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頹圮的小屋透著一股經年累月所沉積成的濃濃刺鼻藥味,再加上潮濕的發霉氣息,那難聞氣味充塞在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是在涼爽微風的吹拂下,依然不曾散去。
它就像是存在那兒,已經完全生了根似的。
「我去!」
清脆的嗓音透著無比的堅定,雖然聲音有著女人特有的軟柔,但所傳達出來的意念卻是無庸置疑的堅持。
「黎丫頭,妳確定嗎?」這廂的回答確定無比,可是那廂卻忍不住遲疑地問道。
面對沈大娘那帶著不安的詢問,黎謹言那張寫滿疲憊的臉上卻沒有半絲猶豫。
「娘的病需要看大夫,她老人家已經不能再拖了,慕家給的工資一向豐厚,我只要簽下長約,那么就有錢請大夫了!
轉頭看了看躺在角落陰暗處的娘親,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的選擇。
「雖然慕家給的工資很多,可是那些仆傭卻都做得不久啊,這點妳難道不覺得很奇怪嗎?」
因為看著黎謹言長大,沈大娘對從小生活就很艱苦的她自然多了份宛若對親生子女般的疼惜。
「是覺得奇怪,可是……」未竟的話語中滲著濃濃的無奈,黎謹言雖然努力揚起笑容,希望能安沈大娘的心,可是笑容之中的不安卻無法盡數隱藏。
「我看還是不要去了,畢竟生死有命,大夫不是說了,現在就算能夠買到上等的藥材,也未必能挽回妳娘的病,妳娘她……早已經是……」
話只說了一半,但黎謹言很清楚,沈大娘想說的是娘早已是一腳踏入棺材中的人,她不必再用自己去賭那不可知的未來。
這樣的想法她不是沒有過,每當娘親在夜半因為劇咳而痛苦不堪,她也會有讓娘「好走」的想法,可是……
她怎舍得呢?
她真的沒有辦法什么都不做,眼睜睜地看著從小細心呵護她的娘親一步步往黃泉路上踏去。
「大娘,不管怎么說,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都不想放棄!共蝗輨訐u的嗓音透露著黎謹言血液中竄流著的固執因子。
或許她外表很柔弱,但是她的話卻讓人覺得她骨子里充滿一種叫做堅持的力量,讓人不由心折。
「妳……」沈大娘滿腹的話要勸,可是話到嘴邊,看到她臉上寫滿堅定,所有的話又全吞回肚子里。
「算了,妳這孩子雖然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但是我知道妳打小就很固執,一旦決定了的事,幾乎沒有人能夠改變,妳想怎么做就去做吧!
讓她出去闖闖也好,這孩子一向聰明,雖是個姑娘家,但也不應該被埋沒在這個窮鄉僻壤和重病的娘親身邊,能去見見世面也是好的。
「大娘,那我娘她……」雖說此去是為了賺取醫治娘親的銀兩,可要留下娘親獨自在這兒生活,她還是有許多的不放心。
「傻丫頭,咱們都幾十年的老鄰居了,妳盡管放心,我只要一得空,就會過來瞧瞧妳娘,也會好好照顧她的!
「謝謝沈大娘,若是將來我有了能力,一定會好好報答妳的!箤τ谒膽剩柚斞愿屑とf分,向來冷靜自持的臉上也泛起激動神情。
「只要妳好好的,我和妳娘就心滿意足了,千萬要記得,在大戶人家里做仆傭可不是簡單的,妳得萬事小心再小心……」
宛若娘親般的殷切叮嚀聽在黎謹言的耳中,只覺得胸臆之中漫起的一抹溫情逐漸淡去她方才心中驟起的不安。
有娘、有沈大娘,她這次出去,無論如何也要努力掙些錢回來,好讓她們能過過好日子。
她在心中暗自許諾,也相信自己一定做得到。
。
「就是這兒了。」
聽見牙子的話,黎謹言立刻抬頭,順著他的手往前望去。
「哇!」即使明知道這聲驚呼會讓她像個道地道地的土包子,她還是克制不住地低呼一聲。
會不會太夸張了啊?
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奇景」,打小到大,貧乏慣了的她從沒看過這種屋屋相連到天邊的大宅。
「閉上嘴,別像個鄉巴佬似的,要不是城里已經沒有人愿意進入慕府當奴仆,我才不可能把妳這種窮鄉僻壤來的土姑娘引薦到里頭,所以妳可得當心點,別丟了我的臉、砸了我的招牌,懂嗎?」
牙子很是不耐煩地瞪著黎謹言,然后絮絮叨叨地告誡著她一些仆傭該注意的事情。
像是什么主子大過天啊、主子要她去死,她就得乖乖去死……總之一句話,想在這種大宅子里混口飯吃,就得凡事小心翼翼、卑卑微微的,否則只有吃不完兜著走的下場。
「嗯。」對于這種恐嚇式的教訓,黎謹言沒如牙子所料被嚇得渾身發顫,只是輕淺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妳……」怪,真是個怪姑娘。
沒有得到自己預期的反應,牙子不禁覺得有些無趣,心中雖然嘀咕了幾幾,倒也不敢對她端起太大的架子。
說實在話,他當牙子這么久了,可沒見過這樣的姑娘。
她……怎么說呢?
雖然衣著陳舊,上面甚至還布滿補丁,可卻掩不住她沉靜中隱然散發的傲然氣質。
這對于即將要進慕府做事的她其實是不利的,卻也讓人對她多了點好奇與期待。
或許……只是或許……
他隱約有種預感,自己可能很久都不用再替慕府四處去找不怕受苦、受難,想賺銀子的仆傭了。
「咱們是不是該進去了?讓主子等太久,似乎不是一個丫鬟該做的事情!闺m然不知道一向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牙子干么一直直勾勾地瞅著她,但黎謹言很不習慣自己成為焦點,所以只好勉強開口道。
「嗯!箤τ谒悬c逾越份際的話語,牙子倒沒有太多的不高興,只是收回審視的目光,點了點頭,這才領頭走向那鑲著精細銅雕的漆紅大門。
望著他的背影,黎謹言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踩著堅定的腳步跟了上去。
她知道,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刻,她都得要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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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中,安靜得連根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這樣的靜凝,其實是一種無形的壓迫,讓每個人都精神緊繃,彷佛連發出一丁點的聲響都是罪惡。
「她濟得了事嗎?」威嚴但染著蒼老的聲音響起,雖然沒讓黎謹言抬頭,卻拉回她所有的專注力。
羅總管低著頭,仔細地審視了她好一會兒,雖然牙子卯足力氣,舌粲蓮花地保證著,但他還是忍不住懷疑,這么一個柔弱的姑娘家,真的應付得了他們家那個爺兒嗎?
「她應該不行!闺m然明知這樣讓人家連試的機會都沒有就否定是件很殘忍的事情。畢竟像她這樣的姑娘,要不是家里有困難,也不會想到豪門大戶的人家當做丫鬟,只怕早早就婚嫁去了。
可是……想起過去那些堪稱災難的經驗,羅總管還是把心一橫,對著牙子口氣更確定的說:「她看起來是不行的,你再去換一個吧!」
「嗄?」聽到他的話,牙子嘴兒大張,顯然是愣住了。
還換?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愿意進慕府當丫鬟的人耶。
沒錯,他有張騙死人不償命,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的嘴,但是……
這慕府在外頭的風評并不好,光這個月就遣退了十幾個丫鬟,雖說每個被遣退的丫鬟都領得還算可觀的賠償,但是慕府卻也被她們說成活像人間地獄似的,城里幾乎沒一個人肯再進來工作了。
「怎么,不能換嗎?」羅總管看著牙子猶豫的模樣,不悅地問。
雖說也是下人,但是總管做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些富貴人家的氣勢,羅總管臉一板,朝著剛剛還對著黎謹言趾高氣揚的牙子一瞪,就見牙子整個人像小了一號似的彎下身,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
「不是不能換,而是……而是找不著人。 顾滩蛔“Ш。
「你堂堂一個官派的牙子,跟我說找不著人可以進府干活,你還想不想吃這一行飯?」
其實身為府中的總管,羅總管怎會不了解牙子的難處,可問題是主子們個個任性,他也著實拿他們沒轍,只好將責任全扔到牙子的身上。
「羅總管,我已經盡力了。 寡雷訛殡y地開口,又緊張地搓著手,顯然對于這種情況感到棘手,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羅總管。」突然間,一道輕柔但堅定的嗓音介入兩人之間,并成功的得到他們的注意力。
「我可以說一句話嗎?」雖然是詢問的口氣,卻給人一種非得讓她說的感覺。
羅總管不置可否的頷首,站在一旁的牙子卻因為她的大膽又冒出一身的冷汗,著急地喝道:「放肆!妳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了妳在這里胡言亂語!」
面對他的喝斥,黎謹言卻是無動于衷,一雙慧黠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羅總管。
注視著她那不卑不亢的態度,羅總管的眸中透著一抹濃濃的驚異。
瞧她一身寒酸的穿著和纖細的模樣,他本以為她只是一個鄉下來的,完全上不了面的小丫頭。
可是瞧她現在無形中所散發出來的態度與氣勢,可叫他對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有什么話妳說吧!顾鲅灾袛嗔搜雷拥呐R,然后對著黎謹言以溫和的語氣說道。
「嗯,」螓首輕點,她冷靜而且條理分明地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今天羅總管僅看了我一眼,就否定了我的能力,這樣是很不智的。」
那話帶著輕輕的指責,可卻沒讓羅總管發怒,雖然牙子在旁邊氣得跳腳,但是礙于羅總管什么都沒說,他也不敢再輕易開口。
「喔……」羅總管仔仔細細地打量起眼前的姑娘,雖然仍是同一個人,可是這次他看出她骨子里有著旁人所沒有的堅毅。
這個完全沒有地位,看起來十足寒酸的丫頭竟然膽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詞,真的讓他忍不住詫異和另眼相看。
「本總管究竟是哪里不智?」沒有特意端起架子,面對黎謹言的指責,羅總管只是沉聲問道。
「與其四處找人來填補空缺,為什么不試試看已經帶到你面前的人呢?有些事光看外表,失去的往往比得到的多!
「所以妳的意思是我應該試試妳的能耐?」這個娃兒還真的是不簡單,只用幾句話就打消了他的主觀認定。
「當然!」因為趕路而略顯疲憊的臉上揚起一抹笑容,笑容中的自信竟讓原本看起來不起眼的她突然之間明亮了起來。
「妳這小娃憑什么教人家大總管該怎么做,妳……」長長的數落從早已按捺不住的牙子口中說出。
「好,」他的數落聲卻比不上羅總管簡單的一個字而來得鏗鏘有力!肝易寠呍囋!
瞧著黎謹言臉上的神情,他笑了,而且笑容之中盡是滿意。
「呃……」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牙子的意料之外,不禁讓他傻眼。
這個羅總管向來是很難搞定的人耶,怎么可能被一個不起眼的女娃兒三言兩語就打動?
天難道是要下紅雨了嗎?
「妳跟我進內院去吧。」沒有理會牙子那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的驚異模樣,羅總管徑自朝著黎謹言吩咐。
等她乖巧的在身后站定,他才對著兀自目瞪口呆的牙子說:「等會兒你去賬房支錢吧,我會交代下去,讓你多領一些賞銀的。」
「嗄?」又是一陣瞠目結舌的愚蠢反應。
知道這樣的表情看起來肯定很愚蠢,但他就是沒辦法控制啊!
本來是要被退貨的,事情卻突然大逆轉,還可以多領賞銀,現在是什么狀況?他怎么完全摸不著頭緒啊?
忍不住的再將眼光移到垂手而立的黎謹言身上,瞧她那即使是一副恭敬的姿態,卻依然掩蓋不住的特殊氣質,牙子突然有些懂了。
以前他都只挑柔順乖巧的丫頭進慕府,可總是不到三天就被打了回票,那是因為她們都沒有黎謹言這種堅毅的態度,那是一種絕對要在慕府工作賺取銀兩的決心。
望著那纖細的身影,牙子心想這次總算找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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