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蠻性可以為他收斂,卻不曾被誰馴服。
即便她喜愛上他,也僅僅是心里有了一個影兒,讓她甘愿為了心上人,收起野潑潑的脾性,做那個較為不惹事的敖靈兒。
但她依舊是她,某些地方輕和了、柔軟了,本質仍悍然存在。
「姑奶奶,妳、妳、妳今晚真不回竹塢?這樣好嗎?妳不回去,馭哥都不曉得要多擔心!
說話的少年年約十六,生得黝黑矮壯,粗臂撐船,單眼皮的眸子瞧瞧盤腿坐在船頭的敖靈兒,又瞥了眼橫躺在她身畔的一名絕世美人兒,一張黧黑大臉露出猶若肚痛兼牙疼的神情。
美人兒姓杜,閨名擊玉,原是衡陽「南岳天龍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年前出了閣,嫁入湘陰「刀家五虎門」,給了以「獨臂刀」名震江湖的刀家二爺刀恩海做妻室。
她是刀家的二少夫人,亦是約莫一個月前,出現在司徒馭琴鋪里,撫紫木琴試音、與他相談歡暢的那位女客。
至于杜擊玉怎會全身受制地躺在她身畔?這說來簡單,自是……教她敖靈兒給劫來的。反正「劫人」這活兒,她做起來得心應手、酣暢淋漓,順溜得不得了,也不多加這一回。
真是個美人兒呢!她想著,摸了摸杜擊玉欺霜賽雪的嫩頰,又輕撥了人家花瓣般的軟唇兒,還順手捏了捏那晶瑩的下巴。
她點穴的手法并不純熟,火候還差司徒馭十萬八千里,因此除點了杜擊玉幾個大穴外,怕有差池,還將些許熏香染入巾帕,搗了杜擊玉口鼻,此時,美人兒昏昏沉沉的,兀自睡著了。
若是司徒馭知曉了,肯定要罵她的招式是下三濫。
下三濫嗎?呵呵……是啊,她就是專干這般勾當,那又如何?
捺下心頭那股子帶酸的悶氣,她牽起杜擊玉的柔荑,一根根細瞧著,那纖纖玉指撥彈琴弦行云流水、美調橫生,竟仍圓潤美好,無一處小繭,果然得天獨厚得無以復加。
「姑奶奶,妳妳……妳到底想干啥兒?」別再往人家身上大吃豆腐!嗚嗚嗚,這次劫的「貨」來頭不小,他涂小七也是千萬個不愿意,卻硬是得舍命相陪,誰教他當初打輸了一個賭,從此以后不但得喊僅大他幾歲的敖靈兒「姑奶奶」,還得一輩子聽她的話辦事,他命好苦哇~~
敖靈兒揚唇一笑。
她沒想干啥,只是明白了一件有趣的事!
當姑娘家喜愛上一個男人,不一定都得處在被動的姿態,然后傻愣愣地等待對方再進一步。
溫柔忍讓的法子,不適于她用。
既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要慢火烹煮,她偏要大火快炒,他若要說她野蠻,她就是野蠻。
「小七,我要你安排的人手,都找著了嗎?」淡問,將發絲撥至耳后,她杏眸望著江面,神情難以捉摸。
「妳事托給我,哪一回搞砸過?不都辦得妥妥當當的!拱Α兑膊磺螅磺笫虑閯e鬧騰得太過火,要是「刀家五虎門」和「三幫四會」最后反目成仇,那……那、那他真成幫兇啦!到時即便敖老大不砍他,他那同樣混江湖的老爹也要將他大卸七七四十九塊喂魚的!
敖靈兒瞥了他一眼,笑得眼瞇瞇的。
他哀怨無比地嘆氣!笂叢换刂駢],說不準馭哥晚些就殺過來啦!要真教他找著,非得讓他扒下一層皮不可!
「他八成也回不了竹塢了,今晚……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呀!」敖靈兒仍笑,有些嘲弄,又揉入幾分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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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回不了竹塢,司徒馭氣得險些一夜白頭,喉間都已竄出腥甜味,若非使盡渾身氣力強自壓下,肯定要當場嘔出血來。
他昨日特意挾琴上「刀家五虎門」拜會,敖靈兒不愿隨他去,說是要獨自一個留在琴鋪,他不疑有他,沒料及她爾后竟混入刀家,又一次假扮家丁,乘機劫走杜擊玉!
騷動在刀家鬧開時,他已然離去,剛出城門不久,又教一臉鐵青、滿身火氣的刀恩海由后頭追上,緊揪著他不放。
她好!好樣兒的!
以往唆使「三幫四會」的眾伙設局劫人,對象大都是些未成親的姑娘,要不就是尚未拜堂的新嫁娘,這回,她連出了閣的女子也出手,登堂入室地劫人愛妻,還大剌剌地留下一塊寫了字的白綢巾——
欲尋妻,捆司徒馭換之。明日酉時,湘江鹿石磯,恭候刀二爺大駕。
捆他換之?
捆他換之?!
她那顆小腦袋瓜里,究竟轉些什么東西?!
她與他不是處得好好的嗎?
兩人之前約定為期一年的賭約,再過不久將要屆期,他想過了,到得那時,他會向她要一個答復,軟硬兼施,無論如何都要她心甘情愿地承認,是對他動了心、有感覺。
愿賭服輸啊,她既是輸了他,他就夠格大大方方地向她討「彩頭」。
然而現下,他真被她攪得怒火中燒,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將她抓到跟前,按在膝上好好揍一頓屁股!
今日,湘江兩岸春寒料峭,沙沙作響的木林迎回群群歸鳥,酉時時分的鹿石磯籠上一層若錦霞光,映得滿江金紅。
司徒馭無絲毫賞景的閑情,此時分,他正被一名高大的黑衣漢子無情地扛在肩頭,全身上下捆滿麻繩,一圈復一圈,密密麻麻,僅露出那張迷人俊臉和一雙黑靴。
高大的黑衣漢子太過憂心自個兒遭劫的妻子,那條白綢巾上的指示,他不敢不從,哪里還管得了司徒馭死活,非捆著他去換回愛妻不可。
「你答應過,我乖乖任你捆綁,你便不傷她!顾就今S沉靜地再一次尋求保證。
刀恩海冷冷道:「她不傷我妻子毫發,我就不傷她!鼓侨烁覄印傅都椅寤㈤T」的人,若非他與司徒馭早有交情,絕不可能答應放過對方。
「她不是個會傷害無辜的姑娘,尊夫人不會有事的!鬼敹鄷怀藱C摸幾把臉、捏幾回小手、嗅嗅身上的香氣。那無法無天的小姑娘以前像是喜愛女色,近來隱約像是愛上了他這個男色,可不管愛男愛女,待今日之事解決后,他絕不會再任她胡亂妄為。
刀恩海冷哼了聲!竸e忘了你被我點了啞穴,我妻子未安全換回前,你最好別開口說話。」
司徒馭咬咬牙。他十二萬分相信,若他再次出聲,這個幾要狂性大作的男人絕對會不留情面,把他周身穴位全給點齊。
來到約定地方,江邊已有一艘烏篷船靜候,那掌船的漢子司徒馭不識得,應是敖靈兒相請「三幫四會」外的朋友幫忙。
上船后,在平靜江面上行過約莫兩刻鐘,瞧那方向竟是返回竹塢的路線,司徒馭勉強抬起臉觀望兩岸,心中正疑惑,前頭一艘小篷船已迎將過來,兩船交會之際,小篷船中傳出姑娘家的清脆聲嗓——
「刀二爺好本事,果然把我要的『玩意兒』給捆來了。我想,閣下扛在肩上的『東西』可以丟過來了!
聞言,司徒馭漂亮的鳳瞳緊瞇,若非顧忌刀恩海,怕他見不到妻子要狂態盡出,他真想現下便把那該死的姑娘揪到面前來,先狠狠訓誡一頓再說。
「我妻子現在何方?」刀恩海問。
「總之不在這小篷船上,你把那『東西』給我,我自然會告訴你!
「砰」地一響,司徒馭如一袋米糧般被擲到小篷船上,玉面沾了灰,只能如小蟲般蠕動身體,瞧起來頗為狼狽。
便在此時,敖靈兒嬌揚的笑聲從篷內傳出,似是暗號,因聽見那笑聲后,烏篷船上的漢子立即丟開大櫓,縱身躍進江里,徒留刀恩海一人,而小篷船上負責掌船的涂小七動作迅雷不及掩耳,硬是了得,大櫓一扳一搖,眨眼間已讓兩船拉開好大的距離,疾行而去。
她教他落得如此下場,卻不把劫來的姑娘還給人家,想調船便跑嗎?!被「丟棄」在船板上的司徒馭心中一驚,暗暗叫糟,尚不及撐起身軀,江面上已爆開刀恩海的怒喝——
「留下!」一把烏剛刀被猛力甩出,朝小篷船疾飛而至,射入篷內。
司徒馭雙目厲瞠,心驚膽顫,怕烏剛刀真要傷人,他翻身滾入篷中,仍不及擋下那利器的來勢。
「。 勾嗦曮@呼,從頭到尾一直隱身在篷內的敖靈兒嚇了一大跳,背脊泛涼,定眼瞧清,一只袖子竟被烏剛刀狠狠釘在船板上。
幾乎是同一時候,刀恩海已追上小篷船,紅著眼憤然闖入篷中,拔出烏剛刀往上揮撩,轟隆作響,整座小篷教他手里的刀器當中劃開,毀壞的篷子分向兩側倒入江中。
「她在哪里?!」
見他擎刀逼近,司徒馭沉著臉一滾擋在敖靈兒面前,已暗暗運勁要掙開捆住全身的粗繩,就伯他一怒之下理智盡失,烏剛刀真要見血。
似是以為情況還不夠混亂,敖靈兒不懼反而哈哈大笑,嚷著:「刀二爺再不回頭救火,你家娘子怕要不保了!
不遠處,一團火光高竄,正是竹塢所在。應是有人接了指示,從岸邊放火,那座浮橋已被火舌吞噬。
司徒馭瞠目結舌,幾不敢相信映入眼中的火紅。
她……她、她竟敢一把火燒了那座竹塢?!
她真敢?!
那里有太多回憶,美好而深沉的回憶,竹塢的每一處,都是他與她分工合力所搭建出來的,她真就這么毀了,還把劫來的人扔在里邊嗎?!
怒火中騰,氣得一張俊臉雪白無色,耳中嗡嗡亂鳴,隱約聽見她張狂又笑——
「這小篷船刀二爺既然中意,就讓渡給閣下吧!告辭!
「澎」地大響,司徒馭渾身浸冷,人在瞬間被敖靈兒拖入江中,沉進江底。
她是天生的泅泳能手,身段靈巧,氣息沉長,她一臂勾著司徒馭,薄身如魚地在江中游移,直到兩人幾要散出胸中真氣,她終于拖著他沖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息。
隨即,她拖著他上岸,這處江岸離竹塢雖下甚遠,但偏僻許多,是支流又另分出去的一條細小支流。
岸邊有四間連在一塊兒的簡陋房舍,原是涂小七的老家,但自從有了「三幫四會」的總堂水寨后,涂老爹一家全投靠了去,直接與大伙兒住在水寨里,這兒便一直空著。而昨日將杜擊玉劫來后,為防萬一,敖靈兒亦是在此處睡了一晚,今日才過去竹塢那兒布置一切。
肩上扛著男人,敖靈兒的行動并未受到影響,提著氣,一步步將司徒馭扛進其中一間屋中,擱在里邊的大楊上。
兩人渾身皆濕,兀自滴滴答答地落著水珠,卻無心理會。
他躺著,她在榻邊坐下,四目相凝,他的鳳瞳深幽幽,她的杏眼刷上一層水亮,在無聲中往來復旋地刺探、暗斗,仍未分明。
捆在司徒馭身上的雖是普通粗麻繩,但執行這項「任務」的刀恩海愛妻心切,兼之遷怒到他身上,捆綁他的方式周全得挑剔不出丁點兒缺點。
他的雙手先是被扯至身后再交腕綁住,而綁住手腕的繩連接頸部,從頸部開始往下作環狀層迭的捆套,因此牽一發動全身,他雙腕稍動,繩子便勒緊脖頸。對司徒馭面言,要自行掙脫并非難事,只是得費些神、運用巧勁先震繃困住手腕的粗繩才行。
被拖出江面、扛至這里來,他一直遲遲未有行動,是因為竹塢的那團大火還深深印在他腦海中。
他震愕得說不出話來,那團烈焰漸漸在幽深的眼底翻騰,越燒越熾。
片刻過去,他薄唇僵硬地掀動,發出類似磨牙的粗嗄聲音!笂呍撍赖母闪耸裁?」
氣海翻涌,心難平靜,一時間丹田內真氣亂竄,離走火入魔不遠了,他一時半刻竟提不出巧力掙開繩索。
「原來刀二爺沒封了你啞穴!拱届`兒秀眉微挑,也不理睬他發火的俊容,略涼的指尖拂上他的臉,撥開那些黏在他額際、頰邊的濕發。
司徒馭咬牙,胸口窒塞,喉中又一次泛開腥甜,他幾已嘗到血味。
「妳燒了竹塢……妳、妳竟讓人燒掉那里,還故意把劫來的人往里頭擺……妳怎么能燒掉它?!」
瓜子臉輕綻一抹笑,低幽地問:「我毀了竹塢,你舍不得?心痛了?」
「當然舍不得,當然心痛!妳是存心要我難受嗎?」吼著,他惱得側開臉,不教她碰。
她的小手仍爬啊爬的,政而輕揉他優美的耳,見俊臉忿恨難消,她沉靜道:「只有浮橋燒毀,竹塢仍完好無缺!
他的視線迅速調回,發火的瞳底爍了爍,等著敖靈兒繼續說下。
她抿抿唇,似笑非笑的!阜呕鹎埃易屓讼葘⒏蚺c竹塢相接的材板抽掉,橋是毀了,但火勢不會延燒到竹塢,刀家那位美得驚人的二少夫人雖在里頭,頂多嗆了幾口煙,不會有事的。」
尚有,竹林里她亦安排了人照看,倘若刀恩海蠢笨得無法將自個兒的妻子帶出,那最后還得由她的人出馬。
司徒馭瞪住她,回想幾刻鐘前的情景,現下細思,那場大火確實只吞噬了浮橋,但因望去的方位不同,瞧起來格外的驚心動魄。
「即便如此,為何要去惹刀家?妳劫走人家愛妻,還這般挑釁,那把刀……妳……妳若出了丁點差池,我……我、我……妳就是存心要我難受!」左胸又一次緊繃,繃得發疼。那把擲飛而至的烏剛刀和她的驚呼再再絞痛他,余悸尚在四肢百骸中流轉。
見他臉容雖峻,卻有情真,敖靈兒心下一暖,仍持平嗓音道:「是你先讓我難受,就不興我干這一回嗎?」
眉飛,鳳目瞠得更大。「我怎么讓妳難受了?」
「你讓那個美得驚人的二少夫人摸了你的紫木琴,還允她大彈特彈,差些連琴都要送給人家了!什么佳琴贈知音,我聽了就難受!」
司徒馭五官定住不動,倒像真被點了穴,連鼻息都淺得幾要探不出。
「妳就為這原因……」
敖靈兒雙頰輕赭,忍不住嚷著:「這原因還不夠嗎?你以為竹塢燒毀了,心疼得舍不得,因為有太多的記憶在那兒,而紫木琴便如那處竹塢,你彈給蕓姊聽、彈給我聽,一直、一直都是它!可惡!你、你要拿去佳琴贈知音,我就不會心疼得舍不得嗎?」
「靈兒……」他輕啞低喚,原本張狂騰躍的怒火一下子給澆熄了,徒留一縷白煙,心窩一擠一放,某種歡快正悄悄凝結。
「靈兒,妳真喜愛我了,是不?」正因為真心喜愛,所以所有兩人共有過的記憶,都無法容忍旁人沾染,直想要獨占對方。
她是喜愛他了呀!
「我、我……哼!」既惱又羞的紅顏偏向一邊,冷哼著,卻也間接承認。
「傻靈兒,我沒要把紫木琴送出去。昨日帶去刀家的那張紅木黑紋琴,是刀家二爺自掏腰包買下,托我專程送到二少夫人手中的,至于為何要如此麻煩,那是他們夫妻倆的私事,我僅是受人所托。我的紫木琴不送人,一輩子不送人,就留著彈給妳聽!」他急急道,心頭火熱至極。
敖靈兒嘟著唇半聲不吭,神情有些奇異。
司徒馭渴望伸手將她拉近,緊擁在懷,仔細瞧清她任何細微的表情,可一動,脖頸又被勒疼,這才意識到自個兒仍被結實地捆綁著,忙定下心來深提了口氣,欲運勁至腕處,用以繃斷粗繩。
此時,敖靈兒動作徐緩地取來擱在床頭的一只小包,攤開包裹的青布,里頭擺了幾瓶葫蘆小瓶。
她挑起其中一瓶,拔開木塞子,暗暗用小指指甲勾出了些細白粉末,然后俯近那張清俊的男性面容,近得女兒家的馨香全鉆進他鼻腔和胸臆里。
他氣息一岔,丹田震了震,又被分走心神了。
「靈兒,妳不跟我斗氣了?」唉……他內心柔軟一嘆。管她愛男愛女,反正她是愛他了。
那雙清亮杏眸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像是已好好地瞧了個夠,俏睫才甘愿地眨了眨。
「司徒馭……」軟唇輕逸他的名,她笑了,牲畜無害的模樣,卻又透出詭譎。
「嗯?」心跳漸促,鳳目亦跟著輕瞇。
她上半身伏在他上方,嗓音轉為低沉!改阏f對了,我是喜愛你。而且喜愛得不得了,恨不得吞了你!
「靈兒……唔……」
他話陡頓,眉心皺起,因敖靈兒將小指貼在他鼻下,忽地一吹,她挑在指甲上的粉末全竄進他鼻腔中,一股難以言喻的嗆熱立即沖上腦頂。
他腦中一暈,勉強定下眼來,卻見敖靈兒的小指二次伸近,他不及阻止,粉末又一次被吹進他鼻中,簡直暈上加暈。
「妳……妳……靈兒……這是干什么……」
「司徒馭,我不是說了,我喜愛你,喜愛得恨不得吞了你啊……」
耳中發燙,他模模糊糊地捕捉到她的笑音,飄浮著,離他似遠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