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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情魚 第四章
作者:貓尾草
  雪擎一直陪著岱吟在醫院等候,直到瀚瀚清醒,他又送他們回家。

  醫生說,瀚瀚那種情況叫“癲癇”,也是腦性麻痹的一種缺陷。它不算是一種病,而是因為腦部病變所造成的復雜癥狀。

  一般來說,癲癇發作時間通常不會超過五分鐘,只需要松開病人的衣物,讓他側臥,等待他清醒即可。但若是像瀚瀚那般,抽搐時間已超過五分鐘,意識也沒有恢復的話,就得馬上送醫處理。

  還好雪擎當時的處理方法是正確的,瀚瀚才能夠平平安安。

  關于這點,岱吟發現雪擎在面對事情時的態度是十分冷靜的,和他以往那種“兇神惡煞”又“臭氣沖天”的大便臉表情,很難想象是同一個人。

  咦?他兇神惡煞嗎?是的,對她來說,以往的程雪擎,真的是兇神惡煞。

  后來,醫生除了教導她急救措施外,也要她觀察、記錄瀚瀚往后發作時的情況。像是發作前的征兆、發作時由身體何處開始、發作時間多久、發作時的意識……等等,這可當作醫生診斷時的參考依據。

  雖然極度不愿意再見到瀚瀚發生類似的情況,但她知道既已發生過一次,很可能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還會有相似的情形,所以,她努力記下醫生交代的每句話。

  雪擎送她和瀚瀚回到家,還把已睡著的瀚瀚抱到他房里后才離開。沒多久的時問,家里門鈴又響起,一打開門,又見雪擎出現,只不過他手中多了幾袋東西。

  他舉起袋子,笑笑對她說:“我還沒吃晚餐,肚子好餓,你一定也餓了,所以我買了一些東西,一起吃吧!”說著說著,他不待她回話就自行拎著袋子再度走進屋里。

  他自己找到廚房,翻出幾個碟子、兩個小碗、兩雙筷子、兩根湯匙、兩個海碗,擺到客廳桌面上,再一一把袋子里的東西裝到碟子和碗公里。

  有湯包、魚丸湯、小米粥、餡餅、水餃、蔥油餅……至于她,就呆楞楞地看著他在她家忙進忙出。

  咦?他跟她……好像還沒有熟到可以在對方家里跑進跑出的吧?

  然后,他拿了雙筷子,坐在地板上,朝岱吟招招手,“來啊,一起來吃!這是你家,還這么客氣呀!”

  岱吟走近,也學著他坐在地板上,手指了指那已把大部分桌面占滿的食物,“你……你買這么多東西,就我們兩個人吃?”

  “是!怎么了?”喝了一口小米粥,那已熬得稀爛的米粒,熱熱軟軟的滑過喉間,滿足了雪擎的胃,也讓他心情太好。

  “那個……”岱吟咬咬唇,然后硬著頭皮說出感覺:“這樣看起來,很像……很像在拜天公耶!”

  是嘍是嘍,她和瀚瀚吃東西向來簡單,所以桌面上一下擺了這么多食物,她還真是有些些不習慣。

  雪擎低著頭繼續舀了第二口小米粥送進口中,第三口、第四口、第五口后,他才慢吞吞地開口:“你怎么不干脆說這一桌很像在普度!

  “哈哈哈!”岱吟大笑著!皩σ,真的如你所說,很像是普度!

  然后,她從碟子里夾了一塊蔥油餅,拿在手中撕一小片吃,又繼續說:“照我們這種吃法,會不會變成普度供桌上那只咬橘子的大神豬?”

  雪擎轉過頭上下打量著她,搖搖手指,“依你這種瘦小的體型來說,要養到變成大神豬……嘖,我看恐怕很難!不過……”語未盡,他夾了一塊牛肉餡餅大口咬著。

  “不過什么?”岱吟視線緊跟著他的臉。

  “不過現在也才十二月中,普度是明年七月中旬的事情,你就算想參加大豬公比賽,也不必從現在就開始吃,這樣太猴急了啦!”

  一想到自己拼命狼吞虎咽,然后身體還變成相撲選手那種身材的畫面,岱吟就忍不住大笑。她沒想到程雪擎這個人,卸下大便臉后,也懂得幽默。

  雪擎聽著她爽朗的笑聲,看著她笑得連臉蛋都紅撲撲的,覺得有些……嗯,有些不可思議。他不覺得他的話有什么笑點,但沒料到她會這么開心。

  她應該是個很容易就滿足的女孩吧?他想。

  察覺雪擎在自己臉上逗留的眼神,岱吟有些不好意思,她止住了笑聲,氣氛頓時僵住。

  “呃……”兩人同時開口,但在發現對方也想說話時,又都把自己原先想說的話吞下。

  “你先說!”兩人再度同時開口。

  接著,他看看她,她也看看他,然后相視而笑。

  “女士優先,你先說好了。”

  “唔……”岱吟伸出右手食指搔搔自己的額角,支支吾吾的。

  “其實也沒什么啦,就是……嗯……就是啊,其實我對你的印象一直都不是很好,感覺你是那種高高在上的人,直到今天經過了這些事后,我才發現你還滿好相處的,一點都不像兇神惡煞耶!”說完,她的表情看來有些不好意思。

  “兇……兇神惡煞?”長這么大,頭一次聽見有人用“兇神惡煞”來形容他,雪擎還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對他最真實的感覺說出來,岱吟有些困窘地解釋:“也不完全是那個樣子啦!我的意思是……嗯……就是你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這樣……”愈往下說,她頭就愈低。還好還好,她沒把她總是偷偷在心里喊他“大便臉”這事情也老實招出來。

  “呵呵。”雪擎依舊坐在地板上,不過他把身體往身后的舊沙發一靠,雙手枕在后頸。

  他接著說:“我想說的話其實和你想說的是同樣的意思。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感覺就是停留在愛遲到、不合群,甚至也覺得你這個人很不聰明。不過,在我知道你有這樣一個家庭背景后,我反倒能體諒你的行為。我想,這大概就是我們對彼此不了解所造成的一種誤會吧!”

  他用了“很不聰明”,而不是以前他認定的“很笨”。

  也許下意識中,雪擎已經開始懂得不去傷岱吟的自尊,因為他清楚知道她擁有的東西真的少得可憐,除了一個身心障礙的弟弟外,就只剩尊嚴。這點,從她上次在影片欣賞課的言行就能看出。

  岱吟點點頭,像是認同他的話。然后,她舀了一小碗的魚丸湯,雙手捧著碗舉到嘴唇的高度,“來,我敬你。”

  “?敬什么啊?”雪擎放下枕在后頸的雙手,有些不明所以。

  “敬我們‘終于’正式認識彼此!你不覺得應該慶祝嗎?”岱吟加重“終于”兩字的口氣。

  雖然他們之間的友誼好像晚了點,但也不嫌遲嘛。

  “好,就敬我們‘終于’正式認識彼此。我先干!”雪擎學著她,也把“終于”的語氣加重,然后端起碗,很阿莎力地把碗里的湯喝得精光。

  兩個年紀輕輕、單純的大學生,竟然上演著“吼答啦”的戲碼!不過看起來其實挺可愛的,帶些些稚氣。

  看著雪擎豪氣地把湯一口喝光,岱吟也打算一口氣“干”掉碗里的液體,這樣才有義氣嘛。只不過,當她張開口,熱湯才碰到她的唇而已,她馬上敏感的把碗拿開,一張臉跟下了熱鍋的魚皮一樣,皺到亂七八糟。

  “這是魚丸湯?”她急忙咬了一口牛肉餡餅,好讓唇邊沾上的魚味能被牛肉的氣味沖散些。

  “是啊!毖┣婧傻乜粗枪殴值谋砬椤!澳氵B一口魚丸都沒咬到就知道是魚丸湯?”

  “嗯。我從小就不吃魚,連帶和魚有關的食物都碰不得,一吃就反胃。所以,我對魚很敏感!闭f著說著,又喝下一口小米粥。嗯,是心理作用嗎?怎么還是覺得整個口腔都是魚的味道。

  “你上輩子大概是魚類!毖┣孀彀蜕鲜沁@么說,但他心里想的卻非如此,他猜想岱吟應該是個偏食的孩子。

  “哇,你相信前世今生這種說法?”聽見“上輩子”這詞由雪擎口中說出,岱吟還真是詫異。

  他看起來……不像是擁有傳統思想的年輕人耶。

  “當然不相信!”咬了一口Q勁十足的魚丸,魚漿的鮮甜,真是讓人大滿足耶。雪擎不禁開始為岱吟惋惜,惋惜她沒有口福,不懂得享受這人間美味。

  岱吟用著“不相信?那你還說我上輩于是魚類!”的表情,注視著雪擎那一臉陶醉的模樣。她實在懷疑他的表情是偽裝的,怎么可能一樣的東西她吃起來就只覺反胃,而他卻覺得是美味?

  像是接收到岱吟的心音般,雪擎又繼續開口:“唉呀,我是套用我媽的話啦。我從小就愛吃魚,愛到那種每日都要吃的地步,我媽曾經就為此笑說我上輩子大概是貓。如果把她的說法套用在你的情況,那你上輩子應該就是魚類,所以才會一見到自己同類被煮熟擺上餐桌,你就反胃。”

  岱吟偏著頭,仔細地消化雪擎的話。

  “唔……那照你這么說的話,我們之前一直互看不順眼是因為貓本來就是魚的天敵的關系?”她表情看來嚴肅,像是很認真在探討這個問題。

  “?”她該不會真信他的說辭吧?雪擎急忙澄清:“我隨便說說的,你就隨便聽聽,但千萬不要隨便相信!

  岱吟點點頭!斑@樣啊……”然后,她故意拖長了語氣,“其實……我也是隨便問問的耶!

  “那你還說得一臉認真的模樣?”他的聲音揚高。

  “因為你說得一臉認真啊,我也不好不認直二點。”她也回答得理直氣壯。

  翻翻白眼,雪擎完全被打敗。他惡作劇地夾了一顆魚丸,送到她嘴邊,“明年要參加大豬公比賽的人,還不快點吃!東西吃比人家少,怎么贏?”

  “我剛剛就注意到你咬魚丸的樣子,和咬著橘子的豬公很像,所以派你去參加明年度的神豬比賽應該比較適合啦!”岱吟忙著把魚丸推回他嘴邊。

  “話不是這么說的,你要知道,像你這么瘦弱的身子要養到像豬公那樣的壯碩,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所以應該讓你去參賽,這樣才比較有意思!闭f著說著,魚丸又回到岱吟的唇邊。

  “不對不對,既然是‘豬公’,那理當由你這個男生去參賽,怎么會是我呢?又不是‘豬母’大賽!笨蓱z的魚丸,又淪落到雪擎的嘴邊。

  “誰說豬母就不能參加?我覺得……”

  “噢,如果豬母也可以參賽的話,那為什么……”

  “我說……”

  “不是啦!應該是……”

  這一貓一魚,噢不,是一男一女,就這樣輪番“戲弄”著那顆魚丸。

  而岱吟的臉上,也因為豬公豬母的問題,終于出現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氣息。

  而這氣息,是雪擎所引發的。

  要青春、耍笑聲、要活力,上哪找?到校園就對了。

  雖然冷氣團依舊眷戀著臺灣,可一大早的校園并不受此影響。三兩好友并肩走著,聊的是班上的趣事、教授的啰唆、明星藝人的八卦,有時就連立法院哪個男立委又打了哪個男立委、哪個女立委又抓了哪個女立委的頭發,都會成為聊天話題。

  至于向來熱鬧的籃球場,當然也不會因為低溫而減少來打球的學生們。相反,這種天氣打打球、流流汗,還有助血液循環,可以暖和身子呢。

  岱吟提著背包,經過朝氣蓬勃的校園,喘吁吁地跑進教室。很自然地,她在雪擎右手邊,雪晴正前方,阿東右前方的那個位子坐了下來。

  看看手腕上的表,還好還好,今天總算能趕上第一節課。

  發現身旁的空位終于有了人影,原本有些浮躁的雪擎,嘴角不由得向上小幅度地揚著,那是一個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微笑。

  經過那天瀚瀚的事情后,很奇妙地,他會為岱吟留下右手邊的位子,仿佛要經由這樣來確定她和瀚瀚是否安好。

  阿東十五分鐘前才問過他,為什么這幾日若有同學要坐他右手邊的位子,他總是告訴對方這位子已經有人了?他把那天發生的事說給阿東聽之后,原本對岱吟印象極差的他,竟也贊成雪擎這樣的做法。

  阿東這么說:“應該的、應該的,既然大家都是同學,就要互相幫助。更何況,我們和她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沒理由再繼續討厭她。她進教室,就表示她弟弟是平安的,那把你旁邊的位子空給她,也方便我們‘就近’照顧!

  于雪擎、于阿東,這樣的舉動真的只是方便“就近”確定她的到來。

  男生嘛,多多少少都會有那種……那種“英雄救美”的心態。雖然他們算不上英雄,而岱吟也稱不上是美女,可是男生保護女生,在他們眼里似乎是天徑地義、理所當然的事。

  這算不算是一種大男人心態?嗯……也許吧!

  “岱吟同學,早呀!”阿東主動開口。

  原先他對于岱吟時常遲到、早退、在課堂上打瞌睡的種種行為很不滿意,但是在剛剛聽過雪擎描述她的家庭之后,他卻開始有一些些佩服她。

  瞧她,長得瘦巴巴,可她肩上的責任卻沒能壓倒她,他所交過的女朋友中,還沒有人有她這種能耐呢!

  “?”岱吟把臉轉向左后方四十五度角。對于阿東的示好,她有些反應不過來,所以她只是睜著圓圓的眼楞楞地看著他。

  “呃……咳咳,你今天比較早喔。呵呵!”阿東尷尬地輕咳幾聲。她的反應還真是……很與眾不同,與眾不同到他只能干笑幾聲帶過。

  雪擎偷偷瞄了一眼阿東那自討沒趣的表情,悶笑著。

  岱吟本來就鈍了些,她會有這種反應他并不意外,倒是不曾和岱吟接觸過的阿東,應該會有些……無言吧?就像他初識岱吟時的感覺一樣。

  “呵,是啊!绷晳T了班上同學看她的異樣眼光,也學會無所謂大家對她的冷淡,阿東突然的友善,讓岱吟不太習慣。雖不懂他對她態度的轉變是從何而來,但還是硬擠出這么一句話來回應他。

  然后,她在轉正自己身子時,眼神掃過帶著笑意望著她的雪擎。

  “早啊。”他先開口。

  “早!鳖h首,回應,臉頰卻在這時候莫名地發熱。

  那晚她和他笑笑鬧鬧吃完那些“供品”后,他離開,而她收拾。就寢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不能成眠,她望著天花板好久好久,想著一整晚的歡笑,才發現原來自己已好久不曾那般開心過了。

  照顧瀚瀚,她很開心,但也不能否認,她有相當大的壓力,即使她向來視這種壓力為磨練。可雪擎給她的開心是不一樣的,好像有些……有些甜?其實她也不懂那是什么感覺,只知道自己不再討厭程雪擎這個人,甚至是對他有些些好感了。

  “喲!我說岱吟同學啊,你真偏心耶,雪擎跟你打招呼你就馬上反應,我跟你打招呼就沒有這種福利,看來,你對他比較有好感嘛!”唉呀

  呀,男性自尊嚴重受創,凄慘無比。

  想他林東平這一生認識過無數的女人,還沒有人會對他這張可愛的娃娃臉無動于衷的,只除了眼前這個俞岱吟和……他瞄了瞄右手邊那個空位的主人——陳雪晴。

  哎喲,這個班級的女生究竟是怎么了。空媸亲屗幢纯嗤葱耐春尥词ё约合騺沓玫漠愋跃墶、痛、痛呀!

  阿東那句“你對他比較有好感嘛”,讓岱吟原本就紅潤的臉頰,看來更像是熟透了的蝦子。

  “不是的,是因為……”她急忙開口,想為自己澄清。

  “你不要理他那個一大早就在思春的變態啦!”雪擎看著岱吟發窘的模樣,跳出來替她解圍。

  阿東那個家伙,就是愛虧女生,口頭上占占便宜也好。

  怪了,為什么他會和阿東這樣的人成為死黨?而且,還是從高中同班時就開始了這條友誼的“不歸路”。

  “這位施主,此言差矣!卑|的雙手在胸前合掌!澳犨^‘一年之計在一春’、‘一日之計在于晨’吧?所以在生機盎然的早‘晨”里思‘春’,可是會讓人生變得無限美好!唉呀,跟你們說這么多干嘛,你們這種凡夫俗于是不會懂的啦!”

  岱吟被他學著大師開示的模樣逗得哈哈笑,雪擎則是轉過頭送了他兩枚大白眼。

  這時候,陳雪晴略低著頭,快步地從教室外走進。

  在她經過雪擎和岱吟身旁時,他們都發現了她的臉上有個明顯的紅印子,還帶些些腫,看起來像是被呼了巴掌,又像是被抓傷。

  雪晴用長發遮掩住臉頰,快速地從提袋里拿出筆袋和書本,若無其事地閱讀著,像是在回避大家看她的目光。

  雪擎依舊只是偷偷瞄著她。以往偷偷看著她的感覺還頗不賴,有些美好,不過這次的心,卻帶些些疼,也有些些不舍。

  他很想開口詢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他的幫忙?但他和她的交情似乎還不到這種地步;且就算他問了,他也能猜到她大概不會有回應,所以,他選擇放棄。

  至于岱吟,她則是把身子轉過去,直接面對著雪晴。

  當她要開口問問雪晴臉頰上的紅腫是怎么一回事時,教授偏偏挑在這個時間點走進教室。于是,雪晴臉上的紅印子,就成了雪擎和岱吟兩人共同的疑問。

  后來他們有沒有得到答案?有的。

  只是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不知道或許還能平靜過日子:而知道了卻又無能為力改變時,那會很痛……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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