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中月光凄白,映在卵石鋪徑的小路上,折射出的銀白光芒似墜地星子,迤邐至一棵大槐樹邊。
而在那樹蔭交錯的暗影處,漫著一股萬分詭譎的氣息。
深夜的庭園本該是一片靜寂,但在那云掩月蒙之際,凄冷晚風(fēng)一揚,那原本綠意盎然的樹卻在瞬間枯黃,落了滿地索然。
接著一抹身影由那粗大的槐樹旁緩緩飄出!赶榧啞
「是誰?」高大的槐樹在月光下迤邐出一大片暗影,祥紗微側(cè)首不斷輕移著腳步,輕聲問:「是誰,是誰在那里?」
每移一步,身旁的景物卻愈來愈模糊,冷冷的風(fēng)挾著漫起的薄霧,透著一股黯然的凄愴意味。
「祥紗……你在哪里?」
「祥紗……為什么我們找不到你……你在哪里?」
那語調(diào)凄涼而悲切地讓她不寒而栗,當(dāng)她靠近那棵大槐樹時,人影竟已失了蹤影。
祥紗秀眸掃過,一轉(zhuǎn)過身卻發(fā)現(xiàn)祥凌霍然出現(xiàn)在身后。
「祥凌!」
她的詫異才剛由口中逸出,祥凌手持長劍,劍尖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喉頭——
「唔……」感覺到那利劍穿透喉嚨,祥紗痛苦地?fù)]動雙手,發(fā)不出聲音、無法呼吸,只能無語掙扎。
冷汗拚命沁出瑕白的臉上,她動彈不得,不明白自己是在天堂或地獄?
「唔……」
祥紗捧著脖子,感覺到自己的手染著溫?zé),鼻息間有說不出的腥甜氣味。
「唔……」
好痛苦!
祥紗的思緒模模糊糊地徘徊住夢幻與理智邊緣,穿膚入骨的恐懼,已讓此刻的她無從辨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忽地,一雙布滿厚繭的大手握住她的手,以一種沉穩(wěn)、堅定緩和了她緊繃的思緒。
「沒事了、沒事了!」
揉著那沒有半點血色的小手,力召磊輕聲安撫。
那低沉的嗓音似寺廟里的鐘鳴,低沉醇厚地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透過相貼的掌心,以不疾不徐的方式傳入她的心扉。
這個聲音她認(rèn)得,祥紗艱澀地睜開眼,渙散的目光還找不到焦距,溫?zé)岬囊后w卻早—步由眼角滑落。
她找到自己的聲音!咐诟绺纾
「不哭了,沒事了!
拭去她眼角的淚,他重重嘆了口氣,始終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落了地。
看診的大夫明明說她只是受了風(fēng)寒、很快就會轉(zhuǎn)醒,但他卻整整等了一晚,仍然遲遲不見她醒來,一顆心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煎熬萬分。
「渴不渴?我倒杯水給你!
手才剛抽離她的掌心,祥紗卻重新握住他的手!覆灰!
祥紗顫然地握緊他的手,依舊可以感覺到祥凌以幽怨無比的蒼白臉龐,喚她的名字。「我做了個好可怕的惡夢,祥凌來找我……拿著劍戳破我的喉嚨,磊哥哥,我好怕……你不要走!」
瞅著他的臉,祥紗泣不成聲地哭喊著。
「傻姑娘,都說是夢了,不用怕。」
力召磊無限心疼地將她攬入懷里,企圖用自己溫暖的體溫,驅(qū)去她的不安與痛苦。
祥紗枕著他的肩,嗓音揉著心碎。「祥凌是不是也被賜死了?只有我……僥幸逃出皇宮,瞞過所有的人,卻瞞不過天、瞞不過地。她們是不是全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想起在客棧聽到的那一席話,她便抑制不住、任由傷心與自責(zé)慢慢侵蝕自己的思緒。
因為她逃出皇宮,所以逃過了一劫……
祥紗難過地合上眼、咽下淚水,清楚感覺到心里的苦澀、哀怨。
是不是上天早已注定要她孑然一生,所以將她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奪走?
貴為親王的爹、娘,與她有著姐妹般情誼的喜兒……最后甚至連皇上也無法幸免于難。
難道是因為她的命格帶煞,迫得身邊的摯親慘遭不幸。
祥紗臉色一凜,被自己突生的念頭給嚇住了,她是不祥之人,下一個受害的人會是誰?是不是會輪到力召磊呢?
那認(rèn)知讓她如遭電擊地緊緊圈著他的頸項。「磊哥哥,你不要離開我……不準(zhǔn)你離開我,不要丟下祥紗一個人!」
話一出口,她的心卻猛然窒了窒,她是個自私的人,明明不愿讓他受到傷害,卻又不由自主地想尋求他的保護(hù)。
胸臆間漫著一股酸,那矛盾的心情攪得她的面色更加蒼白。
不明白她突如其來的不安情緒,力召磊捧著她的臉呢喃:「傻姑娘,難道你還不明白,從答應(yīng)帶你出宮那一刻,我再也不屬于自己,而是屬于你了嗎?」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遇到心儀的姑娘,繼而產(chǎn)生一輩子相守的念頭。
是因為祥紗的任性,嬌蠻地以最快的方式進(jìn)入他的內(nèi)心嗎?
力召磊不愿細(xì)想,愛便是愛了。像沐璃與老大,沐靈與老二,他們不都選擇了攜手相伴的人生方式?!
「磊哥哥!」
祥紗的眼眶霧蒙蒙地映入他陷入沉思的粗獷臉龐,眼中投映出他熾熱無比的眸光,但祥紗的心頭卻狠狠掠過幾絲不安。
她是不是也會失去力召磊,像失去所有的親人一樣?
力召磊起身盛了碗粥,輕聲安撫她!竸e再胡思亂想,肚子餓不餓?剛剛我請店小二送了些粥,你先吃下再喝藥!
祥紗回以他一個虛弱慘淡的笑容,她不禁捫心自問:他們真的能夠永遠(yuǎn)在一起嗎?
默然接過那透著余溫的陶碗,祥紗目不轉(zhuǎn)睛地望向那高大的背影,感覺到胸口被千絲萬縷的愛意給纏繞糾結(jié)。
她不想失去他!
只是……胸口那極力壓抑的情意,就如同微弱的燭火,在微風(fēng)的夜里,努力地散發(fā)光明,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讓自己跌入黯然無光的深淵當(dāng)中。
祥紗赤腳下榻,由身后圈住他的腰際,小臉緊緊貼著他的背,唇邊逸出了一聲的長嘆。
感覺到她的靠近,力召磊滯住了手中的動作,轉(zhuǎn)身將她嬌小、纖弱的身軀緊緊地攬入懷里。
「磊哥哥,祥紗很喜歡你……」她不斷地重復(fù)低喃,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熟悉的安定氣息。心底的波濤暗涌,促使祥紗暗自下了個決定。
「傻姑娘,你不能下床的!沽φ倮谠谒念~上輕輕落下一吻,抱著祥紗躺回床上!负煤眯菹ⅰ
才剛到嘴畔的話,被一抹透著淡淡幽香的嬌柔給攫住,力召磊猛然抽了口氣,竟有點意亂情迷。
「祥紗……」分神凝視那過分灼熱的眸光,力召磊緊捉著最后一絲理智,氣息粗重地覷著她。
迎向那逐漸轉(zhuǎn)濃的眸光,祥紗兩手再一次用力勾住他的脖子!高@一輩子,祥紗都是你的人,不管我人在何方……」
她淺淺的呼吸在他耳際盤旋,感覺到她的唇,生澀而灼熱地落在自己的臉上,力召磊的呼吸漸漸濁重,被挑起的情欲如排山倒海般地將彼此掩沒。
不知怎么地,他的吻由被動轉(zhuǎn)為主動。
不知怎么地,刻意拉開的身體距離已情難自禁地糾纏不清。
不知怎么地,彼此身上的衣物根本阻隔不了想將彼此揉進(jìn)身體里的強烈欲望。
不知怎么地,一燈如豆的燭火悄悄燃盡。
銀白的月光伴著夜的無語,迤邐一地春語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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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祥紗在客棧休息了兩日后,他們立即啟程到揚州。
「一處理完喜兒的事,我們就得立刻出城,不能久留知道嗎?」
揚州目前籠罩在一股緊繃的氣氛當(dāng)中,聽說史將軍剛由南京回來沒多久,全城因為可預(yù)期的戰(zhàn)役而彌漫一股不安。
祥紗輕點著頭,她的思緒有些恍惚,向來澈亮的眼里,時而冷淡遙遠(yuǎn)、時而深奧難測。
那一夜過后,祥紗就是一臉憮然的模樣。
瞅著她心神恍然的模樣,力召磊不禁懷疑,她的心是否還在?
似乎是感覺到他擔(dān)心的眸光,祥紗對著他輕扯唇角!咐诟绺,我沒事,你不用擔(dān)心!
敲了敲她的額,對她,力召磊根本沒辦法完全放心!改悴蛔屛覔(dān)心,才真教我擔(dān)心呢?」
淡淡揚唇卻掩不去難過,那被疼惜、珍視的感覺讓她的心浸滿了甜,偏偏她只能拚命強迫自己忽略那種感覺。
那一夜是她替自己爭取來的幸福,那怕只是一點點回憶,都足以說服自己離開他。
家破人亡讓她領(lǐng)悟到自己的不祥,或許是因為太愛他,她更不愿力召磊被自己所累。
她相信只要多給她一點時間,她便可以學(xué)會麻木,學(xué)會不讓自己沉醉,學(xué)會說再見……
當(dāng)她的思緒百轉(zhuǎn)千回,他們已通過嚴(yán)格的進(jìn)城盤查,順利地進(jìn)入城內(nèi)。
當(dāng)眼簾映入一片綠時,清冷的湖風(fēng)迎面撲來,岸邊的柳絲隨風(fēng)翻揚起嬌軟的醉人弧度,給人一種清新、舒暢的感覺。
「這里便是瘦西湖!
淡擰秀眉,遠(yuǎn)眺著那優(yōu)美的景致,她竟興不起閑情逸致,好好地去感受眼前美麗的風(fēng)光。
微嘆了口氣,她首次感到世事變化無常的無奈。
「原來這里便是喜兒的故鄉(xiāng)!」
祥紗掏出攢在懷中的瓶子,將那所剩無幾的骨灰倒在掌心,任風(fēng)輕輕飄揚在天地間。
「喜兒,我們回到你的故鄉(xiāng)了,這里真的好美,你安息吧!」
看著細(xì)末般的骨灰在揚起的風(fēng)里飄落,祥紗心頭的沉重卻絲毫沒有半點減少的跡象。
瞅著她眉間的憂郁,力召磊有些恍然。
從進(jìn)揚州后,他記憶中的姑娘變了,笑容少了、話少了,相對地全身上下呈現(xiàn)一股過分沉凝的氣息。
也許他該找個時間與她好好談一談。
「磊哥哥,我們出城吧!」
沒察覺到力召磊千回百轉(zhuǎn)的思緒,她倏然轉(zhuǎn)過身,毅然將那曾經(jīng)向往的美景置諸腦后。
一路上靜默流轉(zhuǎn)在他們之間,各自沉溺的思緒讓彼此都沉默無語。
出了城門,她低垂螓首,屏息后對他幽幽開口:「磊哥哥,我不想去天山了!
祥紗的話一出口,略狂的風(fēng)飄起她那如墨般的青絲,那纖然的身影,無形中透著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凝著她過分清冷沉靜的神情,力召磊推了推她的額,把她的話當(dāng)玩笑看待!竸e說傻話了!」
國已破,京城已易主,除了跟著自己,她還能去哪?
幾番思量后,他并沒把這話說出口,深怕勾起她太多屬于「那個家」的悲慟回憶。
難道她不明白經(jīng)過那一夜,他們已經(jīng)注定要牽連一輩子了嗎?
「我是認(rèn)真的——」
祥紗滯下話,因為遠(yuǎn)處一名男子騎馬的狂狷方式,心底多了一層顧忌。他們才剛踏出城沒多久,就看見飛灰的沙塵伴著雜沓的馬蹄紛至沓來。
「是滿人。」力召磊握緊祥紗的手,絲毫不敢大意。
馬上男子腰際懸著弓箭及一把彎刀,策馬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悍然。
力召磊本想加快腳程離開這里,卻沒想到那馬上男子卻揚起鞭,擋住他們的去路。
「你們這些不識好歹的漢人。」此人想起史可法多次拒絕攝政王賜予高官厚祿與富貴的未來,便再落下一鞭,沙塵頓時飛揚,顯然想把史可法堅守?fù)P州、不愿投降的怒氣,發(fā)泄在出城的百姓身上。
力召磊側(cè)身俐落地躲過那突擊,若換作是尋常百姓,吃了這一鞭,恐怕早已皮開肉綻,苦不堪言。
未料及他會閃過這一鞭,那滿人勃然大怒地再猛揮下一鞭,這一回甩中力召磊的右頰。
力召磊的頰上因此烙下一道血痕。
「磊哥哥!」心驚膽跳地瞪著眼前的情景,祥紗感覺到自己的心就要跳出胸口了。
「這個游戲結(jié)束了!
力召磊由喉間發(fā)出一聲低吼,忿然徒手握住那長鞭,提氣回掌,便將長鞭給震成數(shù)段。
「我們走!
在滿、漢兩族正尷尬時刻,他實在不愿再動干戈,再加上祥紗在身邊,他更不愿冒險讓她卷入危難的可能。
「可惡!」乍見自己的長鞭在瞬間斷成數(shù)截,那滿人惱羞成怒地俐落翻身下馬,拔出彎刀往力召磊疾刺。
力召磊蹙起濃眉,再躲過一招,并不打算與他纏斗,張臂環(huán)抱住祥紗,迅速提氣,使出他的拿手絕活。
移形換影的腳程讓那滿人怔在原地,直到發(fā)現(xiàn)力召磊他們已經(jīng)施展輕功離開,距他有丈尺遠(yuǎn)時,那滿人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只好猛然甩出彎刀……
彎刀正中力召磊的左肩,深深地刺入身體里,那突如其來的刺痛讓他的濃眉緊蹙了一下,瞬間他便恢復(fù)原有的自若。
「磊哥哥——」祥紗瞠目結(jié)舌、分神覷向力召磊肩上的彎刀,她害怕地墜下眼淚。「你……流了好多血。」
「不礙事,害怕就閉上眼睛!
力召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將祥紗的頭壓入自己的胸膛,他知道自己必需確定他們是安全的才能倒下去。
「不,停下來、停下來,你要處理傷口!
祥紗早已領(lǐng)教過力召磊的腳下功夫,知道他們已經(jīng)離開揚州城好長一段距離,便大聲地朝他大吼。
「如果你不停下來讓我看你的傷口,我永遠(yuǎn)都不會原諒你!」
一想到他肩頭上的傷,一想到最近即將離別的無奈,祥紗啞然失聲、無法掩飾自己心里的恐懼。
聽到她久違的任性嗓音,力召磊輕扯唇喑啞道:「祥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懷念你這任性的嗓音!
收回氣,兩人飛般的身影在瞬間落地。
他們一停下腳步,祥紗立刻打直身體檢視他的傷口,看到力召磊因失血過多而蒼白若紙的臉龐襯著墨黑的胡子,樣子十分地駭人。
「我……現(xiàn)在要怎么做?」祥紗顫著嗓,勇敢正視他的眼。
「拔掉刀子、按住傷口,把彎刀上的血擦干凈,應(yīng)該可以換到不少銀兩。」
也不知是為了緩和祥紗的情緒,又或者想分散肩上的痛,他咧嘴痛苦地開著玩笑。
「那把造型獨特的彎刀上鑲嵌著罕見的寶石,想來應(yīng)該價值不菲才是。」
祥紗瞪著他,緊抿雙唇,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開開玩笑也不行,這種小傷死不了的!
他咕噥完,倒是很認(rèn)真睇著祥紗那——因怒而染上幾分生氣的臉龐。
「再提一個死字,我真的不理你了!」
祥紗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拳頭,忍住不生氣。立刻讓力召磊伏在她腿上,她壓抑著喉間想吐的念頭,拚命說服自己不要緊張。
「你先別急,咱們數(shù)到三,再拔刀,如果想讓我痛苦一點,就分幾口氣拔,拔出來后應(yīng)該……不會噴太多血……」
力召磊感覺到臉龐落下幾滴濕意,這才發(fā)現(xiàn)祥紗的淚已開了閘,紛然在他的臉上落了場淚雨。
「別哭了,哭糊了眼睛,怎么幫我啊!」
看到她交錯在臉上的淚痕,力召磊心疼得不得了,要不是因為失血過多,提不起力氣,他早自己拔刀解決了。
「嗚……你知道我害怕,還存心嚇唬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她可是用力握緊拳頭,努力不讓自己暈倒,誰知道他竟然還羅唆了一堆,硬是把她的勇氣給推回心底,現(xiàn)在勇氣怎么也提不起來了啦!
「呵!我不過是把狀況……實話實說,先讓你明白……」
力召磊干笑一聲,委屈地為自己發(fā)出了兩句模糊不清的辯白。
「受了傷,話還那么多……」
祥紗吸了吸鼻頭,抽抽噎噎地指責(zé)他,心里的嬌弱與勇敢,正做著天人交戰(zhàn)的拉鋸。
「好,對不住……是我錯……我數(shù)到三,你就拔刀,知道嗎?」吐出了最后一句話,他緊接著數(shù)!敢弧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