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他,她在沙發上安靜地等候著,十五分鐘后,門鈴響了,她起身開門,見了來人,側身請進,熟悉得如家常便飯。
連續三天了,李薇安每天準時造訪,趙剛前腳走,她就后腳進,大剌刺如同進出家宅。她通常會先盯著葉萌看半天,再開始兩人間的對話。
說是對話,其實多半是薇安在說,葉萌在聽,說的是與趙剛的過往,那段短暫的同居日子,鉅細靡遺、點點滴滴;有時候毫不矜持的大膽描述,聽得葉萌血脈債張,兩拳泛白,不是因為臉紅心跳,而是起了沖動想扼死枕邊男人。這是她晚上倒頭就睡的原因,她無法佯裝失憶,完全不去揣想薇安和趙剛的那一幕幕纏綿。
多數時間她都不動聲色,不作評論,薇安擺明了要她知難而退、坐立不安,她不想奉陪?蓪Ψ窖凵衽紶柫髀兜娜彳洝⒕胍、悵惘、無助,卻令她靜聽傾訴的動作延續了幾天。
流浪在城市間,周旋在不同男人間,卻頻頻回顧過往,那樣的執迷,并不好受。從未有過聽眾的薇安,找到了一個出口,每天來得準時又勤快,兩個女人以詭異的平衡相處著。
“他沒問你的臉怎么了?”薇安自行打開冰箱倒起果汁,一口氣喝了半杯。
“他不是瞎子!
“你怎么說?”
“在浴室跌倒!
“他相信?”
她聳肩,“不然能怎樣?”
“我不會感激你的!鞭卑裁镄。
“不必,反正你也沒機會了!
“什么意思?”
她拿起牛奶杯,一飲而盡!暗谝唬阍賱邮,我會還手,我不比你高,力氣可不比你小,上一次,那三個耳光是替趙剛捱的,我沒有欠你,你不能再動手。第二,我假期快結束,要回臺北了,你想找人出氣也沒機會了!
薇安面色黯下,隨即一臉挑釁,“你不擔心我和他單獨相處?你沒來時,他三不五時來找我,要我回臺灣!
她吁出一口氣,軟言道:“他如果想怎樣,在臺北就行了,不必到香港才做。”
薇安走到她面前,美人臉蛋湊近她,習慣性動作和親手足李杰生神似!叭~萌,比起你,我美不美?”
“美多了!”她坦言,單單那雙沒有瑕疵的長腿,她就望塵莫及。
“男人沒有愛,也可以有性,你不介意嗎?”
她頓了頓,眼皮眨了眨,心跳莫名地加速。面對這張美人臉蛋,心中已無當年恨意的趙剛拒絕得了嗎?
“介意。只要我喜歡的人做了這種事,我一定離開!彼毖圆恢M。
薇安得意地直起身,彎起美麗的豐唇,“我等不及看你離開的姿態了,葉萌!
。
李薇安今天沒來。
她坐了一上午,放棄等待,決定到趙剛公司附近逛逛。
開了門,電話響起,她回頭拿起話筒,薇安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葉萌,我今天沒法過去,你來吧!”
她愕然,失笑道:“薇安,我可以有自己的意愿吧?你還想說什么呢?”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我想跟你談最后一次,你不想試試說服我嗎?也許我可以答應你,原諒趙剛,回臺北去!
明知薇安不會輕言放棄,她還是心生動搖了。
每天見薇安,為的不都是趙剛?雖不是那么令人舒坦,可只要有機會,再交手一次又何妨?她還能損失什么?
“在哪里?”
“尖沙咀,快一點,地址是”
她匆匆記下,奔赴的腳步加快。也許薇安給的是糖衣毒藥,她卻沒有選擇的余地了。或許她身強體健,能熬得過試煉,而趙剛也才能從過去中釋放,坦然面對未來的愛。
她坐上計程車,司機聽她口音,殷勤地問:“小姐臺灣來的?待會回中環可以坐天星小輪,也很快喔!”
她笑著回應,無心觀看那一幢幢櫛比鱗次的瘦高大樓。她的心加重了力道和速度,在胸腔里敲擊著,敲得她益發慌亂。也許是離開了趙剛的窩,她心緒的平穩逐漸失衡,車子已到了目的地,她還在發呆。
步入那棟沉舊的混合大樓,她的直短發、潔白而清新的裙裝,引起了不少出入大樓的各色人種男人的側目,她微覺不安,忐忑地上了樓。
薇安這么一個嬌嬌女,竟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待,她能感受到李杰生的不平了;薇安被斷了經濟來源,依然不回家,李杰生恨的自是趙剛。
走出電梯,旅店柜臺空無一人,等了五分鐘,服務員沒回來,她決定自行尋找,摸索了一會,便找到了房間走道。
踩在變色的臟污地毯上,沒有發出足音,她很快尋到了盡頭的房號。
她抬手想敲門,卻發現門半掩著,她微推開,欲揚聲喊,里頭卻迸出薇安凌厲的質問聲,“你沒告訴我葉萌的事,你要我回臺灣,為的是葉萌,如果不是她,你根本不會來找我!”
“我為的是爸爸,也為了你。從前不來找你,是因為我無法給你你想要的,這一點,我都解釋過了不是嗎?”
是趙剛!薇安也約了他?
她心一緊,十指瞬間透涼,頹然倚在門框邊。
薇安冷諷,“那么這一次呢?你給得起了嗎?”
“不能,放了大家吧!縱使不為葉萌,我也不會愛你,就算答應了你,也不過是欺騙,你想重蹈覆轍嗎?我們都付出了代價,媽走了;你學業中斷,一去不回。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停止損傷,讓活著的人好好過?”
薇安不答,啜泣聲隱約傳來。她縮緊五指,在門后屏氣縮肩,進退兩難,直覺告訴她,她該走得愈遠愈好,她不該再聽下去。
稍久,寂靜無語中,趙剛突然驚叱:“薇安——你這是干什么?”
“我可以答應你,回臺灣去,不再恨你,從前種種一筆勾銷,但是你得答應我,現在和我做愛,就這么一次,像以前一樣對我,從此我們不再有瓜葛!
她如雷擊,倒抽一口氣,掩住嘴,往后退了一步。房里響起肢體推撞聲,和趙剛慌亂的口吻,“把衣服穿起來,薇安——”
“你不想帶我回臺北了嗎?你顧慮什么?我不會告訴葉萌的,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薇安——”
她聽見了人體滾落地面聲、器皿碎裂聲,和男女角力的喘息聲交織著。
她再倒退一步,還回不了神,潛意識已帶著她麻木的雙腳疾步離開那扇門。經過了柜臺,她撞上了服務員,頭也不抬,說了聲“sorry”,直沖進電梯里,心臟強烈地擂動。她頭暈目眩,一路扶著墻,走出那幢大樓。
天色灰蒙蒙,她茫無方向的走在街頭好一陣子,走到腿酸了,才招了一輛車,隨口說了聲:“天星碼頭。”
她再堅強,也無法站在那里等候趙剛的抉擇,無論他做了什么抉擇,她的心還是被硬生生挖空了一塊,李薇安要她看的,就是這一幕——趙剛若不答應,李薇安陰影不散,沒有人能安然幸福地過下去,然而趙剛若答應了,她卻不能說服自己,她毫不介意這件交易的發生。
人潮推擠中,她買了票,上了船,有人在她身邊絆了一跤,她本能的伸手扶住對方,“小心!”
是個穿著干凈大方的老先生,對她點頭致謝,以臺灣話道:“謝謝!臺灣來的呀?真巧!”
她勉強扯動唇角回笑。兩人并排坐在位子上,她失神地看著薄光里的各式建筑物、此起彼落的海鳥,梗在胸口的一團積郁不斷在擴大,那即將失去生命重心的恐懼在啃噬她,她在李薇安面前的篤定自信幾乎消失殆盡。
“小姐,手機可否借我一下?我想通知我的家人到碼頭來接我,方才我的手機掉在電車上,不好意思!
她木然地從手袋中拿出手機,遞給老人。
現在,她該去哪里?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心悸,她的愛,越離越遠。
“小姐,可否留個電話,回臺北再謝謝你。”老人交還手機,客氣地寒暄。
她麻木地從手袋摸出一張公司名片,遞給他,陷入了恍惚。
“小姐,你手機響了,不接嗎?”老人推推她。
她不經意地打開手機,貼近耳朵,一串有著濃重鄉音的英文竄出,是南部老家的菲傭——
“小姐,不好了啦!你快點回來,奶奶不能呼吸了,在醫院里,我好怕!快點哪……”
手機滑落在甲板上,滾到兩公尺外,被一只高跟鞋踩過。她終于咧開嘴,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