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六月一日,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炎炎夏日。
剛過午后,氣溫飆高到熱死人,路上行人的衣服越穿越薄,只見一輛中型貨車在小巷口前停住。
靳剛從車尾跳下來對貨車司機說:「請等一下,我去確定是不是那幢房子。」
于是,他走向那幢外墻爬滿了長春藤的老舊小平房,他發現紅色木門是半敞的,便順手推開進去。
「有人在嗎?」屋前是個小院子,靳剛跨步過去想敲門,才走了兩步腳下好象被什么卡住了。
他低頭一看。哦,原來有個小小孩巴住他的褲腳,仰頭睜大雙眼,好奇的亂扯一通。
不過,那小小孩一臉臟兮兮,下半身的尿布松掉,露出小屁股……唔,是個小男生,不過嫌瘦了點,不像一般嬰孩胖嘟嘟的模樣。
「巴拔巴……巴、巴拔……」
這孩子多大了?左手抓著他的褲管,搖搖晃晃的站著,右手塞進自己嘴里,還不忘扯開笑容,拌著口水「咿咿呀呀」的怪叫。
靳剛蹲下想拉開扯住褲管的小手,那孩子又使勁的叫——
「巴拔!巴拔……」
這次,他聽清楚了,小小孩叫他「巴拔」?爸爸?!
咦?不會吧!他有孩子?
怎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不是四下無人,小孩又咿呀學語,他還真以為有人惡意栽贓呢!
「小鬼,我不是你巴拔,不要亂叫!菇鶆偟芍允揪。
不料,小小孩兩手變本加厲纏住他的小腿,又扯著笑容,拌著口水叫道:「巴拔……」
聞聲,他感覺到自己的額頭在陽光燦燦下出現三條黑線。
「不要叫我巴拔,我不是你的巴拔!」靳剛啼笑皆非。他生平最怕小孩子了,怎么可能做人家巴拔。
說完,他故意露出兇狠目光,企圖甩掉仍巴住他的小手。
「我是壞人,很——可怕喔!」
可小小孩哪見識過什么兇狠的目光,雙手還是照樣纏住不放。
靳剛自認像他這么高大壯碩的人,就像一座山一樣,而且他現在看起來很兇的樣子,應該會讓人完全不敢靠近吧。
「巴拔!巴拔!」
這孩子是怎樣?是叫上了癮,越叫越順口,越叫越篤定,好象他真的是他爸爸咧!三條黑線瞬間增加到五條。
然而,他總不能真的一腳踹開他,只好恐嚇道:「我警告你,我非常沒耐心沒愛心,你再叫我巴拔我會發火,我會——」
「巴拔!」
「……」
還叫巴拔?!如果面對大人,他大可把對方臭罵一頓,再不然,大家擺開架式打個你死我活也行,可如今他面對的是個天真無知的嬰孩,根本無從計較起。
再說,這小小孩認定他了,眼睛發亮的看著眼前幾乎是自己身高的十幾倍、體重是自己N倍以上的大人,一臉天真。
無可奈何,靳剛投降了。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他,生怕自己的大手會把軟軟嫩嫩的小身軀捏碎了,然后走過去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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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
床上的蔚曉米翻了個身,拿了個枕頭搗住腦袋。
砰砰砰砰砰砰!
吵死人了,她只好起身,昏昏沉沉的去開門,抬眼望了一下。一個老外?
「請問……」
曉米打了個呵欠,「不用問,我不信教!」
砰!關門,她確定不認識他,飛快的縮了回去睡覺。
「喂!」聲音從門外傳來,「這是不是你們家的小孩?」
啊——曉米從昏睡中乍然清醒。
剛剛她看到什么?
一個會說中文的老外?!老外……
他他他……手上好象還抱著小孩——她的兒子小陽!還有,通常傳教的老外除了會說中文,一律都穿白衣黑褲,但剛才那個不是這種打扮的,那他是誰?小陽不是和她一起睡午覺,怎會落在他手上?
唰!
大門重開,曉米瞪著門外的靳剛,還有他手上的小陽,也不管他是誰,為了壯膽于是大聲喝道:「你干么抓他?我告訴你,我們很窮很窮的,沒錢給你。」
由于他高瘦結實的身軀只穿了件合身T恤,刷白牛仔褲包覆著修長的腿,結實肌肉展現著絕佳的視覺力量,但他神情冷酷,目光內斂深沉,嗚……不要用眼神殺人啦!
一時間她有些嚇壞了。前陣子一貧如洗的家里才遭小偷,因為當時她也是在午休,差點慘遭狼吻,幸好鄰居幫忙才趕走小偷。
靳剛從再度開門見到她,她就是瞪著眼撫著胸口,一副狠狠被嚇傻的模樣,仿佛他是天生壞人臉。
沒好氣的想,他看起來真的像是綁匪?很抱歉,他不是好不好?只不過臉型長得硬朗些,表情天生酷一點,這不是他的錯,他也無法改變。
「抱歉,我沒有惡意!菇鶆傁柔尦錾埔,嗓音聽起來好低沉。
聽見他的中文說得很溜,曉米不禁仔細打量他,發現他其實是混血兒,深棕色頭發、棕色眼眸,像基努李維那種型,乍看像洋人,仔細看又像東方人,而且一臉的酷樣,就是那種天生不太會笑的人。
「這孩子是在院子……撿到的,應該是你們家的吧?他跑出來玩都沒人知道,未免太危險了。」他把小陽遞給她,頗不以為然的蹙起濃眉。
「喔,一定是他趁我睡午覺,自己從側門跑出去玩,最近他在學走路。小陽,來抱抱!菇舆^小陽,她心里暗責自己的大意,睡沉了,連孩子跑出去都不知道。
小陽立刻伸出小手,朝她傾去,「媽麻……」
靳剛有些詫異。眼前這個看起來二十歲不到的年輕女孩是小小孩的媽?
不,怎么可能?一定是小小孩亂叫,就像亂叫他巴拔一樣,況且她一點也不像已婚婦人,全身仍充滿青春少女與生俱來的純真和稚嫩;她素凈著一張臉,還綁著蓬松辮子,讓她看起來有幾分孩子氣,這副學生模樣的打扮,應該還是在校生,不然就是剛畢業的。
「他媽媽呢?」靳剛斂起冷峻的目光,卻忍不住皺眉問。
「就是我啊!不像?」曉米不以為然的瞪他。
還真的是!
靳剛的眉心更皺了,「他爸爸呢?」其實他很想問她目前滿不滿十八歲?
「不知道!」她表情冷淡,眼神倔強的回道。
呵——他懂了,她是未婚生子,不過,未免也太荒唐!無知!可憐……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
他站在門口看她,那雙清澈、冷峻,像深潭般幽邃的瞳眸,仿佛被投下什么東西蕩起一抹漣漪。
曉米把小陽放進螃蟹車里,轉身想關門,發現靳剛還站在門口,一手擱在門扉上,沒打算離開。
「謝謝,你請回!顾樗谎,擺明要關門不跟他羅唆了。
靳剛再次用力擋住門扉不動如山,不讓她關門,作風很強悍。
曉米面露厭煩之色,伸手朝身邊一摸,猛地一聲不吭的重重將背袋甩向他。
「滾開!」
隨即她又抓了一迭書報砸他,讓他后退好幾步。
他用手臂格開攻擊物,氣勢洶洶向前一沖,及時又擋住門扉,問道:「這里是四十五巷八弄六十一號?」
「是又怎樣?你……」這人究竟想干么?
「那就對了,這是我的房子。」靳剛宣布道。
「什么?」這怎么可能?是不是搞錯什么了?
他更確切的說:「我叫靳剛,是這里的屋主!
「胡說!我在這里住了一年又三個月,屋主明明是沈老太太,我每個月都有交房租,你少來招搖撞騙,我最討厭人家騙我了。」她的眉頭皺起。
靳剛從容不迫回道:「沒錯,前任屋主是沈老太太,也是我的阿姨,不過,三個月前她過世了,因為她沒有子女,所以把房子過戶給我了,我是新任屋主!
「我怎么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呿!」想誆她?沒那么容易。
曉米正想打發他走,外頭有人粗聲大喊道——
「喂!先生,東西要不要搬進來?我還有下一攤要搬!
原來是那貨車司機久等不到靳剛,自己找來了,還把貨車開進巷子里。
他回頭吩咐道:「把東西搬進院子。」
「喂,你怎么可以這樣,憑什么搬進來?喂,再不走,我要報警了!」眼見貨車司機開始搬東西,曉米慌了。
「小姐,我是有憑有據的。」靳剛從一堆物品中,拿出一迭文件,說道:「這些是房契和地契,我阿姨兩年前就移居加拿大,所以委托房屋中介把房子租給你,而你每個月按時把房租匯入她指定的帳戶,對不對?」
「呃,對……」全都對了,曉米的確沒見過房東沈老太太,打從開始她只跟房屋中介接洽,然后每個月按時匯房租,一直相安無事。
現在突然殺出新屋主,還搬東西進來,是什么意思?曉米翻閱那些文件,確實無誤,上面還有他的名字。
「我要看你的身分證!
靳剛遞了一本護照給她。
曉米仔細看了之后,問道:「你是加拿大人?」
「我爸爸是加拿大人,媽媽是臺灣人,她現在住臺中老家!顾氐馈
「那你現在想怎樣?」她開始猜測他的來意,頭也開始痛了。
靳剛看她一眼,「你沒收到我的通知函?」
「什么通知函?」
「兩個月前我從加拿大寄來的通知函,內容是告知你,我的房子不租了,要收回來自己住。」
曉米努力的想,想啊想……想不起來,會不會弄丟了?!
靳剛看她的表情,猜測道:「你……沒看?」
有沒有看都不重要了,她只擔心他會不會堅持要她搬走。
「你現在要我臨時搬去哪兒?」說真的,她還舍不得搬咧!這幢房子舊是舊了點,但房租便宜,才六千元,以她的經濟能力勉強還能負擔,如今要她再去哪兒找這么便宜的房子?
「小姐,我也是剛從國外回來,你叫我住哪兒?」他后面跟著一車行李,要住飯店也不可能。
她建議說:「你可以去你媽那兒住,這兒繼續收房租。」
「不,我媽住在臺中,我要在臺北上班!顾f得合情合理。
她質疑的問:「沒那么巧吧?」
「不信,你自己看!這是我上班的公司,你可以打聽、甚至調查我是不是這家公司的負責人。」他掏了張名片給她看。
上面印了幾行字——
賽鐵資訊科技集團
網路安全總監 靳剛
她放下名片,祈求的說:「不如你去住朋友家!
「不,為什么你不住朋友家?」他雙眸凝視她,反問。
「你單身一人好解決嘛,我還有一個小嬰兒,流落街頭很慘耶!」她企圖激發他的同情心。
「不!顾潇o剛毅的表情波瀾不興。
「你就不能通融一下?」曉米蹙眉又咬唇,下一秒就要掉淚了。
「不!顾z毫沒有因為她一副令人心疼的模樣而放軟語氣。
「你不怕遭天譴嗎?」她改而忿忿的威嚇。
「不!顾鄣紫裨谡f:天譴?這也未免太夸張了!
「你到底有沒有惻隱之心。烤椭粫f『不』,呿!」
「不!」他還是這個字,那沉潛深冷的氣勢透露出毫無轉圜的馀地。
「我不管,隨便你啦!反正我沒地方搬,也不會搬的!」她固執又好強的仰起尖下巴。管他什么氣勢,她說不搬就不搬!
靳剛覺得自己真是有理講不清。
這時,司機把東西全卸下來,「先生,東西要不要搬進屋里?」
「這樣就好,剩下的我自己會搬!顾读税徇\費,打發司機離去,繼續和擋在門口的曉米理論。
「這樣好了,我們打個商量,里面還有空房間吧?不如……」
話還沒說完,曉米雙眼一亮,指著他說道:「一人住一半!」
靳剛濃眉一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只好這樣了。」
「你不介意就好,我的名聲可不太好!顾冻鲆荒o奈又自嘲的笑容。
「哦?!」他以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這里是老社區,鄰居大都是婆婆媽媽,我未婚生子難免遭人議論,你不怕就住下來!棺筻徲疑岙悩拥难酃,她可以漠視,不過,得先提醒他一下。
「我不是那些婆婆媽媽,你大可放心!顾故呛苤苯拥幕氐。
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曉米不自覺有些感動,但心里警鈴大作,提醒自己不要輕易被感動,突然她想起來一事說:「呃,對了,既然一人住一半,我現在只付一半租金!
反正他有地方住又還有錢收,加加減減,大家都有便宜占的啦!她打著如意算盤暗忖。
「好!惯@次,他竟然很大方的一口答應。
「真的?耶!」經濟拮據的她喜不自勝,還加上歡呼,拉著他的手直搖,「為了保障起見,租約要重簽喔!」
為了三千元臺幣,就叫她欣喜若狂?
「沒問題,那么……」靳剛不著痕跡的抽回手,指指里面,「現在我可以搬東西進去了嗎?」
「好!請——」曉米做了個邀請手勢。
靳剛才踏進屋,臉色為之一凜,因為他被屋里的凌亂嚇了一大跳。他要把他的東西擺哪里?
這個女人……喔!這個女人,她懂不懂什么叫整齊清潔啊?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人住的房子,還不如稱之為「垃圾場」比較貼切。
隨意亂擺的書報、雜志、廣告紙、奶瓶、紙尿布、衛生紙、礦泉水瓶子散落一地,更別提扔在角落的衣服,這里一件、那里一件,叫人分不清哪些是臟的還是洗好的,總之看起來亂七八糟,幾乎整個房子被掩埋,快看不到地面了。
而角落旁那個小小身影……靳剛低頭將視線定在他臉上,發現他累得「站」在螃蟹車里睡著了。難怪一直不見他吵鬧,實在懷疑這樣的環境,這對母子怎么受得了?
「該不會是你把房子搞成這樣的吧?」看她模樣秀外慧中、溫柔嫻雅,原來是假的!她肯定不會理家,家里亂七八糟;也不會帶小孩,小孩臟兮兮的,像個小乞丐。她實在是個不負責任的女人!
「呃……」她尷尬的笑笑,聳聳肩說:「沒法子,前陣子我為了應付畢業考,都快累死了,哪有空收拾,你將就一下啦!」
別真以為她邋遢慣了,其實她所有的時間全貢獻給工作,累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但賺錢要緊,久而久之,家里便沒人收拾而凌亂不堪了。
原先靳剛是覺得她像個學生,可是當知道她是未婚媽媽之后,已覺得詫異,現在又聽她說自己是畢業生,又讓他再度感到驚訝。
「是呀,你不信啊?我是學美術設計的……哎呀!我不跟說了!顾纯词稚系谋恚掖冶鹚男£,拎了個包包要出門。
「你要出去?」靳剛跟在她身后問。
「送小陽去保母家,我還得去上班……」她猛地回身,問道:「你有沒有五百元?借一下!」
聽她借得那么順口,靳剛反倒楞了一下。兩人認識才多久,已經到了可以借錢的程度嗎?還是她早就跟人借錢借習慣了?
不過,他也不是小氣的人,盡管心里有些疑惑,還是掏出皮夾,拿了一千元放在她手里。
「謝啦,你自己看著辦——」說完最后那句,她人已飛奔出院子,一溜煙不見蹤影。
壯觀的「垃圾場」里剩下靳剛一人。雖然這幾年他全世界到處跑,但他是有計劃、有時間、有行程的,例如他計劃二十五歲修畢電訊工程博士學位,利用五年時間在十個以上國家游走工作,所以他的人生充滿了可預期的事情,而如今他卻遇到這個毫無章法可言的小女人,瞧這環境,她的生活肯定是一團亂。
對于向來講究紀律、條理的他而言,是無法接受一團亂的環境的,于是,他認命的挽起袖子準備收拾。
過了片刻。他投降!
然后撥通手機,說道:「李執忠,我是靳剛,替我找兩個家務助理和裝修工人到我家來……對,馬上就要!
放下手機,靳剛單手揉著太陽穴,不知在沉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