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了,他腦子沒有停止運轉,也不感到餓,更不想花時間到外頭吃一頓再回來,但還是順手從抽屜拿出那瓶葉萌為他準備的保胃飲品,沖泡了一杯放在案頭。
液體滑到胃里,暖意頓生,像葉萌帶給他的一般,拂過冷寒的心。
他沒有強烈要過一個女人的念頭,他甚至描述不出動心的滋味,他一直也不需要女人黏膩的情愛,因為那要對等的付出。
從中學時期開始荒涼的心田,他以為不會有茂綠的一天,遇見曾蘭萱,她的積極主動開啟過他的心鎖;曾蘭萱賞心悅目,懂得生活,能贏得一個在業界幾乎快要被認定為同志的男人的注目,她不是不驕傲的。
他曾認真配合過她的步調。每個人,到最后總是要一個家的,他也不能例外,他答應給她一個婚姻,陪她走一生。但他缺乏烈愛的行止卻讓曾蘭萱倦了,沒有溫言軟語、熱情澆灌的心還是支撐不了一個空有亮麗華飾的家,曾蘭萱毅然向交往一年,結婚不滿三個月的丈夫求去。
她沒有錯,他畢竟還是不適合婚姻的吧?像他這樣一個人,有那樣不為人知的過去,能得到別人的愛,是太奢侈的事。那么,為什么他想留住那個莽莽撞撞、總是為他挺身而出的葉萌呢?是因為她從不要求什么嗎?她即使在外有事纏身,仍不忘對他許諾過的事,她讓他感到安心。
這個葉萌,她連自已都顧不了!
想起初次見面,她賞給他的那一腳,唇角忍不住泛笑。
有人走近他的辦公桌,停在前方,發出調侃的嗤笑聲。
他起了慍意,對上那個人的眼。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敲了門,你沒聽見,自顧自在笑。我很好奇,是因為你投資的股票漲了,還是有了新戀情?”李杰生施施然拉了張椅子,在他前方坐下。
“你那么關心我,我還真受寵若驚。你不去吃飯,來找我閑聊?”他回到原來的淡漠,繼續手邊的工作。
“你讓我加入畢氏企業的采購問題案,我連喝口水都嫌功夫,哪還能出去閑逛!”李杰生語帶譏刺,蹺著長腿晃著椅腳。
“這是公司新進顧問都要有的歷練,你也不能例外!”他稍凝肅地加重語氣。
“我不反對這種歷練,我不過是好奇,你比我父親還注意我的表現,是為公,還是為私?”長而薄的唇彎起,比起趙剛,他的表情豐富而多彩,很有吸引力。
“我不想費神和你討論工作以外的事,你若做不好事,照樣被淘汰,你父親若徇私留你,不過落人口舌。”他硬邦邦說完話,也不看李杰生。
“嗯,有意思了!崩罱苌龡l斯理的起身,兩肘搭在他桌面上,與他相距不盈一尺。“趙剛,你是恨我的吧?你真的不恨我父親了嗎?”
“滾!”眼皮一掀,他簡捷有力的拋出一個字,目光冷凝。
“你認為,我們奪走了你的一切吧?”唇慢慢抿起,失去了原有的輕慢快意。“但是趙剛,你也讓我們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我們向誰討呢?”
他暗吸一口氣,抑制漸次上揚的怒意!叭绻悴浑x開,那么我就離開。”
李杰生拉開上半身,姿態率性而滿不在乎,笑意又回到臉上!斑@是你的辦公室,當然是我走。對了,有件事,想向你討教一下,那位安誠保險的葉萌,和你住在同一棟大樓,不知道是不是也住在同一層?她是你介紹給公司的保險顧問,又和你住得近,不知道你曉不曉得她喜歡什么東西?怎么討她歡心比較有效?我最近想追求她,給點意見吧!”
趙剛一語不發,冷哼一聲,丟了文件,直接走出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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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步,顫巍巍地爬上高高的梯子,到了頂點,踮高腳尖,伸出手指捺了一下天花板角落的霉漬,確定已無濕意,放心將粉屑拍去,提腳準備下梯子,身后冷不防傳來低沉的男聲:“你爬那么高干什么?”
她嚇了一跳,腳一滑,反射性抓住梯頂,整個人吊掛在上頭,鋁制的梯子承受不了突來的搖晃失重,已歪歪倒倒,她尖叫:“救命!”
他忍俊不住,兩掌扶住她的腰,略施力將她抱起,穩穩地落地。
“說了多少遍,別老挑危險的事做!”他責備著,語氣卻不重。
“我只是想看看天花板是不是不漏水了,有空找工人來修補回原狀!彼嗳嗄Σ脸黾t痕的手掌,無礙地笑,腰上的肌膚還麻麻的。
最近他又恢復了冷淡的姿態,沒事不再多言,那一吻像是作夢,她甚至懷疑它發生過。不能否認,他的淡然令她有些悵然若失,但這樣也好,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樣輕輕松松地面對他,出入這房子的每個角落自如,不用分析彼此間惱人的定位。
“疼嗎?”他握住她的掌,審視著掌心。
“不疼!彼龥]有抽回手,他的溫指拿捏處有絲酥癢,兩人間的小方空氣里都是他沐浴后的淡芳,他才剛從浴室沖澡出來。
“今天周五,沒有人約你出去嗎?晚飯別弄了,我可以隨便吃。”他放開她的手,似不經意問道,轉身用毛巾拭干濕發。
“趙剛,我這兩天得回家一趟,你要自己想辦法了。其實煮菜很簡單的,我下次教你,我不在你就不必到外頭吃那些不合胃的菜了!彼叩剿媲,熱心地建議。
“我不愛下廚!彼O率謩荩磫枺骸澳慵以谀睦,為什么一去兩天?”她從不曾提及她的家庭,她看起來開朗堅強,很少抑郁終日,多半是小康家庭出生的女孩,他也不甚在意這一點,是以從未問過。
“在臺南。∥业米管囅氯,開長途車會打瞌睡!
他不動,凈注視著她。“你家在市區?”
“不,還得坐公車。我得早點回去,錯過公車就得搭計程車了!彼Γ奶刈叱雠P房,下了樓。
她會牽掛他吧?兩天不在,他一定又隨便打發自己,成天坐在電腦前不動。有時候,她寧愿他和李杰生一樣,生活第一,工作第二,起碼,李杰生是快樂的。
她換上慣穿的休閑T恤、牛仔褲,塞了幾件換洗衣物到行李袋,拎在肩上,打開房門
她一陣意外,他已穿戴整齊倚在門外,腳邊放著一個手拉輕便行李箱。
“你也要出門?”她詫異。
“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女孩子一個人晚上搭車危險!
她暗驚,他不是商量的口吻,他在擔心她?為了她回鄉探親犧牲難得的假期?
她不禁莞爾!安粫,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回去的。 币欢渑骑h到腦袋里,有點暈,心跳有點快。
“你到底走不走?”他糾起眉,自行拉著行李走出大門。
她憋著笑,小跑步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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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棟簡單的平房,前頭有一小塊花園,即使在半夜,仍感覺得到花團錦簇。七里香的馥郁在夜風中流動,偶有幾聲狗吠,這是可人的仲夏夜,清涼的鄉間氣味毫無塵囂。但,屋前的一男一女卻在拉扯爭執著,男的要進屋,女的不讓。
“趙剛,我家太小,只有兩間臥房,奶奶和菲傭就占了一間,你沒地方睡!币股冢t著臉,沒讓他看見。
“我在客廳打地鋪行吧?”他有些不悅,千里迢迢南下,她竟要趕他到附近的小旅館睡一晚!他不在乎住房好壞,他只想一早在她長大的家醒來,而不是陌生而制式的睡房。
“這怎么行?明天菲傭起床會嚇壞的!”她并非拒他于千里之外,而是堂而皇之的讓從未提及的男性入住,街坊雞犬相聞,很難不被誤解。
“好吧!既然你那么堅持,我現在就回臺北,我睡不慣那種旅館。”他作勢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子。
“趙剛——”她拉住他,頹然嘆口氣——他根本吃定她!
誤會就誤會吧!誤會的對象是趙剛,她倒不會不舒服,反正她也不;丶。“進去吧!”
兩人躡手躡腳地開門,穿過僅留一盞壁燈的客廳,黃光中,客廳簡潔寬敞,除了沙發和神籠,別無它物,室內飄著隱約的檀香味。他們穿越中間走道,轉進右手邊的房間,她拉他進房后,開了燈,忙掩上房門。
讓他進入自己年少時的天地,她無端起了臊意,那意味著一種讓他一窺她過去的許可,一種比在臺北住處更進一步的親近。
她放下了行李,發現他饒有興味地探看每一寸空間和擺設,淡淡噙笑,眼眸專注。
房間其實不小,走動的地方頗寬,一張松木單人床,上面有折疊整齊的被褥;簡易靠墻的書桌上只有一個筆筒;從小到大的教科書擺滿了一墻書架;墻上貼著幾幅水彩畫的習作,筆法頗有天分;木頭衣柜門上掛著一件高中學生制服,房間沒有塵味,顯然經常有人整理。
“很好。》块g并不小!”他發出評語,帶著打趣的悅色。
“從前是很小的!彼邮炙男欣,放到角落!懊妹贸鰢,她的床就移給菲傭睡了,成了現在的樣子。”
“你有妹妹?”他傾著頭,難得出現好奇的神色。
“有。∷任覂炐,大學畢業就到國外念研究所了,也許以后就在那里工作,不回來了,她喜歡紐約的生活!闭f話時,眼底浮現一抹驕傲、一抹不舍,和淡淡的悵惘。
她已經著手在地上鋪上軟鋪了,嬌小的身子俐落地擺好墊被和枕頭,很快形成簡易睡榻。
“你父母呢?”他忍不住問。她一直沒提起,但客廳沒有其他人存歿的跡象,比方說生活照或遺像,都付之闕如,臥房里也只有她學生時代的出游照片,壓在書桌桌墊下。
她安靜了一會兒,才緩緩說著:“我不知道呢!”
“嗯?”這個答案很意外,她的表情卻不似說謊或搪塞。
“我真的不知道。從有記憶以來,我和妹妹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小時候其實還有一個叔叔,應該是奶奶的親兒子,他成天喝酒不做事,在鄉里到處惹是生非,還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有一天奶奶終于受不了,因為叔叔用酒瓶把我妹妹的頭敲破了,奶奶一氣之下就把他打跑了。你猜不到,我奶奶生病前是很壯的,她一個人開一家面店把我們姊妹倆養大,很厲害!”她邊說邊笑,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奶奶不是你的親奶奶?”
“不是!彼裆匠,看著他。“不過那不要緊,她對我們比親奶奶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