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內正在舉行一場莊嚴隆重的婚禮。
詭譎的是,這場婚禮少了分新婚該有的熱鬧喜氣,整個教堂內反而彌漫著冰冷冷的氣息,氣壓低沉得教人連呼吸都困難,若不知情的人,還當今日教堂內是在舉行喪禮!
就連站在神壇的老牧師,也不免受這異常的氣氛所影響,將讀過不下數百次的結婚證辭念得結結巴巴,額上冷汗直冒。
「我正式宣布任翔、孟音結為夫妻,F在,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
硬著頭皮獨挑大梁將整個證婚辭念完,頭發花白的老牧師終于松了一口氣。幫人證婚了大半輩子,還沒見過有哪對新人像今天這樣,氣氛冷凝得教人心驚!
其實,他多多少少也聽聞了,今日這場婚禮,是知名的國際任宇集團和北臺灣第一世家孟氏的商業聯姻。
這兩大勢力的結盟在臺灣商界可說是一大頭條,不少媒禮記者今日都聞風而來,守在教堂門外想捕捉這場重大婚禮的鏡頭,可是……
看了眼神壇前的這對新人,雖說男的俊逸、女的秀麗,兩人仿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他們臉上的神情,卻教老牧師怎么也不看好這場單為利益而結合的婚姻。
「結束了?那好,我要走了!
無視于身旁的新娘,婚禮的男主角任翔冷冷地拋下這么一句話,就在眾人驚詫的注視下轉身離開教堂,絲毫不在乎那位被他遺棄在婚禮上的新娘,該如何面對眾多賓客的質疑與閑言閑語。
「翔,你這孩子做什么!快給我站住!」
新郎的父親──也就是國際任宇集團總裁任豐年,丟不下這個臉,氣憤地對正要離去的獨生子大喊。
「我已經照你的話去做了,你還有什么不滿的?」頭也不回地冷笑道,父親憤怒的責罵澆不熄任翔心頭的那股怒火。
俊逸的新郎神情陰郁得仿佛世人都負了他似的,張狂恣肆的氣息是他年少輕狂的放縱。
老牧師搖搖頭嘆口氣,心想也許再過個幾年,這年輕人會學會如何收斂自己的情緒吧!
轉眸關心地望向獨自站在神壇前的可憐新娘子,卻發現她清靈秀雅的面容上,仍是維持一貫的神情,深幽縹緲的黑瞳空洞得令人心疼,只有臉上連紅妝也遮不住的蒼白,悄悄透露出她的情緒,但她仍舊是淡漠而清冷地看著一切事情發生、結束……
她就如一尊精美細致的搪瓷娃娃般,與世無爭地靜靜立在這眾人竊竊私語、八卦流言漫天飛的禮堂里。
她絕美無瑕,卻毫無生氣!
「唉……」
這樣一對年輕男女,基于利益考量的婚姻,不知究竟是好是壞啊!
生平第一次,老牧師在原本該是喜氣洋洋的結婚典禮上,低聲搖頭嘆息……
「翔,你就這樣走了……不太好吧!」
臺北市區一處熱鬧喧嘩的酒吧內,一名蓄著半長發、膚色曬得黝黑的男子,正伴在今日落跑新郎的身邊,蹙眉忍受著一波波強烈的重金屬音樂,猶豫地開口。
「你不用管我,凈東,今天這場烏龍婚禮,你根本沒必要特地由非洲趕來參加的!」
猛地仰首將半透明的苦澀酒液飲盡,熱辣燒灼的氣息一路自喉頭竄向胸腹間,也燃起了任翔心中的熊熊怒火。
他才二十四歲呀!
年初才結束長達十多年的留學生涯回到臺灣,父親居然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將他的未來安排好了!
首先就是教他作為商場上的一樁利益籌碼,娶一個他根本素昧平生又不愛的女人為妻!
不,那孟家女孩甚至還稱不上是個「女人」!
以她十七歲的年紀,充其量不過是個黃毛丫頭,而兩家大老居然還真的讓他們成婚了,簡直是可笑至極!
「翔……」
何凈東關心又無能為力地看著任翔,對于好友的遭遇萬般同情,卻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
「呵……別為我擔心了。這件事,你就算想幫我也使不上力!刮⑽肯铝隧蜗璞M可能掩飾語氣間的憤郁之氣。
有些事,不是旁人能夠代為解決的。
在心底打定主意,他眸光犀利地閃了閃,仰首飲盡最后一口酒,決定回去面對一切。
逃避終究不是他的行事作風,他相信自己一定有辦法,與那孟家小女娃溝通協調,解決這問題。
畢竟,有哪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青春少女,會愿意嫁給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
他想來想去,都覺得對方搞不好也是被家人硬逼上禮堂的,若果真如此,那事情就好辦了!
唇畔優雅地畫出一抹動人的弧度,任翔一掃先前的不快,眼底閃耀出自信與光彩,又開始對未來充滿信心與期待。
他堅信在自己完美的安排下,一切事情都將迎刃而解!
離開人聲嘈雜的酒吧,任翔由司機載送,回到位在陽明山的一幢米白色配石青綠瓦的古致透天別墅。
這幢融合了歐式高雅與日風古樸風格的兩層樓別墅,是任翔母親在世時養病的故居,自母親過世后,這房子便成了他每年寒暑假回國至父親公司見習時的住所。
才剛踏進家門,迎面而來的就是父親任豐年的怒火與責難。
「翔,你是在搞什么G你知不知道今天的婚禮對我們任、孟兩家有多重要,而你居然在婚禮上丟下新娘子走人!幸好孟家大老不跟咱們計較,給了大家臺階下,孟音也識大體,體貼乖巧地和我回家來,不然這事還不知要怎么和孟家交代才好!」
任翔聽了后,眉頭緊蹙,不明白有哪個新娘在禮禮上被新郎拋下還能不吵不鬧的,徹底顛覆了他向來對女性的認知。
「爸,我知道了,你可不可以先回家去,我想休息了。」
緩步上樓走至新房前,大紅雙喜刺目地貼在房門上,讓他嫌惡地別開眼,不想去看那令人感到諷刺的字體。
「呃?啊!對對對,你是該『休息』了!唉,你這孩子,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就好,我也不多說你,從今爾后,你也算是個獨當一面的男人,自己要分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別再讓我操心。畢竟,你是咱們國際任宇集團的唯一繼承人啊!」
誤以為兒子終于想通,打算好好把握一刻千金的春宵夜,任豐年欣慰地嘆了口氣,嘴上仍不忘絮絮叨叨念個不停,腳步卻已自動自發地朝樓下走去。
直到玄關外傳來傭人的送別和關門聲,任翔才緩緩自胸中吐出一口郁悶之氣,沉下面容調整了心緒,才輕輕推開新房的門。
他一進入房間,對上的便是一雙清冷深幽的水漾瞳眸。
那位年輕的孟家女孩,此刻正靜靜端坐在床沿,身上穿了一襲樣式保守的白綢睡衣,烏黑柔亮的長發如黑瀑般披泄在她身后,襯著她略顯蒼白的柔嫩臉頰、小巧精致的五官,一種古典美人的純潔氣息悄悄流淌在喜房內,幾乎讓他迷炫了神智。
她很美!
一股直覺的念頭閃過了任翔的腦海。
他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有迷倒男人的本錢,她還這么年輕,但那張清新無瑕的柔美秀容早已教人移不開視線,若是再過個幾年,肯定會是個顛倒眾生的古典美人!
只可惜,她是父親硬加諸于自己身上的婚姻枷鎖,不然也許他會愿意和這漂亮的女孩談場無傷大雅的戀情。
當然,前提是她已成年而非是個麻煩的小女娃!
「你回來了!
就在任翔若有所思的當兒,端坐在床畔的新娘子開口了,她的話語聲輕輕柔柔,帶著些許清幽空靈的氣息。
這聲招呼對一對新婚夫妻來說,似乎突兀得有些可笑。
微蹙了蹙眉,緊抿著唇,任翔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她似是對他的注目毫不介意,同樣睜著一雙幽黑的眸與他對望,這讓任翔興味地挑了挑眉,有些佩服這個膽敢與他對視良久的女孩。
不過,觀察力敏銳的他,自然也沒錯過她緊絞著睡衣裙襬的纖白十指,正微微輕顫著,想來還是對這場商業聯姻充滿了不安與恐懼吧!
微微勾起唇角,這項發現讓他對自己早先的想法更有信心,相信這年輕的小女生一定也是被家人硬逼著上禮堂,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給自己。
確定了對方的想法,那么,接下來的事便好辦多了。
「妳叫……孟音是吧?」
多可笑,他居然連自己結婚對象的名字都還搞不清楚!
任翔自嘲地在心底想著,對這樁草率的婚事更加不滿了。
原本靜靜坐在床畔的孟音聽了他的話,輕輕頷首。
「很好。我想,對于今日這場婚禮,你該和我有同樣的感覺吧!」
荒唐可笑!
這四個字是任翔對今天婚禮的唯一評價,他深信眼前這女孩也會同他有一樣的看法。
但仔細一瞧,孟音水漾的明眸卻微微透出疑惑與不解,并未開口回答他的話。
「你說話啊!這里沒有旁人,就我們兩個把事情攤開來說清楚、講明白,畢竟這是我們自己的人生,你也不想就這樣子兒戲地結了婚,和我這個陌生男人共度一生吧?」
任翔繼續說著,沒注意到孟音臉上隱約露出些許表情,朱唇輕啟欲言又止。
「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既然兩家長輩都要我們成婚,那今天也算是達成了他們的心愿,但人生是我們自己要過的,所以,倘若我們現在就離婚,相信他們也管不著不是嗎?瞧!我連離婚協議書都已經準備好,字也簽了,就只差你了,你也趕快簽一簽,這場烏龍婚事就可以正式宣告結束,你與我都恢復自由身,這樣不是很好嗎?」
自胸前口袋內掏出預先準備妥當的離婚協議書,正為自己完美計畫說得興起的任翔,絲毫沒發現孟音在聽了他的話后,蹙起黛眉,雙手緊握成小拳,力道之大連指關節處都隱隱泛白,而她小巧的臉蛋也更加蒼白,連原本粉嫩的唇瓣都因此失了血色。
「況且,搞不好你連我叫什么名字都還沒概念,我們這算哪門子的新婚夫妻……」
話聲突地被原本一直安安靜靜的孟音給打斷。
「任翔。」她輕柔中又帶了些許緊繃的聲音,不大不小地回蕩在房內。
「呃?怎么?」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喚自己的名,他有些訝異。
「我……我知道你的名字──任翔!姑弦艉苌髦亍⒑苌髦氐赜种貜土艘槐,卻讓任翔一時間摸不清頭緒。
直到她的下一句話傳入他的腦海,才真正拉回了他的神智。
「我,不簽離婚協議書!」
十分堅決地,她首次在他面前表明自己的心意,精致蒼白的臉蛋上微微露出無措的神情,任哪個男人見了都會心軟,可惜任翔并不包括在內,因為他早已被她的斷然拒絕給氣壞了。
「不簽?你有沒有搞錯,難道你真要和我結婚過一輩子?」
任翔不滿地怒道,看見她居然在聽了他的話后猛一點頭,他滿腔的怒火差點沒爆發出來。
「我絕對不離婚!請你別趕我走,我會是個好妻子,一切都聽你的!
「該死!一切都聽我的?那你現在怎么不聽我的話乖乖簽字?」
「只有離婚除外!」她堅決道。
孟音緊咬著下唇,蒼白的神色仿佛禁不起任何刺激,也讓任翔感到氣憤又無可奈何。
他不懂,這女孩為什么要這么堅持?
他們甚至連認識都談不上,而她卻可以做出一副非君不嫁的貞烈模樣,真不知她的腦袋究竟在想些什么?
「做個好妻子?你真知道夫妻間究竟該做些什么嗎?」
神色極為陰郁,任翔沉沉地開口了,語調間微微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我……當然知道!
「是嗎?」
這個嘴硬的黃毛丫頭以為結婚像是玩扮家家酒嗎?
看來,他不好好給她一點教訓,她是天真得不會懂了!
望著他突然變色的面容,孟音心頭隱隱約約有不好的預感,卻仍是大膽地仰首面對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的男人,隨著他愈來愈向自己貼近的陰沉臉孔,一股熾熱的男性氣息伴著醇酒的味道,不住朝她白晰的粉頰吹拂而來。
「啊……唔!」
正當孟音敏感得承受不住他的挑弄時,她想要向后退去的身子卻突然被他給制住,整個人猛地被他壓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灼熱的唇伴隨著一股強大的力量,毫無預警地覆上她鮮嫩的唇瓣,細致柔唇碰撞到牙齒的滋味可不好受,痛得讓她緊蹙起眉頭,而始作俑者的男人卻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薄唇一遍又一遍地盡情凌虐她的唇瓣,直至好一陣子后才滿意地退開。
「你……」她開口,倏地雙頰羞紅地發現自己此刻的嗓音,竟無力酥軟得好似情人間的呢噥,煽情而惑人。
唇畔有些許刺疼,淡淡的咸腥味傳至口舌中,她蹙眉抬手輕撫。
好粗暴!都流血了吧?
「現在你還敢說你知道如何當個好妻子嗎?你認為自己有能力可以滿足我?」
任翔低低啞啞的嗓音,伴隨著濃重的男性氣息在她耳邊徘徊,孟音有些詫異地望著俯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他狂鷙的眸子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緊盯著自己,紊亂粗喘明白顯示著他想要的不僅是如此。
而此刻的任翔,心中也是懊惱不已。
剛才那粗暴的一吻,明明是他為了教訓她而故意欺侮人的,但他怎么也沒料到,自己居然會戀上吻她的感覺。
她嬌嫩的唇瓣是那樣的柔滑,微顫的舌尖是如此的甜美,讓他差點欲罷不能地想要愈吻愈深、愈吻愈狂,甚至在那一刻猛然升起了不該有的念頭,渴望就這么強要了她的身子,與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夫妻……
就如此刻,她無助躺在自己身下的荏弱模樣,直教他不愿放開她柔軟香馥的身子,卻又不得不讓理智回籠,勉強自己自她身上離開,否則后果絕不會是他想要面對的!
「如果……你真想要,我可以的!
就在任翔方離開她那誘人的胴體時,孟音的一句話差點打碎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她努力自大床上爬起身,才遭人蹂躪過的唇瓣紅滟滟得十足誘人,原本樣式保守的白綢睡衣也因剛剛的掙扎而凌亂,微露出了大片香肩,下襬也不知在何時撩到了膝頭,少女光滑白晰的小腿正惑人地呈現在任翔眼前,教他不由得全身燥熱了起來。
該死!他是個正常的男人,看到這樣的美景自然會有反應!
可聽聽──
她這像是女孩子該說的話嗎?
雖然他與她已是夫妻,但事實上對彼此的認識仍形同陌生人,這姓孟的女孩居然可以在男人面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不怕他一下子獸性大發,就這么要了她?
滿腹怒氣無處發泄,任翔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著了什么魔,竟對這未成年女孩的一言一行如此敏感,他只能氣悶地沉著一張臉,緩緩背過身不去看那令他欲火狂燃的誘人美景。
撿起方才被遺落在一旁的那張離婚協議書,他深吸口氣堅定自己的決心,重重地將那張他早已簽了字的協議書拍在房內的木桌上,狠下心對身后的孟音撂話。
「你如果實務就早早簽字,別妄想在這場利益結合的婚姻里得到任何感情,我是不會認同一個我不愛的女人為妻子,更何況你的存在還是妨礙我自由的枷鎖,我是不可能給你任何好處的!」
是的!他的自由,他最崇尚的生活,全都因這女人的出現而毀滅!
她和他的婚約是一道無形中煉住他的枷鎖,讓他無法再度展翅高飛、遠離父親所欲讓他繼承的一切……
都是因為她!
所以,他是絕不可能在這場婚姻里付出真感情的,她必須趁早認清這點才是。
撂完話后,任翔旋即惱火地轉身離去,并重重甩上房門,直到此時,默默坐在床上的孟音才有了動靜。
她緩緩下了床,起身走至木桌前,漆黑雙瞳幽幽地望著放在上頭的那一紙離婚協議書。
任翔瀟灑的簽名,刺眼地落在文件一隅,而另一邊空白處,則是她該簽名的地方。
只是……還不是時候。
輕撫著那一紙冰冷的文件,孟音清靈的臉龐忽然露出淡淡迷蒙的微笑,笑容是那樣的憂郁、那樣的哀愁,絲毫不符合她青春年華該有的神情。
這世界上,難得有人會在同一天簽下結婚與離婚的文件吧!
自己是不是給他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呢?
將木桌上那一紙文件小心翼翼地對折、再對折,她手握著那張紙,身形裊裊地走至窗口。
微推開窗,一陣陣狂恣陰郁的樂曲不知由何處傳了出來,磅P琴音凌厲中隱含不平的憤怒,在這寂寥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靜靜倚窗聆聽,一雙幽霧迷蒙的眼望向窗外暗黑的天空,無神輕喃──
「你說,我的存在妨礙了你的自由,但至少……至少,你曾嘗過自由的滋味,而我,卻連自由是什么都不知道。
默默閉上眼,隱去眼底不為人知的淚霧,孟音靜靜地聆聽著那同她心情一般陰沉的樂曲,伴隨那聲聲琴音,一同無眠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