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間尚還有些臟污的大屋里,兩位莊主高高坐在上頭,而底下則是站著十幾個弟子。唐憶情趴伏在臨時掃凈的石板上,只有些些的呼吸聲能證明他并不是死去的了。蕭子靈跪在唐憶情的身邊,仰頭看著自己的兩個師祖。
「你說,是唐門的人害死飛英?」二莊主怒極反笑。「然后,你說這個唐門的人是無辜的?」
「是!」蕭子靈咬著牙,還是如此說了。
「為什么?唐門的人不值得你這么做的,他是曾經(jīng)救過你什么的是不是?」三莊主不解地問著。
「……憶情不只救了靈兒,還是靈兒的朋友!故捵屿`說著。「師祖,憶情雖然是唐門的人,可是他沒做過壞事!」
「你跟他倒熟得很!苟f主冷冷說著。「看來你是他肚里的蛔蟲,還是打從他出娘胎后就一直跟著了?」
「不是的,師祖,您別發(fā)怒!故捵屿`的語聲放了軟,「只是,憶情這人是真的很好的,只要給他點時間,您就會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唐門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靈兒,你確定嗎?不是給他騙了?」三莊主問著。
「要不是憶情,靈兒現(xiàn)在不會活生生在這兒跟師祖頂嘴啊。」蕭子靈說著。
「要不是唐門的人,飛英也不會……」二莊主說到一半,便扶著自己的額頭,不發(fā)一語。
當(dāng)場氣氛凝重了起來,而唐憶情沉重的呼吸聲聽起來是特別的刺耳。
蕭子靈低下了頭,也是不發(fā)一語。
三莊主的臉色也變了,變得有些傷感,卻又有些無奈。
「云開,你看著他,等他醒來再說!苟f主說著。
「是!
匆忙之中遷莊,一切都混亂十分。
眾人修建了傾頹的木屋,也將附近打掃了乾凈。
幾個弟子輪流回莊報著消息,說是南蠻子還不死心,守在莊前不肯走。
雖說有些可惜過去的建設(shè),但是眾人也對回去原址本來就不抱有著太大的希望。
再說,雖然過去的山莊既優(yōu)美又寧靜,然而卻是跟外界的往來是越來越密了。
莊里不堪半隱居生活的人早就離了莊,而現(xiàn)在留下來,卻是巴不得山莊離江湖越遠(yuǎn)越好。
也因此,新的地方是比過去更為隱密的了。
在以往用來讓一些莊里人真正隱居的地方,現(xiàn)在成了眾人暫時的避難所,可能的永久居留地。原來的居民對他們的遷入沒有表示關(guān)心,也沒有顯示出敵意。只是,就跟以往一樣,抱著的是漠不關(guān)心的神情。
頂多,就跟以往一樣,找個更加更加隱密的地方了。
一個不跟山莊斷了根,卻又不會受他人打擾的地方。
眼見眾人忙進(jìn)忙出,那位被稱作云開的弟子只是靜靜看著書。最近這位唐憶情的出現(xiàn),讓他開始對唐門的事物又有了興趣。最近多了不少唐門的東西,可真讓他眼界大開。尤其是,那位唐憶情口中的師姊。
以前在杭州的時候,也只知道她是唐門里備受重視的新秀,在她手里,就折了不少「正派人士」。只是,他沒料到她真替唐憶情擋這一劍。
是這個女魔頭終于動了情?還是一樁苦肉計,把唐憶情送進(jìn)蝴蝶山莊?
天色暗了,他從懷里掏出了火摺子,點亮了眼前的油燈。繼續(xù)讀著。一直到讀完了一本,他放下了書,伸手取過另一本。
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唐憶情的眼睛已經(jīng)睜了開。
帶著空茫的眼神,唐憶情看著他,卻也不是看著。
「既然醒了,就別裝神弄鬼!鼓凶幽坏卣f著!赋渣c東西。師父要見你,我明天就帶你去!
「……我?guī)熸⒛亍固茟浨榈蛦〉貑栔?br />
「逃了。」男子冷冷說著。
「那就好……」淡淡的,唐憶情笑了。
「……我還以為,你身上的毒是你師姊下的!鼓凶诱f著。
「……是子靈跟你說的嗎……」唐憶情微微闔上了眼眸。
「是!鼓凶訃@了氣,放下了書。今晚八成沒心神看書了。
「你別在意,繼續(xù)看吧,當(dāng)我不存在就好!固茟浨檩p輕說著。
「……你說什么?」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看你讀書太入神,不好吵你!固茟浨檎f著。
「……你是在討好我嗎?」
「……不是。」唐憶情重新閉上了眼睛。「而是,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不存在!
「……你餓不餓?」
「好晚了,不用為了我吵醒其它人……」
生是唐門的人,死是唐門的鬼。當(dāng)兩位莊主一再追問唐門里的事情,而自己卻緊閉牙關(guān)之時,就已經(jīng)做好了最糟的準(zhǔn)備。
盡管現(xiàn)在蕭子靈就在外頭守著,想必還不斷踱著步,他知道,在這兩位前輩面前,即使是蕭子靈只怕也保不住自己。
其實,鬼門關(guān)上走過了兩遭,這種事看得也淡了。想起自己從崖上躍下的瞬間,也不覺得死有什么可怕的。
想著想著,從嘴邊不禁浮起了淡然的笑容。生也好,死也好,反正人生也白白走上了一遭,快些了結(jié)了也好。
然而,本來渾身散發(fā)著殺意的二莊主,卻是漸漸平和了下來。看著唐憶情,她反而有些疑惑地問著。
「你剛剛在想些什么?」
「……」仰起頭,唐憶情更是有些愕然。二莊主的表情回復(fù)了平和,甚至……是否自己有著錯覺……更是有些慈祥的。
「為什么,你會有這種表情,你在想些什么?」
「我……」唐憶情狼狽地閃躲著二莊主的眼神,然后輕輕說了。「晚輩是在想……拚著讓二莊主責(zé)罰,也決不肯透漏師門半點消息!
「……為何你不怕?真以為我狠不下心?」
「……不是的,前輩……晚輩已經(jīng)不覺得……這條命有什么值得眷戀的了……」
兩位莊主放過了他?
當(dāng)唐憶情走出了大屋之后,還不敢相信這件事實。
不僅如此,兩位莊主還說,只要他不擅自出莊,他可以做任何事。
為什么,他突然變得如此幸運(yùn)?
二莊主還說,等到大莊主回來,他的毒跟傷她們會想辦法。
這就是蝴蝶山莊的一向行徑嗎?跟在師門里聽到的,何止天差地遠(yuǎn)……
「憶情!看我!」
不遠(yuǎn)處,蕭子靈的聲音傳了來。唐憶情愕然地轉(zhuǎn)過頭時,便見到了讓他目眩神馳的劍法。燦爛的紫光將蕭子靈圍成了一個光圈,蕭子靈身上淺藍(lán)色的布袍隨著劍氣飄揚(yáng)著。
真美……唐憶情看得更加出神了。
蕭子靈的動作優(yōu)雅而流暢,靈活而穩(wěn)健。盡管劍招瀟灑不羈,下盤卻是踩得極穩(wěn)。劍神凜凜,燦爛的雙眼滿是自信。
這本就是絕世的劍法。在蕭子靈收起劍招后,唐憶情不自禁地拍著掌。
「好……太好了!」
「呵呵,怎么樣,不錯吧!故捵屿`對著唐憶情傻笑著。
「雖說不差,還多的是待磨練!估淅涞穆曇魪奶茟浨樯砗髠鱽恚茟浨橐惑@,連忙回過了頭去。
那個先前刺傷他師姊、監(jiān)視著他的男子,正彷佛看著小孩雜耍般,露出了不曉得該安慰還是該狠狠責(zé)備的表情。
「你……師伯,請師伯指教!故捵屿`咬著唇,不服氣地說著。
「十一師弟是這么教你的?亂七八糟的劍法。」那人冷冷笑著。
蕭子靈瞪大了眼,踏上了一步。
「你使哪套劍法?」
「孤葉寒星!故捵屿`暗暗嘟著嘴。
「喔?十一師弟這幾年沒回莊,竟然見得著這套劍法?」
「是我……我自己練的,看過了劍譜,就……」
「沒請教師長就自己瞎摸著練?」那人看著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笌煹苁沁@么教你的?」
你!別動不動就怪在師父頭上!蕭子靈咬著牙。
「不服氣?尊師重道的道理,師弟沒教過你?」
又來了又來了。蕭子靈捏著手,氣得簡直要發(fā)火!刚垘煵附獭!
「氣不順,手不穩(wěn),腳步太沉,劍氣太松!鼓侨苏f著。
「……稟師伯,師侄認(rèn)為劍招本是無神之物,不用拘泥!故捵屿`咬著牙。
「這倒像是師弟會教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師父教錯了嗎!蕭子靈猛然抬起頭,眼里是滿滿的不服。
「別告訴我你都是這樣看你師父的!鼓凶影櫫税櫭。
「稟師伯,您……不是我?guī)煾!故捵屿`咬著牙。
「也難怪你,飛英去得太早,想來也無法好好教你!鼓凶訃@了氣,從蕭子靈的手中取過了紫棱劍。
蕭子靈默默退到了一邊。
「師弟說的都對,只是,這樣就不配叫做孤葉寒星了。」
劍尖輕顫,紫光中透著陣陣冰冷的氣息。男子對于這極為冷門的劍法,似乎卻是記得極熟。一招一式,嚴(yán)謹(jǐn)而有法度,一揮一擊,不至于陰柔,卻又不見過于猛烈。
本來還有些憤憤不平的蕭子靈,暗嘆一聲,也不再說些什么了。
致密的劍網(wǎng),一連十三記綿綿不絕的輕拍,嗡嗡不絕的輕響直震到了蕭子靈跟唐憶情的心里。
「孤葉寒星,是當(dāng)年唐門早已失傳的劍法,你為何要練?」
「……知己知彼!故捵屿`吐著舌頭。
「……胡鬧,這瘋?cè)藙?chuàng)出的劍法能練嗎,當(dāng)心走火入魔、失了心智。」男子搖了搖頭。「要練,就練這套踏雪尋梅!
男子劍鋒一轉(zhuǎn),便是大開大闔、曼妙無比的劍式。男子身上繡著黃云的白衣隨著男子的飛躍而飄了起來,男子輕輕一蹬樹身,翻身、劍尖點地,大回身、揮劍,傾身、輕躍,顫劍、偏轉(zhuǎn)、黏、貼、打、拍。
最后,三朵劍花挽起,男子才收回了劍!笇⒔隂]使了,果真有些生疏。」男子把紫棱劍隨手插在了身旁的地上,走回了自己房里!敢毦途氝@套,至少安全些。不會的話再來問我,不然別吵我念書!
蕭子靈在院里苦練著劍,唐憶情束手一旁呆看了一會兒后,一個年幼的男弟子搬著疊到幾乎要遮住他視線的書本,有些吃力地走了過來。
「我?guī)湍。」走了過去,唐憶情連忙要伸出手。雖然那個弟子身體只有微微偏了偏,意思卻是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唐憶情微微僵了僵。正要擠出點微笑,那弟子卻是開口說了。
「師父說你要好好休息,這些粗活我們自己來就好!
「……不,請讓我?guī)兔,我已?jīng)好多了!固茟浨檫B忙迎了上去。
「不行不行!鼓堑茏虞p輕巧巧拐了個彎,避開了唐憶情繼續(xù)走著。
「請讓我?guī)兔!固茟浨橐宦犯诉^去。
「你真是奇怪,我們躲都躲不掉的工作,你還搶著要做!鼓康牡厮坪踹很遠(yuǎn),那弟子逼于無奈分給唐憶情一小疊書后,一邊走著、一邊說著。
「……其實我是閑得發(fā)慌!固茟浨槌姓J(rèn)了。
「真好!鼓堑茏訃@了口氣,似乎感慨萬千。
「……這些是什么,為什么要搬得那么遠(yuǎn)呢?」唐憶情找著話題。
「就是那些什么心訣、劍法之類的吧!
「……咦?對不起,我……」唐憶情低頭才瞄了一眼,頓時覺得手上的書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了。
他現(xiàn)在手里拿著的,可就是本武當(dāng)派的心經(jīng),不傳之秘。
「干嘛?」那弟子疑惑地看著他。
「我……這些東西給我拿好嗎?」唐憶情是既為難又尷尬。
「本來不就是你要拿的?」
「這……我先前不曉得是這么貴重的東西,我……」
「有什么貴重,不能吃又不能穿。」弟子朝他吐了吐舌,繼續(xù)走著。
「可是,這是別門派的……」
那弟子斜斜瞄了他一眼后,八成打算不再理他了。
那弟子帶著唐憶情走向了一處山壁。
也許是洞穴入口的地方,掩著一扇暗黑色的門。唐憶情推了推,它卻是聞風(fēng)不動。
「啊,又卡住了嗎?」那弟子探過了頭。
把手上的東西都交給了唐憶情,那弟子雙手使力,那門發(fā)出極為沉重的聲音,向旁滑開了。
「得上些油才行!鼓堑茏余钪,拿過了一些書,領(lǐng)著唐憶情進(jìn)了去。
眼前一暗,待要適應(yīng)了這亮度,唐憶情發(fā)現(xiàn)了室內(nèi)的巖壁有著薄薄的一層綠色螢光。
「看得見嗎?」那弟子問著,點亮了一旁的油燈。
豁然開朗的感覺。唐憶情微微一個驚呼。寬達(dá)三丈的洞穴延伸而去,似乎見不到盡頭。兩旁的架上擺滿了書,真要細(xì)數(shù),怕要有了上萬冊。
「喂,別發(fā)呆啊,東西先放這兒,等乾了再來處理!沟茏禹斄隧斕茟浨榈氖直,示意他把手上的東西擺在最靠近入口的大桌上。
唐憶情幫著那個弟子,把書一本本分開來攤好。想是因為濕氣重,書本的一角都泛了黃,有些墨漬更是暈了開。
一邊惋惜著這些武學(xué)寶典落到了如此的下場,唐憶情瀏覽著手下的書籍,卻在最后無聲地驚嘆著。
萬物論,生克,五毒寶典、機(jī)巧變……唐憶情的手指微微顫著,撫過了這些書的名字。收藏在師門的單傳之秘,只傳下任掌門的鎮(zhèn)派之寶……還有,殘心訣……相傳早已失傳了的……
「其實,現(xiàn)在也沒人看這些了,不過這可是當(dāng)年各派掌門的深情厚意哪。等到大莊主回來,看到這些書成了這樣子,怕要傷心透了……」那個弟子嘆著氣。
唐憶情只有微微回過了神。
「不過,現(xiàn)在也只能看看陰乾了之后成了什么樣子。真要是字不能認(rèn)了,也只得重謄了一份!鼓堑茏油铝送律!覆贿^,除了七師兄外,八成也沒人記得里頭寫著些什么了!
「……這里沒人看守嗎,這么貴重的……」
「這里都是自己人,防誰。俊沟茏有α诵。
不能入睡。
眼前盡是那燦燦的劍影。本該是本門的劍法,卻在他人手里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這是什么道理。然而,最讓唐憶情翻來覆去無法成眠的,是有關(guān)于那些在師門里連想都不能想要去碰的典籍。
傳說中,無敵于天下的劍法。傳說中,蘊(yùn)含著驚人巧思的機(jī)簧。千影神針是怎么造的,軟云煙為什么能無色無味、日走千里,當(dāng)年的鬼才究竟是敗在哪一招……
越要自己別去想,就越是忍不住要想起。
想什么,武功都廢了,之后只怕也練不成武。還想什么……
幫著把書都搬了進(jìn)去,也幫著用撣子輕輕拂去架上沾著的塵灰。
他總是安安靜靜地做事,就跟他當(dāng)初在唐門里的一樣。不同的是,即使是不同的門派,蝴蝶山莊里的人卻比自己師門里的人還要親切。
漸漸的,除了蕭子靈以外,本來看起來像是高不可攀的眾人,也不再那么的令人懼怕。
在這里的日子,不需去算計什么、擔(dān)心什么……真的會忘記很多事情。
「憶情,你幫我把這些拿給七師兄好嗎?」一個年幼的弟子抱著一堆書過來,唐憶情甚至還得微微彎下腰才能接過。
一些損毀的書,得重新謄過。然而幾本眾人再也記不得的書,也得先往七師兄哪里送去。
唐憶情想起昨天才搬過十來本,當(dāng)時那位七師兄的房里早就快要滿到放不下了。
「擱那里就好,這些你拿給他們!鼓俏黄邘熜诌f過兩本書給唐憶情。
工整的字跡。正是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機(jī)巧變跟殘心訣。
「……想看就坐在墻邊看,不看就趕快把它送回去。」看著唐憶情發(fā)愣的神情,七師兄漠然地說著,指著房里唯一的空位。
「我不……」
「不想看?那就快走,你讓我分心了!蛊邘熜中⌒恼归_了一本書,細(xì)細(xì)讀著還辨認(rèn)得出來的字跡。
想要走,卻又舍不得。握著書的手越來越緊,甚至還微微冒著汗。意識到可能弄臟了書,唐憶情嚇了一跳,連忙把書放回了桌上,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真有這么難以決定?」七師兄輕笑著,帶著一絲絲的嘲諷。
「……是的,在下承認(rèn)真是十分好奇……然而,這是蝴蝶山莊里的東西,我不能……」唐憶情懦懦地說著。
「它本來也就是唐門的,你不是唐門的人嗎?」七師兄有些不耐煩。
「可是……」
「看,去看,去。看完以后就趕快走!蛊邘熜种钢鴫。
……唐憶情的眼睛亮了起來!肝艺娴目梢詥幔俊
「……我真不曉得你們是怎么想的!蛊邘熜珠_始磨著墨!钢皇且槐緯,有什么值得如此的掛心。」
單用癡狂,也許已經(jīng)不能形容唐憶情打開這本劍譜的感覺了。
避開書本堆,唐憶情縮在墻角細(xì)細(xì)讀著,逐字逐句。俐落的、繁復(fù)的、華美的七十二招劍法,讓他在驚嘆之中久久無法言語。從天亮看到了天黑,七師兄點起了燈,唐憶情一本書只看到了一半。
書上描繪著的人,盡管是經(jīng)過這位七師兄重新繪過的,那神情卻是如此的熟悉……冰冷的眼神,緊緊抿起的唇,陰鷙的神情,清瘦的臉跟身材……
「一劍七殺、鎖命封喉……」手指滑過行間,唐憶情不禁低聲念了出來。
對于唐憶情狂熱的神情,七師兄只有微微看了一眼。
看到這位七師兄忙不過來,偶爾的,唐憶情也會幫忙抄些書。
遇到了看不懂的地方、糊掉了的字,唐憶情往往就得問。這位七師兄雖然總是冷言相諷,說唐憶情吵到了他的心思、打亂了他的工作,然而事實卻是證明了速度快了不少。
當(dāng)然,這是在唐憶情沒有被其它書抓走心神的時候。
往往,當(dāng)一本書抄好后,他就會無言地、癡迷地?fù)崦鴯湫碌臅,然后,七師兄就也只得把他趕下了桌,讓他坐在自己看不到的墻角讀書。
其實,摸清了這位七師兄的個性后,唐憶情也找到了另一處棲身之地。
書庫哪里已經(jīng)是人擠人,也不缺他這個人手,于是唐憶情改成來幫七師兄忙了。
這次引起唐憶情注意的,是一本華山的劍法。清風(fēng)夜雨,本就是「他」最喜歡的一套劍法……他二師叔私下傳「他」的劍法……
免不了心中的一陣刺痛,胸口的傷似乎又裂了。每翻過一頁,清雨的身形就像是活生生在面前似的……
石青……石青……
真美的劍招,不是嗎……唐憶情撫過了書上的人形。其實,真要說恨,這感覺真是慢慢淡去了嗎……為什么這么多的日子里不再想起他,現(xiàn)在想起卻依然是痛徹心扉。
「哭什么,真要想學(xué),我教你就是了!蛊邘熜珠_了口,雖然聽起來像是責(zé)備的語氣。
唐憶情搖了搖頭,不斷搖著,到了最后,直要像是把頭搖斷似的。
「你……」七師兄終于放下了手邊的書。
「對不起,我不會吵到您的,不會的……請給我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縮起膝蓋,唐憶情把書拿了遠(yuǎn)后,頭就伏在雙膝上。靜靜的,沒有哭聲、也沒有啜泣。
拿過了書,又再放下了書。七師兄皺了眉,把書扔在桌上,自己走出了房。
「憶情,你在煮什么?」
練劍完畢,蕭子靈來到了小廚房,捱著唐憶情問著。
「我想燉些湯,你要不要?」唐憶情輕笑問著。
蕭子靈的衣服給汗?jié)窳舜蟀,頭發(fā)也是。幾根糾結(jié)著的頭發(fā)還仿佛要滴著水,就連臉頰也是紅撲撲的。
「要!故捵屿`說著,然而卻拿過了筷子去撈湯里頭的筍。
「不吃嗎?我等下會挑掉!
「不是啊,是這些太少了,不夠吃。」說著,蕭子靈走到了一旁的竹簍里開始挖著筍。
「這……我再替你燉一鍋好了,你等等……」看見蕭子靈抱來了十來只大筍子,唐憶情連忙說著,接著從一旁的架上取來了一只鍋,放在了爐灶上。
「。恳黄鹬笥譀]有關(guān)系!故捵屿`說著。
「這個……味道會太重,就算挑掉也……」唐憶情支支吾吾說著。
蕭子靈看著他,疑惑地眨著眼睛。
唐憶情提著食盆,慢慢走著。直到現(xiàn)在,他的腳還是不太靈活。走的時候還是會刺痛,步步就好像走在針毯上似的。知道自己走路的樣子絕對不會像是正常人一般,然而當(dāng)他要蕭子靈學(xué)給他看時,卻是忍不住痛哭失聲了。
不敢太使力的結(jié)果,就是奇形怪狀的步伐。旁人看去,就像是長短腳的人硬要學(xué)一般人走路般的可笑。
不過,到了現(xiàn)在,也該是習(xí)慣了。
在廚房里吃著竹筍湯的蕭子靈,用著好奇的眼神看著遠(yuǎn)去的唐憶情的背影。
不在啊……唐憶情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不禁有些落寞地嘆著。
把東西放在了桌上,唐憶情開始整理起這些越來越多的書。這些人也真是有趣,一個是寒著臉、抱著怨,然而卻還是一本本謄著,另外的那些人是如果不得不自己送來,就是撒著嬌裝起無賴,非逼得這位七師兄冷著臉接下才是。
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又為了什么要浪費時間抄這些他們本來就應(yīng)該也記熟的書!
言猶在耳,看著滿屋子的書籍,唐憶情卻是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冷冷的聲音傳了來,門被推開了,這位正在想著的七師兄也回來了。
看來是心情不太好啊……唐憶情暗暗想著,連忙騰出了張椅子給他坐。
「要吃東西到外頭去吃,會把書弄臟的!蛊邘熜终f著,隨手拿過了一本還沒完成的冊子。
「我是看這晚了,您也該餓了,所以給您煮些粥!
「……我剛剛才吃晚飯!蛊邘熜终f著,掀開了食盆、拿起了碗筷!改阋渤砸稽c!
「好的!固茟浨檎f著,搬過了椅子坐在七師兄身邊!冈诿κ裁茨兀俊
「剛剛師父找我去說話。」七師兄說著,然后微微皺起了眉!肝衣劦搅斯S子的味道!
「入味而已,我挑掉了!固茟浨檫B忙說著。
「是嗎……」七師兄撈了撈湯!笐浨椋覇柲,你跟你師姊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為什么要這么問?」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蛊邘熜终f著,開始舀著粥。
「……您還是別問吧……」唐憶情別過了頭。
「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么樣?」
唐憶情猛然回過了頭,帶著一絲驚愕。
「她想來認(rèn)出我了,我不能放任她在武林里造謠!挂贿吅戎嗟钠邘熜,看來只是在閑話家常。
「認(rèn)出您了?您……」
「去過杭州城嗎?」七師兄說著,一邊再添了一碗。
「是的……」
「見過當(dāng)今的武林盟主嗎?」
「沒……難道,您就是……」
「別緊張,我不是武林盟主!蛊邘熜治⑽⒖戳怂谎,重新坐了下來吃著。
「……江湖里曾經(jīng)傳過,盟主即位之初,有位葉月明大俠在輔佐盟主的方面是盡了不少力!固茟浨榈吐曊f著。
「錯!蛊邘熜址畔铝送肟辏鏌o表情地看著他!敢恢钡綆讉月前,還是一般的倚重!
「幾個月前?」
「功高震主這句話,有沒有聽過?」
「……守得云開……見月明……」唐憶情出神地說著。
「看來,你已經(jīng)了解了!蛊邘熜挚粗茟浨,繼續(xù)說著!改銕熸⒄覍つ悴还瑓s意外想起昔日曾經(jīng)見過幾面,事到如今,山莊雖然已經(jīng)是半退出了江湖,但是卻被傳成了一手操弄武林的惡名,你說,該怎么辦?」
「……盡管以前恩恩怨怨一時難了,師姊總算于我有恩,師門里也曾經(jīng)處處維護(hù)于我,再說……就算如此也是罪不致死,沈大俠,您是否……」
「你師姊,是江湖里的一只毒蝎,不盡早除去,后患無窮!
「……」為難的,唐憶情看向了七師兄。a
「你一定很納悶,我為什么要這般為難你,對不對?」
「……是。」
「釣魚,總需要個魚餌!
「……沈大俠,您可以將我交給師姊就是,達(dá)到目的后,師姊就不會冒著跟山莊為敵的險了!
「她是什么身份,我就得跟她討好嗎?」七師兄沉下了臉。
「不……我只是……」
「還是,你其實是想藉機(jī)回去唐門?」
「……沈大俠……」
叩叩。
這一晚,蕭子靈的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誰?」蕭子靈抬起了頭。
「是我,憶情。」
「?等一下,我來開門!」蕭子靈連忙放下了手上的東西,蹦蹦跳跳地上了前去開門。
唐憶情的臉上淚痕未乾,但是他卻發(fā)現(xiàn)了蕭子靈也是。
「怎么了,子靈?」
「你怎么了,憶情?」
兩人同時開了口,惹來了兩聲的失笑。
「來,先進(jìn)來坐。」蕭子靈拉了唐憶情進(jìn)屋。
屋里的床上,還擺著件外衣。衣服上別著一支針。
唐憶情拉過了蕭子靈的手看著,那雙本該是只能有劍傷的手,果真添了好幾個小小的傷口。
「嘿嘿……」蕭子靈縮回了手,對著唐憶情吐了吐舌。「正在學(xué)這個針黹功夫呢!
「怎么不叫我來就好!固茟浨檫B忙拿過了外衣,坐在桌邊就著燈火看著針腳。唔,果真是亂七八糟的,更慘的是,上頭還沾著些許的血跡。
「得先拆掉才行,你等等……」唐憶情小心挑著線頭。
過了一會兒,蕭子靈的頭就靠在了唐憶情身上。
「怎么了?」唐憶情停下了手邊的工作,輕輕問著。
「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在你七師伯那兒幫忙復(fù)原藏書呢!
「憶情,我做錯了什么事嗎?」
「……沒有啊,怎么了?」
「自從你跟我來到這里后,就不常來找我了。就算見個面,你也是三兩句就跑開,我……」蕭子靈擦了擦眼淚。
「……因為你在練劍啊,總不好吵你……」唐憶情轉(zhuǎn)身抱著蕭子靈,輕輕說著。
「子靈,你是我在世上最好的朋友,一輩子都不會變了!
「……真的?」
「真的……等一下,你該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哭了?」
「……一半一半啦!故捵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著!竸倓偩殑Φ揭话,把衣服撕了,太晚了不敢叫人起來幫我縫,自己來又笨手笨腳的,所以……」
「叫我來不就好了?」唐憶情笑著。
「……我以為你討厭我了,所以不敢叫你……」
「傻瓜!固茟浨檩p輕笑著。
「哼哼,我可不傻,我今天又練成了一套劍法,改明兒給七師伯看看。」蕭子靈靠著唐憶情,低聲說著。
「子靈,我跟你說……你七師伯跟我,有件要緊的事情得辦,明天我們就要出莊了!
「。渴菃,去哪兒?」
「先得回杭州看看,再來就看情形!
「我能一起去嗎?」
「……我還沒問,不過應(yīng)該行吧。」唐憶情有些黯然。
「怎么了?你不想去對不對?是我七師伯逼你去的對不對?」
「……」
「不想去就說啊,等明天,我給你到三師祖面前告狀去。」
「……我不能知恩不報……但是,兩方都對我有恩,我……」
「……另一方是誰?」
「……我?guī)熸ⅰ?br />
「……哪個師姊?」
「上次那個!
「咦咦?憶情,你瘋啦!她那叫有恩,天底下就沒壞人了!」
「……那天你來之前,就是師姊救我的!
「我才不信她會有這么好心。」蕭子靈哼了一聲!敢欢ㄓ心康!
「……但是,結(jié)果只要是我被她所救,我就不想反過頭害她,我……」
「……不然,你別出面就是了,我來就好。七師伯如果要殺她,我就救她。她如果要害七師伯,我就救七師伯,你說怎么樣?」
「……噗,說的也是!
「什么。俊寡垡娦欣疃急澈昧,馬車也打掃乾凈了,蕭子靈的面前卻是站了一堆的師叔師伯。
「為什么就是不讓我去?」蕭子靈跳著腳。
「靈兒,你的年紀(jì)太小……」三莊主說著。
「師祖,您不用再重復(fù)了,我已經(jīng)聽清楚了啊?墒,雖然我還沒到十八,卻已經(jīng)可以獨當(dāng)一面了,更何況還有七師伯和憶情跟著,您們擔(dān)心什么啊?」
「……這是山莊的規(guī)矩。」
「規(guī)矩?誰定的規(guī)矩!規(guī)矩就是定來給人打破的!」
「靈兒……」
「憶情沒我跟著,到時候出了什么事誰負(fù)責(zé),我……」
「我負(fù)責(zé)!蛊邘煵荒蜔┑卣f著。
「您……不行!我要出去!為什么不讓我出去,早知道進(jìn)來以后就出不去,就算凍死餓死我也不會進(jìn)山莊了!」
「子靈,別鬧了,想讓你師父蒙羞嗎?」二莊主沉聲喝著。
「……嗚……就會拿師父壓我,師父他如果在,才不會讓我這樣受委屈……」
「你七師伯他們不是去玩的,跟什么跟?」
「嗚……」
「子靈,對不起!固茟浨橄蚯耙徊剑捵屿`的手,低聲說著。
蕭子靈抽噎了幾聲,才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看,我也不會去太久,頂多幾個月就會回來了,你還是聽師祖的話吧,好嗎?」
「幾個月……我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要一個人關(guān)在這里幾個月,我不要……」
「胡說,這里都是你的親人!苟f主低聲說著。
「我……我的親人只有爹娘跟師父,其它人都不是!永遠(yuǎn)都不會是!」蕭子靈把肩上的行李摔下了地,猛力踹著。
「你別這樣,子靈……」唐憶情連忙說著。
「別理他,該走了!蛊邘煵е茟浨榈氖直郏阉狭笋R車。
也罷。唐憶情心里想著。其實,很快就會回來了,子靈該也只是鬧鬧脾氣而已,等他回來后,好言相勸著幾句,也許就成了。
然而,世事總是難料。
唐憶情在出谷前,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對著一路追上來的蕭子靈揮了揮手。
「我會回來的!等我!最多三個月!」
聞言,蕭子靈總算是停下了腳步。
「說好了……」蕭子靈低聲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