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闕王朝,承風(fēng)元年。
京城中,提起甄漠這個名字,那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位高權(quán)重的甄漠甄相國,自先帝在位期間便是朝中重臣,如今先帝因病去世,由剛滿十二歲的小皇帝繼位,甄漠受升任命輔政大臣,更是權(quán)傾朝野,成為群臣之首。
傍晚時分,夕陽光輝灑落一地。
相國府位子京城的東南角,一座座高閣飛檐、一處處金碧輝煌,無不顯示出傲人的尊榮與華貴。正門牌匾上由先帝御筆親書的“相國府”三字,更是令人艷羨到極點的榮寵。
相國府的后園則是花樹繁茂、綠草如茵。
幾個衣飾華麗的孩童正在草地上嬉鬧追逐,不時有笑鬧聲傳出,后面跟著數(shù)名侍女,不停的上前呼喊勸阻。
看模樣,這幾個孩子必定是相國府的少爺、小姐了。
其中一個十歲出頭的女孩年紀(jì)最大,只是斯斯文文地站在一邊,并不加入游戲。她是相國府的五小姐甄月嬈,一身湘紗碧羅裙,襯得她皮膚雪白、眉目姣好。
看著奔跑嬉戲中的三個弟妹,甄月嬈抿起的薄唇透出一絲不屑,與一般女孩的天真神情全然不同。她平日受到娘親的嚴(yán)格教導(dǎo),處處講究行止禮儀,一心要成為相國府最高貴嫻淑的千金。所以像追逐嬉鬧那種不雅的事,她自然不會去做。
“咦?”正看得無聊,她目光一轉(zhuǎn),忽見花叢后有個小小人影晃過,立時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給我滾出來!”
喊聲里雖然還帶著些許童音,但卻甚是高亢威嚴(yán)。
一旁花枝拂動,果然慢慢走出來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小女孩,身形非常瘦弱,穿的是件淡青布衫,很簡單也很樸素。
“小賤人!你好大的膽子,誰許你到這園子里來的!”甄月嬈眉頭一皺,臉上現(xiàn)出鄙夷神色,把白嫩的手指頭往小女孩額上戳去。
小女孩只是低頭站著,墨黑如絲緞般的長發(fā)披泄下來,遮住了大半臉頰,愈加顯得卑微可憐。
甄月嬈見她不動,臉上厭惡的神色更重,道:“小賤人!看到你便害我想起你娘親那張鬼臉!不想挨打的話,就快點給我滾回去!”
這時那幾個嬉鬧中的孩子也圍了過來,對著小女孩一同叫囂起來。
其中一個小男孩更是伸掌往她的肩上推去,罵道:“小賤人!我娘說賤人生的孩子便是小賤人!你這樣低賤,怎么可以與我們一同站在這園子里!”
這一回,小女孩不再沉默,瘦弱的肩膀輕輕一動,稚嫩的嗓音響起,“你胡說,我……我娘不是賤人!”
她的語音柔弱,但語調(diào)卻很堅定。
別人罵她不打緊,但是罵娘親就不行!
“好。∧氵@個小賤人竟然還敢回嘴!”男孩一怒之下,猛的抬起右腳便往小女孩身上踢去。
低哼一聲,小女孩薄弱的身子頓時歪倒在地上。
“哈哈,骯臟的小賤人就該和爛泥滾在一起,五姊你說對不對?”男孩高興得意的仰起臉,向甄月嬈望去。
甄月嬈點點頭,驕橫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笑意!傲苷f得不錯,賤人原本就是爛泥,正好被我們踩在腳下!
“呵呵,我踩爛泥!”
“踩啊踩!”
聽到甄月嬈的話語,三個孩子頓時滿臉嘻笑,紛紛伸腳往小女孩身上踹去。華美精致的衣擺下,一只只腳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小女孩單薄的腰背上。
那數(shù)名侍女見狀,卻只是遙遙站在園邊旁觀,沒有一個上前制止,似乎小女孩的身份極是低賤,可隨意打罵。
小女孩蜷縮著身子,像只小動物一樣伏在地上,衣衫、頭發(fā)漸漸變得凌亂骯臟,沾滿了泥土與草葉?善婀值氖牵谷痪髲姷煤,硬是不肯哭泣哀求。
“喂,快給我哭!哭了本少爺就放過你!”相國府六少爺一邊踹一邊叫,滿臉的興奮和期待。
“是啊小賤人,你為什么不哭呢?為什么不去跟你那個丑鬼娘親告狀呢?”甄月嬈并不上前踢打,只站在旁邊觀看,唯有殷紅菱唇邊勾起的一絲惡意微笑,昭示著她心底的快意。
甄漠位列相國,自然妻妾眾多,連帶子女也多得很。除了已經(jīng)各自婚嫁的三女兩子,相國府里尚余四個女孩、一個男孩。自小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甄月嬈當(dāng)然很懂得什么是爭寵,什么是落井下石。而欺負(fù)一個沒有辦法反抗的小賤人,正好可以讓她暢快發(fā)泄。
歡呼叫囂聲中,孩子們的踢打不停,小女孩越蜷越緊,一張小臉已經(jīng)貼伏到地上了,而滿頭墨黑長發(fā)則糾纏在草葉間,狼狽無比。
“你們在做什么?”冰冷的話語,忽地從孩子們背后響起。
“父親!”甄月嬈一驚,馬上轉(zhuǎn)身,恭敬優(yōu)雅的福身施禮。
“父……父親……”三個正在拳打腳踢的孩子也連忙收手,氣喘吁吁的轉(zhuǎn)過身行禮。
站在幾個孩子面前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身形瘦削、面目冷肅,一襲暗藍(lán)色的華貴朝服,令他周身散發(fā)出一種濃重的權(quán)威感。他,就是當(dāng)朝相國——甄漠。
他的視線自孩童們身上掠過,冷冷地投向那伏在地上的小女孩。
“怎么回事?”他皺了皺眉,淡淡發(fā)問。
即使如此,他并沒向小女孩走近,更沒有上前拉起她的意思,相反的,眼底尚有些隱隱的厭惡。
甄月嬈在旁抿了抿唇,并不出聲。
那三個孩子卻開始有些不安起來,紛紛把目光往小女孩身上投去。
“父親,哥哥姊姊們方才是和夜子鬧著玩呢!奔(xì)細(xì)柔柔的嗓音傳來,甄夜子緩慢的站起身來,向甄漠行了個禮。
這個任人欺辱、打罵的小女孩,竟然也是甄漠的女兒,堂堂相國府的小姐之一!
墨黑長發(fā)隨著她的站立流散到了背后,露出一張雪白容顏,她的雙眸漆黑如夜色,雙唇嬌紅如落櫻。
沒想到一直不肯抬頭、未曾哭叫求饒的她,竟然有一張美麗出塵的臉孔。而且,這張小臉此刻還在努力的微笑。就算是滿身塵土、滿頭草葉也掩不去的嬌柔笑容,正對著甄漠徐徐綻開,天真又甜美。
他看著她,眼底深處忽的激起一陣暗潮洶涌。
為什么?竟會這樣相似!
這笑容……就像多年前初見“她”的那刻,一模一樣。
甄漠慢慢走近夜子,目光緊緊的盯著她,可是那陰鷙深沉的眼神,卻仿佛是穿透夜子,投到了遙遠(yuǎn)的地方。
面對這樣冷厲的眼神,夜子似乎有些害怕,輕輕咬住唇,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收了起來。
“你叫夜子?”他緩緩開口,眼底翻騰的眸光,以一縷深思取代。
“是的,父親。夜子出生時正值深夜,漫天星月無光,是以娘親為孩兒取名為夜子!秉c點頭,她輕聲回答,說完又朝著甄漠天真一笑。
她好像一點也不介意,為什么爹爹會到今日才正眼看自己,也不介意為什么他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名。
“唔。”盯著她又看了半晌,他忽然道:“如果讓你過再沒任何人敢欺負(fù)你的日子,你愿不愿意?”
“夜子愿意!”雙眼一亮,夜子的小臉上流露出期待神色。
從小到大,她都和娘親住在相國府的角落里,吃冷飯、穿舊衣,府里任何一個奴仆都可以隨意打罵她,要是能夠不再被人欺負(fù),她當(dāng)然非常愿意。
“那便要好好聽我的吩咐,有半點差錯,我是不會饒過你的!”天下絕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像甄漠這樣的人,自然更不會對個沒用的廢物多看一眼。
“夜子明白,夜子以后會乖乖聽父親的話!睘榱四镉H,也為了自己,她一定不能再讓人欺負(fù)。
“好,從今日起,你便叫甄夜,立刻搬到鳳園居住!闭f完,甄漠轉(zhuǎn)身便走,不再多看她一眼。
在場所有的人聞言立刻都變了臉色,顯得驚詫至極。
因為甄漠這句話除了是對夜子說,也是對整個相國府說。
鳳園,是離他住的寢園最近的一個園子,也是相國府里最華麗、最精致的一個園子。自從多年前甄老夫人過世后就一直空置,無人居住?墒墙袢,他竟然把鳳園賜給了夜子!
這意味著,從今日開始,夜子的身份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辱、踢打的小賤人,而是相國府里最最尊貴、最最重要的九小姐。
夜子笑得一臉開心,看著甄漠漸漸走遠(yuǎn)的背影,朝他彎腰施禮,大聲道:“夜兒遵命,謝過父親!”
可是相對子夜子的笑顏,一旁甄月嬈的面色卻越來越沉,另外三個孩子的臉上也是又驚又懼。
為什么父親會突然之間對這小賤人這么好?
沒有人能夠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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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臨,夜子在相府小侍女亭藍(lán)、亭碧的隨行下,來靜園與娘親道別。甄漠只讓夜子住進(jìn)鳳園,并沒讓她娘親也入住,所以從今晚開始,夜子就不能再與娘親住一起。
靜園位子相國府最偏僻、最冷清的一角,平日很少有人涉足,靜園的花木比別處零落許多,靜園的晚風(fēng)也比別處幽冷許多。
夜子的娘親是甄漠的第八房夫人,也是最不得寵的那一個。
屋內(nèi)油燈搖曳,照亮薄紗窗下纖瘦的女子。
“襲簡素青衣,一條薄紗蒙面,八夫人斜斜倚坐在酸枝木椅上,透出幾分莫名的孤寂與倦色。沒有華麗衣釵、沒有奴婢服侍,相國府的八夫人便是在這樣一座冷寂小園里度日,悄無聲息。
“娘,從今日開始,夜子便是甄府的九小姐,要離開這里住進(jìn)鳳園了。”她站到娘親身前,輕輕開口。
八夫人回望她,兩只露在面紗外的眸子一動也不動,沒有焦點,靜如死水無波。
夜子的娘親,原來早已失了魂,一如活死人。
抬頭望著娘親,她的小臉上流露出一股極濃重的悲哀,濃重得絕不應(yīng)該是一個七歲的孩童所會擁有的情緒。
上前兩步,她握住娘親的手,輕聲道:“娘,您放心吧,夜子到鳳園后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絕不讓娘親擔(dān)心失望!
她小小的手掌與娘親纖長蒼白的手指交纏在一起,用力握緊。
八夫人似是感覺到了手心那一點溫暖,凝滯的眸子居然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那轉(zhuǎn)動雖然緩慢,可是微微蕩漾的眼波,已流露出驚人的美麗來。
八夫人若不癡傻,恐怕也是天下少見的絕色佳人。
夜子見狀頓時一臉歡喜,湊近她身邊道:“娘親放心吧,夜子知道該怎么照顧自己,也知道以后該怎么做,娘親要相信夜子哦!”
八夫人茫茫然望著她,只是無意識的抬起手,往自己身前輕輕拂去,似乎是怪夜子擋了她的視線,要將夜子推開。
蒼白纖手緩慢移動,推開了夜子,也在不經(jīng)意間拂落了自己的面紗。
“呀!”站在夜子身后的侍女亭藍(lán)呆呆地瞪著八夫人,頓時張口驚呼。
另一個侍女亭碧平時雖較大膽些,但也已經(jīng)嚇得面色發(fā)白。
因為八夫人的臉……不!那還能算是臉嗎?
刀痕交錯、肌肉翻卷!
鮮紅雜亂的疤痕在油燈下泛出猙獰的亮光,好似將整張臉都割裂了開來,自雙目以下,再無一處完好。
身姿窈窕的八夫人……竟有一張比惡鬼更可怖的臉!
油燈明滅不定,更增幾分慘烈。
夜子一咬唇,猛然回頭往亭藍(lán)看去,一瞬間,漆黑長發(fā)下的眸子泛出幽幽黯光,宛如千年琉璃,冰澈到底。
才剛滿七歲的小女孩,沉下臉時居然也攝人得很。
“對……對不起,九小姐……”亭藍(lán)不由得身上一冷,連忙垂下頭去不敢再看。
“請九小姐恕罪,亭藍(lán)她不是故意的!”亭碧連忙開口,為亭藍(lán)開脫求饒。
“哼!她若是故意的,我便讓爹爹罰她!”夜子又瞪了亭藍(lán)一眼,才轉(zhuǎn)過頭去。
“娘親是擔(dān)心夜子離開靜園后,會忘了娘親嗎?放心吧,夜子一定會把娘親記在心底,一刻也不忘!娘親的樣子,夜子不會忘;娘親從前說過的每一句話,夜子也不會忘!卑岩暰定在八夫人臉上,她抬起小手往那交錯的傷痕上細(xì)細(xì)撫去,低低呢喃。
半晌后,她才拾起地上的紗巾,仔仔細(xì)細(xì)地覆住八夫人面容,然后轉(zhuǎn)身往屋外走去。
亭藍(lán)、亭碧趕緊跟在她身后,快步往外走。
這樣詭異的靜園、這樣可怖的八夫人,如果可以的話,她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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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冬來,六年后。
相國府內(nèi),亭臺樓宇皆為白雪覆蓋,一派寒冬景致。
夜子靜靜坐在鳳園側(cè)廳,任身后兩名侍女將自己的一頭墨黑長發(fā)挽成雙鬟,簪上珠玉花飾。
菱花鏡中,十三歲的稚齡少女已展現(xiàn)出驚人的美麗。一身緋紅色的繡花絲裙,更襯得她膚白如雪、目似點漆。
“九小姐真美!”丫鬟亭藍(lán)將幾朵貅玉珠璣簪入夜子的發(fā)間,忍不住感嘆稱贊。
“那還用說嗎!九小姐若不美,太后又怎會宣小姐入宮賞梅?”亭碧為夜子梳理著披散下來的幾縷長發(fā),笑得十分驕傲。
在這相國府中,主子的臉面也就是奴才的臉面。
甄夜是相國府的九小姐,也是入住鳳圍、最尊貴的一位小姐,做為夜子的貼身侍女,她們自然很是風(fēng)光。
在凰園中服侍夜子整整六年,兩個侍女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當(dāng)年夜子被欺辱的情景,也忘記了靜園中夜子的母親,有一張如何可怖的臉。
現(xiàn)在的她們只知道,夜子就要跟隨相國大人入宮了。
太后相邀觀雪賞梅,那是何等榮耀又風(fēng)雅的事呵!
夜子眨眨大眼,把紼紅衣帶輕輕繞入指問,嬌聲道:“你們莫要胡說,太后宣的并不只有我一人,月嬈姊姊也要去呢。”
亭藍(lán)輕哼一聲,撇唇道:“五小姐雖然也不錯,但又怎及得上小姐您嬌美無雙?我看太后喜歡的必定會是小姐呢!”
“不錯不錯,小姐穿上這身紅衣便像那九天仙子下凡,照奴婢看來,非但太后會喜歡,皇上也一定會喜歡的。”亭碧瞧著鏡中的夜子,滿臉喜色。
夜子抿起唇,垂首不語。
連相國府中的兩個小小侍女,也懂得太后宣甄家女兒入宮并非只為了賞梅那么簡單。
自古以來,帝王迎娶權(quán)臣之女為妃,是鞏固政權(quán)的慣用方式,并不稀奇。何況當(dāng)今皇帝尚年少,因此攏絡(luò)甄漠這個朝庭棟梁就顯得更加重要。
只是,她才剛滿十三歲,便要入宮去任人挑選了嗎?
鳳園果然不怎么好住,相國大人的女兒,也果然不怎么好當(dāng)。
梳妝完畢,穿過九曲回廊,夜子走入了前廳。
五小姐甄月嬈早已梳妝完畢在那里候著,看著一身嬌紅的夜子走近,她臉上揚起一抹笑意,心頭卻在滴血。
從六年前起,甄府最尊貴的小姐便不再是她,而是夜子!
從六年前起,甄府最美麗的小姐也不再是她,成了夜子!
“呵,太后相邀,九妹居然敢這樣遲緩,難道是不想去了嗎?”睨了夜子一眼,甄月嬈艷麗的紅唇牽起,眼底現(xiàn)出幾絲鄙夷。
憑什么連賤人所生的女兒都可以登堂入室?憑什么這個小賤人竟可以和她一起去面見太后。
夜子甜甜一笑,道:“姊姊,夜兒正是感動太后相邀,才花了好些心思梳妝呢!哪像五姊天生麗質(zhì),自然不用那么費勁!闭f著,一雙水靈大眼看著甄月蟯,臉上笑意純真。
“九妹真是說笑了!這樣謙虛,是生怕別人不曉得九妹長相出眾嗎?”甄月嬈低哼一聲,把臉轉(zhuǎn)了開去。
她雖然容貌姣好,但比起夜子的清麗模樣依然差上許多。為了不讓夜子搶走太多的風(fēng)采,她今日更是花了許多心思在梳妝打扮上,一身杏黃掐花錦裳,再加上滿頭珠玉,著實華麗精致得很。如今聽夜子說她天生麗質(zhì)、不需打扮,便是再笨也聽得出其中的諷意了。
夜子搖搖頭,待要開口,卻見甄漠自廳外走了進(jìn)來,便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走進(jìn)廳堂,甄漠打量了夜子一眼,嚴(yán)肅的眉目間流露出幾分滿意,點了點頭,道:“不錯,宮中講究富麗吉祥,便是要這樣紅艷才好。”
但對旁邊的甄月嬈并沒看上一眼,只是轉(zhuǎn)過身,領(lǐng)著兩個女兒往廳外走去。
天寒地凍,坐在錦轎中直行了半個多時辰,才下轎進(jìn)入宮城。
太后所居的端華宮位于東邊,宮中植滿梅樹,足有千株之多。
夜子與甄月嬈跟隨在甄漠身后一路前行,縱是見慣繁華,此時也不由得微微驚嘆。
在一片無邊無際、漫天漫地的銀妝素裹中,只有點點紅梅傲然盛綻,那若有似無的暗香漂浮在鼻端,讓人不禁深深陶醉在這梅香里。
而太后設(shè)宴相見的宮室便是在默林深處。
那原本是個寬闊的四角石亭,此時三面用錦幔圍起,只留一面對著廣闊默林,亭角燃起數(shù)座火盆增溫,使雪天賞景之余,亦不覺寒冷。
亭中只見太后坐在正中央,身上裹著大毛錦袍,露出一張描繪精致的臉孔來,而太后右手邊坐著繼位已經(jīng)六年的少年皇帝,一身紋龍鑲金皇袍,絢爛得讓人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
皇帝下首還坐著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俊逸絕倫,一襲白色錦袍映著亭外的飛雪,簡單中透出股高雅尊貴的氣息,周身氣韻竟比雪中寒梅還要清逸幾分。
“臣甄漠,攜女甄月嬈、甄夜拜見太后、皇上。”一進(jìn)入石亭,甄漠便依照君臣之禮俯身拜了下去。甄月嬈與甄夜跟在后頭,也隨著屈膝行禮。
那白衣少年笑著站起,微微側(cè)身避開,饒有興致的打量甄漠身后的兩個女兒。
“好了好了,都不必多禮啦,天寒地凍的,快些坐下喝酒吧!碧筇质疽,風(fēng)韻猶存的臉上滿是笑意,將眼底的精明略略掩去。
“是啊,甄相國快快請起。地上涼,可千萬不要凍壞了!被实鄹箝_口,對著甄漠微笑。
“臣,謝過太后、皇上。”甄漠又俯了俯身,才依言站起。
“甄大人坐著吧,烤火去去寒氣。”太后一邊說,一邊抬眼向甄漠身后望去,“那兩個孩子便是甄大人的千金嗎?生得可真是不錯呢!來,過來讓哀家仔細(xì)瞧瞧!
甄月嬈與夜子便盈盈上前數(shù)步,靜立不動。
太后細(xì)細(xì)打量了半晌,把目光定在夜子臉上,笑道:“這兩個孩子都很好,不愧是相國府小姐!闭f著拉過夜子的小手,道:“告訴哀家,你幾歲了?”
“回稟太后,夜兒十三了!币棺由陨蕴鹧,往太后臉上看去,一邊看,一邊綻顏而笑。
太后連連點頭,贊道:“真是好相貌,年紀(jì)雖小卻已勝過宮中許多嬪妃。想當(dāng)年哀家十四歲入宮時,還是青澀得緊呢!
“謝太后夸獎。”夜子乖巧的福了福身,“太后端麗無雙,夜兒長大后定要學(xué)太后一般!
太后頓時面露喜色,“好,好個討人喜歡的孩子!比缓蠓砰_了夜子的手,讓她與甄月嬈一同坐到甄漠身側(cè)。
等眾人坐定后,便開始閑話家常。亭外白雪飄飄,亭內(nèi)暖意融融,一派祥和景象。
太后側(cè)眼看向皇帝,臉上笑意舒展!盎噬纤貋砻τ谡⻊(wù),今日能有空來哀家這端華宮,可真是不容易!”
皇帝連忙笑道:“這真是冤枉孩兒了,母后宮中的飛雪紅梅素來是京城一絕。今日兒臣還是因為母后邀請了相國,才能夠沾光呢!”
太后連連搖頭輕嘆,“是嗎?平日哀家三催四請也不來,今日甄大人帶著女兒一入宮,你們便下請自來,當(dāng)哀家是三歲小孩嗎?”
“母后說笑了,兒臣怎敢!被实畚⒁还,雙眼卻悄悄往旁邊瞥了過去,打量著甄家二女。
甄月嬈自進(jìn)入石亭后,便不住的悄悄望著皇帝,這時猛然與他目光對上,不由得滿臉通紅,趕緊將頭低下。
那白衣少年在旁看得有趣,輕輕一笑,道:“太后,我看皇上不是不敢,而是不好意思吧!
皇帝聞言時挑眉!按嗽挷钜樱●厚皇缗,君子好逑,朕怎么會不好意思!”他這句話說得甚急,倒有點像少年人賭氣的模樣。
“是嗎?那此刻淑女近在眼前,臣便在此拭目以待了!鄙倌晡⒁还,帶笑的目光從甄漠身邊瞥過,沒有去注意甄月嬈,而是與年紀(jì)較小的夜子對上。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夜子正在看著他,一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如兩顆星子,朝他散發(fā)著純凈的光芒。
“好,朕定不負(fù)安南侯所望!”他是皇帝,當(dāng)然不會被個臣子看扁了去!
皇帝話音剛落,坐于下首的甄漠卻是面色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