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宜已經習慣了她的新“窠”。
她喜歡這兒,這兒給她強烈的“家”的感覺。搬到這兒來之后,她就沒回過父母的家,她怕見母親不滿的臉,怕見哥哥不諒解的眼神,更帕見父親的沉默。
這兒——簡直可以說是她的避難所了。
這陣子工作不太忙,她能很正常的上班下班;貋碇笏矚g東抹抹西擦擦,要不然就躲在廚房煮幾味小菜,等哲人回來晚餐或宵夜。這些小事雖不及她白天工作的挑戰性強,她也做得自得其樂。
今夜哲人會很晚回來,他在開一個重要會議。她該預備些什么給哲人呢?雖然和哲人相愛了那么多年,到現在才真正相處,她并不熟悉他的愛好。
想到這兒,下意識地就想起了阿美。阿美現在怎樣?她憤怒嗎?傷心?痛苦?或已經麻木了?他決不想傷害阿美,卻又無法拒絕和哲人同居。人是自私的,她承認。這段日子里哲人回過阿美那兒嗎?她從沒問過,也不想問,問來徒增煩腦而已。
這件事——并未算解決,阿美始終會知道她這兒的地址,說不定找上來……
猛然沖進廚房,為自己拿一罐冰啤酒。不敢再想這些問題,她該珍惜目前的幸福,抓緊它。
電話鈴在響,她又立刻奔回客廳。是哲人嗎?
“哲人!”
☆☆☆
“不?梢,哲人在嗎?”阿美的聲音。
老天!阿美的聲音。
“不,不,他不在,他在公司,”可宜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有點語無倫次。阿美的電話來得太突然了!八_會,一直會開到很晚。”
阿美沉默一陣,又期期艾艾,非常不安,非常害怕的低聲說:
“我并不想打擾你,可宜。真的。但是我找不到哲人,他們說他不在辦公室!
“你有重要的事?我能幫你嗎?”可宜說。
“是。妹妹病了,發高燒,我想送她去醫院急診,我怕她會抽風!
“啊——是。我立刻來,立刻開車來送你們去醫院,哲人的確在開會!彼艁y地說。
“謝謝你,可宜。”阿美收線。
衣服也來不及換,套一雙鞋子拿了車鑰匙就往外沖。
她很著急,連沖了幾次黃燈,好像自己女急病一樣。趕到阿美那兒,她已抱著女兒等在大廈樓下。一看見可宜的車停下來,她立刻奔上前,眼淚簌簌而落。
“別急,別擔心,進醫院打一針就沒事了!笨梢税参恐。其實,她也知道阿美的眼淚未必因女兒而流。
阿美抱著女兒,一面用紙巾抹眼淚。
可宜心很亂,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把汽車開得飛快。
終于到了醫院,阿美抱著女兒先奔進去,可宜泊好車,隨后就進去。
只見阿美呆呆的獨自坐在急診至外面。
“妹妹呢?”可宜關心地問。
“護土抱進去了,”阿美現在倒是沒什么眼淚,蒼白中帶著失神!暗杆龥]事!
“一定沒事的。小孩子發燒是常事。”
“她早上就發高燒,可是我拖到現在才送她來醫院,我怕誤事!薄
為什么一早不送?”可宜問。
“哲人不在,我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么辦,”阿美垂下頭。
“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
可宜無言以對,心中歉意更深。
“我真沒有用,”阿美自責著!叭绻妹糜惺裁词,我不能原諒自己!
“不是你的錯,阿美。絕對不是你的錯,”可宜喃喃地說。又像自語,又像在安慰阿美!澳阍谶@里等一等,我——想辦法通知哲人!
她打了無數電話都沒法和哲人聯絡上,開會的地方不準接電話進去;氐桨⒚捞帲畠赫煌瞥鰜,要送進病房。醫生問:
“誰是家長?”
“我,我是母親!卑⒚肋B忙說。
“孩子小,我們準許你留院陪她!贬t生說:“她是腦膜炎,你為什么不早些送她進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美嘴唇發青,全身抖個不停。
“有危險嗎?”可宜也心寒。
“病情還算穩定,如果過了今夜,就脫離危險期了,”醫生搖搖頭!跋M眢w強壯,不要引起并發癥!
“并發癥?!”阿美又被嚇傻了。
“是可能發生。但不一定,”可宜強自鎮定心神!澳惴判模妹眉颂煜!
“會嗎?會嗎?”阿美全無信心。
“一定的!笨梢宋樟宋账氖帧
她們一起送女兒進病房,二等的,有兩張床。
“你睡這張床,”護工說:”田太太,通知了田哲人先生嗎?”
“找不到他,他在公司開會!笨梢舜稹
“在電視臺做事簡直就沒有了私人時間,好像賣身一樣!焙眯牡淖o士笑!坝腥魏问,請按鈴叫我!
“請等一等——”可直叫往她!敖褚购苤匾,為防萬一,我們想請個私家看護!
“好。我替你們辦。這位小姐,可否來簽個字?”
可宜向阿美點點頭,隨護士去了。
可宜在請私家看護的紙上簽上名字。護主立刻驚異地抬起頭,定定地望住她。
“我——有什么不妥?”可宜問。
“你就是葉可宜?這么年輕,還這么漂亮?”護士不能置信!澳愫退愫吞镎苋恕
護士說不下去了,畢竟是外間傳說的謠言,根本不知道真假。
可宜正感尷尬,護主又說:
“看你對田太太這么好、這么關心,外面的謠言一定不正確。”她說得十分有信心。“我好喜歡你監制的節目。”
“謝謝?烊マk事吧!”可宜催促。
護主匆匆離開后,可宜又回到病房。哲人的女兒躺在床上昏睡,阿美呆呆地坐在床邊。
“私家看護就來了,你放心,”她拍拍阿美的肩!耙磺袝兒玫,有信心些!
阿美無言點頭。
“我——先回去了,”可宜猶豫一陣!拔依^續找哲人,一定要他趕到醫院!
“謝謝。可宜,我真不知該怎么謝你才好!
可宜搖頭,悄然離去。
她非常的不安。剛才護士的天真直言很影響她的情緒,人家不相信謠言,她卻知道謠言是真的。她有被人揭了瘡疤的感覺。
駕車時有些茫然,不安的感覺一直纏繞著她,她覺得好累、好累,就快支持不往了。
一進家門,就看見哲人安詳地坐在那兒看報。
“可宜,你去了哪里?你在到處打電話找我?”哲人問。
“別說話,快些換衣服趕去醫院,妹妹腦膜炎,正在危險期中。”她一口氣說。
“什么?!妹妹?!”哲人跳起來,立刻換衣服。“什么時候?是你送她入院的?”
“是。阿美找不到你,只好我送她們去,”可宜吸一口氣。
“你的女兒,我不能不關心。”
“謝謝你,可宜。”哲人捉住她的手,一臉孔惶然,但還是看得出感激!拔医褚箍赡懿换貋砹恕!
哲人去了。
一陣空虛襲上心頭。哲人并不真正屬于她,是不是?當阿美或兒女有事時,他便會不回來——這是哲人第一次不回來,但她感到害怕。她怕的是不能永遠擁有哲人。
哲人趕去醫院是絕對正確的,他是父親,應該關心女兒,何況女兒在生死關頭?墒恰裏o法形容心中的空虛和害怕,哲人至少——不完全屬于她。
躺在沙發上,頭痛得要爆炸。肚子很餓,卻完全沒有食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凌晨 2點半,哲人一點消息都沒有。
當然,他說過不回來的,她該有心理準備,然而她仍然掛心,恨不得立刻趕去醫院。
理智告訴她不能去。人家夫婦在陪危險期中的女兒,她去算什么?一個好心的第三者?
忍不往自嘲地笑起來。根本一開始就是錯的,對與錯是死敵,沒有可能妥協起來,她還在堅持什么?一直以來她只是在騙自己,是不是?
她和哲人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等到天亮時,她仍未合眼,原因簡單,哲人設有回來。班卻是要上的,最后的退路是:好在她還能供養自己。
回到辦公室,情緒非常低落,精神也不好。幾個手下見到她都覺奇怪,他們心目中的女強人怎么變了樣子?可是誰也不敢問,她的威嚴還在。
借故去哲人那兒望望,原來他也來上班了,還忙得十分起勁,有點渾然忘我。她沒有跟他招呼,悄悄地退出來。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感情占了女人的全部,但男人還有事業,事業才是男人最重要的一環。
昏昏沉沉地做完一天的工作,在哲人還沒有找到時她就離開,沒有告訴任何人去處,她要好好地想一下。
她總不能等到哲人告訴她“我要回到阿美和兒女身邊”時,才想到去路吧!
不是自私,誰都有權先為自己打算。
仇戰在酒廊中遇到已喝得半醉的可宜,他好意外,為什么不見哲人,而可宜一個人在喝悶酒?
“我能坐下嗎?可宜!彼麊。
“啊——你。”可宜醉眼望他。“坐,坐,我們一起喝酒,今天就我和你!
是有什么不受嗎?仇戰想。
“我陪你喝酒!彼f:“哲人呢?”
“他——我一天沒見著他了,可能在公司開會,可能在醫院陪女兒,誰知道呢?”
“他女兒病了?”
“腦膜炎。大概已過了危險期,否則他不會安心上班!笨梢伺e一舉杯。
“發生了什么事嗎?”仇戰十分關心。
“事?沒有,沒有,你想到哪兒去了?翡翠呢?你沒有約她?”
“幾天沒見到她了,”仇戰有點無奈!拔壹s她三四次,她才應一次約,不知道為什么?”
“你喜歡她?”
“她是個極特別的女孩子!彼胍幌胝f。
“怎么特別?滄桑?永不展眉?愛情執著?永遠猜不透?”可宜笑了。
“我說不出特別在哪兒,她的確給我特別的感覺,”他說:“有時候她呆呆地望住我,眼睛里充滿柔情幽怨。有時候又好冷,仿佛我是個陌生人!
“你是個熟悉的陌生人。你像之浩!笨梢擞中。
“真的那么像?”
“驟眼望去簡直是一個人,尤其是冷漠和遺世獨立的神情。”
她搖搖頭。“看真了,你比他健壯、粗獷些,他卻風流瀟灑!
“冷漠的人怎能瀟灑?”
“他就是這樣,矛盾中自有統一,很有魁力!
☆☆☆
仇戰思索一陣,很小心地說:
“我可以問——她和英之浩以前是怎么回事嗎?”
“怎么說好呢?”可宜喝一口酒。也許是有點醉意,她失去了平時的謹慎。“裴翠和之浩認識時她才16歲,是她的初戀,刻骨銘心,不可代替的那種。然而之浩是個浪子,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自己的世界,不容任何人侵犯,包括翡翠。而且之浩好賭,結交了一些狐朋狗友,他們之間是愛恨交纏,分又不能,不分也不行。弄到后來之浩遠走美國,終于——發生了那件事!
“被槍殺?到底怎么會發生的?”
可宜嘆一口氣,神色黯然。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痛苦和難處,有些事也是天注定的,人也無能為力!
“能否說詳細些?”
“問翡翠。她是當事人,她最清楚,”可宜放下酒杯!澳銌査蛘咚龝嬖V你!
“我不問。除非她自動告訴我。”他也很好強!艾F在——我不知道她當我是哪一種朋友!
“我也不能告訴你,因為我不知道!笨梢苏f:“她喜歡把事情放在心里,甚至我也不能真正了解她!
“誰又真能了解誰呢?”
“對了,誰又真正能了解誰呢?”她搖頭!拔艺娴南嘈胚@句話,真的!
仇戰凝視她半晌。
“可宜,你不開心?”
“是。我很煩,所以我來喝酒。喝酒當然不能解決問題,總比獨自坐在家里面對四堵墻好!
“你生哲人的氣了?”
“不。沒有。不關他事,又不是他錯。令我煩的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和矛盾!
“你這么聰明也會矛盾?”仇戰目光炯炯地盯著她!澳阍缭撘呀邮苁聦、面對事實,而且你一直做得極好。你的開朗灑脫呢?去了哪里?”
“針不刺到肉不知道痛,”她苦笑。“不能每件事都以灑脫對付。這件事我灑脫不起來!
“哲人知道?”
“我不想給他任何壓力,他太忙,壓力本已夠重。我怕再加一點點他就承受不住,垮下來!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助他一臂之力?”他問。他眼光十分有智慧。
她呆呆地望了一陣,突然間眉頭就展開了,酒也清醒不少,人也精神起來。
“你說得對,為什么不助他一臂之力?”她反問。
“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希望一切美好。”
“美好的定義每個人不同,我也希望美好!彼!苯褚沟桥_嗎?我陪你去!
“我打電話讓經人來。”他站起來。
“不,”她阻止他!罢f好了只是我們倆,今夜我不想見任何人!
“你總要見他的!
“是。但決不是今天。”她肯定地說。
“好吧!惟一的條件是你不能再喝酒。”
“像個老人家。”她搖頭!皼]有人陪當然只能喝酒,有你在我們聊天。”
“時間還沒到,我們再坐一會兒。我——去打個電話!
“沒有哲人,沒有翡翠!彼⒖搪暶鳌!胺駝t我立刻走。”
他只好坐著不動。過了好久,他才輕聲問:
“其實一開始——你想過和哲人的將來嗎?”
“沒有!
“怎么突然在意起來?莫非女人非要經過結婚一關不可?灑脫如你也不能免俗?”
“我沒有想過結婚!彼齼H直覺地說。
“那為什么情緒低落?”他反問。
她呆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既然沒想過結婚,有沒有結果、能不能完全屬于她又有什么關系?兒女、阿美是他們,他是他,為什么要混為一談呢?
她鉆進了牛角尖。
“想通了嗎?”他凝望她。
“謝謝你,真心的!彼斐鍪指饝鹞找晃。神情也大為好轉!笆遣皇桥巳菀仔⌒难?”
“也不是。你該有傾吐的對象!
“你呀!你是極好的對象!彼銎痤^來笑,盡復平日風采。
“現在介意我打電話叫哲人或宿玉來嗎?”他笑。
“不介意。我們習慣叫她jade或翡翠,你偏叫宿玉?”
“我習慣叫人名字。而且我覺得翡翠不像她本人,她是玉,她是我們中國的漢白玉。”他說。
“見解頗特別,講給她聽吧!
“我不講好聽的話給女孩子聽,沒這必要,”仇戰搖頭微笑。
“我只講真話!
“對每一個女孩?”
“對我喜歡的!彼f。非常坦朗,非常光明正大。
她點點頭,忍不住再點點頭。
“去打電話吧!”
仇戰去了5分鐘后回來。
“哲人正如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找你,”他笑!八麜⒖腾s來!
“他沒去醫院?”
“他已回到你們的家里!彼f。
那“家”字令她心頭一陣溫暖,下意識地溜出了笑容。
“翡翠呢?”
“她不在家!彼芸鄲!安恢娌辉诨蚣俚?”
“讓我去試試!彼x不容辭。
不到1分鐘她回來,攤開雙手作無奈狀。
“真的不在。下了班沒回過家。”
“她能去哪兒?”
“不知道。只能肯定不是跟天白在一起,”她說,“我也打電話問過天白!
“他怎樣?靈之回他公司了嗎?”
“沒有?磥磉@次鬧得很僵。不知結局如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彼f。
“我叫了天白來,你不反對吧?”
“當然不。”他停了一下!爸皇撬抻癫恢チ四膬海俊
“你真愛上了她?”她試探地問。
“我想是的!彼隙ǖ攸c點頭!拔覜]戀愛過,沒有經驗,但是——我心里、腦里時時都想著她、念著她,想時時刻刻面對她!
“你完全不介意她比你大4歲?”
“我完全沒想過,這根本不是問題,主要的是她的人、她的感情!彼f。
“如果你追她,肯定要花很大的力氣,她很固執,有她自己的原則!
“我知道該怎么做!彼昧Φ攸c頭!八堑谝粋,也是惟—一個吸引我的女孩!
哲人匆匆推門而入,直奔到可宜面前。
“我以為你逃走了!彼曀<边^,擔心過,害怕過,但現在眼中一片深情。
他這樣的人也有這么稚氣的時候,竟說這種話。愛情。
她微微一笑,充滿了滿足、安慰。
他坐在她旁邊,立刻緊握了她的手。
“下次不許嚇我!彼f。
“你真害怕過?”她反問。
“昨夜不能回來,我歉疚至今!彼f分真誠。
“她是你女兒!彼刂匚找晃账氖!澳闳敉耆魂P心、不愛她,我對你還有什么信心?”
情不自禁地他吻一吻她的面頰。
天白也趕到了。今夜看采,他顯得特別沉默和煩亂。他真煩亂嗎?為誰?
天白在辦公室里悶悶不樂。
靈之離開了一星期,新請的秘書也來了3天,可是一切全不對勁。辦公室里的氣氛、工作情緒,就是新秘書打的字都令他不滿。
靈之在的時候多好呢?一切由她打理,他只要專心生意、接單見客就夠了,完全無后顧之憂,F在呢——唉!新來的秘書什么都要問,問了之后也未必做得對,新手嘛!是這個樣子的。還有其他職員大小事都要找他解決,千頭萬緒一下子涌到他面前,他益發覺得靈之的好與難得了。
原采靈之替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以前怎么會發現不了?
打電話請靈之回來,表兄妹該好說話的,靈之心又軟,可是她不接電話,一點機會都不肯給他。
他忍不住唉聲嘆氣之余,打電話找宿玉。
“翡翠,有點事請你幫忙。”
“說吧!能力所及一定盡力!彼f。
“靈之不肯接我電話!彼f。
“你找她有什么事?”
“公司沒有她不行,真的,我已搞得天下大亂了。我想請她回來!
“只是這樣?”她問。
“當然。她是我最得力的助手!
“我替你勸勸她,但不擔保一定行!彼紤]一下!办`之告訴過我,今后不替你做事!
“我做錯了什么事?她為什么這樣恨我?”
“我不知道,我以為你和她自己最清楚!彼p聲笑!拔蚁嘈拍阕约喝ズ搴逅蛘吒杏。”
“她不會見我。”他沮喪地說。
“試過沒有?沒試過怎能肯定?”
“我知道她心里生我的氣!
“你還知道什么?”她不放松。
他很尷尬,很窘迫,半天都說不出話。
“你知道的,是不是?”她再說:“既知道原因,為何不對癥下藥?”
“翡翠——”
“我已經很清楚地對你說過,天白。我是個固執的人,這輩子都難以改變,請原諒我!
在電話里他只低聲嘆息,過了好半天才說:
“仇戰是個幸運的人!
“說錯了,我心中只有之浩,任何人不能代替。”
“你知道嗎?翡翠。我愿意自己是之浩,他雖早死,在我眼中他還是幸福的。”
“你太抬舉我了。”
“真話。無論如何。翡翠,你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女人!彼穆曇魩е鵁o奈、帶著惋惜。
“謝謝。”她似乎在笑!拔疫是建議你去見靈之,事在人為,她的確對你非常好,你們很適合!
“我——考慮!彼f。
兩人同時收線,很有默契似的。
天白坐在那兒呆怔了半晌,他知道翡翠那兒己經絕望了,再等下去也是如此,他十分清楚的知道。這些年來的等待、苦守著宿玉一點用處都沒有,她說“除卻巫山”,現在還有這么癡、這么專一的女孩子!
心目中他愛的還是她,然而現實——現實往往同理想相差太遠、太遠,甚至背道而馳。人生中往往就是充滿這些無可奈何的事。
考慮了將近半個鐘頭,再試一次電話。那可惡的女工人還是說:“小姐不聽你的電話!
咬一咬牙,扔下所有的公事,匆匆忙忙地沖了出去。
去見靈之,去見靈之,心中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一聲比一聲響,到后來,聲音變成渴望,他必須立刻見到她,立刻。
停車在她家門外,剎車聲極刺耳,他也不理,急急忙忙按鈴進去。女工人見到他很吃驚,一邊怪叫:
☆☆☆
“不,不,小姐不見你,小姐吩咐過的”
天白已沖進客廳,見到坐在沙發上、意外又驚訝的靈之。
“靈之,原諒我,我是不是來得太遲?”他凝望著她。有點狼狽,有點失魂落魄。
意外和驚訝變成眼淚,她什么話也說不出,眼淚已簌簌而流,好委屈傷心的樣子。
“靈之,靈之,”他坐在她旁邊,用手擁住她的肩!安灰,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我們不要再斗氣,不要再孩子氣,出去吃晚飯慶祝,明天你回公司!
她的眼淚停止,神色嚴肅地推開他的手,冷冰冰地說:
“誰跟你斗氣,誰孩子氣?誰跟你出去吃晚飯?誰回公司?我不要見你,你立刻走!
“阿靈——”他為難地欲言又止。“我不是這意思,我——”
“我告訴你,永遠不可能再回你公司,我已經受夠了!你走吧!”
他轉頭看看那女工人,女工人猶豫一下,轉身退下。
“不要誤會,不回公司也沒關系,至少——讓我請你吃晚飯,以釋誤會!
“沒有誤會,我討厭你,你走!彼钢T口。
他呆呆地望著她。靈之是可愛的,全心全意、任勞任怨地幫他,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只是感情的事——他想到宿玉的堅定拒絕,心都痛了。
“阿靈,可有機會——讓我們從頭開始?”他低聲下氣地說:“以前是我不對!
靈之呆呆地望著他,沒聽錯嗎?他說從頭開始?
“阿靈,”他再一次擁著她。細看,靈之并不比任何人丑!為什么以前一味的拒絕她?“給我一次機會,看我的表現!
她掙脫他的手,腦上的冰冷卻慢慢退去。
“不知道你胡說什么。”
“你知道的,你根本在等我自動來找你,是不是?”他促狹地說。“我現在不是采了嗎?”
“遲了。”她轉開身子。
是不是真的?為什么會突然變得這么好?上帝替他換了個心?她不敢相信。
“不遲!彼皆谒呎f:“感情的事永不會遲!
她垂下頭,充滿了喜悅。他來了已經太令她滿意,不能再計較他為什么會來、他為什么改變,女人——有時該糊涂一下才行。
凡事要一清二楚、太精明的女人令男人害怕。
“去換衣服,我們走吧!”他推推她。
“我是絕對不回公司的!
“一言為定!彼闹杏鷣碛p松、愈采愈開朗,壓積了一星期的烏云消失了,心情大好,講話也俏皮起來!耙院竽阒灰裰С治。”
“誰教你的油腔滑調?”
“你呀!我只敢在你面前如此!彼。“你不在公司,我完全迷失了方向,大海航行靠舵手,我怎能不找回你?”
“翡翠——教你的?”
“把我估計得太低,我的思想自己搞通了。”他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什么話!彼姿谎。“我換衣服。”
靈之離開客廳,天白長長透一口氣。
這不是很好嗎?為什么以前要固持己見,走一條永遠行不通的路?現在——簡直好得整個人會飛——望望窗外,居然在想:我不會真飛出去吧?
人脫離自造的桎梏是好事,以前——怎么傻得如此那般,居然為難了自己那么久。
靈之——認命吧!她或者是他命中注定的,以后就認定了她,永不改變。
靈之實在是好,專一癡心,熱心忠誠,關心他的一切一切,把他看得比自己還重要——愈想愈覺得她好處無限、可愛無比,靈之——就是她了。
“能走嗎?發什么呆?”靈之出來。
“啊——”他望著她,仿佛從來沒看過她一樣。“你第一次在我面前穿裙子嗎?”
“胡扯。每天回公司都穿裙子,除了放假才穿牛仔褲!
“真的?”他不能置信!拔抑挥浀媚愦┡W醒澋臉幼印
“那是好多年前了,”她斜睨著他搖頭!翱梢娔銏蟊静辉⒁膺^我!
“現在全心全意只望著你,遲不遲?”他問。
她沒有回答,似在考慮什么事。
“要不要清翡翠和可宜她們?”她半猶豫著。
“不。今晚不行,因為今晚上是我們的開始!彼f。
她的心一下子踏實了。
宿玉開門,見到久已不過來探訪的天白。
他臉上帶著一抹很特別的微笑,似尷尬,似窘迫,似難為情,似無可奈何,復雜得可以。
“我能進來坐一陣嗎?”他雙手互握著,假緊張哩。
“當然。”宿玉讓他進來。晚上9點半了,他來的時間是否有點不妥?他一向是個有分寸的人。
坐在那兒猶豫再三,他才喃喃低聲說:
“我——見到阿靈了!
“很好?我知道她是在等你去求和的!
“我覺得自己很蠢、很卑鄙,想一腳踏兩條船!彼麚u頭。
“幾乎掉下去,好在——你救了我!
“沒有這樣嚴重的事!彼⑿Α!办`之很愛你,她在你身邊太久、太習慣,你沒發覺而已!
“其實我——”他沒有講下去。這個時候不能再說這些話了,他已求得靈之回心轉意,而他也必須從此專心一志!拔液桶㈧`都感謝你!
“你看著我長大,根本是我大哥哥,為什么還那么客氣?”她第一次對他笑得那么好、那么真誠、那么親切。
他看得發呆,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以前從來得不到,今夜這么容易就擁有——以前是不是真的錯了?他不該苦追、苦纏宿玉,他們命中注定是另一種感情,他走錯了路——好在今天回頭了。
“我還是由衷的感謝你!毙闹谐錆M了復雜、矛盾的千言萬語,卻只能說這句話。
既不能得,常存心底就是。靈之不會干涉他的內心深處,是不是?至少他對這點有把握。
“你們都開心就好了!彼f。
“你不開心嗎?”他凝望著她。
“當然——我開心!彼荛_他的視線。
“本來阿靈說約你們一起晚餐,我沒答應。我想——我該給她一點信心才對。”
她但笑不語。這男人糊涂了那么久,終于在今天清醒過來。以后他絕對不會再做錯事了。
“我告辭了!彼酒饋碜邇刹接只仡^,眸子里的光芒一下子又變得難懂和復雜。“翡翠——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她好意外。
他想一想,終于低聲說:
“他在下面。我來時看見的!
“他?!誰?!”大吃一驚。
“仇戰!彼_門出去。
仇戰?!她呆在那兒。
她不以為他會來,他們還沒有那么深的交情。是因為她一連拒絕了他好多次的邀約嗎?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很亂,很矛盾。她知道仇戰不是之浩,有時會不自禁地把他當成之浩。她愛的是之浩,對不對?不會是仇戰,一定不會是——然而仇戰在樓下,她心亂如麻。
他站在那兒清楚表示了他的感情,他是直率的、坦白的。但是她——她怎能接受?她不愛他、不愛他、不愛他——她心里這么狂喊著。
心里雖矛盾,她還是下樓。
仇戰站在燈光照不到的墻邊,很落寞的樣子。猛一看,真以為是之浩——他不是之浩。
“為什么站在這兒?”她走到他面前。
一見到他心就平靜了,很奇怪。
“我也不知道!彼局绷!昂芫脹]見到你。”
聲言有點沙啞,就像他唱歌。
“你可以上我家去坐!
“可以嗎?”他有點自嘲!拔也恢。你沒有邀請!
“這么熟悉的朋友還要邀請?”她努力輕松。
“我是誰?”他突然問。
“仇戰。你還能是誰呢?”
“我以為自己是英之浩的影子!
宿玉皺眉。她當他是之浩的影子?沒有,他是仇戰,她分得很清楚。她愛之浩,不愛仇戰。
“我很公平的。你是仇戰!彼隙ǖ卣f。
“這樣我會開心些!彼p輕地笑,看不見臉上表情。
“現在想上去坐坐嗎?”
“不。太晚了,會打擾。”
“是天白告訴我你在樓下,你這么等著,方一我不知道、不下來呢?”她問。
“我并沒有打算一定要見到你,”他搖頭!罢驹谶@兒我覺得心里舒服些,再站一會兒我就走!
她心中嘆息。
之浩若有仇戰對她一半的好就不會有那件慘事發生。之浩是浪子,他愛她,但不可能永遠對著她。
“我們出去散散步!彼鲃诱f。
“方便嗎?”
“常常問這些見外的話!彼p笑!拔也挥X得你當我是很熟的朋友。”
“的確心理上感覺不到。”他很老實!案裟碜阅,你仿佛拒我于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是不是越南?”她還是笑。她自然地把題目帶到很遠的地方。
“誰知道!彼f。聲言沉重起來!霸谖髫晻r的苦難歲月里,只知道怎樣才能安全、怎樣才能溫飽,腦子里只有這兩件事。我從來沒有把女人當異性,我們同是逃生的一批動物。直到遇見你——我才正視女人!
“以前從沒交過女朋友?”
“想都沒想過。我不是茍且隨便的人,我無法令自己在逃亡中還找個伴,這根本不是愛情。對愛情——我有原則而且執著!
“這種人已不適宜于活在世界上。”她也嘆息!皥讨诟星榈娜吮蝗丝闯缮底樱袷澜缛强∧徐n女的天下!
“俊男靚女!彼湫。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走了很長的一段之后,他們同時停下來,同時向后轉。
“太遠了,該送你回去!彼f。
“太遠了,你該回去休息!彼f。
☆☆☆
兩人同聲笑起來,至少,他們互相關心對方。
“今夜——我主場,”他悶悶地說:“沒有唱歌心情!
“你有合約,人家會不會告你?”
“頂多補唱一天,沒什么大不了!彼f。
“沒有理由令你如此心灰意冷!
“有沒有理由我自己知道,”他說:“當然,也由我自己負責,與他人無關。”
“個性強。”
“我習慣了這樣!彼麚u搖頭!疤斓刂g只有我,我再沒有任何親人,我承擔自己的一切!
很大丈夫的話,令她頗感動。之浩是這樣該多好?
“你有我們一班朋友。”她自動伸手進他臂彎。
他很意外,立刻被喜悅填滿了。
“十分感謝你的鼓勵,”他用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斑@對我有巨大的支持力量!
“你的思想比年齡成熟太多、太多!彼龢O力表現得自然大方,但心跳加劇是控制不住的。
“我根本已經歷過普通人的一生,生老病死,什么沒見過?”他有點激動!拔业男木秤50歲!
“不熟悉你的人聽你這么說是會笑的。”
“你認為很熟悉我?”
她但笑不語。
“宿玉,即使你拒絕我的感情,也請你勿拒絕我的約會,”他誠摯地說!安恢罏槭裁,看見你,聽你說話,我就覺得自己有了依靠,不再孤單無助!
她又皺眉。心中還是很感動。
為什么一再拒絕他的約會呢?這太小家子氣,是不是?她怕自己有一天真會愛上他?老天——不,不,不,不可能。她只愛之浩。立刻她否定了一切。
她只愛之浩,只能愛之浩。
死——對她來說是永恒。
“你每天約我,我不是每天都有空。”她聲言有絲不平靜,甚至有些顫抖。
“只要有空,你就出來!彼站o了她的手,眼中充滿了赤誠。
“好——我答應你。”她真的咬了咬牙。“也不必只有我們倆,天白和靈之,可宜和哲人,大家一齊熱鬧些。”
“人多我感覺不到你在我旁邊!彼甭实卣f。
“他們也都是好朋友。”
“可宜和哲人曾經有不妥,我遇到可宜在酒廊半醉!
“怎么會?怎么可能?他們互相愛得很深、很實在,他們不可能不妥!
“可宜心中有事,她只是不講出來!彼芰私馑频。
她呆在那兒半晌。
“我去問問她!彼是不能置信!罢苋耸墙^對靠得住的人,他決不會令可宜覺得委屈。”
“或者不因為哲人呢?”
宿玉想一想,似乎明白了,忍不往一陣低嘆。
“天下間沒有一帆風順的愛情!彼f。
“天白和靈之講和了?”他問。
“天白終于想通,看來他們很好!
“天白聰明。不能愛人,不如被愛!彼f:“世界上太多這樣的例子。”
“你倒看得通透!
“我說過,心境已老。”
“請不要說這種暮氣沉沉的話,與你的形象不配!
“事實如此。”他說。
“請改。我不喜歡你這樣。”
“那么——請賜我陽光、青春與活力,你。”他說。堅定得無與倫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