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著昏黃的燈光,彭峻龍四處看了看?闯鲞@是西北部游牧部落常用的半固定性質的氈房,整個氈房的基腳由土坯砌成,上部則用很多筆直的撐桿搭成穹形骨架,撐桿下端彎曲部與基腳的土墻柵欄捆扎為一體,上端插入天窗骨架的圓木孔中,然后用羊毛繩將各撐桿捆扎牢固,帳篷外覆蓋厚實的毛氈。
氈房雖不大,但布置得干凈舒服,門的兩側放置著炊具、用具和武器等,靠門右側是個沒點火的小火爐,正中鋪了一塊很大的有花紋圖案的羊毛氈子,上面堆放了毛毯棉被等臥具,一看就知道這是睡覺的臥榻。
氈房四周還掛了多幅壁毯,彭峻龍知道那是既做裝飾,更是為了增加氈房保溫效果而放置的。
門簾一掀,看到玉琪提著簡單的行李進來,那士兵立刻對彭峻龍說:「大人,此地條件差,士兵們大都是十幾個人住一頂帳篷,大人們的跟班通常都隨各自主子同住,或是與士兵們擠在一起……」
「我明白!古砭堻c點頭問她道:「你要與我同住,還是去士兵的帳篷?」
玉琪看看狹小的氈房,先是一愣,可想到與其他士兵同住,不由心頭畏懼,趕緊說:「當、當然是與彭大人同住!
話才出口,她頓時覺得臉像起了火,而彭峻龍偏偏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看,這下窘得她只想地上有條縫讓她一頭鉆進去!
士兵又對玉琪說:「那么以后大人需要的熱水食物等,你可以到后面的棚子取,這里有爐子,也可自己弄!
玉琪看看身后的爐子,趕緊點頭。此刻她不敢開口,害怕自己的聲音會出賣她的心情。
要跟一個男人同寢?當初她可沒有考慮過這問題。雖說這個男人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意中人,但這還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可是如今她有選擇嗎?
看小七的神情古怪,彭峻龍忍不住問他:「小七,你怎么了?」
喔,這個呆子,為什么偏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她暗自哀嘆著,臉又發起燒來了,可是那冤家還等著她的回答呢,她只好無力地說:「沒什么,我只是沒住過這樣的房……」
說到這,她的舌頭真的打結了,幸好,這時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彭峻龍立即掀開簾子出了帳篷。
見他離去,玉琪才安了心。此刻不管來者是誰,她都很感謝他的打岔!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出去了。
玉琪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跟出來,見那個喝醉的老兵和其他人也在外面。
一匹馬從遠處的山坡上奔了過來,一見到他們,就大聲喊:「蘇大人有令,今夜將火燒旺,不得睡覺,防備草原王!」
連喊數聲后,他馬不停蹄地往草甸的另一頭跑去。
看著來人的背影,彭峻龍好奇地問:「這人是做什么的?」
「是傳令兵!鼓莻士兵回答。
彭峻龍明白了,想起先前聽到的話,又問:「柳樹溝出了什么事?」
士兵說:「柳樹溝住的是顧始汗部,他們與從北邊的草原王是世仇。兩個部落總為爭奪草原打來打去,今天草原王的人又去柳樹溝惹事,蘇大人這才趕去了。」
見彭峻龍聽得專注,他又補充道:「那草原王生性兇殘,強霸了此地最好的地方巴拜泉不算,還強占草甸子,不許其他部落的牧人放牧,此地人人怕他!
彭峻龍想了想,對他說:「你帶路,本將要去柳樹溝!」
玉琪急忙牽馬給他。上馬前彭峻龍問其他幾個士兵:「值夜可以喝酒嗎?」
那幾個士兵,特別是那個已經半醉的老兵連連搖頭:「不,小的不敢再犯!」
離開營地后,他與帶路的士兵閑聊起來,得知他叫阿烈,當兵多年。家人都是鎮北將軍、即蘇震祖父府上的奴才,后來蘇家沒落,遣散家仆,見他年紀不小,便讓他到軍中混了個領餉戍邊的差事。以后蘇震來此上任時,就將他帶來了。
「大人,快看那邊!」大約奔了十七、八里時,小七大聲喊他。
他也已發現了前方的濃煙和打斗的人群,于是迅速催馬奔去,阿烈和小七緊隨其后。
這里混亂的場面讓彭峻龍大吃一驚,只見身著號衣的士兵與身著蒙古袍子、滿人馬甲、漢人長衫,甚至光著膀子的老百姓扭打在一起,燃燒的火把混合著余煙未滅的帳篷發出難聞的味道,女人孩子的哭喊聲伴隨著男人粗野的叫罵聲和肉搏聲,充斥他的耳膜,令他非常生氣。
他跳下馬,氣沉丹田,大喝一聲:「住手!」
那吼聲如雷灌耳。站在他身邊的玉琪和阿烈頓時感到氣血翻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毆斗,吃驚地看著他,無不被他的吼聲和身上那股威嚴氣勢所鎮住。
玉琪癡迷地看著他,感覺到他就像下凡除妖的天神般英武神勇。
「你是誰?」一個身著短褂,沒戴帽子的男人最先回過神來,大聲地問。
「你又是誰?」彭峻龍面色不變地問他。
「我乃大清朝正四品武將、阿勒楚喀府校尉蘇震!鼓悄腥丝跉獯挚竦卣f。
彭峻龍一聽,原來這個莽漢子就是他的副將,不由倍感失望。此人外表邋遢,儀容不整,絲毫沒有一點朝廷命官的風范,渾然就是個江湖土匪的模樣!
見他不回答,蘇震言辭粗野地說:「小子,一邊看熱鬧吧,本將正忙呢!」
他不屑的語氣和神態沒有激怒彭峻龍,倒是阿烈急忙給他遞眼色,可惜他沒看見,只顧著回頭沖剛才與他交手的蒙古漢子喊:「土格勒,滾回去,再敢滋事,管你是草原王、顧始漢,還是漢人,本將都率兵剿了你們!」
「誰還怕你不成?」土格勒不敬地回罵他,換來蘇震的大打出手,其他人也再次扭打起來。
這下可把一向遵守武林規矩先禮后兵,和兵家要旨先宣再戰的謙謙君子彭四郎給惹火了。
「混蛋!既然如此,今天就讓你們嘗點苦頭!」他輕聲罵了一句,隨即輕靈如風,敏捷如豹地躍起,身形十分瀟灑地在空中轉了個身,落在撕殺正歡的人群中。
只見他雙臂輕揚間,一個個兇悍好斗的大男人,不管是握有兵器的佐領士兵,還是臂力過人的勇士牧人,到了他的手下就都像蘿卜南瓜般地被切的切、滾的滾,轉眼之間躺平了一片。
最后只剩下蘇震獨自一人站在他身前。
「你、你到底是誰?」震驚地看著地上哀號不已的人群,再看看眼前這個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俊美斯文的年輕人,蘇震不敢再無禮。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還能毫發無傷地站在這里說話,全是拜他手下留情。
可是躺倒在地上的人中卻有不識相的。
「彭大人,當心!」
只聽小七一聲警告,接著長鞭帶著勁風兜頂甩來。
聽到「呼呼」風聲,蘇震嚇得一挫身,及時躲過了皮鞭,而彭峻龍絲毫未動。
「匡當!」一把長刀被長鞭卷起,落在了稍遠的地上。
而就在大家驚慌失措時,黑影一閃,彭峻龍已經抓住了投刀者──身著佐領官服的男人。他的動作快如閃電,令人莫不驚恐。
「你是何人?」
「我……我是……」那人被他凜冽的眼神和驚人的速度驚呆了,一時間舌頭似乎短了半截,說不出話來。
彭峻龍將他放開,看他彷佛沒了骨頭似地摔倒在地上,平靜地說:「今天念你此舉出自忠心,本將可不予計較,但沒有下一次!」
「是!是!不敢……」那佐領擦著冒冷汗的額頭連連點頭。
彭峻龍再抬頭對所有人朗聲說:「在下乃新任阿勒楚喀府守備參將彭峻龍,今日以此方式與大家見面實在是情非得以。還望各位念及本將初至,今日暫且各自回去,若有任何冤情怨氣,可明日到府申訴,如何?」
原來這就是他恨之入骨的害子仇人彭峻龍?!蘇震心頭一震,好厲害的武功!
當聽說他正是新來的參將時,臉色大變的不光只是蘇震,還有那些對此地早有覬覦之心的有心人。
不過親眼目睹了他超凡的武功,現場無論是心懷叵測的,還是嫉妒他年輕位高的,都沒有人再敢挑戰他。
彭峻龍沒在意大家的情緒,也不擔心他們的憤怒和仇恨,在來以前,他就已經知道此行非易。
蘇震穿戴上代表他身分地位和朝廷尊嚴的冠冕,盡管并不整齊,但好多了。
他忍著心中的怨恨,「噗通」一聲半跪在彭峻龍面前,賠禮道:「下官一時情急,冒犯了大人,還請大人原諒!」
「噗通!」那名佐領也跪下,懇求得到寬恕。
彭峻龍要他們起來。「本將也有錯,沒早點報出身分,造成大家的誤會,所以這事各位不必放在心上!」
對他的寬宏大量,那個佐領感激涕零。想想看,對頂頭上司出刀是多大的罪過!若無那條鞭子……
他不敢深想,只覺得冷汗涔涔。
士兵和牧民們大多對彭峻龍表現出了心悅誠服,可也有人不服氣。
「大人既是新官,那就讓顧始汗滾出草原!」一聲粗魯的叫聲響起。
彭峻龍循聲望去,原來是先前與蘇震扭打在一起的土格勒。
他尚未回應,那頭另一個蒙古大漢立即接口罵道:「你這條草原王的狗,這塊草甸子本來就是我們的,憑什么要趕我們走?」
「放屁,這的草原全是我們的!你們,還有云老大那幫漢人都得滾!」
「胡說八道!」一個漢人模樣的精壯漢子反唇相譏!笐{什么說是你們的?」
一時間,剛剛平息的人馬又開始各執一詞,爭吵不休。
「停住,不許再吵,否則我用馬鞭抽他!」蘇震大吼。
可是吵鬧的各方根本不理睬他,不僅動嘴,連手腳也動上了。
蘇震見自己在新上任的彭峻龍面前竟不能制伏這群「草民」,不由惱羞成怒,「唰」地抽出別在身后的馬鞭,狠狠地往那些人抽去。
「哎唷!你這鳥官又打人!」被打到的土格勒大罵。
「你這該死的蠢牛!」蘇震同樣怒罵著再對他甩出了一鞭。可這次鞭子在半空中被人抓住了。
「你……」蘇震正想開口大罵,卻發現抓住馬鞭的人是彭峻龍,而且有股力量正通過被他緊握住的鞭稍傳到他身上,沉重的力道壓得他不得不閉了嘴。
「放下馬鞭!」彭峻龍冷然命令。
此刻的他看似平靜,心頭火氣卻大,由眼前的一切,他確信幾天前在石門鎮客棧聽到的議論是對的,這里果真是沒有王法!
蘇震不放鞭子,還一改剛才恭敬的神態,十分蠻橫地說:「彭大人初來乍到,尚不了解詳情,此等小事交給卑職處理就行!」
彭峻龍無視他驟然改變的態度,依舊冷冽地說:「放下你的鞭子!」
蘇震怎肯在眾多百姓士兵面前丟面子?他不但不放,還想用力抽出被峻龍握住的鞭梢,可是他越用力,透過鞭子傳到他身上的壓力就越大,那如刀刃般鋒利的勁道直抵他的手腕,痛得他皺眉,最后他終于放棄了馬鞭,神態倨傲地說:「大人若喜歡這條馬鞭,卑職愿意奉送!」
「不,蘇校尉錯了,無論對畜牲還是人,本將從來不需要鞭子!」他將手中的鞭子往他手中一塞,寒聲道:「蘇副將的馬鞭還是自個兒好好保存吧。」
蘇震接過馬鞭,恨恨地看著他,卻無法與他冷靜得令人膽寒的眼神對視。
他轉開視線,既是惱怒又是心驚地想:這個年紀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小子,何以有如此駭人的氣勢?難怪當初兒子會輸得那么慘!
沒有理會蘇震躲閃的目光和陰冷的面色,彭峻龍以他特有的清亮嗓音,對所有人說:「今后,所有官兵均不得對百姓動手,百姓也不得自相殘殺,各部落或個人若有冤屈者,可以到官府來告,絕對不可自生事端,擾亂民生!」
「官爺打人搶財物是犯罪嗎?小民可以告嗎?」人群中有人提問。
彭峻龍立即回答:「任何搶劫均為犯罪,無論犯者是誰,都可以告!」
「奸人妻女者,可以告嗎?」又有人喊。
「可以!」
那人立即叫了起來:「那我要告蘇大人,他睡了我老婆,該賠償我兩只羊,可是他至今一撮羊毛都沒給!這算不算強搶?」
「就是,他們軍營里的兵拿咱們的東西,睡咱們的女人,從來不給錢財!」
「告他們!告他們!」
紛擾的吵嚷聲再次響起,彭峻龍不想讓他們再吵,大喝一聲:「住口!」
所有人都住了口,望著他,從那些目光中,彭峻龍知道同類的問題還不少。于是他憤怒地問蘇震:「朝廷派你到此地帶兵理政,是讓你做這些事的嗎?」
蘇震不以為意地說:「大人知道的,草原寂寞,況且那些女人就喜歡那樣,她們送上門來,我能推開嗎?」
「你說這什么混帳話?!」
蘇震瞟他一眼,挑釁道:「大人不要嘴硬,免得日后自打嘴巴……」
「無恥!」彭峻龍怒喝道。
蘇震閉了嘴,但他惡毒的眼神卻讓彭峻龍心里納悶不已,初次見面的人為何有那樣仇恨的目光?難道就為自己當眾不給他面子?
心里雖然疑惑,但眼前他最關心的是勸說大家離去。
可是就在人們議論著準備散去時,從人群后方的兩個方向傳來音調不同但同樣威嚴冷峻的聲音:「不可以!」
霎時,在場每個人都靜止不動了,有的人還露出了戒備的神情。
從人群后分別走來兩個身著蒙古服的男人。其中一個走到人群前便停住了,而另一個則一直走向彭峻龍,在他身后緊跟著一個四肢發達,身材高大的壯漢。
一看到他,蘇震就說:「草原王!沒想到今天你是親自出馬了!」
草原王?他就是攪得此地不得安生的草原王?
面對這個身材瘦高,目光陰鷙的男人,彭峻龍面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注視著他。
草原王心里暗自驚嘆:此人如此年輕,卻有股說不出的威嚴,從他穩定的視線和挺直的身材不難看出,他是與魯莽的蘇大人完全不同的人。
可是,他草原王也不是吃草長大的綿羊!
他在距離彭峻龍約三步外站定后說:「這是部落爭斗,不關官府的事,大人出手打了我的族人,那不是擺明想給我草原王一個下馬威嗎?」
彭峻龍迎視著他兇狠的目光,平靜卻堅定地說:「官府按律法管理地方事務,維持地方秩序,此乃天經地義。在我的轄區內,無論是誰,都不可滋事斗毆,更不可劫財奪物、強占資源、傷人害命!」
見他氣勢凜然,草原王不服地瞅著躺在地上的人們說:「身為父母官,不論是非就打傷、乃至打死子民,這也是大清律法嗎?」
彭峻龍淡然道:「這些人沒有受傷,更沒有死,他們只是被點了穴道,兩個時辰后自可恢復正常!
一聽那些人只是被點了穴道,人們開始議論紛紛,那些人的親友們也安了心。
草原王見四周的人群都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滿懷敬畏,更加不滿地說:「大人武功雖高,可草原上有句老話,『雄鷹只追隨最好的獵手』,今日大人要想讓我草原王佩服,就得先打敗我的第一勇士,證明你是草原上最優秀的獵手。否則,今夜顧始汗就得承諾退出草原!怎樣?大人愿接受此挑戰嗎?」
「不,只要活著,我的族人絕不會退出這片草原!」
一個聲音響起。剛才隨草原王出來后,一直站在火把陰影下的男人走了過來。這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身上帶著濃厚的蒙古貴族氣,面上除三綹長須外,修飾得整齊光潔,顯得穩重深沉。
「草民顧始汗給大人請安!顾认蚺砭埜┥硇卸Y表示敬意,又說:「水是銀、草是金,漢人強取我們的草原,草原王霸占草場不準我們放牧,我的牧民要如何生存?請求大人依照大清律法主持公道!」
草原王斜眼看著他,冷冷地說:「顧始汗,別忘了草原規矩,若要讓官府給你撐腰,得先證明官府大人是征服雄鷹的獵手!」
彭峻龍知道他滋意挑釁,便大聲說:「好,本將接受草原王的挑戰!」
「爽快!」草原王當即一擊掌。
那個高大的男人立刻從他身后走了出來,并脫掉身上的蒙古袍,上身只穿了件銅釘牛皮坎肩,下身穿套褲,頭纏彩色頭巾,腳蹬蒙古大皮靴,腰扎牛皮帶,粗壯的脖子上還掛著一串獸皮做成的胸環。
玉琪一看那人身高八尺,肌肉虬結的胳膊足有她的大腿粗,那雙牛目似的眼睛充滿了嗜血的光,不由心里一緊,本能地抓住彭峻龍想阻止他。
「大人,別去!」
彭峻龍被她一扯,有點意外地回頭看她,見她小臉蒼白,知道她在害怕,便輕輕拿開她的手,安撫道:「別怕,對我有點信心。」
當即,他也脫去了身上的夾襖。
玉琪趕緊接過來抱在懷里,很不安地看著他。
草原王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退開,人們自動圍成了圈,將巨人和彭峻龍圍住。
摔跤比武是草原上的人們最熱衷的競技活動,可是因為今日的這場比賽帶著濃濃的血腥味,所以現場沒有人吶喊助威,反而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兩人對峙著,都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手。突然,那個大漢撲過來,用那雙小桶粗的胳膊抱住了彭峻龍,并用力將他往上拔起。
令玉琪和所有人驚奇的是,彭峻龍并沒有躲閃他的進攻,而是順勢側面抱住了對方的腰部?膳c那「草原第一勇士」比,他實在顯得太年輕瘦小了。這顯然是場不勢均力敵的搏擊,大家都明白新來的彭大人必定會輸。
可誰也沒有想到,只不過一轉眼,那巨人竟發出震天動地的大吼,隨即砰然倒下,那龐大的身子落地時彷佛大地都為之震動。
「大人贏了!」不知是誰大喊一聲,人們的議論紛紛響起。
「大人是草原上的無敵獵手!」
無數個聲音附和著:「草原王得守規矩,從此服從彭大人!」
在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中,最高興的自然是玉琪。她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過去,將衣服披在他身上,稱贊道:「大人,你好厲害!」
彭峻龍只是淡淡一笑,對這番勝利并不覺得突然。自八歲起他就開始修練少林童子功,早已將以柔克剛的功夫練得爐火純青,于是面對強大對手時,他自然發功,而徒有一身蠻力的蒙古勇士,怎么會是他的對手呢?
彭峻龍將衣服穿上,視線則一直沒有離開過草原王難以置信的眼睛。
見自己聲威響遍整個草原的第一勇士躺在地上齜牙咧嘴,草原王面色兀變。但他畢竟是崇尚英雄的蒙古族長,當即對彭峻龍單手撫胸,彎腰行禮!复笕斯嬗⑿,我圖格蘇達今日遵令離去,明日定前往官府拜見大人!」
說完,不等彭峻龍回話,立即往人群后退去,上馬率眾離開了。
面對這戲劇性的結果,官兵和百姓都十分歡喜,對彭峻龍自然也充滿了欽佩。
彭峻龍轉頭對顧始汗和那個被稱為云老大的漢人說:「也請兩位明日到府,所有的問題都得解決,如此美麗的地方不應該總是狼煙四起,紛爭不斷!」
「是,我等定依時前往!顾挠嗤仍,顧始汗與云老大心存敬畏地表示服從他的安排。
隨后彭峻龍要大家散去,讓蘇震帶兵先回營地,而他則帶著玉琪上馬往寧靜的阿勒楚喀河奔去。
雖然擺平了今夜的紛亂,他的心情并不輕松,要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首先,兵營的秩序和制度得健全,散漫的軍風軍紀得立刻整頓!
其次,與副將蘇震和其他軍官的關系得小心處理好。不知怎么的,在與蘇震的短暫交流中,他感覺到對方極不友善。在自己未亮出身分前,他出言不遜尚可理解,可是在那之后,他依然透露出一種似乎是怨恨的情緒。
為什么呢?難道是我看錯了?還是我與他真有什么過節?
第三,草原王、顧始汗和云老大三方的矛盾真的只是為了爭奪草原土地嗎?有沒有隱藏在后面的因素?
第四……太多了,各方面的事情可說是千頭萬緒。
他抬頭注視著夜空,心想要是哥哥中有任何一個在這里的話,該有多好!
月色溶溶,一輪明月懸掛在深邃無際的天空,它的銀輝照耀著天地,也掩去了所有的星光,使得天空顯得十分空寂。
看著月盤,他突然覺得好孤獨,好軟弱。
玉琪安靜地走在他身邊,兩人的馬靠得很近,走得很慢。似乎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心情,玉琪安慰他:「別擔心,今晚你已經給了他們難忘的教訓,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挑戰你的權威,等熟悉情況后,你會做得更好!」
猛地意識到身邊還有個人跟著,彭峻龍側頭看了她一眼,無言地笑了笑。
他跳下馬,佇立在河邊,注視著月光下靜靜流淌的阿勒楚喀河。平靜如鏡的河面在一陣風吹過后,裂成道道銀鏈,串出各種變幻莫測的圖形,閃爍著耀眼的光。
他沉思著說:「你看,河流流得多慢,這說明封凍的日子快要到了。」
「是的,就要下雪了。」玉琪明白他所擔憂的事情,又接著說,「不過,你會在那之前將這里的紛爭處理好的!
「能嗎?你沒看出那草原王心里并不服氣?而其他人也很難說!古砭埖乃季w混亂,感覺就像河面上那些發亮的波光,閃閃爍爍著卻什么都看不真切。
「能,你當然能!」一只小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改阒皇切枰稽c時間!」
「什么?」彭峻龍不解地順著這只小手看上去,迎上了玉琪明亮的雙眸。那充滿了信任與關切的目光是那樣溫柔,柔得好像一陣和風。那和風拂過他的心湖,在那里激蕩起一道陌生而難忘的暖流……
「你說什么?」他喃喃地問,心不由自主地沉淪在那道暖流中。
「我說你能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彭峻龍的心頭有種說不清的異樣感覺。
他的目光讓玉琪失去了平靜,讓她突然覺得好熱,心也因興奮而亂跳。她熱切地說:「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最關心你,最喜歡你的人!」
「最關心我?最喜歡我?」彭峻龍一愣,心頭的異樣感更甚,他困惑地問。
看到他的臉色,玉琪知道自己說漏了嘴,男人對男人怎么可以隨便說這樣露骨的話?她的臉更加燙了,急忙改口道:「不不,我是說大哥是小七的恩人,小七當然最喜歡大哥啰,而且小七知道大哥是一個好將軍!」
見他依然困惑地看著自己,玉琪又鼓勵地對他說:「你真的很厲害,很聰明,而且武功又那么好,今天你處理事情的方式就很讓人敬佩喔!」
「真的嗎?」彭峻龍問,不由在心里為小七喜歡自己和毫無條件地信任自己而感到高興。其實,自己不也很喜歡他,信任他嗎?
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將猛然間襲上心頭的異樣感覺壓在心底,問:「你真的認為我會是好將軍嗎?」
「不是『會是』,而是已經是一個好將軍!」玉琪認真說:「當你一聲大吼鎮住所有人,將那時的混亂控制住,又戰勝了那個野蠻巨人時,你沒看見草原王的臉色有多難看,可是他還是當場認了輸。而且其他牧民和敢跟草原王斗狠多年的顧始汗、云老大也都對你恭敬有禮,可見你的神威已經建立,剩下的,是要乘著這股神威,將這三個部落之間的矛盾解決,那你就有時間來整理內部了!」
「我希望是這樣。」彭峻龍說著又陷入了沉思,彷佛自言自語般地說:「其實我覺得就今天的事情來說,他們的矛盾主要是集中在草原放牧和土地開墾上。」
「沒錯。」玉琪加入了他的分析。「漢人出關這么多年,很少惹是非,可是他們習慣開墾種植,這自然就引起了其他以放牧為生的部族的不滿。漢人怕牧人奪走他們的土地和糧食,牧民怕漢人強占了他們的草原和牧場,所以雙方很容易起沖突。而草原王則是貪婪地想霸占整個草原,所以他們才斗來斗去。如果你能找到中間方式,讓他們各不相犯,那么他們還有什么理由斗呢?」
「各不相犯?」彭峻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漸漸擴大的笑容使他整張臉看起來既年輕又富有朝氣。
「喔,好你個小七兒,今夜可真把我的心事說透了!顾珠_心地一把抱起玉琪,將她像陀螺似地往空中拋去,嚇得玉琪大叫,他卻大笑著。
他們驚慌與快樂的笑聲混合在一起,融入了阿勒楚喀河寂靜的月夜中,飄蕩在寂靜廣袤的草原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