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廣場上剛開門的咖啡館,已經有幾個客人坐在里面抽著煙,或沉思,或閱報。
塞納河畔擺設的舊書攤,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停下來挖寶。
地鐵站里,有街頭藝人在表演,而位在巴黎市中心的素爾飯店一如往常般地開始接待每一位專程蒞臨的貴賓。
“我真的快瘋了!泵赡塞愐贿叴┥峡头䥺T的白色圍裙,一邊咬牙切齒的咒詛起來!拔蚁M碌鬲z去,兩年來,他對我和小湯米不聞不問,現在居然還好意思厚著臉皮來跟我借錢!”蒙娜麗打鼻里不屑的哼了一聲,“借錢?說得好聽,那狗娘養的人渣連下一頓飯在哪里都不知道,他有本事把錢還給我嗎?他以為他是誰?我們早離婚八百年了!”
“你可以不借給他!泵赡塞惻赃呉幻聿男湔涞臇|方女子頭也不抬的回道,她低頭專心在別識別證,烏黑的及肩秀發整齊的梳了個小馬尾,露出白凈的貝耳和雪頸,看起來更形纖細。
“他發酒瘋,在我公寓外頭鬼吼鬼叫,還拿空酒罐丟我的窗戶,所有的住戶都在皺眉頭,我不得不出面解決!泵赡塞愖タ竦恼f。
“你可以報警。”東方女子從裙袋里拿出一管口紅,隨意在粉唇上抹了抹。這是飯店的規定,她平常是連護唇膏都懶得搽的。
“我當然知道我可以報警!泵赡塞悵M眼的無奈!暗切滓呀浟鶜q了,他是個感情脆弱的鬼靈精,我不能讓他看到他親生父親被警察抓走的畫面,那會對他幼小的純真心靈造成傷害,懂嗎?”
“恩哼!北硎韭牭,她拿出路上隨便買的三明治和泡沫細致至極的牛奶咖啡,站著快速的吃起早餐。
蒙娜麗也不再抱怨了,時間不多,還是先填飽肚于比較重要,客服員——其實就是打掃房間的女傭啦,工作量驚人,如果不吃的飽一點,一天工作下來是會要人命的。
她拿出自己的早餐,余光瞄到她的東方朋友——仙杜瑞拉已經快速解決了三明治和那一大杯咖啡牛奶。
她不贊同的搖頭。“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狼吞虎咽,這樣很容易消化不良!
仙杜瑞拉笑了笑,露出整齊白凈的小巧貝齒。“我喜歡消化不良的感覺,胃脹脹的,吃不下東西,可以節省餐費,你知道的,我已經快繳不出這個月的學費了。”
蒙娜麗失笑地道:“你喲,總是有這么多謬論!
若不是認識仙杜瑞拉已經一年了,她會認為她是個冷血動物。
每次她慷慨激昂的在數落她那個混帳前夫時,她總是一副理性的樣子,頂多回答她個幾句,從不隨著她開罵。
但是,這個想法總是希奇古怪的臺灣女孩卻會在她經濟拮據時接濟她,縱然她自己的手頭也不怎么寬裕,甚王有時候得餓肚子,但只要在月底時,知道她和小家伙過不去了,她就會把身邊的現款分一半給她。
因為這樣,她可是對她死心塌地的,她比她早進索爾飯店,又在巴黎土生上長長大,人脈比她廣,于是她自己決定仙杜瑞拉是她罩的,只要飯店里有人敢欺負她,她第一個不放過那個人!
可惜的是,截至目前為止,她都沒機會展現她罩仙杜瑞拉的決心。
因為這東方女孩的工作態度總是那么超然,和飯店里斗爭的是是與非非都沾不上邊,就算有人刻意占她便宜,多分派她一些工作,她也無所謂。
所以嘍,連當事人都不計較了,她這個愿為她兩肋插刀的朋友又憑什么跳出來呢?
“女孩們——”梅經理踏進亂烘烘的準備室,瞬間所有穿著淺藍夏季制服的客服員都依序排列整齊。
年近四十的梅堤莉反剪著雙手,修長的腿以口字型繞著她的工作人員們講述今日的重要事項。
“我知道各位都是很優秀的客服員,但我必須再對各位強調一次,我們索爾飯店永遠是以顧客的權益為優先考量的,我不希望昨天的事再發生第二次,你們也知道那個瘋子……呃,我是說,我們英明超凡的總裁先生是多么的不好搞定。”她連忙改口,并繼續說下去,“當他知道損壞了客人送洗的衣物,而我們不像話的工作人員還試圖跟客人狡辯時,他有多生氣……哦!老天,那怒火絕對是我今生絕無僅有的所見了,簡直比蘇維埃火山爆發時還要可怕,所以女孩們,你們得牢牢記住,客人永遠是對的,我們索爾飯店的服務員要對客人笑臉迎人、服務周到……”
就在梅堤莉滔滔不絕的發表訓示時,仙杜瑞拉舉手了。
“……而我們永遠要以奴隸般的姿態任他們宰割是最正確的工作態度……仙杜瑞拉,你有意見?”她喜歡好學肯問的員工,因此將步伐停了下來,親切的看著她的部屬。
“是的,經理!睂τ谌f事萬物,她確實有追根究底的精神!罢垎柲憧催^蘇維埃火山爆發嗎?”
依照年齡來推算,經理不可能看過,但她剛剛說總裁發火時比蘇維埃火山爆發還要可怕,這表示她看過不是嗎?
“。俊泵返汤蝾^上冒出一個大問號。
她是喜歡好學肯問的員工,但這個問題……這算哪門子的問題?
“別問了,快把你的手放下來。”蒙娜麗小聲的扯扯她衣袖,如果不是在這里,她真會大笑出來。
她就說嘛,仙杜瑞拉腦袋里總有許多古怪的念頭,像這種時候,根本沒人會對經理的訓示提出任何問題,而這位東方姑娘就會。
“咳,這個問題很好!泵返汤蚣倏纫宦暋!安贿^,房務打掃的時間快開始了,這個問題我們再找個時間好好討論,好了,女孩們,打起精神來,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吧!”
這個問題有那么難以回答嗎?
看著經理幾近落荒而逃的舉動,仙杜瑞拉深感不解。
不過,有沒有知道問題的答案,那并不重要,反正她是來巴黎學畫的,只要能有足夠的錢讓她繼續在這里待下去,她可以什么都不在意。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將手伸進裙袋里,溫熱的手心觸碰到一管顏料,那使她的決心更加堅定。
母親生前最喜歡的澄紅色顏料是她的護身符,她每天都帶在身邊,只要累了、倦了,一將顏料握在手中,她又會打起精神。
沒錯,她是仙杜瑞拉,雖然是自嘲般的替自己取了這個名字,但灰姑娘最終不是也找到屬于她的幸福了嗎?這也代表了她不對現實妥協,縱然父親、繼母和兩個沒有血緣的姊姊都反對她來巴黎學畫,她還是來了啊。
她給自己五年的時間,五年內,她要成為有能力開畫展的畫家,完成母親未完的遺愿。
她知道,她做的到,如同一年前,她第一眼看到河面閃爍璀璨陽光的塞納河時就愛上了這個地方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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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飯店在巴黎的聲望已經與麗池酒店并駕齊驅了,然而人們都說,在麗池酒店工作的員工比在索爾飯店工作的員工幸運也幸福多了,因為他們沒有一個跟暴力狂、秦始皇沒兩樣的主事者。
“把頭抬起來看著我!”
戴經理一抬頭,就見總裁把一只施華洛世奇的水晶紙鎮朝他狠狠的砸過來,絲毫不顧慮會否砸傷了他。
他連忙跳著躲開。
無疑的,這個年輕人體內有瘋狂的因子,雖然受過高等教育且出身華裔望族,但這并不能消除他的瘋狂基因。
“你給我聽好,你有兩任前妻的贍養費要付,還有五名未成年子女的教育費、生活費,你想帶著五個孩子流落街頭嗎?”年輕人撂下狠話。
戴門惶恐的把頭搖得像波浪鼓。“我并不想,總裁先生。”
“那好!”元韶锜中氣十足的說了這兩個字之后,忽然瞇起狹長的眼睛,用低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問他的總經理!澳悄銥槭裁催該死的安排那個婊子進艾市長的房間?你說。
婊……婊子?
戴門抹了抹臉。
這瘋子說的是昨晚在艾市長房間過夜的那位,享譽國際舞臺的拉丁俏臀天后嗎?
顯然兩人的認知有所差距,他低聲下氣的解釋,“事情是這樣的,因為市長先生強烈要求,所以我才會那么做……”
“我真不知道一個人的腦袋會笨到什么程度才會覺得自己該去死?”元韶锜不快的皺起眉頭。“他要求,你就照做,你沒有屬于自己的判斷能力嗎?”
戴門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他期期艾艾的辯解,“您說要以客為尊,所以我就……”
“你沒彈性嗎?”元韶锜截斷他的話,連讓他好好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又開始破口大罵!八麐尩!你真的是我當年親自應征進來的那個人嗎?平常沒有運動的習慣對吧?你的腦袋快銹化了!”
戴門頓時感覺到頭昏腦脹。
老天爺!沒彈性的到底是誰啊?是眼前這個罵起人來總是氣勢驚人的瘋子好不好?
他定的規炬超級死板,只要有任何人,不管是用再合情合理的理由得罪了客人都沒有情面好講,不是叫他滾蛋回家吃自己就是薪水狠狠的減一半,在這種情況之下,市長先生要他想辦法安排秘密情婦拉丁天后進他房間幽會,他又怎么可能拒絕呢?
縱然他知道,形象端正的已婚市長和性感情婦幽會會損及索爾飯店的形象,但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現在媒體已經知道他們昨晚的幽會了,我不管消息是誰放出去,我現在給你一個小時,你給我好好的處理這件事,如果報上有任何一個字眼提到索爾飯店,你就準備帶著你的五個子女去要飯吧!”
“一小時?”總裁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元韶锜對于他的總經理那副茫然的模樣并不太滿意,他扁了扁嘴!霸趺矗刻L了嗎?”
戴門誠惶誠恐的搖著頭!安,不,不會,剛剛……剛剛好!眲倓偤脗屁!光是打電話到每家報社都不止要一小時了,這個瘋子果然是個冷血動物,只求自己的利益,完全不管他人的死活……
!好想死!當初他為什么會瞎了狗眼跟了他呢?雖然這里的待遇真的很不錯,可是也不能這樣賤踏他的尊嚴!
什么?沒處理好這件事就叫他帶著孩子去要飯,太過份了,真的是太過份了……
“我這樣會很過份嗎?”元韶綺冷不防地問。
“沒這回事!”戴門連忙否認,雖然他明明就是這么想的!澳Γ蚁雀嫱肆!
他愁眉苦臉的走出總裁室,而元韶锜當然不相信老好人一個的戴經理有能力在時間內將事情壓下來,他親自打了幾通電話給幾位政要,他們剛好都有一些小把柄在他手上。
“……沒錯,議員先生,我是在威脅您,如果您能讓X報不刊登這個消息,您欠我的人情就一筆勾消,如果不能的話,您應該知道我會怎么做……”
擱回聽筒,他知道對方此時一定正在大肆咒罵他的祖宗十八代,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讓他一手創立的索爾飯店在這件丑聞中全身而退,他什么都會做!
“叩叩——”元勁賢用嘴巴代替叩門,他瀟灑的走進來,看著辦公桌后那個臉色很臭,正在使勁點煙的男人,而他剛剛狠批戴經理的話,他當然也沒有錯過!靶∈,什么事這么焦頭爛額,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元韶綺意外的看著侄子!笆裁磿r候來的?”
雖然是叔侄,事實上兩人同年,他只比元勁賢大兩個月,兩人自小穿同一條褲長大,感情跟兄弟一樣。
“剛剛才到,特地來給您送這個。”元勁賢微笑著,將一張粉色卡片呈上。
“太客氣了吧?這么早給我送圣誕卡來干嘛?你應該知道我可是不會花半毛錢買禮物給你的。”元韶綺嘴上苛薄的說著,一邊將卡片打開,打開后,他的劍眉倏然一高!澳阋Y婚?”
“沒錯!痹獎刨t對叔叔露出一記迷死人的笑容!凹~約的社交圈即將減少一名超級黃金單身漢。”
“恭喜,你媽應該很高興吧?”
元勁賢笑了笑!澳遣恢匾,我今天特地過來,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提醒小叔您的!
“哦?”元韶綺不置可否地看著侄子。“什么事?”
元勁賢不疾不徐的說道:“高中畢業那年的夏天,我們在普羅旺斯參加夏令營,有晚睡在星空下,我們打睹,誰先結婚,輸了的那個就要繞著準新郎爬三圈,學狗叫……”
“沒這回事!痹罔燅R上否認,雖然那年夏天的事歷歷在目。
那是他有生以來最爽的一個夏天,因為有同年的侄子跟他一起撒野的原故,闖了禍兩個人一起擔,家里的大人都拿他們沒皮條。
“不要賴皮了,元韶锜,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
元韶锜立刻打斷侄子的激將與數落!安灰獩]禮貌,我是你叔叔。”
“叔叔也要守信用啊,怎么可以說話不算話?”
“我什么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問題是,根本沒這回事要我怎么履約?”然后,他開使下逐客令趕人。“你快回去吧,結婚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嗎?想我送什么,開單子交給我秘書,一百萬美元以下的清單我照單全收,可以了吧?”
元勁賢瞪著他叔叔。
這個人家的長輩居然想用錢來打發他?
可惜他元勁賢什么沒有,也是錢最多,光是爸爸的百貨王國就夠讓他十輩子不愁吃穿了。
“我不要結婚禮物,我只要你現在實現賭約。”他說。
“你這小子怎么老這么沒大沒。俊痹罔熕餍宰叱鲛k公桌,他幾個大步走到元勁賢身后,推著他的背,硬是將他給推出門!拔液苊,沒空陪你玩,婚禮見了,不送!”
知道他不會罷休,他連忙落鎖,并且吩咐秘書叫守衛來把他押走,這樣才能確保他的安全。
幾分鐘后,他重新回到辦公桌后坐好,那張漂亮討喜的粉色邀請卡又吸引住了他的視線,他不由的又拿起卡片來看。
“這小子居然要結婚了?”他扁扁唇,看著新娘的名字。“茱麗葉?要娶洋妞啊,很有勇氣嘛,兩個老的氣炸了吧?”
想到不可能接受洋媳婦的大哥大嫂,他的俊唇微微上揚。
結婚,代表另一個開始,也代表遺忘舊人,嶄新的開始,從此收心,生兒育女,步入家庭。
那小子真的忘了祈恩了嗎?
想當年,他和祈恩瘋狂的掉進愛河時,那小子還不甘心了好久,揚言和他絕交,夜夜買醉、濫交、吸食大麻……
這樣的他,如今要娶別人了。
元韶綺的唇緣勾勒一記嘲弄的彎弧。
時間,真的是很殘酷的利刃,可以讓人完全把所愛過的人給遺忘……
“總裁──”蕾秘書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靶≡壬呀涬x開飯店,您安全了!
“我知道了。”他懶洋洋的回道,瞬間了無興致。
他不該趕走勁賢的,起碼要留他吃頓飯。
他們叔侄好久沒一起吃飯了,自從他毅然決然離開紐約來到巴黎闖蕩,而他接管父業留在紐約之后,連視訊也要向對方的秘書預約時間。
“另外──”蕾蒂夏續道:“小元先生轉達您,元小姐離家出走,目前應該落腳在巴黎,希望您幫忙留意她的消息!
元韶锜撇了撇唇。
噢!那丫頭又離家走出了,這回不知道又是為了什么事不高興?
“叫維里在最短的時間內查出美賢的下落!”他最能干的左右手維里,他假設他無所不能。
“是的。”蕾蒂夏恭敬的記錄下來,繼續報告道:“小元先生還說,希望您好好考慮回紐約的事,他很需要您。”
“嗯哼!彼粫厝,索爾飯店是他一手建立的,這里是他的王國,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才不要回去惹人怨。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沒見過父母,他等于是大哥一手扶養長大的,而大嫂長年對他的漠視是他最大的傷口。
于是大學畢業那年,他就睹氣離家闖蕩,幸好老天待他不薄,讓他小有成就,如今他已有了自己的事業版圖,他在歐洲擁有三家六星級飯店,還有幾十間高檔餐館,他也在美加做房地產的投資,總之,他累積的財富已經讓他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臉色了。
“小元先生說,希望您盡快物色到合適的結婚對象,跟他一樣幸?鞓贰!崩俚傧睦m道。
元韶锜撇了撇嘴。
那小子真是膚淺!
誰說結婚一定就會幸?鞓罚
“小元先生還說,祈恩小姐不會再回來了,他希望您速速忘了她才是王道,巴黎社交圈有很多淑女都渴望和您約會!
“誰說我還沒忘記她?”他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
他不忘了她,行嗎?
她都已經不告而別三年了,他還會傻的在等她回來嗎?
某年,他們一起去日本京都旅行,神社有個鐵嘴算命師,斬釘截鐵的說他命中的真命天女是個恩字,他曾喜孜孜的信以為真,以為一直對生命沒有歸屬感的自己終于找到可以依偎一生的伴侶。
然而,就在某一天,她亳無預警的離開之后,他再也不相信世上有不變的事,再也不相信女人……
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一個顏色,那么無庸置疑,他的一定是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