這時朱樂家忽然過去對安氏說:“安先生,我由衷欽佩你!
彼得拍拍他肩膀,“你爸也會一般對你!
小英雙目濡濕,“我相信是!
璜妮達一邊抹眼淚一邊說:“真萬萬想不到揚的身世如此慘痛,以后更要設法補償他!
愛里竟一點懼怕也無。
這時一家人均已筋疲力盡。
英對朱樂家說:“多謝你鼎力幫忙,你也看到我們一家需要好好療傷,實在沒有時間招呼朋友!
小朱答:“我不需要招呼!
彼得說:“那很好,就當是自己人好了!
一家人由赫辛送返。
半夜彼得推醒女兒:“我去接林茜!
“我也去!
“你不宜太累!
英只得留在家里。
她翻出舊錄影帶細看。
揚教她跳水,揚教她放風箏,揚幫她做科學實驗,揚陪她打球,揚因她舞起中國獅頭,揚在畢業禮上向她送上鮮花……
英只知有這個大哥。
沒有什么可以改變這個事實。
英在錄影機前睡著。
天亮了,璜妮達叫醒她。
“你爸媽在醫院里!
璜的檸檬松餅香聞十里,她做了一籃子叫英帶去,還加大暖壺咖啡。
英連忙梳洗。
赫辛已在門口等候,伸手接過食物。
“辛苦你了!
赫辛說:“這算什么,你看日出何等瑰麗!
英點點頭,這一團氫氣已經燃燒億萬年,是宇宙中數兆億星球之一,終有一日熱能耗盡,萎縮死亡。
但是今晨,一輪紅日,發熱發光,叫英得到啟示。
她學媽媽那樣挺腰吸氣。
林茜自飛機場出來便一直在醫院陪伴養子。
看到咖啡壺便搶過來說:“救星來了。”
揚已蘇醒,英輕輕地走到他面前。
彼得斟出咖啡喝了一杯再添一杯。
英輕輕說:“揚,是我!
他轉過頭來,“小家伙,你早。”
“清醒了你?”
揚十分羞愧,尷尬地牽牽嘴角。
英握住他的手,還想說什么,忽然之間,一大群青年男女一涌而入,原來都是揚的朋友聞風來探訪,帶著鮮花水果氣球禮物,一下子把氣氛攪起來。
有一個女孩子索性靠在他身上喁喁細語。
另一個反客為主,招呼眾人茶水。
林茜吁出一口氣,“英,我們先回家去吧!
揚的目光沒有再與她接觸。
林茜回家脫去鞋子發覺雙腳已腫。
英用愛克遜鹽加暖水替媽媽浸足。
“謝謝你女兒!
英忽然吟說:“可憐寸草心,難報三春暉!
林茜緊緊擁抱女兒。
“媽,當初為何領養我們?”
“因為喜愛孩子:無故到商場去看嬰兒眾相,聽到清脆喊媽媽聲音,會得回頭凝視,心底有一股渴望,希望聽多一聲,一日在小學操場附近,駐足不走,留戀幼兒歡樂玩耍,竟引起校方疑竇,召警問話!
“嘩!
“與心理醫生商談之后,決定領養。”
“不是與爸爸密斟?”
“彼得一有時間便去教少年棒球,你猜為什么?”
“爸媽為何不能生育?”
“看過數十名?漆t生,原因不詳!
英微笑,“也許是寢室氣氛不對!
林茜哈哈大笑。
她說:“我倆領養,并非因為寂寞,孩子們需要一個家,我們需要子女溫暖,互相合作。”
英說:“揚見到媽媽之后好多了!
林茜嘆口氣,“我們談了很久,他情緒漸趨穩定,但始終不能釋放自己,我建議他到歐洲半工半讀生活一年,再作打算!
英默然。
“自責、自疑、自疚,他需接受心理治療!
英喃喃說:“揚要離開我們?”
“去體驗一下生活,直至心情平復,那的確是一個沉重打擊。”
“揚怕自己會遺傳到生父暴力!
“這么說來,我,彼得,家庭溫暖,教育制度,全部失敗!
英輕輕說:“還有佛洛伊德,他深信人類后天勝于先天!
林茜說:“在這件事上,大家都盡了力。”
“昨晚我聽見璜妮達大聲為揚禱告,十分感人,她只重復說一句話:請耶穌看守這個叫揚安德信的孩子!
“老好璜妮達。”
過兩日揚出院回家。
。
赫辛說:“希望好久都不用到醫院來!
揚與英一起接受心理治療。
司機赫辛十分感慨:“今日的父母無微不至,自幼稚園開始便尋求輔助:保母、補習、檢查牙齒、培養音樂體育興趣、衣食住行提供得盡善盡美,情緒稍微滑落,去看心理醫生!
隔一會,他又說:“我小時候,跌倒了爬起來,拍拍灰塵,倘若哭了,大人加多兩巴掌,唏,傷口自己會好,倘若一輩子流膿流血,也任由它去,誰來醫你,還笑你不長進連這些毛病都克服不了,我也長大成人,今日也生活得很好!
璜妮達說:“噓,別叫人聽了去。”
赫辛笑,“是,是,沒想到我妒忌了!
任何人都會覺得安家這兩個孩子幸運。
心理治療一時并不奏效,揚一日比一日沉默。
他早出晚歸,一進房便鎖門,私人電腦換過密碼,與英的距離越來越遠,客套似外人,尤其拒絕肢體接觸。
英同朱樂家說:“他像是怕我!
朱樂家開口,又閉上。
“你有話盡管說!庇⑼扑幌。
“他怕的是他自己,不是你!
“你口角如心理醫生!
一個月之后,揚啟程去倫敦。
這一走,蜜蜜感觸最大。
“安家再也不比從前那般歡樂!
英側著頭想一想,“以前我家那樣瘋狂氣氛,并不正常!
“那黑人是怎么了?”
“不要叫他黑人,要叫他非裔加人,他赴英之前,已不再叫我清人。”
“為什么?”
“只說已經成年,要有分寸!
“他說得對,親兄妹長大了亦分房睡,難道還能像孩童時一齊浸浴嗎!
英欷噓:“長大了!
“英,我與未婚夫竟然十分談得來,原來我倆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題。”
“互聯網情緣。”
“英,你與朱呢?”
“我們還年輕!庇⑽⑿Α
大節,安氏夫婦均在外國出差,璜妮達與赫辛放假還鄉。
大部分移民都還有一個故鄉,蜜蜜也隨家人去見未婚夫,朱樂家回香港。
英落了單。
她不是無事可做,大學里許多活動,她只是想靜一靜。
一個雪夜,她獨自走到游客區酒吧,一個人坐下,叫杯啤酒。
女歌手在哼:“再對我做一次,像你這樣的男人,一次不夠……”纏綿性感。
英低頭嘆口氣。
不久有人招呼她:“一個人?”
英抬起頭,原來是剛才那個女歌手。
她長得高大碩健,深色皮膚,大卷發,她說:“我父親是中國血統,我對華人親切。”
她忽然伸出手來撫摸英的面頰,英立刻明白她的用意,一時不知所措。
緊急之際,有人搭住她們兩人肩膀說:“我女友想聽你唱果醬女郎呢!
歌女只見俊男美女,天生一對,不禁氣餒,她聳聳肩,“明天吧,今日我收工了。”
她妖嬈地走開,英駭笑。
拯救她的英雄是一個混血兒,他笑著說:“我見過你——”
小英連忙說:“謝謝你解圍!
她丟下那人離開酒吧。
雪地里英抬起頭,空氣冷冽,雪好似停了,但是在路燈照明下,偶然可以看到個別雪花,緩緩飄下,寂寥得揪心。
有次車子在雪地拋錨,英曾在鵝毛大雪下步行上學,大雪會得撞進嘴巴,英記得揚走前一步替她擋風……
她好似聽見身后有腳步聲,連忙上車駛走。
冬假之后,英健康大有進展,上下樓梯不再氣喘,體重增加,到醫務所復診不再心驚。
英卻失去揚的影蹤,他不再與安家聯絡。
林茜處之泰然,“子女長大一定離巢,父母也不想他們耽在家中一輩子,我早說過我們領養不是為著寂寞,今日責任已盡,十分高興!
他們并非說一套做一套,兩個人以工作為主,忙得不可開交。
一日中午英在家趕功課,奧都公打電話找她。
“英,揚在倫敦結婚了,你們為什么不通知我?”
英張大嘴,又合攏,鼻子發酸。
“你也不知道!
一起長大,一起上學,手牽手,是手足呢,忽然同陌生女子結婚,且不通知家人。
奧都公問:“是怕我們反對嗎?”
英淚水奪眶而出,“揚不再愛我們!
“別生氣,揚又不致那樣,年輕人往往想做就做!
“你怎么知道這件事?”
“揚有信給我,附著照片,我又驚又喜,即時與你聯絡!
“我馬上來!
奧都公在店里忙著應付中午客人潮,伸手擦擦圍裙,把信遞給小英。
英走到街外,“愛爾蘭眼睛”招牌下閱讀,先看照片。
好家伙,照片在巴黎艾菲鐵塔附近拍攝,已在度蜜月了,那女子明眸皓齒,是顆黑珍珠。
她名字也正好叫珍珠:“來自夏威夷,她讀建筑,明年畢業,我倆已于上周四在倫敦注冊結婚……”
奧都公出來,給英一杯咖啡。
“你爸媽也收到消息了!
英問:“我呢,為什么沒有人提到我?”
“也許揚電郵給你!
英氣忿,“我會用這雙手親手掐死他,絕不假手他人。”
奧都公笑,“對,這才是好兄妹!
英把信還給外公,走進店里,自選巧克力蛋糕一件,把臉埋進去。
肚子飽了,不安稍減,才回家去,只見璜妮達與赫辛迎出來報告喜訊。
“揚結婚了!
他們也剛收到結婚照片。
人人都有,英想她大概也有。
果然,一按電腦,十來張照片彈出來。
人人都有,一視同仁,永不落空,從此以后,珍貴的小英,兄弟心目中公主,已淪為常人無異。
可是照片中的揚面容祥和喜樂,與新婚妻子洋溢著無比和諧幸福,英又釋然。
只要他快樂便好。
英回電郵:“黑人,祝你百年好合,白頭偕老,清!
林茜下班回來,“英,英,你接到消息沒有?”
英走到母親面前點頭。
真沒想到林茜忽然感慨,“呵英,一個兒子是你的兒子直到他娶妻,一個女兒卻終身是你的女兒!
母女緊緊擁抱。
她倆都明白揚想忘記過去,努力將來,可是心里說什么都舍不得。
“他幾時帶珍珠回來見我們呢?”
“不要催他,待他覺得舒服了才做未遲!
這樣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們漸漸也接受下來。
蜜蜜寒假后一直沒有回來,她與父母安排的未婚夫見了面,發覺投契得不得了,甚至比他們自己物色的對象都要理想,決定提早結婚。
璜妮達問:“你呢,小英,小朱先生可有示意?”
“待我也離了安宅,你無事可做,會被解雇。”
“咄,像我這般能干的管家保母,哪愁找不到工作!
不,小朱先生沒有進一步示意,英也不打算即時組織家庭,她要先找工作。
搬出安宅,獨立生活,對自身所有開銷負責。
到那個時候,也許,她會設法尋找生母。
復活節,英應邀到華童領養會講故事。
那些三至十歲孩子英語已說得無比流麗,除出黃皮膚,那語氣、用詞、手勢,都與洋童無異。
她選了清明故事來說,特意側重華裔對祖先的敬仰。
茶聚中他們吃中式水果糕點。
有個十一二歲女孩走近,“英,我們的祖先到底是誰?”
英想一想:“人類學家說是源始自非洲的古人猿,后冰河時期他們走出非洲,先步行到亞洲,然后到南北美洲,最后才到歐洲!
家長與兒童都笑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爭起來,“你的祖先是猿猴,我,我由上帝創造!
“哈哈哈,我們都來自非洲大陸!
但是那叫春生的女孩仍然不能釋然,“我拜祭祖先,應該到什么地方?”
英說:“你父母的父母跟前!
“他們只是我領養父母!
“只是這詞用得不恰當,你認為可是?”
春生笑得靦腆,“你說得對,他們深愛我。”
“喏,像移民一般,你的國籍是加拿大。”
可是總有一些不十分善良的人,一定要問:“你在何處出生?”“加拿大”,“你父母呢?”“也是加拿大”,“你祖父母?”“也是加拿大”,“曾祖父母?”一定要聽到中國二字才心滿意足,而其實三代之前,他的祖先在愛爾蘭種馬鈴薯,不過,那是另一回事。
春生問:“英,我若有疑問,可否找你談談?”
“這是我電郵號碼,可是,你為什么想那么多?”
“你呢,英,你可有想過出生?”
“每一天都想!
春生笑了。
領養兒都比較早熟,一早知道與眾不同,有了心事,想東想西,一掃幼稚。
英回家時默默無言。
。
華人習俗與家人脫不了關系,過年過節喜慶宴會其實都是籍詞與家人相聚。
英沒有血親,只得假設古人類尼安塔族也是親戚。
她真正的兄弟姐妹與舅姨叔姑呢。
他們命運與她是否大不一樣,他們的品貌性情又如何?
英時常聽同學說:“我眼睛顏色與祖母一模一樣,家族中只有我倆是湖水綠”,或是“我這臉雀斑像姑姑”,“我與哥哥都是紅發壞脾氣”,“我家三代共七名醫生”之類。
英本家做些什么,種田還是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