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了!彼⑿,伸手,食指輕拭她濕透的臉頰。他的表情就像在哄一個孩子!叭竷骸彼χ芯克贻p氣盛的臉!笆遣皇悄阋亩挤堑门绞?”她哭得他心都疼了。
“是!彼虉(zhí)地!拔乙奈揖鸵!彼亲诱J真地道。
他笑意更深!斑@就是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起!彼凵击觥!澳阒恢滥阋裁,你拚命想擁有你要的一切,而我和你恰恰相反!彼麚崛ニ臏I痕!拔姨宄也灰裁,我一直在舍棄和逃避我不要的,只有舍棄,人才能真正自由。我已過慣逍遙的日子,你關不住我的!
她哭得一塌糊涂,生氣地捶了一下床,“哇”的一聲哭得更放肆了。“如果我不能要你……我心痛……”她稚氣地嚷。“我想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他撫摸她可愛的嘴唇,忽然,第一次很深情地看她!半m然你的身體好了,要改善你脆弱的體質(zhì)卻不是一、兩天可以完成的!彼麗蹜z地!澳阍趯m中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顧,食衣住行都可以用到最好。”
“你可以照顧我!
“我不可能時時注意著你,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他摸摸她的頭!昂螞r,宮里多的是數(shù)不清珍貴的藥材,可以讓你恢復得更好……”
金鳳忽然抓住他的手,他目光一斂,任她將他的掌心貼上她臉頰。
她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眸。“你不會舍不得我么?”他的手好大好暖,讓她好有安全感。
可是他的聲音卻冷淡如刀。“我會懷念你。”他說!澳遣皇且埠芎妹矗俊彼恼菩臐裢噶,那是她的淚,她淚眼婆娑,哭得眼眶都腫了。
不,那一點都不好,只有懷念是不夠的,沒有了他活生生的人,懷念不是顯得更殘忍?她啜泣。
他目光一沉。“你要堅強……”他冷酷道!澳闶枪,你一聲令下,可以讓千百人生千百人死,比我這一次只能救活一人的醫(yī)者更具有力量!彼谕芨淖兯脛俸糜碌男郧。
可是她執(zhí)迷不悟,她傷心,垂下眼睛,沮喪地說:“不,你胡說……”她俯視著自己的淚一串串滴落床榻上。“如果我比你更有力量──”她咬唇狠道!澳菫槭裁次覅s沒有力量可以讓你愛我?”
慕容別岳聽了,收手,緩緩斂起眼眉,臉色變得異常嚴肅。
案上油燈燃盡,滋的一聲滅了,吐盡最后一縷煙,哀怨的黑幕張開,籠罩了這個房間,籠罩了他們。
然后是令人窒息的靜默。
他不再說話,或者是為著她的固執(zhí)氣惱了?
她咬著唇也難過的不再開口,只是默默低著臉掉淚。
被上,他手肘一沉,傾過身來。
金鳳睜大眼眸,唇瓣一熱,他斜過臉來吻住了她。
她詫異的睜著眼,感覺他溫熱的唇貼著她的,她合上眼,辛酸地感受他溫柔又深切的親吻,感受他藉著他的唇舌熨燙她的嘴,他的黑發(fā)摩擦著她的臉……
那個吻慵懶、緩慢,卻纏綿了非常久。
她很想問他,如果真的不愛她,為什么可以這么深情的吻她?
那個吻結束后,黑暗里,他的聲音渾厚低沉。“雀兒……”他解下頸間一直佩戴著的鷹形玉佩,套上她的纖頸,幫她牢牢系上。
黑暗中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得他低低說:“就讓這蒼鷹代替我,永遠安枕你美麗的頸。不要哭了,眼淚不適合驕傲的你。不要求我了,哀求不是你鳳公主擅長的。你……饒了我吧!”
那只鷹忽然似是要從她胸前飛起,原來,是她那劇烈起伏的心在鼓動。
你饒了我吧……
這句話成功地遏止她的淚,同時冰封她的心,她的心仿佛為著這句話下起一場大雪。
他沒說他愛她,他說,你饒了我吧……
這句話像刀一樣,直直砍上她熱血沸騰的心。有什么比一個你深愛的男人求你饒了他更令人心寒難堪?
金鳳沒答話,她伸手揪住那只玉佩,緊緊揪著,仿佛將自己的心掐碎。那愛極所生的恨,將她推落痛苦深淵,她熱血沸騰,為這句話沸騰。
她不知道慕容別岳這么說,已經(jīng)等同向她示弱了。
他從不求人,他懇求她饒過他,是心底深處意識到自己抽芽的愛,是怕自己撼動的心。在某種意義上,他其實已經(jīng)臣服于她,臣服于這個漂亮的霸氣的小東西。
愛是一場角力,很難分輸贏。她完了的同時,他、也、完、了。
分離的日子近了。
連下幾日的雨停了。天色很低,霧氣重,連呼吸都感覺那冷濕沁入肺底,仿佛是天空的淚在滲透。
雨是天空的淚,那霧呢?淚后的余韻么?像哭過的眼睛,那泛紅的濕潤的眼眶么?
高燒已經(jīng)退了,金鳳的心也趨于平靜了。是不是她也已經(jīng)明白了、接受了與他無緣的事實?此刻她瞇著眼睛仰望低低的天,看著天際翻起的暗涌,灰灰的密云。
“小師妹……”忽然遠遠那端,抱禧矮矮的身子奔上來,喘著喊她。
一見到抱禧,她蒼白的臉容綻出艷艷的笑,一點都不似方才那憂郁的表情,一點都沒了那脆弱的模樣。
“我回來了──”話未說完就被金鳳拉到一邊去。
“你辦妥了嗎?”
“嗯!”他用力點點頭!盎食鞘亻T的大叔答應幫我送給那個桃兒……”抱禧好奇地問。“那袋子里放的是什么?”
是鳳公主的隨身玉符,那代表著她本人。當然,里頭還有一封很重要的信。
金鳳只是笑。“你干得很好!”她習慣性的官腔道!跋胛屹p你什么?回宮后我差人送給你!
抱禧有些生氣,仰望眼前這個美麗女子!拔也挪灰阗p呢,幫你是因為喜歡你!
她一震,勾著紅紅的唇笑了,斜著臉看他,看著這個小弟弟似的少年。“你……你真喜歡我?”
他伸手,習慣性地拉拉她的長發(fā)!耙俏冶饶愦笮,我一定娶你……”說著,他又有點兒哀傷。“不過,那怎么可能呢,你是公主呢!”
“公主又如何?”她有些生氣。“是公主才好,公主想嫁誰就嫁誰,想干么就干么……”
“你真是那暴君的女兒么?”抱禧忽然問。
金鳳臉色一黯!按竽,這樣說圣上?不要腦袋了?”
抱禧傻呼呼地看著她!澳悄銡⑦^人嗎?”
“我……”金鳳有些驚愕地!拔覜]有!
“難怪你身上沒血腥味,你喜歡我?guī)煾赴?”他忽然又問?br />
金鳳倔強的別過臉去,她沒回答,只是憂郁地垂下美麗的眼睛,聽見抱禧低低的聲音。
“那好,師父最討厭血腥味了,你一定要當一個好公主,不要像你父親那么喜歡砍人腦袋……”
“我干么要聽你們的!”她生氣怒叱,掉頭離開。
※ ※ ※
到了分別的日子,金鳳表現(xiàn)得很平常,并沒有慕容別岳意料中的哀傷。
他將親制的紙鳶交給她,她收下來,跩在臂間。
夜深露重,他領她下山。一路上四下無人,只有松影在地上婆娑,晶瑩的月光撒落他們身上。
他囑咐:“回去后,一年內(nèi)切記還是不要碰葷食,不要增加你身體負擔。”
“不要!”她走在他身后,唱著反調(diào)!拔乙换厝ゾ鸵蟪蕴爻浴!彼テ鹨恍〈檗p子,在手上甩啊甩地!拔乙钥镜孟銍妵姷难蛉猢ぉぁ彼焐厦髟拢舐暤氐!斑要魯?shù)臒醯恼舻某吹恼ǖ呢i肉牛肉魚肉鳥肉雞肉,我要吃一堆的肉肉肉肉肉,然后長一堆的肉肉肉肉肉!”
他一震,搖頭,轉過臉來看她一眼,又繼續(xù)往前走。“何必跟自己身體過不去?”他嘆息。“何必拿自己氣我?”他徐徐前進,淡淡霧中,身影飄逸俊秀,聲音低沉渾厚!昂貌蝗菀讚旎孛阏湎!
金鳳沒答腔,她小小的個子,慢慢跟在他后頭,她摸摸臂彎里的紙鳶。“這個紙鳶沒抱禧那個大!彼г!拔也皇钦f要最大的嗎?”什么她都要最好的,她是公主!
慕容別岳不理她繼續(xù)前行。
她瞪著他沉默的背影。“喂,我在跟你說話呢!”她嚷嚷,他還是不理。她抿起紅唇,斂眉,忽然奔上去,打他背后張臂將他緊緊抱住。
他一震,停步了。那雙纖瘦的臂,環(huán)抱他胸前,皎白的手熨得他有些心慌。他能感覺,她美麗的臉貼在他背上,好像一把火在燙著他的背。
天上云朵緩緩流動,月兒忽明忽沒,云的暗影在地上烙印,如一軌暗痕,交錯,交錯的還有他們?nèi)茉谝黄鸬挠白印?br />
慕容別岳垂眼,有些恍惚地凝視地上他們的影子。從來沒有為誰停過他瀟灑的腳步,從來沒有為誰躊躇?墒沁@個美麗的霸氣的少女,千方百計,執(zhí)意的要喊他、攔他,他感到自己那向來非常理智冷靜的心在動搖,在那雙皎白的小手下隱隱被撼動了……
金鳳無限柔情無限溫柔地用臉頰磨蹭他堅實寬闊溫暖的背脊。“你沒聽見我喊你么?為什么不停下來?為什么不睬我?”她轉過身,不肯走了,賴皮地將背倚靠著他的背,揚起他給的紙鳶,在月色下細細審視。
白色薄紙制的紙鳶,在銀色月光下,薄得透明。她仰望它,透過那透明的薄紙,隱約可以看見月河流云的移動,月影的變幻,那一方紙鳶仿佛也有了一個美麗的奇幻世界。
她貪看著,仿佛著迷了。他有一雙巧手,她看著那紙鳶中央一只手繪的鳥,飛翔的鳥兒,很秀氣的飛翔的姿勢。
“這不是鳳凰?”她說。
“那是喜雀。”一直沉默的慕容別岳輕輕說道。“會帶給你幸運的喜雀!彼终f!凹堷S越小,才可以飛得越高越遠。”他溫柔地解釋。
她將它往天的方向又舉高了些,忽然眼一睜,興奮而稚氣地嚷:“云在紙鳶上了,這樣瞧,好像是云在紙鳶上飛呢,我把云兒抓住了,哈哈……啊!”他移開身子,背后忽然失去了憑靠,她往后一傾差點摔倒。
她生氣,陡然轉身,看見他淡漠地望著她。
“走吧!”他說。一陣風吹過,他的發(fā)他的衣袂在風里飄揚,他的人顯得更縹緲更淡泊了,淡得仿佛要消失了。
“那么迫不及待要將我送走嗎?”她瞪著他,他則是一臉平靜,深邃的眼睛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抿起嘴,跩住紙鳶,走到了他前頭,走得很快很急,而且不再開口說話。
重新邁開步伐,慕容別岳面色凝重。他望著她一頭烏黑的發(fā)亮的發(fā),望著她纖瘦的肩膀,望著那嬌小玲瓏的身子。他知道那金裳底下的肌膚,比月更亮更白更艷。他知道,那一晚雙手曾在那美麗的身軀上游移,他皺眉,為自己煩躁的思緒。
望著她背影,看見她不時伸臂似在抹臉。她哭了么?他心亂如麻地猜測著,卻不敢給她安慰。他們身分懸殊,他們志向不同,他們之中一定要有一個人是理智的,那個理智的人絕對不會是她。
于是他只好默默望著她默默啜泣的背影,一路心疼無比地望著她,溫柔的眼神眷顧著她默默飲泣的背影……
皇城在夜里,莊嚴肅穆靜聲立著。城門衛(wèi)兵守護,城旁一角,他們停佇──
一切仿佛又回到原點。
鳳公主凝視眼前神情俊朗、神采飛揚的男子。
她問他,用一種非常嚴肅的態(tài)度問他:“慕容別岳,我最后再問你一次,你可愿當我鳳公主的駙馬?”
他注視她晶亮的眼睛,訝異她為什么不懂得放棄,她分明老是因為他的拒絕而傷心,為什么還要一再嘗試?
他深深注視她,然后還給她一抹淡淡的笑,自負的笑。然后他抬頭觀察了一下天色,看了一眼高聳的城墻,然后視線再度回到她期待的臉上。
“該走了。”他溫柔地向她張臂,就像當初那樣!氨ё∥!敝皇沁@次,是為了送她返宮。
金鳳臉色一沉,他還是拒絕,還是拒絕!她走上前,生氣且用力地抱住他。
“抱緊了!彼滔逻@句,同時身子一偏,手一揚,如燕般輕易地飛躍而上,不到一刻時間,那俐落的身手,施展著上等輕功,將她平安送抵長命殿內(nèi)。
院景一如離開時那般清靜,廊上只有紅紅燈籠映著黑夜。宮女都休息了,一個人影也無,每個人都還以為公主在寢室內(nèi)病著。
他放她下來,對她溫柔而寵愛的微笑!肮。”他俯視她清麗的面容,她好像比初識時更美了,她那雙美麗的眼睛仰望他,非常不舍地漾著水氣,仿佛是淚在閃爍。他硬著心腸,還是溫柔道:“就此告別。”
她深深看住他,慢慢地,那雙美眸紅了,他看著她可愛的鼻尖也跟著紅了。
他啞聲笑問:“不跟我說再見么?”還在和他賭氣?再蹉跎下去,怕又要看見她淌淚了,他無奈地笑!澳敲,再見了,鳳公主!闭Z畢,他轉身要走,忽然聽得后頭一聲喝叱──
“拿下他!”
猝然,天空驟亮,四面八方涌進早已安排好的侍衛(wèi)。檐上一列弓箭手上弩。無數(shù)火把,重重兵力,滴水不漏地包圍住他們,刀光在火把下亮著寒芒。
暗處,桃兒緩緩步出,向公主行禮。
慕容別岳沉默,一點也沒有驚慌或震驚的表現(xiàn),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凝視鳳公主。
他還是不改那從容優(yōu)雅的笑!斑@就是你報答救命恩人的方式?”火把的熱焰,燃亮他深邃黝黑的一對眸子。
“是!彼残,緩緩地勾起紅唇,霸氣自負地笑!拔乙獔蠖鳌!彼Φ煤芤靶U,可是在火把的熱焰下,顯得很美,一種放縱的美,放肆的美!八砸心惝旕馬!彼局令^至尾都沒有放棄過這個念頭,她絕不甘于失敗。
他直視她狂妄的黑眸!斑記得我說過的話么?”他清晰字字道!皩Ω兑粋太任性的人怎么辦?”
“我知道──”她嬌媚地笑,挑眉道!熬褪亲屗軅!彼艿靡夂苋涡詻_著他笑,像是在獵著她心愛的美麗的獸!暗悄阃,我是公主,這里所有的人都保護我──”她笑意加深!拔也粫軅。”
“是嗎?”
重兵之下,慕容別岳只是挑眉說了這么一句。然后在眾人還沒回神之際,驀地躍上天際,那仿佛是一瞬間一轉眼的時間,眾人一慌,檐上弓箭手立即拉弦。
他竟還是要走?金鳳一驚,見重兵撲向他,刀光劍影在這一瞬間齊閃。
當弓箭手扯緊弦,金鳳臉色一白,大喝:“慢、不要傷他!”
太遲了!
當慕容別岳忽地躍上檐去襲擊他們,弓箭手驚駭?shù)厮墒,?shù)把箭射向他──
“不──”那利箭寒光,扎痛她的眼,金鳳戰(zhàn)栗的沖進刀光劍影里。
“小心!公主!”桃兒急呼,也沖了過去。
重重兵力猝然慌亂地退開,收刀,全退到一旁。
只見公主抱著那墜落的身影!安弧彼郎喩眍澏吨@見慕容別岳胸前插著一枝箭,噴出的鮮血如雨,她眼前是一片怵目驚心的紅。
“不!”她按住那殷紅的傷口,企圖止住兇猛的血,她慌張失措六神無主!安弧弧蹦强謶謴奈刚碎_來,頭皮一陣發(fā)麻。望著他面無血色的面容,她怕得要瘋狂。她顫抖著伸手探他鼻息,驀地整個人往后一軟,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仰臉倉皇地望著桃兒。
“我做了什么?”她抱著他劇烈顫抖,忽然崩潰的仰天咆哮!安哗ぉぁ辈灰獙ξ疫@么殘忍,不要這樣對我……
當鳳公主那一聲痛心的凄厲的吶喊劃破寂靜夜空的同時,皇城外,一抹孤傲的影子立于月下。
那身影非常朦朧,非常淡,甚至有一些透明,仿佛只是一縷魂魄。
那一抹隱約的影,是慕容別岳的分身。他背對著皇城,聽見那一聲慟喊,轉過臉來遙望皇城,夜風凄冷,她的哭哮震得人心碎。
他仰望那高聳的皇城,輕聲低語:“再會了,雀兒。”他優(yōu)雅地離去,留下那個正抱著他分身痛哭的鳳公主。
※ ※ ※
丑時,忘璣閣內(nèi),抱禧小心翼翼守護著八卦陣內(nèi)安睡著的慕容別岳,陣內(nèi)每一方位都點了一根白蠟燭。
忽然一陣冷風撲進,蠟燭熄滅。
抱禧立即上前觀視,慕容別岳緩緩睜開眼。
“師父!”他扶起慕容別岳,焦急地問!肮髌桨菜突厝チ藛?”
慕容別岳起身,拂拂身上細塵。“她回去了。”
抱禧幫師父遞來干凈的水盆讓他凈手。“師父,為什么您不親自送她,為什么要施法?”
慕容別岳沒說話,他將案上寫著他生辰的紙人拿起,燃火,將之燒毀。
“師父……”抱禧望著師父背影。師父的表情好嚴肅,他不敢追問,方才他親眼見那紙人染了血,這一路上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慕容別岳俊秀的臉容凝視著紙人燒成灰燼,他冷冷道:“東西收拾好了?”
“差不多都好了。”抱禧小聲地問。“這次我們要去哪?”
“離中原最遠的地方!
“回大理國寺嗎?”抱禧問,師父是法王的孩子。
慕容別岳凝視窗外一輪明月,他緩緩撂過黑發(fā)沉思!安唬换卮罄!绷鲃拥陌翟,將月色撩動得越發(fā)凄迷。她應該還在哭泣吧?早早便算出她不可能輕易放他走,出此下策,他心中亦不好過,總覺得自己第一次對人有了負疚感,第一次覺得自己竟可以如此殘忍。她會為他哭多久呢?她會記取教訓嗎?但愿她改掉那任性妄為的壞脾氣,如此她脆弱的身體才能真正平安無事跟她一輩子……
抱禧困惑的凝視師父蕭瑟背影,一向頂天立地的師父,此刻怎么忽然好似變得非常渺小非常脆弱?而且……顯得心不在焉?
他又問:“師父,我們要去哪?”
慕容別岳合上疲憊的眼。“我們前往邊境,那里長年戰(zhàn)事不斷,你可以實地磨練醫(yī)術。”
“喔。”他見師父緩步離開書堂。師父是為著舍不得忘璣閣才愁眉不展的嗎?
慕容別岳推開門扉踏入客室,就在方才不久前,她還住在這里。
雪白的床單還有她弄亂的痕跡,慕容別岳停佇床邊,垂眼,目光溫柔。他伸手撫過枕上凹痕。仿佛看見她雪白如月的臉枕在上頭,他搜尋著床褥,俊朗的臉容忽然勾起一抹很淡很淺的笑。有了,他伸手,捻起一根細發(fā),雙手將它拉直,在昏暗的視線下仰頭凝視。
他表情莫測高深地注視了一會兒,再抽出預先準備的白帕,將之細心地擱入里頭,裹住。
拉開胸前衣襟,將那束錦帕塞入襟內(nèi)。
柔軟的發(fā)線,仿佛貼著他的心,隨著他的呼吸和著他溫熱的體溫起伏……
背后忽然傳來聲響!皫煾。”抱禧走進來!皶鴥远佳b好了,不過滿柜的藥材我不知道要撿哪幾種帶走?”
慕容別岳轉過臉來,疼愛的摸摸抱禧的頭!爱斎皇菗毂容^罕見的藥材,來,師父教你!彼H愛地拉起抱禧的小手。
抱禧忽然抬頭又問:“師父,你要她的發(fā)做什么?”
他看見了?慕容別岳微微一震,停住步伐,斜臉俯視抱禧圓圓的臉。
“抱禧,師父需要這根細發(fā)……”他蹲下來,直視抱禧困惑的眼,微笑地教他!叭艘惶煲艚俑^發(fā),而那些落下的發(fā)絲,不論是遺落在哪個地方,黃土里或是花溪間,芳草里或是房間枕上……不論經(jīng)過多少年,不論發(fā)的主人離開多遠甚至是天涯海角,要知道發(fā)主的健康狀況,甚至是想知道發(fā)主是否安在世間?”他眸光轉趨嚴肅!爸灰桓z落的發(fā),就可以隨時窺知她的生死與身體狀況。你千萬不可以小看這么一根細發(fā),它永遠隨著發(fā)主變幻無常。”他意有所指地道。
“人的感情會變,行蹤居所無常,發(fā)卻是最衷心的,永遠和它的主人有著無形的牽連,相存相依!
“真的?”抱禧不知為何,聽了,竟不住一陣戰(zhàn)栗。只要一根長發(fā),竟可以永遠知道一個人是否安在,是否健康,這太玄妙了,太不可思議了!
“所以,為什么江湖術士可以藉著人的發(fā)施術,就是這個道理。”
抱禧忽然捂住胸口,眼眶竟然濕了。
慕容別岳拍拍他面頰。“怎么了?”
“我覺得好可怕……”他難過的紅了眼眶!皫煾,你千萬不要教我怎么看發(fā),我不要學這個。”他哽咽地!跋胂胛胰羰嵌帽孀R發(fā)相,發(fā)現(xiàn)在乎的人其實已經(jīng)死了,而我連那人在哪都不知道,多可怕……多傷心,要看見發(fā)相知道她著涼了、生病了……天涯海角……也幫不上忙,這會有多著急?多難過?我覺得這門學問一點都不好,要是我……我情愿永遠不知道!
“抱禧啊──”慕容別岳微笑,放柔了目光!澳氵@么感情用事怎么成為好大夫?”
“難道要成為好厲害的大夫就不能有感情嗎?”
“至少要把感情放得很淡很淡,這樣診病時才能冷靜下判斷!
“師父,你的感情很淡很淡嗎?”他問,看見師父斂容。
想起對鳳公主的欺騙,慕容別岳淡道:“也許吧!”也許他是個寡情狠心的人。
“既然如此,干么還要帶著小師妹的發(fā)?”
想知道她身體好嗎?想知道她平安嗎?想保留她的一點訊息,天涯海角的寄予關切?
慕容別岳被抱禧問得無語,清朗雙眸頭一回添了一抹憂郁。
※ ※ ※
天已經(jīng)快亮了吧?天色轉趨深紫,曙光就快要穿透暗云,而鳳公主的心卻是永恒的黑暗。
桃兒擔心的凝視公主,她從子時就坐在花苑里,一直緊抱著那具已經(jīng)失溫的男子痛哭,從崩潰的嚎啕大哭,到如今失了聲音的抽噎啜泣,她這樣傷心下去身子怎受得了?
“公主?我讓人給他葬了,好不好?”
“不!”金鳳猛地抱緊懷里的人!霸僮屛叶啾粫䞍憨ぉぁ彼胍!耙苍S……也許再一會兒他就醒了……”
“公主──”桃兒擔心極了!澳灰倏蘖恕!彼龖T常地勸著!疤覂号履碜邮懿蛔。柝柿。”
鳳公主聽了,身子一震,緩緩抬起臉來望著桃兒,那蓄滿了哀傷的雙瞳,是桃兒不曾見過的眸色,殷紅如血,桃兒不禁慌得退了一步。
“不……”金鳳搖頭,干澀道。“我再不會昏厥……”她喘息著,像是受不住巨大哀傷般的戰(zhàn)栗!拔液昧,我已經(jīng)可以用力笑也可以痛快的哭,桃兒,我再不會輕易昏厥,我已經(jīng)好了──”她激動的緊抱懷里的人!笆撬魏昧宋,是他……”金鳳忽然揪住桃兒衣裳,目光濕潤,聲音無限凄酸!翱晌椰F(xiàn)在恨不得能眼睛一閉昏過去,不要這么清醒!我情愿長睡,讓這只是一場噩夢……我……”她合上眼痛心呼嚷。“我殺了他、我太可惡,我太壞了……我簡直是惡魔,簡直該死!”
桃兒驚懼的撲過去抱住公主!皠e這么說、公主,您別這么說,您不是故意的,這不能全怪您,這是意外,是意外!”
“這不是意外……”金鳳顫抖地任桃兒死命抱著。“是我太任性,妄想留住一只蒼鷹!彼葱牡念I悟,她恨不得殺死自己,她哭吼!翱晌覜]有那么大的天空,是我的自私害死他,是我該死,我蠢,我太蠢了……我得不到自由就想拉著他作陪,我簡直太壞了!”
“公主……”桃兒的心仿佛也被公主哭得碎了!疤覂呵竽胚^自己吧,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既然事已至此,您就別再折磨自己了,桃兒求您……”
金鳳仰起臉,睜開空洞的眸子,看著曙光從密云里透出臉來,仿佛又看見慕容別岳那張俊美的臉,他那如刀般犀利的盈滿睿智風采的一雙眼眸。
對一個太任性的人該怎么辦?
金鳳無語望著蒼天。
就是讓她受傷,讓她學乖。
金鳳抿起抖顫了一夜的唇。
“我是公主,我不會受傷!
是嗎?
“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她痛徹心扉對天空咆哮!澳饺荸ぉみ@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
她仿佛看見一只蒼鷹驕傲的飛掠長空。
金鳳揪住心扉。“你……你果然傷透我的心!
鳳公主的心在這一天,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