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熱,真的很熱,在三十五度的高溫下進食,淌了一頭一臉的汗,像熱鍋里進食的兩只螞蟻,快融進熱氣氤氳里。她著了件細肩帶短衫、大腿畢露的牛仔短褲,還是汗如雨下。
她不時打量眼前的男人,任他再冷靜,也不禁皺起眉頭,不停用紙巾抹著頸項間的濕汗,這一頓飯量也減少了,菜吃不了半盤,他終于看向她,一臉不解,“葉萌,今天氣溫不低,怎么不開空調?”
“呃——”她咧嘴笑,飯碗擋住半張臉!爸鳈C突然壞了,我明天會記得找人修。你熱嗎?”
他瞇眼,懷疑葉萌的感覺神經有問題!澳愫沽鞯孟駨乃飺瞥鰜淼,我又不是在非洲長大的,怎么不會熱?待會去買幾個冷風扇回來,暫時用一個晚上!
雖然附近有蓊蓊綠意,但當家家戶戶都開冷氣,排出來的熱氣不免轟向窗戶敞開的人家,不到半夜,天然涼意是不會產生的。
“不用浪費了,一個晚上而已,我明天一定找工人來!彼φ酒饋,收拾起碗盤,不時覷看他。
他抹抹唇角,神情不甚茍同!皠e省這點錢,晚些會睡不好的。”
“唔——我可以睡磁磚地板,很涼的!彼蛔栽诘姆畔峦氡P。他頸肩鎖骨一片汗意,下班回家一段時間了,卻還是上班時的長袖襯衫及長褲,他的耐力太驚人了!“你如果受不了,可以穿得涼快些,我不會介意的。”
他掃了一眼她裸露的四肢,表情語言是敬謝不敏。“我不習慣!
她噘起嘴,垂下眼——她喜歡他,當然無所謂在他面前保持自然風貌;他一個大男人,不習慣什么勁?那神情,好像她想吃他豆腐似的!他忘了,她可是女人,雖然沒有魔鬼身材可以令他失神,但他總可以不要露出那么不以為然的眼神,她不相信他睡個覺也是全副武裝。
“隨便你!彼行﹦託猓叩綇N房,裸足啪啪在地板重重響。
洗了碗,流理臺收拾好,她探出頭一瞧,他不在了,他就這樣直接上樓了?
她陪著他流汗了大半天,他就這樣回房了?他真的在乎她嗎?
她頹喪地將器皿一個個放回碗柜,不敢相信遇見一個冷熱無動于衷的男人。不,也許在自己房里,他就不一樣了,他向來謹慎自持,與她畢竟還在探索階段,當然不會旁若無人的展露軀體,她可以找個借口到他房里……
她興匆匆地從冰箱里倒了一碗綠豆湯,用托盤盛好,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二樓房門口,敲了兩下,沒有動靜,再敲兩下,他開門了。
“喝碗綠豆湯吧!是涼的!彼吲e托盤,瞇眼殷勤的笑,眼珠卻朝他胸口方向轉動。
他沖了澡,頭發半濕,身上穿了寬松深藍薄衫及藍褲,很整齊合宜,沒有預想的養眼畫面。
她失望地垮下臉,待他接過碗道聲謝,轉頭就走。
“葉萌!彼∷,抬起她的臉,有些費疑猜!吧鷼饬?我晚上有工作得完成,不能陪你,明天再聊,可以嗎?”他俯吻她,體香漫進她鼻尖,她一時心蕩神馳,忘了方才的小怨。
短暫的吻結束,她推開他,“我沒事,明天見!彼觳诫x去,懊惱不已。
也許她不必如此絞盡腦汁、大費周章,她大可直接要求他脫了衣衫,讓她看一眼就好,他既然表明心里有她,不會計較這個要求吧?
但……萬一他想歪了,嚇壞了呢?再者,她如何解釋她為何想知道有這么一道疤?她并不想將李杰生牽扯進來,那太復雜了。
明的不行,就來暗的吧!他總得就寢安歇,一旦他熟睡了,她可以一聲不響進去,他房門從不鎖,只要輕輕掀開衣衫一角,就可以證明李杰生話的真假了。
她回到房里,將鬧鐘鎖定半夜兩點,安心地躺在地板上。
涼涼地板稍解了暑熱,夜風偶爾逛進室內,滑過她面頰。她瞪著天花板,想著李杰生意猶未盡的話中有話;想著趙剛從未描繪過的模糊住昔;想著她從踏進這間屋子之后,與他各據一方的生活著;想著她心之所系,是背后一團朦朧的男人;想著……
。
刺耳的鬧鐘發了狂似的猛叫,劇烈顫抖的圓身滾落桌沿,掉在她額上,她驚彈起身,撫著鈍痛的額角,摸了老半天才摸到鬧鐘,按去那午夜尖嗚。
她一身濕透,頭暈目眩,半閉著眼摸到浴室,脫了衣服,打開蓮蓬頭,讓冷水恢復神智。想起了半夜醒來的目的,她旋上開關,揉揉惺松的眼皮,換上干凈的衣物,以腳尖點地行走。
她輕巧地穿過客廳,爬上樓梯,壁燈微弱,她捺住對黑暗及空間角落的恐懼,加快步履,停在他門前。
門縫泄露出的燈光暈淡,是夜燈的柔光,他睡了。
如她所料,門沒鎖,她輕輕一旋便可推開。
站定后,她深吸一大口氣,再慢慢吐氣,一步步邁近那張大床。他面側向床畔,一只手臂當枕壓在臉下,衣著沒有更多,沒有更少,眼睫緊合,呼吸均勻而無聲。一趨近他,熱氣噴在她臉龐,她屏住呼吸,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卻懊惱地發現他的睡姿無法讓她掀動衣角。
她咬著牙,思忖各種可能性。他卻像聽到她的祈禱般,突然轉個四十五度身,朝上仰躺,一手滑落腰側,一手仍墊在腦后。
她松口氣,盡力睜大眼,聚精會神,兩指捻住他衣擺,一寸寸往上掀翻,他平坦的腹肌也一寸寸袒露。她手不由自主輕抖,衣擺邊緣線接近胸肌了,尚未有疤痕跡象。燈光雖弱,仍不難辨視出一片光滑緊實的肌膚上,一點突兀的棱線都找不著。
她大著膽子,手指繼續往上挪動,上半部胸膛快要全然敞露,兩秒內,他身側那只左手臂,卻突然有了自主意識,攫住她手腕。她赫然抽口氣,寒毛直豎,心臟就要沖出喉嚨,“呃”一聲,她便往他身上栽倒,與那堅硬的骨架撞個結實。她哎痛出聲,瞬間被返轉壓在他身下,肺里的空氣快被擠爆,上方一雙熒熒黑眸近距離俯視自己。
她嚇得魂魄俱散,喉頭梗住,好半晌才失聲道:“你……還沒睡?”
“你的鬧鐘可以吵醒整棟樓的人!
她努力咧嘴擠出笑,卻只想哭,她張嘴喘著氣,像只離水的魚,“對……對不起,我馬……馬上走……”
意識到自己的重量產生了壓迫感,他拉開身體距離,順手把她扶直坐好!澳阋徽矶⒅业男夭壳,如果不是對你有相當的了解,我還以為你饑渴到想把我生吞活剝了呢!”
她用力咳了幾聲,暗驚在他面前自己的力道跟螞蟻撼樹差不多。“真難得,你也會說笑!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但明早我有一場重要的會要開,沒時間好好問你,沒想到你鍥而不舍,追上床來了。說吧!你到底想做什么?別告訴我因為你迷戀我的身體,不惜半夜偷襲我!彼p掌搓搓面龐,想除去睡意。
“我只想看一眼,沒別的意思!彼龢O小聲的說著,內心里在捶胸頓足。
“唔?”他移開雙掌,不相信她真會如此解釋。“看什么?”
她暗嘆,垂下肩,抱著膝,認命地招供,“那道疤。
她搭著眼皮,沒看他的反應。他毫無動靜,只是重重吐了口氣,不發一言。
她再次暗自哀嘆,等著他一頓數落。久未聞其聲,她抬眉看他,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不驚也不怒,似乎對一切了然于胸。
她昂首端坐,兩人靜靜對視,在柔光里,額前都有汗意。仲夏夜的氣溫逼人,她卻不覺得熱了,聚焦在他會說話的黑瞳里,令她緊張得冒冷汗。片刻,他終于啟了口,是溫溫淡淡的,沒有責難的口氣,“你想不開冷氣,等我熱得自動脫給你看?”
她不敢回話,怕說錯一個字。
“你對我有要求,不應該怕說出口,你一向很坦白的。”
她懊悔道:“我不想讓你覺得,李杰生他……”她想一想,還是沒有說下去。
他微沉吟,不加追問,兩手抓起衣擺,俐落地脫除了短衫,寬闊的胸膛在薄汗的覆蓋下閃著瑩澤。她大為驚異,目光立即被吸引,一道微突的、不超過五公分的短疤,躺在左胸上方,不丑陋礙眼,卻無法被忽略。
她舉起手,纖指指腹輕按,再輕輕擦過,好奇地審視一番后,傾著頭看他,“你被劃了這一刀,對方是不是被砍了三刀?”
他嗤地失笑,搖頭,“我沒還手!
“那——就是你做錯了事?”她小心翼翼問。
他想了想—點頭默認。
“那——那個人還會再找你嗎?”
他眨了眨眼,略慢回應,“應該不會了!
她狀似松了口氣,喜笑道:“那就好!彼胬叵铝舜,說著:“我去開冷氣,對不起,害你熱壞了。”她胸口一陣難受,他如此信任她,連試都不試冷氣是否真壞了,她不該隱瞞他任何想法。
他掣住她細膀,有說不出的意外!澳悴幌胫滥莻人是誰?!”
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只凝望著他,良久,她低下頭,“你也沒問過我小時候妹妹為什么被打破頭,為什么她不回來了,只讓我一個人顧著奶奶。所以,過去的事,如果你說了會不開心,就別說了,我不介意!
他肘臂微施力,她又坐回他面前,兩人近得鼻息可聞,他扶住她單薄的肩,徐徐呵了口氣,柔聲道:“葉萌,我現在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無論那些事是什么,它畢竟堆積成現在的你,無論是快樂或痛苦,我與你一起承擔!
她聽罷,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濕意,想擠出若無其事的笑,發現有困難,索性放棄了努力,視線垂落在他的疤上,低啞緩慢地說著:“妹妹——在十一歲那年,被……那個自稱叔叔的人……侵犯了。奶奶店里忙,無暇他顧,妹妹嚇壞了,什么都不敢說,連我也瞞著。直到有一次,那個人,也想對我……”她咽了下口水,喉頭干澀依舊,他握緊她!拔肄彰磽簦堕g,妹妹剛好放學回家,發現了,她發了狂似的用地上的酒瓶拼命往他身上砸,砸得他頭破血流。他只來得及回擊一次,妹妹的額頭就破了,血流了滿臉,額頭上的疤,到現在還在,她總是留著劉海遮住。后來,我才明白,早在那一天之前,我就失去她了,她已經不一樣了,即使奶奶威脅那個人,把他趕走。妹妹從高中開始,就幾乎很少回家了,她要切斷一切過往,徹徹底底的,連同我和奶奶,都要從記憶中鏟除。因為只有我和奶奶,知道那件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她要一張空白的過去,沒有被污染的過去。我從沒怪過她,一點都沒有!
她只抹了一次淚,眼眶一直是干涸的。靜謐里,她看看床頭的鐘,對他笑道:“今天太晚了,你明天還要早起,下次有空再聊吧!”
她想移動下肢下床,他卻定定看住她,像能穿透她的眼,大掌緊緊束住她兩只手腕。她動彈不得,莞爾道:“你不是要留我下來吧?可是今晚一點也不浪漫,而且我也困了,明天有好幾個客戶要拜訪呢!”
他還是不說話,一只掌扶住她后腦勺,將她的小小頭顱按壓在裸胸上;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拉近她下身,帶著她往后徐徐倒下。兩人密密貼合,她像只在他羽翼下的雛鳥,被環抱得無一絲間隙,體味汗液交融著。她有些迷惘、有些惴惴不安;但他一味不動,只用肢體裹住她嬌小的身子,細吻在她發上移動,沒有更進一步要求。
“你想抱著我睡?”她悄悄問。
“嗯!
“到天亮?”
“嗯!
“可是……這樣很熱……”已分不清是誰的汗了。
“不要動!
她閉上眼,他的心跳沉穩篤實,將她心底掀起的波動重新撫平。安靜一陣后,她竟感到有絲涼風輕掠過,躁熱平息了不少,她伸出左手,環住他的腰,安憩在他臂彎里。在睡意降臨前,她含糊不清地說了句,“趙剛,我很好,我沒事!
他睜眼,又合上。他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是,她堅毅的笑靨,在陽光下,與他內心始終驅之不散的陰霧成了對照;他留住她,就是因為她帶來的那道光和熱度,慢慢讓霧散去了。在他決定將愛之前,他早已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