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轉(zhuǎn)眼十二個春秋過去了。
東北冬季的天空既高且藍(lán),青翠的松木與枯黃的雜樹,使得山林色彩斑駁,幾只山鷹從高空俯沖而下,掠過樹梢,尖銳的鳴聲在空寂的山間顯得格外凄厲。
突然,寂靜的山崗上,一隊(duì)剽悍勇猛的人馬搖旗吶喊地狂奔而來,山林頓時為之呼嘯顫動。
黑壓壓的隊(duì)伍前,領(lǐng)頭的正是遼陽總兵──人稱「猛將軍」的彭峻猛。
歲月在他身上刻寫了滄桑,卻也替他增添了成熟的魅力。此刻的他身著雄獅二品武將官服,頭戴鐵盔,駕馭著高大雄健的駿馬在山麓中狂野飛奔。身下那匹與他默契極佳的赤色雄駒,長鬃隨風(fēng)飄舞,昂首闊步,更襯托出他剛烈豪邁的性格。
彭峻猛自康熙二十四年雅克薩之戰(zhàn)擊敗羅剎國受封參將后,十二年來,他多次奉詔率軍參與平定準(zhǔn)噶爾部叛亂,尤其在烏蘭布通、昭莫多等戰(zhàn)役中,數(shù)次率軍成功地?fù)魯『蛿r截叛軍,并在守護(hù)被稱為朝廷「王室祖陵」的遼陽城時,擊退叛軍對王陵的侵犯。其后,他再次受到朝廷褒獎,授二等總兵職,駐守遼陽城。
他率先奔上山坡后,輕提韁繩,撥轉(zhuǎn)馬頭。
未得盡歡奔馳的駿馬半身直立,仰頭長嘶。可彭峻猛傲然挺身馬上,面色絲毫未改,全身散發(fā)著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駿馬終于向頑強(qiáng)的主人妥協(xié),嘴里噴吐著白色長氣,踢踏著四肢乖乖站定。
彭峻猛輕拍愛駒以示安撫,然后抬眼往山下眺望。
如山呼海嘯般奔騰而來的大隊(duì)人馬逐漸在山坡上集結(jié),各營佐在佐領(lǐng)的號令下迅速排列成整齊的方隊(duì),馬蹄聲由急轉(zhuǎn)緩,終至平靜。
滿山滿谷的軍隊(duì)轉(zhuǎn)眼間除了戰(zhàn)馬吐氣、輕踏碎步外別無人聲,足見將士們訓(xùn)練有素,軍紀(jì)嚴(yán)明。
看到旌旗獵獵、將悍兵勇,彭峻猛冷峻瘦削的俊臉露出了贊許之色,令他威儀不凡的容貌更增豐采。
今天他親自督軍排陣演練,自去年皇上再次御駕親征,徹底擊敗噶爾丹后,朝廷就沒有太多戰(zhàn)事了,他還有點(diǎn)擔(dān)心天下平而軍心散呢,可是今天看到將士們的斗志依然高昂,這確實(shí)令他甚感寬慰。
「大人,今天的訓(xùn)練很不錯吧?」策馬追來立于他身側(cè)的衛(wèi)士中,一名身著皮革甲衣、頭戴紅纓盔帽的年輕衛(wèi)士難掩興奮地說。
「是不錯!古砭推届o地看看他,指著天空說:「龍兒,射下那只鷹!
「啊?你不是從來不準(zhǔn)射殺飛鷹的嗎?」彭峻龍驚訝地看著大哥。為了趕赴明年開春舉行的武舉殿試,數(shù)月前他剛從少林寺回來。
爹娘希望他像三哥那樣在科舉考試中拔得頭籌,晉升仕途,他也想試試自己的能力?墒青l(xiāng)試完后回到家,炕還沒捂暖,就被父帥指派到大哥身邊擔(dān)任侍衛(wèi),說要他赴殿試前先在軍中「歷練歷練」。
彭峻猛看著天空,嚴(yán)厲地說:「當(dāng)然,射殺山鷹軍法處置!但你在少林寺待了十來年,難道還不能射下活鷹嗎?」
「哦,大哥是想考我啊。」彭峻龍了然一笑。「那你看著。」
他取出箭矢,仰天彎弓搭弩,氣沉丹田,指頭一松,但聽天空「咕咕」叫聲,一只飛鷹倒頭栽下。
「哈哈,射中了!」彭峻龍難掩興奮,其他士兵也紛紛為他的神射喝彩。
「大人,您看,還是活的!」一個侍衛(wèi)將那只落地的鷹送來。
彭峻猛接過來看看,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笑容。「嗯,內(nèi)力不錯,震暈了牠!
他輕彈鷹穴,喚醒了牠,再將牠托在手指上舉起,那山鷹展開巨大的雙翼撲騰著飛向藍(lán)天。
這時,身著紋豹盔甲的參將洪籌壽策馬來到彭峻猛身前!复笕耍袢諏⑹總儽憩F(xiàn)不俗,回城前讓大家進(jìn)山打點(diǎn)獵物,慰勞慰勞,您看可行否?」
彭峻猛看看天色,對他的副將點(diǎn)頭道:「好主意,今日訓(xùn)練到此結(jié)束,打獵一事就由洪大人負(fù)責(zé)調(diào)度,各佐領(lǐng)協(xié)助,申時回營。」
「末將遵令!」喜好打獵的洪參將和其余十幾名佐領(lǐng)將官一聽請求獲準(zhǔn),都十分高興,欣然允諾。
彭峻猛將馬頭略轉(zhuǎn),雙腿一夾,縱馬往另一側(cè)的九連洞而去。
身為他的隨身侍衛(wèi),彭峻龍和其他數(shù)人自然也緊隨其后。
終于不受約束的駿馬得以昂首放足疾奔,那清脆的蹄聲彷佛一首鏗鏘起伏的旋律回響在冬季的山嶺間。
騎在馬背上的彭峻猛心情也隨之開朗,這是他的最愛──縱馬飛奔!
來到一處巖石林立、風(fēng)光險峻的山坡,展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是起伏的翠峰石崖和曲折回繞、風(fēng)光旖旎的太資河。
河水兩岸山崖峻峭,峽谷幽深,這是一片廣袤的原始森林。
彭峻猛收緊韁繩,緩緩?fù)W×笋R。
盡管是初冬,但這陣疾奔仍令他出了汗。于是他解開衣襟迎風(fēng)而立,習(xí)習(xí)涼風(fēng)拂面而來,令他感到十分愜意。
他回頭對身后的侍衛(wèi)們說:「在這歇會兒吧!
隨后他跳下馬,摘下頭上的綴纓盔帽掛在馬鞍上,又脫下身上的軟甲錦袍,立即有個士兵走來接了過去。
「我上去看看!顾钢覀(cè)的山崖對峻龍說。
「我隨你去……」彭峻龍立即跳下馬想跟上。他知道大哥一向喜靜,又因身懷絕技,所以在休息時通常不讓侍衛(wèi)貼身保護(hù)。
彭峻猛一擺手!覆挥茫@里水草還行,你照顧馬,我上去看看。」
彭峻龍不再堅(jiān)持,從大哥手里牽過馬韁,連同自己的坐騎一起走到山坡上,讓馬兒遛跶吃草。
回頭看看走上巖石,大哥那孤獨(dú)瘦削的背影,峻龍心里很難過。
從小他就敬佩大哥。大哥武功好,會打仗,又十分關(guān)心和照顧他們幾個弟弟。過去十年來,他雖然遠(yuǎn)在少林寺,但卻沒少得到大哥的關(guān)心,大哥甚至還抽空親自去嵩山看他。
可是除了至親外,誰都不知道大哥每天都承受著無人能解的痛苦。按娘親的說法,這個多年來折磨著大哥,無人能治的病叫做「失眠癥」。
「唉,可憐的大哥!」彭峻龍嘆息著摸摸頸子,這是每當(dāng)想起那恐怖的一日,他就免不了的習(xí)慣動作。
就是從那該死的迎親日后,他的大哥便得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怪病,而他自己也得了「恐女癥」。
「呿,女人!大哥都是被那個瘋女人害的!」他咒罵著為大哥叫屈,又情不自禁地嘆息道:「這世上為什么沒像娘這樣既美麗又聰明的好女人呢?」
他再看看佇立在高高巖石上的大哥,搖搖頭隨著兩匹馬往水草多處走去。
漸漸地,山風(fēng)轉(zhuǎn)寒,日頭西沉,彭峻龍沒看見大哥的身影,便上山去找。
可是等他上了山崖,卻奇怪地發(fā)現(xiàn)大哥竟沒在這兒。
想到大哥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彭峻龍十分焦急,當(dāng)即與其他衛(wèi)士分頭尋找……
*** 鳳鳴軒獨(dú)家制作 *** bbs.fmx.cn ***
登上石崖的彭峻猛迎著陣陣涼風(fēng),欣賞著夕陽下閃著白光的太資河及兩岸原始森林蒼郁的景色。
看著蜿蜒流淌于山崖下的河流,他佇立于山崖上,興起了無窮的思古幽情。
約兩千年前,這里是燕國屬地。為抗擊秦軍,太子丹欲以弱旅之燕抗衡虎狼之秦,曾在這里派出壯士荊軻前去刺殺秦始皇,也曾在這里率軍抵抗秦軍,最后又是在這里被其迫于秦國壓力的父王斬殺。
民間百姓悼念為國捐軀的太子丹,遂將此河也稱為「太子河」。
蕭瑟的寒風(fēng)拂面,彭峻猛耳邊彷佛傳來荊軻當(dāng)年的慷慨悲歌:「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瓜氘(dāng)年荊軻為義舍身,前去刺殺秦王;燕太子丹以弱抗強(qiáng),那都需要多么大的勇氣。汕赀^去,山川依舊,英雄壯士的氣概早已融入了這天地之間,為后世所景仰。
沉思中,他忘了這里是有名的礁石林立、暗洞相隱的九連洞。
當(dāng)踏上一塊方石,感到腳下松動時,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他整個人便墜入了一個又陡又深的黑暗山洞,小腿骨碰到凸起的石塊,傳來劇烈的疼痛。
「碰!」就在一抹光亮出現(xiàn)時,他的頭撞到了堅(jiān)硬的石壁,暈眩與疼痛中,他只覺得身子一空,便被狠狠地?cái)S入一個綠色世界,鼻息間充滿淡淡的清香。
尚未從暈眩中恢復(fù),突然眼前一亮,覆蓋在他臉上的植物被扒開,他迎上了一雙他所見過的最漂亮有神的眼睛,而此刻那對黝黑的瞳子里充滿驚駭……
。 鳳鳴軒獨(dú)家制作 *** bbs.fmx.cn ***
冬季的河岸蕭瑟而荒涼,除了偶爾飛過的幾只水鳥外,便只有在寒風(fēng)中婆娑起舞、滿坡滿灘的席箕草。
此時,在齊腰的雜草叢中,一點(diǎn)明亮的紅色不時移動著,顯得突兀而美麗,更為這死氣沉沉、單調(diào)枯燥的景色增添了一絲活力。
「好啦,該回家啦!」
隨著一聲歡快的輕語,那紅色身影立起,原來是個年輕美麗的女孩。
她抱起剛割下的席箕草,走向放置在山崖下的木板車。
看著已經(jīng)堆得像小山似的草葉,她臉上揚(yáng)起笑容。
將懷里的席箕草小心地放在草堆上后,她先在板車一側(cè)的前后分別系上兩條繩子,準(zhǔn)備將這些她花了大半天時間辛苦割下的草葉捆綁在車上。
可是她的繩子還沒來得及繞過另一側(cè)時,突然一道白影卷著勁風(fēng)掠過她的臉!概觥沟匾宦暵湓谒陌遘嚿。
剛剛堆放好的草葉,隨即飛散開來,同時也將她嚇得不輕。
她錯愕地抬頭看看頭頂?shù)纳窖拢]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fù)荛_覆蓋著那「由天而降」物體上的席箕草,更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那里竟躺著個半邊腦袋被血染紅的男人!
「!天、天上掉下個──人?」受驚的她小嘴半張,驚問道。
她實(shí)在不明白怎么天上會掉下一個頭上流著血的大男人?
「我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從該死的山洞里!」彭峻猛忍受著疼痛和暈眩說道。
「啊,你的腿也受傷了!」當(dāng)他推開蓋在腳上的草時,女孩再次驚叫,并放下手里的繩子,蹲在他的身邊,將草葉從他腿上拿開。
「不要碰我!」他討厭女人,尤其在他頭暈?zāi)垦r碰上這種大驚小怪的女人!
「可是你受傷了,看起來很嚴(yán)重!古⒑孟駴]有看到他惡劣的態(tài)度,只顧著伸手拉起他的褲腿,想查看他的傷。
她的「違令」之舉可是惹惱了彭峻猛。
「走開,女人!」他眉頭一擰,猛地起身推開她,將她推倒在地上。并抹去額頭流下遮住眼睛的血,看清自己正坐在一個堆滿席箕草的平板車上。
他將沒受傷的腿跨出板車,努力地支撐起身子想站起來,可是一陣暈眩阻止了他的行動,而他受傷的腿因用力而流出更多的血。
「你不能走路!」女孩被他推倒,又見他如此固執(zhí),不由得也生氣了。
她跳起來一把將高大的他推倒在草堆上,嚴(yán)厲地說:「你如果想流血而死,就不要掉到我的車上來,既然來了就得聽我的!」
她粗魯?shù)膭幼髁钆砭蜌獾孟胱崴,可是看到她剛才還因受驚嚇而蒼白的臉,現(xiàn)在又因憤怒而變得紅通通的,倒令他覺得新奇了。
「妳要做什么?」他冷冷地問,已不再試圖站起來。
見他老實(shí)地坐在草堆上,女孩收斂起怒容。「得先替你止血!
她扯下頭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臉上的血,確定臉上沒受傷,傷口是在頭頂,而且不是很嚴(yán)重后,她又轉(zhuǎn)頭去檢視他腿上的傷。
當(dāng)拉開他的褲腿看到傷口時,她的秀眉聚成了小山。
「喔,你摔得可不輕啊……」說著,她伸手從板車前的籃子里取出一個瓶子,將里面的白色藥粉撒在他的傷口上,再用頭巾小心地包起來,然后又抹了點(diǎn)藥粉在他頭頂?shù)膫谏,同時還不忘安慰他:「不要怕,這是止血消炎的靈藥,很管用的喔!
她輕柔的碰觸和哄孩子似的語氣令彭峻猛很不習(xí)慣。
放下藥瓶后,女孩站起身看看他,皺著眉說:「你得躺下!
「為什么?」
「因?yàn)槲业脤⒛憷先ァ?br />
「妳拉我?別作夢了!」彭峻猛不屑地說著又想站起來。
可是女孩已經(jīng)將那條原來要用來捆草葉的繩子繞到他的身上,但由于他身子高大,繩子沒拋好,打到了他的眼睛。
彭峻猛氣得一把將那條繩子扯掉,厲聲說:「妳干嘛?」
「車邊沒有擋板,山路不平,不捆住你會滾下來……」女孩解釋。
「不要,拿開這該死的繩子!」彭峻猛不耐地阻止她。
「躺下!」
已經(jīng)抓住繩頭的女孩并沒有被他的怒氣嚇到。她果決的神態(tài)令峻猛有一剎那的迷糊,畢竟,從來沒有人敢這么大膽地命令他,可這個女孩……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吧,竟敢這樣「粗暴」地對待他!
就在他怔愣間,女孩已經(jīng)再度用力地把他推倒在車上,同時將繩子纏繞過他的身子,手腳俐落地拉緊,在車梁上打了結(jié)。又抓過另一截繩頭繞到他的腿部,捆綁他的腿。
從她沉著老練的舉止中,彭峻猛確定她很擅于此道。
繩子在移動間突然擦過他的傷腿,鉆心的疼痛令他脾氣更加火爆。
「笨女人,妳到底在干嘛?」他煩躁地大吼。
「干嘛?你以為我在干嘛?」對他的壞脾氣女孩也煩了,于是毫不示弱地吼回去:「把你綁在車上,拖回家去殺掉煮來吃!怎樣?」
「滾開!」彭峻猛用力掙脫雙手將女孩推開,他這一輩子還沒被人捆綁過呢,憑什么讓這個野丫頭將自己捆?!
可他這么一生氣用力,不僅扯動了傷腿使疼痛加劇,更是頭痛欲裂,令他不得不重重地倒在車上閉著眼睛喘氣。
被他猛力推開的女孩毫不氣餒,站直身子后繼續(xù)勒緊繩子,打上結(jié)。
「該死的笨女人!」他因無法克制的疼痛和暈眩而感到憤怒,也因這個自以為是的女孩而怒氣勃發(fā),可是除了咒罵外,此刻的他也無法做其他事。
「你才是該死的笨男人!」確定將他捆牢后,女孩站起身,拍拍衣裙毫不客氣地說!改闳粝胍院笞呗凡蝗车脑,就給我老實(shí)點(diǎn)!」
她兇狠的話令彭峻猛一愣,睜開眼睛。
接下來,更令他驚愕的是──她居然毫不在乎他的傷痛,竟將那些散亂的、長著淡綠色小花的草收攏來捆在一起,重重地放到他的身上,理直氣壯地命令道:「抱好!」
「那就解開繩子!」彭峻猛黑著臉說。
「你的手不是很自由嗎?打人可以,抱東西為什么不行?」
那捆草被硬生生地塞進(jìn)了他的懷里,他正想將它丟得遠(yuǎn)遠(yuǎn)時,女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厲聲說:「這是我的飯碗,你要是敢把它砸了,我跟你沒完!」
說完將一些零散東西收拾進(jìn)籃子里,往河邊走去。
彭峻猛看著她的背影好奇地想,這個小女人似乎很野,也很有個性。
她為什么不像別人那樣怕他呢?
看著她兇悍的態(tài)度,他既生氣,也覺得有趣,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身分,還敢這樣粗魯?shù)貙Υ麊幔?br />
想到這兒,他倒是真的很想看看她那時的反應(yīng)。也許,他應(yīng)該給她一點(diǎn)苦頭吃吃,算是對她的一點(diǎn)教訓(xùn)?
一邊想著,他一邊打量著周圍。暗忖著:看來沒有她的幫助自己真的上不去。
這是條他不熟悉的河谷,身后高聳的懸崖上長滿荊棘和低矮的灌木,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是從哪里摔下來的。前面緩緩流淌的河水旁長著成片的席箕草,山崖上的樹林一片干枯凋零。涼涼的風(fēng)中,偶爾能聽到一兩聲水鳥的啾鳴。冬天到了,蟲子鳥兒都不再光顧這個荒涼的河灘。
再看看身上身下一大堆的席箕草,他知道這是生長在河灘草地里,喂養(yǎng)牲畜的好飼料。
難道她家是養(yǎng)牲畜的?
一陣腳步聲,那個女孩回來了,她身后跟著一頭又瘦又瘸的驢子。
「花花,今天就辛苦妳拉這頭倔驢吧。」女孩對老驢說著,開始套車。
呿,該死的女人,竟敢將自己歸入了驢類?真是豈有此理!
「喂,妳說話小心點(diǎn)!」彭峻猛冷冷地說。
「你才該小心點(diǎn)!沒見過你這么粗魯又不知好歹的男人!」女孩回瞪他!刚f吧,家住哪里?否則就讓你爛死在這里!
家?這字眼提醒了彭峻猛,他可不想讓峻龍看到他這個樣子,否則絕對會驚動到在奉天的母親。
想到他美麗聰明又慈祥豁達(dá)的母親,彭峻猛的心里充滿了歉疚感。母親已經(jīng)為他的事操透了心,他又如何能再增添她的煩惱和憂慮呢?
見他愁苦的樣子,女孩動了惻隱之心,口氣緩和地問:「難道你沒有家?」
彭峻猛不語,雙眼注視著藍(lán)藍(lán)的天空,太陽已往西緩緩地移動。
見他不答,女孩也沒再問,看看他瘦削的模樣和身上的破衣爛衫,心想他一定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算了,你先跟我走吧!
她牽起老驢往山崖另一頭走去,并不時回頭看看他,以確定他依然平安地躺在車上。
瘸腿驢子走得很慢,沉默中,只聽到車轂轆「咯嘰──咯嘰」碾壓著崎嶇山路的聲音。車子搖晃顛簸得很厲害,果真如她所言,如果不被捆住的話,他就算不滾下去,那傷腿也有得受的。
「妳叫什么名字?」彭峻猛突然問道。
「周雁翎!古λ蝗婚_口有點(diǎn)吃驚,但還是回答了他。「你呢?」
現(xiàn)在彭峻猛后悔自己多嘴問她的名字了,只得很不情愿地說:「猛子。」
看出他的勉強(qiáng),女孩爽朗一笑!竸e擔(dān)心,我不會用你的名字找你麻煩!
她落落大方的神態(tài),自然純真的笑容吸引了彭峻猛,他看著她陷入了沉思。
對女人,除了她們的身體,他了解得不多,也從不想去了解,他不知道女人也有像雁翎這么開朗直率又有勇氣的。當(dāng)然,他的母親盈盈夫人除外。
老驢子在雁翎的協(xié)助下,拉著這沉重的推車穿過狹窄的山谷,上了一道很長的山坡,終于在日頭西落時,氣喘吁吁地進(jìn)了一個石頭堡似的院子。
「喔,花花,辛苦妳啦,以后三天妳都不用干活……」
就在雁翎忙著安撫已經(jīng)累得不行的老驢子,并為牠松套時,彭峻猛打量著眼前這個雖然小,但很整潔的院子。
整個院子最醒目的就是用巨石砌成的高大院墻和厚實(shí)的木門。很顯然,它的功能不僅是用來防御敵人,也是防御野獸的。
院門口有棵麻葉樹,光禿禿的枝椏有力地張開直指天空。
樹下有個大水缸,靠馬廄處有一副石碾,看來院主常用它來碾米磨麥。
還有那幢式樣簡單但結(jié)實(shí)牢固的屋子──那是典型關(guān)東「口袋房」的開式,屋門開在東側(cè)而不在正中。草坯砌墻,泥沙抹面,粗大的煙囪從厚厚的墻頭伸出,其下有個方正的木格窗子,屋檐下順著墻腳是一排整整齊齊的柴薪。
「來吧,我扶你進(jìn)去!
雁翎來到他身邊,將那些壓在他身上的葉子搬開放在屋檐下,再將纏在他身上的繩子解開,拉著他的手。
當(dāng)他們的手指相觸時,兩人彷佛被火炙了似的同時縮手。
「呃──」雁翎臉紅地看看手對他說:「要不,你、你搭著我的肩膀吧!
看看眼前的臺階,彭峻猛伸出手!笂厰v著我就行!
「逞強(qiáng)!」雁翎翻了個白眼,攙著他的胳膊慢慢地登上臺階,往屋里走去。
進(jìn)門是一間小房間,一道山墻將其與里面的房間隔開。
「妳家里其他人呢?」走進(jìn)沒裝門,甚至也沒掛門簾的里屋,彭峻猛看著這空蕩蕩的房間問。
雁翎將他安置在炕上,為他脫掉鞋子,低低地說:「我家沒別的人!
「什么?就只有妳獨(dú)自住在這里?」彭峻猛大驚。他記得剛才一路走來除了樹木巖石外并沒有看見任何一戶人家,那么說這一帶就只有她獨(dú)自居住嗎?
雁翎沒好氣地看他一眼!高@里是我的家,我不可以獨(dú)自住在家里嗎?」
「不,我是說妳的爹娘呢?妳沒有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嗎?」
聽他問這個,雁翎的臉色更難看了。她下了炕,走到炕角蹲下點(diǎn)火燒炕,一邊簡單地說:「我沒有爹,我娘兩年多前死了!
沒有爹?那是什么意思?彭峻猛想問,可見她神情冷淡,便沒有開口。
雁翎燒好炕后,點(diǎn)上一盞燈放在炕桌上,就出去了。
等她再進(jìn)來時,手里捧著一個木盆。
她將盆放在炕沿,上炕跪坐在他的傷腿旁,將他的褲腿卷至膝蓋上。
「忍著點(diǎn)。」見他皺眉,她輕聲說:「這是熬煮過的草藥水,能收斂傷口!
她用干凈的布巾浸上溫?zé)岬牟菟幩,小心又仔?xì)地為他清洗著傷口。
「妳是郎中嗎?」再次見到她熟稔的動作,彭峻猛忍不住問。
雁翎笑道:「不是,不過我常常替那些受傷或摔斷腿的牲畜包扎治療的!
「希望妳不會將我治成跛子!」想到那頭瘸腿驢子,彭峻猛擔(dān)心地說。
「不會,沒傷著骨頭,只是傷口大了點(diǎn),血流得較多。少走路,靜養(yǎng)一兩天后就會好的。」雁翎從炕頭取來藥罐安慰著他。
看著她重新為他敷藥包扎,彭峻猛郁悶地想:她好像對將陌生男人帶進(jìn)她獨(dú)自居住的家里并不覺得不妥。為什么?難道她常常這樣嗎?
就在他為這個念頭感到不快時,小腿傳來的劇痛令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對不起!寡泗嶙プ∷乱庾R縮回的腿,動作迅速地用布條將上了藥的傷口包好。一邊說:「你要讓這條腿多休息,這樣傷口愈合才快。」
「誰教妳的?」身為武人,他受傷無數(shù),對這點(diǎn)傷并不在意。但眼前這個小女人似乎越來越引起了他的興趣。
「沒人教。是我經(jīng)常受傷,還摔斷過腿,看到鐵大叔和我娘都是這么弄的!
「鐵大叔?」
女孩將包扎好的腿平放在炕上,又轉(zhuǎn)到他身前,為他額頭上的傷口做同樣的處理,微笑著說:「鐵大叔是上河屯的族長,他人可好呢,大伙都聽他的話!
她的靠近令他呼吸到她身上那股獨(dú)特誘人的草葉香氣,不由得深嗅了幾口。
雁翎毫無所覺地托起他的頭,讓他仰靠在墻上,以避免藥汁流了下來。
彭峻猛趕緊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們的談話上。
「上河屯?」他不記得在他的轄區(qū)內(nèi)有這么個地方。
「那是個很小的屯,沒幾戶人家。幾天前鐵大叔帶著大伙兒打獵去了,不過這一兩天就會回來!寡泗岷唵蔚馗嬖V他,用白布將他的頭包扎好。
「好了,你歇會兒,天要黑了,我得先去照顧花花。」說著她下了炕。
「花花?」峻猛做了個厭惡的表情,看著她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