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一天假,柳沁雅心情愉悅地踏進飯店,向迎面而來的同事道早,只是……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大一樣,似乎很多意味在里頭。
帶著滿腦子疑問,走向辦公室,看到門外的公告欄前圍著客房部的同事,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什么,一見到她,自動分成兩列,神情有的氣憤有的哀傷。
「經理真的太過分了!
「有這種上司,干脆辭職算了!
「根本是惱羞成怒,由愛轉恨。」
柳沁雅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只是直覺跟自己有關。她走到最前頭,盯著那張醒目的公告,里頭寫著她如何違抗主管命令、得罪客人,引發客訴以致影響公司形象……最后,降職處分。新任主管為XXX。
冷靜地看完內容,幾個與她較親近的部屬居然就掉下眼淚,她反而綻開笑顏安慰她們,要大家以工作為重,不要意氣用事。
人群離散,她踩著沉重的腳步踏入辦公室,里頭幾位主管借故離開,只留下她和她的上司——賀長軍。
她放下皮包,走到賀長軍桌前,平靜地看著他。
認識七、八年,他一直是她信賴的學長與前輩,此時,她的心里只有感激。在了解人會因為愛而衍生出各種心情起伏與患得患失的情緒后,她為自己不懂訂婚一事帶給他的難堪與沖擊感到抱歉。
她一直以為他應該明白兩人之間只是單純的友誼,也認為自己的表現并沒有讓他有誤解與期待的空間,卻沒考慮到人的思緒是纖細而微妙的,無法全用理智來衡量。
「對不起!顾荒苓@么對他說。
賀長軍原本冷漠的表情,一下轉為心虛!高馈雷约悍噶耸裁村e就好,努力一點,還是有升遷的機會!
「不了!顾f。
賀長軍疑惑地抬頭看她。
「謝謝學長這么多年的照顧,我在你身邊學到很多,一直沒有正式地向你表達我內心的感激。」她深深的一鞠躬。
「你這是在做什么,我們之間還需要這么客套嗎?」那種像告別的話讓他一時心慌,起身扶起她的肩膀。
「我父親希望我到他公司幫忙,我一直很猶豫,不過,他辛苦這么多年,我想我是應該順從他的心意,這是為人子女應盡的孝道!
「沁雅,你不必這么做,這只是內部的處分,下次的考核也許又會恢復你的職務!顾牫鏊捓锏囊馑,急忙解釋。
「學長,我的決定與這份人事命令無關,完全只是巧合,我會盡快與新任主管辦理交接,辭呈稍后再拿給你。就這樣,我先去工作了!
「沁雅……」賀長軍望著那孤絕的身影,有些后悔自己一時沖動,做這樣的人事處分。他早該了解,她不是一個會輕易妥協的女人,雖然想出那一口氣,但是,卻不希望從此與她斷了聯系。
但是,現在才認清這一點,似乎已經太遲,她……就要從他的生命中徹底消失了嗎?
兩個星期后,柳沁雅完成所有交接手續。
在辦公室里收拾杯子、桌面盆栽以及一些私人物品,柳沁雅抱著中型收納盒從側門離開飯店。
婉拒這些日子同事要為她舉辦的離職餐會,拒絕其它部門主管的轉職邀請,一直到最后一刻仍堅守工作本分,沒讓離愁影響情緒。
回頭望一眼從大學時期便開始打工,至今已工作將近五年的地方,在心里悄聲向它告別,才稍稍讓自己流露出不舍。
一轉身,意外看見沈博洋的車子,他靠在車門邊,一派瀟灑悠閑,惹得來往女性忍不住一直轉過頭來偷看他。
這個男人出場一定要搞得這么光輝耀眼不可嗎?
柳沁雅露出微笑,迎向他。「怎么突然跑來了?」
「來接我們明日的大老板!顾蛉さ卣f,紳士地接過她手上的重物,為她打開車門。
「胡說什么!顾龐尚Φ仨谎。
「你爸爸不是打算將板橋那間店的負責人改成你的名字?我還想向老板打聽一下,不知道缺不缺司機,要我用身體作為交換條件也沒關系,只要賞我一口飯吃就好!顾呎f邊朝她拋媚眼。
「那我得掂掂你有幾斤肉,太瘦的我可不要!沽哐乓恢皇植豢蜌獾爻磉叺哪凶由斐龅撋街,沈博洋則尖聲連連,仿佛一株即將被摧殘的幼苗。
笑聲回蕩在車廂中,輕易地抹去原本占據柳沁雅心中的不舍愁緒。
她知道他是特意來等她的,只有他,才能看見她在平靜外表下被包里的易脆心靈。
有他在身旁陪伴,似乎就算天要塌下來了,她也可以安心地縮進他的懷里,將自己的生命完全交付給他。
。
一轉眼,柳沁雅投入「億客來量販店」工作,已經一個月過去了。
從一開始被琳瑯滿目的貨品種類給弄得暈頭轉向,到慢慢上手,對各類商品的周轉率有了基本概念。一些老員工也逐漸對這位年輕的經理信服。
她雖答應到量販店工作,卻堅持不收這份「嫁妝」。她不希望日后因此再引發家庭風波,只當作學習不同的工作經驗,在父親身體狀況不佳的這段時間代為管理。
她的工作時數超過任何一位員工,加上虛心請教的態度,贏得所有人的好評,就連工讀生也充分感受到柳沁雅對他們的重視。
柳沁雅到各區巡視貨品上架情形,卻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悄悄地靠近,冷不防地「哇」一聲,把站在冷凍肉品柜前的沈博洋嚇了一大跳。
「嘿嘿……」她得意地咧嘴一笑!纲t慧的男人,跑這么遠來買菜?」
沈博洋哀怨地斂了斂眼眸,先嘆了口長長的氣,才幽幽地開口:「是。≌l讓我明明有老婆卻沒人為我煮飯,明明有老婆卻獨守空閨,明明有老婆卻夜夜對著月亮單相思,訂了婚卻跟孤家寡人沒什么兩樣!
他一連串的無奈,引得她又好笑又感到過意不去。
為了熟悉賣場作業,他們好象整整兩個星期沒見面了,而她每天回家腰酸背痛,經常電話聊到一半就累得睡著了。
說到工作狂,沈博洋早已自嘆弗如。
「你一個人吃火鍋?」她眼睛探向他車內滿滿的食材。
沒、良心的女人!他在心里暗咒,說了這么一堆感人肺腑的話,她居然一點心疼的感覺都沒有。
「不然咧?」沒好氣地拿起牛肉。大老遠開了半小時的車,就為了看她是不是會良心發現,陪他共進晚餐,她還敢問他是不是一個人吃火鍋?!
「那晚上我帶冰涼的啤酒過去。」
晚上?太陽早就回家吃晚餐了,她以為現在幾點?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這個正在生悶氣的男人,見他不為所動,又用手肘擠擠他的腰。「還是……我交代一下,現在跟你一起回去?到我家,我煮給你吃。」
他緊繃的五官終于有些變化,嘴角因計謀得逞而忍不住上揚!缚丛谀氵@么求我的分上,我就勉強答應,多添你一雙筷子!
「厚……你這個人喔!口是心非的小器鬼。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回來!顾_心得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撲一撲地滿場尋找店長,好交代其它待辦事項。
沈博洋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又是心疼又是驕傲,人雖然清瘦了幾分,卻仍顯得神采奕奕。這個奇特又充滿魅力的女人,已經融成他心頭的一塊肉,再也割舍不下了。
柳沁雅再度回到沈博洋身邊,手上提著包包,挽著他的手,兩人宛如一對新婚夫婦,甜蜜地挑選晚餐的材料。亮眼速配的外型與彼此間流露的愛意,羨煞不少在場的婆婆媽媽,不禁暗罵起在家蹺著二郎腿的死鬼。
*
這日,柳沁雅注意到倉庫內的一個角落堆放不少即將過期的酒品,查詢采購數量時,發現這類高價酒類的銷況并不好,怎么會囤積這么多?
倉庫管理人員向她說明,酒品采購一向由老板經手,他也一直覺得很納悶。
她拿著報表走回辦公室,想向父親請教,才剛推開門,驟然聽見自己和沈博洋的名字,她停下了腳步,就著門縫傾聽辦公室里的動靜。
「方遠,博洋和沁雅只差一個儀式就是夫妻了,訂婚的事也是眾所皆知,這次你不幫我,難道眼睜睜地看著我宣告破產?你想,這樣沁雅和博洋未來的婚姻能幸福嗎?」
破產?門外的柳沁雅蹙起眉頭,這是怎么」回事?
「沁雅也不是非得嫁給博洋!我有幾個商場上的朋友對她很有興趣,也愿意拿錢出來幫我,如果不是她和博洋的感情穩定,我何需拉下老臉求你!沽y的語氣從低聲轉為強硬。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么,只聽他氣急敗壞地說:「好!你這樣見死不救,我也顧不得他們小倆口的幸福了,這個婚約就當我們高攀不起你們沉家,取消算了,反正被看笑話的也不是只有我柳全統。」
「不是我意氣用事——」
柳沁雅心一急,沖進辦公室,拉下父親手中的話筒。「爸——你到底在說什么?」
「沁雅?!」柳全統將她隔開,匆匆對著電話說:「我晚點再打給你!罐D向柳沁雅,一臉哭喪的表情!盖哐拧阋獛蛶桶职,我是真的沒辦法了,公司的票十五日就要全部跳票了……」
「你別急,好好把事情說清楚!沽哐艔母赣H剛才與沈叔叔的對話中,聽出了些端倪,她試著壓下腦中翻騰的思緒,先把事情厘清,也許……并非自己以為的那樣。
柳全統向她說明,柳夫人移民加拿大將大部分的不動產變賣,現金全轉到她自己和女兒名下,兒子經營的酒店,好高騖遠卻無經營概念,每個月的虧損高達上百萬,他從量販店的營收中不斷挪來填補那愈來愈大的財務空洞,向廠商拖延半年的支票都快要到期了……
「現在只有你未來的公公可以幫我,你去跟博洋說明,他如果愛你的話就不會袖手旁觀的,要是他們堅持見死不救,那你們也不必結什么婚了,這樣的男人不值得你依靠終生。」
柳沁雅一直默不作聲,聽著父親的哭訴,她的心卻愈來愈涼……
「你的身體……你……其實并沒有罹患什么不治之癥?」
「這、這件事不重要……」
她從他閃避的眼神得到答案。「你安排我和博洋相親,為的就是解決你的財務危機?一開始你就打算讓沈家拿錢出來幫你?」
「不是……」
「你一直想把負責人的名字改成我的,難道也是用來逼迫沉家的手段之一?如果,沈叔叔不愿跳進你的陷阱里,我剛好成了代罪羔羊?」她的口氣很冷靜,心卻很痛。
柳全統避而不回應她的問題,反而抓住她的手臂,繼續游說:「你到公司也一個多月了,這是間會賺錢的公司,里頭有那么多員工,你也一定不忍心見到他們失去工作,這是爸爸一手創立的事業,我不希望它就這樣草草結束,若不是你哥哥……這全是你阿姨的報復,對我當年不忠的報復——」
「不要說了!」她生硬地扯下他的手,一顆心支離破碎。對那利用自己女兒卻還能理直氣壯的臉孔感到嫌惡,還有他那只會享福的妻子與兒女,手上握著巨額現金,卻逼著自己的丈夫伸手向人要錢,這種婚姻、這種家庭……
她覺得心寒。
「我不會幫著你向沉家要一毛錢。」她冷冷地說!改銊e想用我和博洋的婚事大作文章,我會和他解除婚約,從現在起,我沒有你這種父親,也跟你們柳家毫無關聯!
「沁雅——別走!你一定要幫我。
她轉身,不理會身后的呼喚,撐著即將崩潰的身體,搖搖晃晃地離開辦公室,搭上隨手招來的計程車,回到空無一人的住處———
關上門,她整個人滑落地面,縮在門邊,將自己的身體緊緊圈住。
她沒有臉再去面對沈叔叔與沈博洋,也許……在他們的心里,她已經被想成是和父親串通好欺騙他們的罪人;她不想從沈博洋臉上讀到任何懷疑的神情,更不想從他口中聽見質問的話語。
她以為失而復得的親情,真相卻是如此殘酷,她的婚姻、她幻想中就要擁有的幸一幅家庭……瞬間,變成泡影!
原本平靜的世界正在剝離,她拚命縮緊身體,用嬰兒在母體中的姿勢,企圖讓自己感覺不那么孤單。
她其實并不知道在母親懷抱的感覺,這輩子,也不會再有機會感受親情的溫暖。
十八歲那年,從母親好友手中接過母親的遺物,她才知道,當初重病的她是用什么心情將她送到父親住處,為保全她不被父親送走,直到她成年才讓她知道身為一個母親,卻不能親手撫養孩子的苦楚。
從小,在辱罵聲以及貶鄙的目光中長大,她對自己有著超乎常人的苛求與壓抑,她想要仰頭挺立在陽光下。
為了從未見光、在那樣環境討生活的母親,她要自己過得更有尊嚴、更清白,無論多么難熬,她都不能容許父親以這樣卑劣的手段挽救自己的事業,更不要沈博洋因為對她的愛而陷入為難。
皮包里的手機響起,將她拉回現實世界。拿出來一看,是沈博洋。
怔怔地望著他的名字,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將手機緊緊地抱在懷里,就像最后一次貼近她心愛的男人,任由音樂鈐聲一聲響過一聲,猶如他在耳邊輕輕地呢喃……
三天前,在這個客廳,火鍋的熱氣沸沸揚揚,坐在桌邊激情擁吻、濃情蜜意的兩人,如今就要分道揚鑣,形同陌路。
即使他不怪她,即使他們仍愿意接受她這個欺騙好友的人的女兒成為沈家的媳婦,她也無法厚顏無恥地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收起父親帶給她的打擊,在這個世上,她真的孑然一身了。她知道再過不久,沈博洋就會找到家里,想到那難堪、尷尬的畫面,她知道自己承受不起……
她抹干臉頰的淚水,找了張紙匆匆寫下幾個字,到房間里收拾隨身衣物,最后拔下手上的戒指,輕輕放在信箋上,離開房間……
*
「沁雅——」沈博洋來到柳沁雅住處,發現她的大門沒有上鎖,心中閃過不好的念頭,急忙沖進她的臥室,只看見敞開的衣柜和幾件散落在地的衣物……
父親一通緊急電話,通知他柳叔叔發生財務危機,又說在電話里聽見沁雅的聲音,怕她胡思亂想,要他先安撫她。
「柳全統拿你們的婚姻來威脅我,他這次的資金缺口,不是一個小數目,恐怕他早有計劃……」
他聽著父親話里的意思,驚覺柳沁雅如果知道她父親這么做,對她而言是多么殘酷的打擊,依她的心性,她不可能默許她父親的行為,更嚴重的可能全盤否定他們的婚約,如果,這一切真的是她父親精心設計……
第一時間趕到柳沁雅住處,還是慢了一步。
「你這個笨女人——」他朝著無人的空間大吼,不死心地拿出手機,用力按下發話鍵。
而無論他按了多少次,回應他的都是告知用戶未開機的冰冷音調。
「該死……」他慌亂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到何處找尋她。
眼角瞥見茶幾上的留言以及閃著光芒的戒指,他沖過去拿起信紙,整個人楞住了!
博洋:
當你來到這里,相信你已經知道我們的婚約,竟然是建立在一個如此可悲的謊言上,我對親情的最后一點期待,全然幻滅。
父親的作法,令我羞愧難當,我無法面對一直善待我的沈叔叔,以及愛著我的你。不想讓我們的感情變成一場交易,所以,我決定解除婚約,讓一切平靜落幕。
很抱歉帶給你們這么多困擾,不要因我而陷入為難,不必為我顧慮那可笑的親情,更不要來尋我,我會照顧自己的。
沁雅
看完柳沁雅留下的簡短訊息,沈博洋懊惱地將它揉成一團,奮力擲向墻角。
他燃起滿腔怒火,他不能容忍柳全統如此踐踏她的感情,訂婚那天,他在樓梯間聽到柳家夫婦的對話,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們話中的真正涵義。
這對沒有人性的夫妻!
他絕對不能讓沁雅吞下這樣的委屈。
「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不能心亂。」他閉起眼,交握拳心,對自己說話。
思考這件事將引爆的后續問題,逐條判斷該如何做危機處理。
驅車回到公司后,沈博洋著手預估「億客來量販店」資金缺口,接著撥出十幾通電話,防堵危機波及到父親公司,另外,請秘書將柳沁雅的照片發送到各分店。
看來,無可避免要掀起一場財務風波,這個時候,他無法親自尋找她,只想著如何在一星期內準備好所有資料,在最短時間內,終止這場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