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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蕭柔情 楔子
作者:宋思樵
   
  正德三年臘月

  委身青樓,卻胸懷錦繡的江南花魁彭襄妤,偕同她的貼身丫環(huán)巧兒,租了一輛黑篷雙巒馬車,準(zhǔn)備返回紹興老家掃墓祭祖。

  一路上,馬車顛顛簸簸,終于在寒風(fēng)颯颯中,來到了禹陵山道,只要過了禹陵,再行駛個約莫八里路,便能長驅(qū)鏡湖,直達(dá)她久別經(jīng)年的故居。

  這次返家,主要是為了祭拜爹娘。想到一年前,她們?nèi)乙皇蹇诒粍㈣沙龅淖ρ谰褮⒌膽K劇,她的心便宛如刀剮,無時無刻不籠罩在凄風(fēng)寒雨的痛苦中。

  若非為了復(fù)仇,為了拯救更多的忠臣良將,為了讓貪玩誤國的昏庸天子朱壽徹底覺醒,看清劉瑾那個奸宦的真面目,她不會如此委屈自己,寄身于秦樓楚館,忍受著那種倚門賣笑,任人輕狎的羞辱,以掩護(hù)寧陽侯狄云棲,讓他能從容不迫地扮演雙面人的角色,和劉瑾那個陰險毒辣、居心回測的奸佞周旋相抗。

  由一個冰清玉潤的官家千金,蛻變?yōu)轱L(fēng)情萬種的花國狀元,這其間的酸楚悲愁,自是不可言喻。但,為了顧全大局,為了家國社稷,她卻自認(rèn)為犧牲值得。

  去年臘月,她在義兄唐門少主唐傲風(fēng)的護(hù)衛(wèi)下,趁夜深人靜時,悄悄潛回故居,親手埋葬了雙親,并在墳前許諾,不除劉瑾,她誓不為人。

  歲月如流,夏葛冬裘,劉瑾依然活躍于廟堂,作威作福,禍害忠良。

  而她的父母卻是尸骨未寒,蒼涼九泉了。

  離家愈近,她的心情愈加激昂悲滄,冷暖相煎。既有著思親憶鄉(xiāng)的急切,更有著大仇未報的遺憾。種種復(fù)雜糾葛的情懷,宛似互相糾纏的絲線,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望著垂著臉兒打盹的巧兒一眼,她輕輕吁了一口氣,暗暗期盼天空作美,切莫阻擋了她如期返家的行程。

  就在這思潮翻涌的一刻,天空飄起了雪花,雪花瓣兒不大,卻因急驟而細(xì)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禹陵山道已成了銀裝素裹、寒氣森森的瓊玉世界。

  貪于彭襄妤所給予的重金,方才勉強(qiáng)成行的老車夫,見山路崎嶇,雪虐風(fēng)饗,不得不苦著臉對彭襄妤說:

  “小姐,看這種情形,這場雪,一時半刻是不會停了,咱們恐怕得受困于山上了!

  “這……怎么成?”彭襄妤黛眉輕鎖,面帶祈求的望著他,“麻煩你勉強(qiáng)趕一趕,能走多少算多少,總比困在山中進(jìn)退兩難強(qiáng)多了。”

  “這……”老車夫面有難色地皺起了半白的濃眉。

  “哈哈哈……你們哪都不準(zhǔn)去,先繳了過路費再說!”一陣粗豪刺耳的大笑驀然響起,五個體形壯碩,手執(zhí)厚背砍山刀的彪形大漢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這名姓李的老車夫嚇得臉色發(fā)白,全身直打哆嗦,還來不及張嘴求饒,已被其中一名面色黧黑的漢子掄下馬車。

  “咱們是莽狼五霸,這會稽山、亭山、禹陵一帶都是我們活動的地盤,你們要過山道,便須繳納路費,孝敬咱們兄弟五人!”

  巧兒滿臉驚惶地縮在篷車內(nèi),渾身發(fā)顫地揪著彭襄妤的衣袖,像只瑟縮不安的小白兔。

  彭襄妤暗吸了一口氣,沉靜自如地拍拍巧兒的肩頭,跟著便掀簾下車,步履輕盈地佇立在莽狼五霸這五個兇神惡煞般的草寇面前。

  搶遍大江南北,燒殺擄掠無所不為,卻未曾眨眼喘息的莽狼五霸,登時看傻了眼,個個瞪大了眼珠子,屏息凝神,不敢呼吸!

  特別是性好漁色,如蠅逐血的程達(dá)庸,更是看得兩眼發(fā)直,血氣上升。

  他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經(jīng)喘了一口氣,懷疑剛剛從馬車內(nèi)走下來的絕色佳人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影,或者是一個不小心失足墜落凡塵的凌波仙子。

  他不勝貪婪地掬飲著她那奪人心魂的美,從清艷無瑕,白皙如雷的嬌顏,到纖盈玲瓏,風(fēng)扶楊柳般的身姿,他看得心旌震動,目眩神移,久久無法自己,無法喘氣。

  好個玉膚花貌,風(fēng)華絕代的天香美人。

  驚艷不已,又心癢難騷的程達(dá)庸當(dāng)下決定,要將彭襄妤渝搶回去,當(dāng)做自己的押寨夫人。

  他的拜把兄弟,排行老二的羅建旭瞧在眼里,不由嘿嘿直笑,對著見獵心喜的程達(dá)庸眨眨眼,“老二,這娘們長得如花似玉,賽過天仙,為兄替你拿下,押回去幫你曖被如何?”

  程達(dá)庸喜上眉梢的賊笑了幾聲,“嘿嘿,不勞二哥動手,愚弟自己來!”話猶未了,他已不勝猴急地欺身上前,將手伸向了看起來弱不勝衣的彭襄妤。

  彭襄妤杏臉微沉,飄然一閃,輕靈曼妙地避開了程達(dá)庸如餓虎撲羊般的攻勢。

  程達(dá)庸微微一愕,隨即露出了更為曖昧的獰笑,“乖乖,原來,你還是個文武雙全的美嬌娘,嘻嘻,這樣最好,我最喜歡跟美人兒親熱前,來點劇烈刺激的前戲,你……”他還未說完,左邊面頰已挨了一記清脆火辣的大耳光。

  色迷迷的他,只顧得浪言謔語地調(diào)戲彭襄妤,連自己是怎么挨耳光的,顯然仍有些迷惑。

  羅建旭見狀,方知彭襄妤并不是那種文弱好欺的軟腳蝦,考量天寒地凍,風(fēng)號雪舞,實在不宜久留,滿心不耐的他,當(dāng)下便決定速戰(zhàn)速決。只見他身形一掠,疾如閃電地沖入馬車內(nèi),一把揪住了駭然驚懼,來不及呼救的巧兒。

  程達(dá)庸隔岸觀火,見彭襄妤臉色遽變,立即知道這個嚇得面無血色的小丫環(huán),是個頗有價值的人質(zhì),不覺露出了狡猾而得意的笑容,出言恫嚇身手靈巧的彭襄妤:

  “小娘子,你若不想讓你的小丫頭血濺七步,香消玉殞,你最好乖乖聽話,別做無謂的掙扎,我保證,我一定會,嘿嘿……”他一臉饞涎的頓了頓,“憐香惜玉,好好疼惜你的哦。”

  若非顧忌巧兒的安危,羞憤填膺的彭襄妤,真想用力揮掌,摑爛程達(dá)庸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撕碎他那張淫穢齷齪的嘴。

  面對著程達(dá)庸有恃無恐的淫笑,投鼠忌器的她,只有強(qiáng)自壓抑滿臉的怒濤,面泛寒霜的從衣懷內(nèi)取出一袋錦囊,不徐不疾的開口說道:

  “這里有五十兩銀子,還有一張面額二百兩的銀票,我全部送予你們,遠(yuǎn)望各位大爺高抬貴手,放了我的丫環(huán),莫與我們?yōu)殡y!”

  五人之中,最為貪財?shù)男焯,連忙搶將上來,忙不迭地收下了錢包,“錢我收下了,至于……我三哥放不放人,可沒我的事!

  “對,你們盡管拿錢便是,至于我嘛……”程達(dá)庸一臉輕浮的摸摸下巴,“嘿嘿,什么都不要,只要眼前這位嬌艷欲滴的美人兒,陪我共度春宵,風(fēng)流快活便可!”說著,說著,他已瞇著一雙色眼,吃笑連連地逼近了面色青白,滿懷羞憤卻又束手無策的彭襄妤。

  巧兒雖然被這群窮兇惡極的草寇嚇得四肢虛軟,噤若寒蟬,但,她并不是那種臨危怯懦,毫無風(fēng)骨膽識的弱女子,為人奴仆的忠義之道,她還懂得,眼見小姐為其所累,以致綁手綁腳,無力反擊,她不禁愧作萬分地失聲嚷道:

  “小姐,你別管我的死活,盡管出手打死這個寡廉鮮恥的淫賊,不必……”話未說完,性情暴躁陰狠的羅建旭厲喝一聲,五指如鉤,緊緊箍住了巧兒纖細(xì)的脖子,滿臉不耐地朝程達(dá)庸低吼道:

  “老二,你叫那娘們干脆一點,少在那擺譜拿喬,否則,惹毛了爺爺我,即刻扭斷這個賤丫頭的脖子,看她還神氣到幾時?”

  老神在在的程達(dá)庸,立刻笑嘻嘻地和羅建旭唱起雙簧,“小娘子,我三哥發(fā)火了,你若再拖延猶疑,只怕你那可憐兮兮的小丫頭真的會……”他蓄意拉長了聲音,“翹辮子啦!”

  彭襄妤全身掠過一陣強(qiáng)烈的抽畜,她白著臉,痛苦的咬著下唇,然后,她凝眸望著珠淚婆娑,驚痛交織的巧兒,輕輕逸出了一絲凄楚的微笑,條地舉出皓腕,駢指如戡,點向自己的咽喉。

  程達(dá)庸大驚失色,猝不及防,萬萬沒想到這個凜若冰霜、傾國傾城的美人兒竟會選擇自盡,他心如火焚,閃電直撲,就在這刻不容緩的一刻,三粒晶瑩光燦的冰渣子破空而來,如疾箭穿云分別射向了彭襄妤、程達(dá)庸和羅建旭,同時點中了三人的軟麻穴。

  這種隔空點穴、精妙絕倫的手法,嚇壞了向來如虎似狼、橫行霸道的莽狼五霸,有如驚弓之鳥的他們,還來不及喘息,一陣清細(xì)悅耳的蕭聲已然響起,一個豐神俊朗,白衣飄飄的少年書生凌空而降。

  但見他風(fēng)神如玉,瀟灑不群地佇立在雪地上,目光如炬地掃了莽狼五霸一眼,意態(tài)優(yōu)雅地?fù)P眉一笑。

  “天氣這般寒冷,你們這幾個鼠輩還有興致打架?敢情是肝火太盛,待本公子吹個曲子給你們聽聽,降降虛火!”說罷,他神采奕突地執(zhí)起手中的寒玉洞簫,輕輕吹奏著李白的“觀放白鷹”。

  霎時,凝結(jié)在四周的暴戾之氣,已隨著悠揚壯闊的蕭聲,而消弭于無形。

  一曲吹罷,余音長長,那位衣白如雪,飄逸絕塵的少年書生,似笑非笑地撇撇唇,然后,以一種不慍不火的口吻開口問道:

  “怎么樣?諸位的火氣消了嗎?”

  莽狼五霸的頭頭宙天剛心頭一凜,如夢方醒,急忙握牢了手中的兵刃,色厲內(nèi)荏地瞪著少年書生,沉聲質(zhì)問:

  “你是何方的無知小兒?膽敢插手咱們兄弟的閑事?”

  “大哥,少跟他啰唆,我看這個臭書生八成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咱們索性一刀砍了他,讓他早死早超生!”排行老四的岳鵬雙眼暴睜地吼道。

  而排行最小的沙戰(zhàn),見對方不過是個美如冠王、風(fēng)采翩翩的文弱書生,就算武功再好,也不一定抵得過他們?nèi)说膰,是而,壯著膽子,厲喝一聲,在宙岳二人密不透風(fēng)的包抄下,刀光霍霍地砍向了白衣書生。

  少年書生氣定神閑地笑了笑,一邊移形換位,一邊落拓不羈,閑適自得地朗聲吟哦:

  “八月邊風(fēng)高,胡鷹白錦毛。孤飛一片雪,百里見秋毫。”話聲甫落,洞簫一揚,岳鵬、雷天剛及沙戰(zhàn)己身如軟泥,頹然倒地。

  雷天剛等人登時嚇得臉色發(fā)青,寒毛百堅,四肢發(fā)冷。個個有如喪家之犬,忙著垂頭榻翼地顫聲討繞。

  孰料,這名貌若潘安,溫文爾雅,卻身懷絕技的少年書生,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逕自走到彭襄妤面前,輕輕一揚手,解了她的軟麻穴。

  “姑娘受驚了。”

  彭襄妤星眸半掩,雙頰微量地檢衽為禮,盈盈一福,“小女子彭襄妤多謝少俠的救命之恩!”

  “些須小事,何勞姑娘掛齒!”少年書生瀟然一笑,目光熠熠地凝注著風(fēng)姿楚楚、不勝羅綺的彭襄妤,“只是,人心不古,世道無常,還望姑娘日后出門,多加防備!”話猶未了,他衣袂翩然地走到莽狼五霸面前,雙手一起一落,連續(xù)五次,解了他們的穴道,也廢了他們的功夫。

  然后,他移眸深深注視著彭襄妤好一會,默默轉(zhuǎn)身,如一只白色的仙鶴展開羽翼,乘著片片翻飛的雪花,飄落到鋪滿銀霜的山助上,轉(zhuǎn)眼,消失了縱影。

  “少俠,請等一等!”彭襄妤沒想到他就這樣離開了,一時情急,不由紅著臉兒揚聲喊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尊姓大名呢?”

  山林密處遠(yuǎn)遠(yuǎn)傳來了一縷清越悠揚的蕭聲,跟著響起了低沉動人的男性嗓音:

  楓油水云間,落拓一蓄生,

  滄海難為憑,何須問姓名。

  彭襄妤聽得心頭一陣蕩漾,黛眉輕雙,既有著一份蒙攏而微妙的喜悅,更有著一份嗒然失落的寂寥。

  仰望著繽紛如雨的雪花,彭襄妤震動莫名地發(fā)現(xiàn),她的心田已植入了一顆種子,一顆暗藏柔情的種子,從此,只怕情思縈繞,塵夢難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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