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到了!」
一聲又一聲興奮的驚呼聲,從甲板此起彼落地傳進最上層的特等艙,金安琪明顯松了一口氣。
「準備下船吧!」辛海澤早已將他們的行李都整理好,就等水手下錨。
金安琪點點頭,好高興他們終于能重新回到地面上,連續幾天的大風浪,把她搖到頭暈眼花,幾乎下不了床,如今總算能夠擺脫這尷尬的局面,讓她如釋重負。
體積龐大的巨型豪華客輪,在領航員的指引下駛進天津港內?洼喴痪投ㄎ唬系乃志兔χ洛^,和碼頭上協助定錨的工作人員一上一下吆喝呼應,忙碌景象煞是有趣。
「下船嘍!」迫不及待登陸的旅客,船剛靠穩,便提著行李等在樓梯前,等著上岸。
水手將船身的樓梯放靠岸邊,只見整船的旅客,像螞蟻一樣往樓梯擠,逼得岸上的工作人員,不得不出面疏通。
「不要擠,慢慢來,當心落水。」
碼頭上的工作人員喊得震天價響,唯恐旅客發生意外,旅客們這才乖乖排隊下船。
好不容易,一到五等艙的旅客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們這些住在客輪最上層的旅客,終于可以開始下船。
「我來提行李。」
金安琪才剛要彎腰提皮箱,辛海澤的大手不期然早她一步把皮箱拿走,完全不讓她動手。
「只是一只小皮箱,我可以自己提的……」金安琪仰望將她的皮箱緊緊拿在手上的辛海澤,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贊同。
「反正沒多少行李,讓我來就好!剐梁蓪鸢茬鞯谋Wo密不透風,不愿她花丁點兒力氣,金安琪除了無奈之外,就是感激,他真的好為她著想。
就如同他所說的,他們沒有幾件行李,他只帶了一口大皮箱,和一只黑色牛皮制的公事包。而她更可憐,連個大皮箱都沒有,只有一口小小的白包皮箱,里面裝滿了她所有家當,她母親送她的藍色雕花小座鐘,就在里頭。
他們幾乎是最后下船的旅客,而且所受到的待遇也明顯不同,每個人都對他們客客氣氣,大概跟他們的身分有關。
「小心慢走。」成群的仆歐,分別站在樓梯兩側恭送他們下船。直到此刻,金安琪才明白辛海澤的財力有多雄厚,勢力有多大,大家都要對他禮讓三分。
金安琪極不習慣地跟在辛海澤的身邊,一步一步走下船。他們才剛下碼頭,輪船的甲板上隨即出現一位船員叫住辛海澤。
「辛先生,請留步!」
船員邊喊邊跑下船。
「船長要我傳話,說是要和您商量有關回程航線的事,請您到船長室一趟!勾瑔T跑得喘呼呼,可見確實是一件急事。
辛海澤為難地看著金安琪,想離去又不敢離去。他鄉異地,碼頭又亂,就這么留下她一個人,他實在不放心,因而猶豫不已。
「沒關系,我一個人沒有問題,你盡管去忙你的事情,不必管我。」金安琪見狀連忙搖手,向他保證一切都很好,辛海澤還是猶豫。
「真的無所謂!顾偃WC,并且一把搶過他手上的行李,證明她很堅強。
「我會乖乖地站在這里,直到你回來為止,你放心好了!顾又钟梦⑿訌娝目尚哦龋袔酌腌姷臅r間,辛海澤考慮將她一并帶去見船長,但想想船員之間其實有一些禁忌,比如不歡迎女性進入船長室,也就算了。
「我很快就回來!顾焓忠獙⒔鸢茬鞯男欣钅没貋,但金安琪不肯給,不想增添他的負擔。
「好!菇鸢茬鼽c點頭,目送他上船,心里涌上一股不合理的孤單感。
她搖搖頭,覺得自己好傻。不過才相處了幾天,她就已經習慣他的陪伴,自己是不是太孤單了?
金安琪是個獨生女,既沒有兄弟姊妹陪伴,也找不到朋友吐露心事,凡事只能靠自己。高興的時候沒有人分享,悲傷的時候更不會有人分擔,雖然身處于上流社會,但家里其實老早只剩一具空殼,金老爺子也不可能允許她對外張揚家里的經濟狀況。
說起來很可悲,金安琪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富家千金,事實上卻比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還不如,至少她們可以自由地表達情緒,她卻被教導凡事內斂謹慎,不能表露自己的感情,誰能說她不悲哀呢?
碼頭上人來人往、熱鬧的景象,很快俘虜她全部的注意力,將那些悲傷置之腦后。
她好奇地看著那些挑夫們,在碼頭和船只之間來來回回不停地走動,每個人的肩膀上都馱了很重的貨物,但身手卻非常靈巧,絲毫不顯費力。
她看著看著,如此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箱子開始變得沉重,她干脆將皮箱放在地面上,讓已然發酸的手休息一下。
豈料,她方才放下皮箱,一雙大手緊接著拎起她的小皮箱,嚇得金安琪以為遇見強盜。
她驚惶失措地抬起頭,還沒來得及喊「搶劫」,就看見辛海澤站在她旁邊,連忙又把話吞回去。
「妳就這么隨便把行李放在地上,很危險的!
原來伸手拿她皮箱的人,就是辛海澤,害她差點以為遇見搶匪了呢!
「為什么?」他看起來好緊張。「只是稍微放松一下,應該沒有什么關系。」
「很難說!剐梁蓳u搖頭!溉绻@里也有像上海碼頭那些不法組織,那么隨便將行李放在地上就會變得很危險,難保妳的行李不會被人從地板下偷走!瓜У脽o聲無息。
「地板下?」金安琪無法理解地看著辛海澤,他只好進一步解釋。
「碼頭的地板!顾匾庥闷ば那岸饲昧饲盟麄兡_下的地板,讓她明白其中的蹊蹺。
「碼頭的地板都是用木板做的,有些小偷會將其中的一、兩塊木板改為活動地板,再潛伏在地板下,伺機盜取旅客的行李。運氣不好的人,很容易因此而弄丟行李,就算報警也沒有用,因為這些小偷都有碼頭惡霸讓他們當靠山,巡捕往往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便應付了事,不會認真幫忙找行李!箷r局紛亂,不要說遺失行李,就算人身安全都要謹慎小心,更何況那些巡捕和黑幫之間都有一定程度的默契,萬一出了事,只能自認倒楣。
「原來如此!顾偹懔私鈧中原因!肝疫以為只有上海會這么亂,沒想到天津也一樣。」
「只要有利可圖,到哪里都一樣!剐梁上喈攦刃械姆治龅馈!笂吙茨切┠_行──」
「腳行?」
「就是挑夫!怪皇歉鞯赜谜Z不同,辛海澤解釋。「舉凡貨棧碼頭,大多由外商公司經營,這些外商公司為了管理方便,都會雇用一些包工頭,但這些包工頭大多是流氓出身,和黑幫多有掛勾,串通好壓榨這些辛苦的腳夫!剐袨榉浅毫印
「他們怎么壓榨腳夫?」金安琪無法想象竟有這種事。
「抽傭金!剐梁纱。「包工頭從腳夫身上,抽取百分之六十的傭金,腳夫的貨搬得越多,他們拿的傭金越多,腳夫辛苦了大半天,也只能拿到百分之四十的酬勞,包工頭卻什么事也不必干,就能不勞而獲!
「這么壞?」金安琪聞言倒抽一口氣,這不等于無本生意?
「沒錯。」辛海澤又答。「不僅如此,這些腳夫逢年過節,還得給包工頭送禮,若是規模大一點的碼頭,還會額外雇請小工頭,他們也會要求送禮。有時候連他們親屬的婚喪喜慶,都要腳夫分攤送禮的費用,到最后腳夫們能拿到的錢少之又少。」根本是層層剝削。
「他們不能到其他的碼頭工作嗎?」金安琪大感不平的追問!溉绻@個碼頭的包工頭這么壞,也許可以選擇其他碼頭……」
「沒這么簡單!剐梁蓳u頭,她的想法太天真了!赴殉执a頭的大多都是幫會,只要彼此說好了不用誰,誰就不可能在其他碼頭找到工作。」
幫會在某些方面,維持了既競爭又合作的關系,大部分的時候是對立的,但必要的時候也會攜手合作,碼頭的用人就是一例,因為關系到利益。
這些規矩,金安琪當然不可能知道,但她很好奇辛海澤為何了若指掌。
「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好像身歷其境似地精確。
金安琪原本只是隨口問問,豈料辛海澤的身體會突然僵住,表情變得木然。
他之所以會這么熟悉,是因為他自己就當過挑夫,被那些冷血無情的包工頭壓榨過,所以他才會這么清楚內幕。
他干過苦力,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是對小道消息有點研究的人都知道,他發跡前就是一名挑夫,他也從不隱瞞。
只是,他雖然覺得這沒什么好丟臉,但在金安琪面前,卻也無法暢快地說出自己的經歷。畢竟他也有自尊心,在喜歡的人面前也想要保持榮譽,這種種的因素,都讓他的身體僵直,神情凝重,無法回答金安琪的問話。
或許是辛海澤表現得太明顯了,也或許是金安琪從很早以前便學會凡事不要過問得太多,因此她幾乎是在辛海澤拉下臉的同時便閉嘴,讓這個話題自然跳過。
但是既然已經問出口了,想要裝作一切都沒發生,當然不可能。于是他們熟悉的沈默,又悄悄回到他們之間,將他們隔離在心的兩頭。
「有好多腳夫!怪皇巧蚰y挨,金安琪到底還是說話了,好奇的語氣引來辛海澤的注意。
「我以為妳早已習慣這樣的場景!怪灰锹眯校欢〞鲆娤嗤樾,無論是搭火車或乘船,一定都有很多等在站口或是碼頭,搶著幫旅客提行李的腳夫,賺取微薄的小費。
「從我十歲開始,就不曾遠行了,我并不是很清楚腳夫的情形!箖簳r她家境還好的時候,的確時常旅行,搭船或是搭火車不一定,但共同點是全靠她母親打理,她父親完全不管。
「安琪……」
「很早以前,我家就是空殼子,只是金家在外的名聲,讓我們不得不咬牙撐下去,所以十歲以前的事情我還記得,十歲以后,碼頭是什么樣的發展,我一無所知,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習慣腳夫的服務!
這是很深沈的告白,觸碰到的不只是內心的痛,還有那段屬于過去的記憶。
辛海澤雖然老早就知道她家的經濟出問題,但不知道情況這么嚴重,居然從她十歲起就過著克難的生活。
「對不起,說了不該說的話!顾砸詾槭牵斐伤耐纯。
「無所謂。」她聳肩。「反正金家沒落是事實,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到底她家只是空有血統,沒有實力。反觀他,雖然出身不好,但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實力,在上海灘頭闖出了一片天,生意并且越做越大,甚至有錢到可以花一百萬元標下她,誰能說他不厲害呢?
在金安琪的內心深處,一直覺得配不上辛海澤,他高大英挺,又有成就,是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她一點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娶她,難道真是為了她的血統?
存在于金安琪心中的疑問,換到辛海澤的心底,卻成了另一個痛。她對他的怨恨,是那么清晰可見,若不是為了家庭,她恐怕不會樂意嫁給他吧!畢竟他的出身太低,是完全配不上她的。
兩人的想法南轅北轍,唯一的共通點是他們都弄錯了,誤解了彼此的想法。
天津港口的風大,颼颼掠過的冷風恰似他倆的心情。
究竟要到何時,他們才能撥開迷霧看見曙光?
誰也沒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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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順德飯店是天津最古老的外資飯店,建造的年代很早,十九世紀就已經存在了。采英國古典建筑的利順德大飯店總樓層不高,不過五層而已。但里面的設備應有盡有,除了舒適豪華的客房及餐廳之外,還有保齡球館、游泳池及舞廳,許多名人都住過這家飯店。
辛海澤和金安琪甫到達利順德飯店,剛要辦理住房手續,柜臺經理立刻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辛海澤。
「辛先生,有您的電報,半個鐘頭前才收到的,請您過目。」
「謝謝您,馬經理。」辛海澤顯然是這家飯店的老客人,不但和門房熟悉,跟柜臺經理也頗有交情,他人還沒到飯店,事情就先幫他處理了。
「不客氣,辛先生!癸埖杲浝韺鸢茬魑⑿,金安琪也大方回給他一個笑容。
辛海澤打開信封,拿出電報仔細觀看內容,越看眉頭鎖得越緊,最后將電報折好,放進西裝口袋。
「抱歉,安琪。我恐怕必須先外出一趟,請妳一個人先回房間!顾闷饎偯撓碌拿弊又匦麓魃,一臉抱歉的對金安琪說道。
「怎么回事,有不好的消息嗎?」她不介意獨自一個人留在房間,但他著急的臉色令人好奇。
「其實也還好。」辛海澤聳肩。「只是礦區那邊出了一點小狀況,怕不能及時供貨,問我要怎么處理而已。」
「礦區?」她聽得一頭霧水。
「我在開灤那邊買了一處礦坑開采煤礦,將開采后的煤炭從秦皇島裝船運回上海,再交給煤氣廠提煉成熟煤,我現在就要去天津分公司,探問一下詳細情形。」
近幾年來辛海澤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既有的海上運輸事業,如今又涉足煤礦業,難怪大家會傳說,他的總資產已超過韋皓天。
「那你趕快過去吧!」金安琪沒想到他是這么了不起的人,就連他們每天都在使用的熟煤他也參了一腳,并且擁有自己的礦坑。
「我會盡量早一點趕回來!剐梁商崞鸸掳鸵x開飯店,金安琪目送他離去,在他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又突然轉身。
「妳愿意跟我一起嗎?」他問金安琪。「反正妳待在飯店里面,也沒有事情可做,不如跟我一起到公司!故〉盟麙炷睢
「可以嗎?」她有些錯愕。「我真的可以跟你去公司?」
「當然可以!剐梁晌⑿Α
「我很樂意!菇鸢茬餍老踩艨,但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壓抑自己的情緒。
「我們走吧!」即使她僅僅只是微笑,辛海澤仍然覺得很高興,至少她沒有拒絕他,這就夠了。
他們請飯店柜臺經理幫他們叫了一部出租車,當他們到達天津分公司的時候,分公司的負責人還很驚訝,直呼他們怎么突然來了。
「您怎么沒事先通知我派車去接您?」天津分公司的經理,一見著辛海澤就拚命同他握手。
「出租車很方便,就不必麻煩了。」辛海澤亦很熱絡地同分公司經理握手,金安琪好奇地在一旁看著,心想男女之間的打招呼方式還真是大不相同,女人就簡單多了,頂多點頭。
「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金安琪小姐。」握完手,辛海澤馬上跟分公司經理介紹金安琪,只見她端莊的點頭。
「很高興見到您,先生。」態度和禮貌都一百分,完美無缺。
「原來是辛太太,久仰!狗止窘浝碛眯蕾p的眼光打量金安琪,心想她的氣質可真好,長相也夠漂亮,可惜就是拘謹了點兒。
金安琪微笑,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見「辛太太」這個稱呼,感覺心里暖暖的、甜甜的,有種說不上來的好滋味,在她心里頭發酵。
兩個大男人打完招呼,緊接著進入正題,討論礦坑的管理以及產量問題,辛安琪完全插不上嘴。
她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辛海澤嚴肅地和分公司經理討論公事,發覺他無論做什么事都很專注,一舉一動都教人著迷……
「如果再有問題,馬上打電報給我,好嗎?」辛海澤很快結束和分公司經理的對談,并要求他繼續保持連絡。
「我會持續追蹤,您放心好了!狗止窘浝砗闷娴乜粗梁纱魃厦弊樱瑥乃みM公司那一刻起便急著離開,應該是還有事情。
「那就麻煩你了。」辛海澤點點頭,朝金安琪伸出手。
「?」金安琪完全無法會意,怎么她才在偷瞧他,會面便已經結束?
「我帶妳到天津各處參觀一下,把手給我!剐梁蓽厝岬恼Z氣,說明他為何急著離開的原因,分公司經理會心一笑。
「好……好!乖诜止窘浝淼淖⒛肯,金安琪雙頰脹紅地將手交給辛海澤,走出天津分公司的大門。
「等一下,老板!」就在他們快要步出門口的時候,分公司經理突然叫住他們。
「這是我的車鑰匙,您一出門就瞧見車了。」并將汽車鑰匙丟給辛海澤,他眼明手快的接住。
「謝了!剐梁梢膊怀C情,況且他確實也需要一輛車子,帶金安琪四處參觀。
「祝你們玩得愉快!」分公司經理朝他們揮揮手,辛海澤舉手致意,感謝分公司經理幫忙。
就如同分公司經理說的,他們一出門口就看見車子停在公司前面的空地上。
辛海澤殷勤地幫金安琪打開右邊的車門,讓她先坐進去,自己再從另一頭上車。
金安琪知道他只是基于禮貌,仍然心跳不已,一顆心像小鹿一般亂撞。她好像越來越習慣他的陪伴,對他的感覺也越來越敏銳,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金安琪真的很迷惑,但隨之而來不停變化的街景,很快擄獲她全部注意力,讓她沒有心思再想這個惱人的問題。
天津的風景,乍看和上海很像,一樣是車水馬龍,遍布著小洋樓。然而倘若深入了解,又會發現許多不一樣的地方。這兒的人穿著和上海人并無二致,但畢竟地處北方,光吃的方面,就和位于南方的上海有很大的不同,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招牌看得金安琪眼花撩亂,在心里頭大喊真好玩。
「我們要去哪里?」有趣的是,無論她再怎么興奮,她的外表始終冷靜,讓人猜不透她真正心意。
「萬國橋!剐梁擅鏌o表情的回道,同樣讓人難以猜透,他們這一對,還有得磨。
「萬國橋……我好像聽過這個地方。」她雖然無力遠行,但一直非常注意有關旅游方面的消息,也時時拉長耳朵聽別人說。
「算是天津的地標之一,只要來天津游玩的人,都會去那個地方!故且粋非常著名的旅游勝地。
「我懂了!菇鸢茬骷{悶他為什么對天津這么了解?不過仔細想想,他既然在天津開了一家分公司,礦坑又在附近,對天津熟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反倒是自己土包子,太大驚小怪了。
原則上她并沒有猜錯,這些的確都是辛海澤為何對天津熟悉的原因。不過他之所以對天津的一切如數家珍,是因為他同時也在此地開了一家旅行社,承辦國內外的旅游業務,理所當然要對天津有所了解。
車子跑著跑著,很快跑到老龍頭火車站附近,萬國橋就在那個地方。
「快一點下車,不然就要趕不上時間了。」辛海澤才將車子熄火,便很難得地要求金安琪加快速度,這讓金安琪一頭霧水外加好奇,他一向很沈穩的。
不過她還是趕緊把車門推開,追隨辛海澤的腳步,到達岸邊。
只見寬廣的海河上,橫跨著一座造型獨特的大橋。橋的上層結構由鋼衍架及縱橫梁組成,下層開啟跨橋面用木板鋪成,固定跨則是混凝土橋面,是非常有趣的設計。
「總算趕上了!剐梁尚臐M意足地看著一艘噸位頗大的輪船,朝他們迎面而來。金安琪不明白他為什么一定要到這里來,橋是很漂亮,但沒有什么特別……
突然間從中往上開啟的橋梁,瞬間改變金安琪的想法。
她櫻唇微張地看著雄偉的大橋,由兩邊一吋一吋往上揚,既像開花,又像佛手,讓橋底下的輪船通過,看得她睜大眼睛,驚呼連連。
「你看,橋開了!」她興奮不已地指著正在通行的輪船,大聲歡呼。
「橋竟然開了,怎么會這樣?」她顯然很開心,如蜜般的嬌顏綻放出興奮的光彩,笑容異常燦爛,辛海澤彷佛又看見昔日天使。
「妳應該時常笑的!闺m然她微笑的時候很美,但大笑更適合她,更符合他印象中的金安琪。
「對不起,我失態了。」經他這么一說,金安琪才發現自己居然在無意中表露出真實情緒,連忙收斂。
「一點也不。」辛海澤搖頭。「我倒覺得妳剛剛的笑容很美、很開心,我寧愿妳一直都是這么笑!
「是嗎?謝謝!菇鸢茬鞑缓靡馑嫉牡拖骂^,回避他溫柔的視線。「如果剛才我做了什么不文雅的舉動,還請你原諒我,我平常不是這個樣子!
「安琪!」他一點都不覺得她這樣做有什么不妥,她為什么要這樣苛責自己呢?
「不過,我真的覺得很開心。」想到他居然為了讓她趕上橋開啟的時間而拚命,她就覺得很窩心,好感謝辛海澤。
「我已經好久不曾接觸這么有趣的事物,這一切都要謝謝你!顾毿臑樗才乓磺,甚至為了帶她觀光,草草結束跟分公司經理的討論,真的是難為他了。
「只要妳開心就好!鼓茉俅我姷剿隣N爛的笑容,是人世間最美好的風景,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值得。
「我很開心!顾俅伪WC!钢辽龠@次我是真的看見風景,而不是只能憑空想象!
「安琪……」
「就像我曾經跟你說過的,我家很早就是空殼子,只是為了維持表面上的風光,不得不端出派頭!菇鸢茬麟p眼迷蒙地回憶道。
「我還記得,每次為了掩飾家中的窘況,我們都必須被迫當著親朋好友的面,提著行李搭車假裝要去旅行,結果都只是在上海市繞幾圈以后,便從后花園偷偷溜回去,從來就不是真的出門。」
「安琪……」
「所以,我特別愛看有關旅游方面的報導!菇鸢茬魈痤^對他甜甜一笑,美麗的笑容狠狠揪疼了他的心,好為她難過。
「只是很可惜,這方面的報導太少,不太有機會看得到,我這愿望,也就時常落空了。」最后,她又用一個美麗的微笑結束她的告白,辛海澤還是心疼。
問題是,他不懂怎么去安慰她,他既不想提起往事,又不想說些空洞無意義的話,于是只得握起她的手,輕輕說了一聲:「走」。
「走到哪里去?」她盡量跟上他的腳步,他走得好急。
「帶妳去參觀更好玩的地方!惯@即便是他的處世原則:少說話,多做事,行動足以代表一切。
金安琪先愣了一下,后開心地追上。接下來的時間里面,就看見辛海澤開著借來的車子,跑遍天津大街小巷,金安琪也放大膽地嘗試各種她沒吃過的食物,兩人都玩得非常開心。
「天黑了。」他們甚至玩到夜幕低垂都不自知,可見他們有多愉快。
「該回飯店休息了,我載妳回去。」辛海澤轉動手中的方向盤,將車子調頭往飯店的那頭駛去,約莫過了一個鐘頭,他們才又回到利順德飯店。
飯店的仆歐早已經將他們的行李提到房間放好,收在角落的行李柜里。
辛海澤訂的這套房是上等房,除了客廳之外,還有兩個房間,另外還有一個共用的浴室。
「我先出去一下,妳如果累了的話可以先洗澡,不必特意等我。」話畢,辛海澤拿起車鑰匙又往外走,金安琪一樣只能目送他離去。
……
先洗澡吧!免得待會兒他回來了,還得和他搶浴室,那多尷尬。
金安琪決定趁辛海澤外出的時候洗澡,等她洗完了澡,換上了便服,辛海澤依舊還沒有回來,于是她只好看著客廳發呆。
……
總共有兩個房間。
目光轉向兩扇一左一右,緊緊相臨的深色桃心木門,金安琪的心開始狂跳,猜測辛海澤會如何處理他們的關系。
打從新婚夜起,他就沒有碰過她,也不曾勉強她或征詢過她的意思。但當時是在船上,她身體又不舒服,現在他們已經到達陸地,他會怎么做呢?
金安琪實在不敢想象,萬一辛海澤要求她履行夫妻義務,她要怎么回應?她光想象和他嘴對著嘴,就不敢再想下去了,更何況是抱著她?她一定會暈倒的──
「安琪!
想象已經夠刺激了,辛海澤這時候竟又出聲叫她,嚇得金安琪的身體都僵硬起來。
「你回來了。」她盡可能平靜的面對他,辛海澤看了她僵硬的表情一眼,從背后拿出某樣東西。
「這個給妳!
他拿出來的,是一本雜志。
「不是最新一期的,但時間太晚,我認識的旅行社都關門了,只能弄到這一本。」
讓辛海澤費盡千辛萬苦,開著車一條街一條街尋找的雜志,竟是金安琪稍早提過的旅游雜志,他居然幫她弄到手了。
「我……」她說不出有多感動,她手上的這本「旅游便覽」是中國旅行社出版專門介紹各地風景的月刊,是非賣品,一般人很難得到的。
「我去洗澡了。」但是辛海澤不讓她有道謝的機會,便轉身走向行李柜,拿出自己的皮箱,單獨走進右邊的房間。
金安琪尷尬地站在原地,可以感覺到他在生氣,但她不知道他在氣什么?他的想法,真的很難猜。
然而辛海澤并非生氣,而是沮喪,她好像永遠都無法適應他的存在。每次當他以為他們的關系稍微前進了一點,她就會立刻退縮,她剛剛突然僵直的身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就像不斷灑落在地上的熱水,頃刻流逝。
辛海澤曾以為他會安于默默等待,會甘心只在一旁守護,然則當他們真正在一起,他卻又希望能夠擦出火花,即使是一點點都好。
蓮蓬頭下,辛海澤雙手扶住墻壁,不斷地搖頭苦笑,怨恨自己太貪心。
客廳中,金安琪將雜志緊緊壓在胸前,兩眼迷惘地盯著辛海澤房間的門板,嘴巴合了又張,張了又合,欲言又止。
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到底在想什么?
此刻,他們都想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