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弈回到軍營的第二天,五皇叔在邊境上層開了一場聲勢浩大、全軍將士都可參加的比武大會,其中表現(xiàn)突出的人,除了可以得到豐厚的獎勵外,還能在五日后的慶功宴上,和元帥同帳共飲。
這樣的榮耀,自然令圖蘭將士軍心大振!
五皇叔安排這次比武,首要激勵士氣外,挑選一批圖蘭最出色的勇士,組建一支精銳部隊,肩負起比捍衛(wèi)領(lǐng)土更艱難的任務,則是他另一個目的。
統(tǒng)帥他們的首領(lǐng),自然就是皇太子兼副元帥!展弈。
由于軍中將士眾多,躍躍欲試的又不在少數(shù),所以在這五天的比武中,軍營內(nèi)晝夜不分,熱鬧得如同過年一樣。
相較這邊的人聲鼎沸,水月國那邊的駐地里就明顯冷清許多。
連著吃了幾個月敗仗,楚赫天——水月國統(tǒng)領(lǐng)大元帥、至高無上的常勝將軍,坐在高高的山頂上,看著對面圖蘭軍營里不但升起沖天營火,連風中都會偶爾傳來陣陣歡笑,原本陰郁的心情更加紊亂和煩躁了。
正怒不可遏的時候,身后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滾!」他頭也不回地低吼。
「楚元帥,心情再不好,飯還是要吃……」
帶著嬌柔尾音的女聲,讓一臉暴怒的他頓時怔住。
不可能吧,受王上之托剛到軍營為勝利祈福的圣女,居然親自求他用膳?就算當朝國師,也不見得有此殊榮!
「末將參見圣女!」
他趕緊起身,向水月國圣女——樂飛霞行禮,又滿臉愁容道:「半年來一直損兵折將,末將有負君恩,寢食難安哪!」
一代名將竟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子,不管他心胸如何豁達,也經(jīng)受不住這種恥辱!
「既然受不了,楚元帥還天天跑到這兒來看他?」
樂飛霞姿態(tài)優(yōu)雅地站在楚赫天面前,矜貴地笑了。
「我倒挺好奇,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小子,能讓我們楚元帥一籌莫展,他到底長什么樣?」
「圣女,請!」楚赫天連忙將手中那個自波斯傳人、比金子還要貴重的長筒目鏡遞給樂飛霞!杆妥谖髅娲笈锏氖孜簧,圣女看他裝束,應該就知道了!
他忍不住嘆口氣,接過士兵遞來的飯菜,食難下咽的送進嘴里,心中仍百思不得其解地想,那個看起來還算斯文的展弈,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作戰(zhàn)時竟像老虎投兇猛?!
即使隔著好遠,樂飛霞仍能感受到圖蘭軍營內(nèi)熱火漫天的蓬勃場面。
楚元帥這次總算碰到對手了,正這么想著,她突然發(fā)現(xiàn)了展弈。
是他?
那個氣急敗壞追上裕固山頂找自己外甥女的男人?!
樂飛霞不可思議地瞪大眼仔細一看,沒錯,同樣的裝束,同樣一張臭臉……那天,他給她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是穿紫袍、戴貂帽的那個嗎?」她扭頭問。
「就是他。」楚赫天的回答有氣無力。
樂飛霞手持目鏡,突然難以抑制地大笑起來。
原來圖蘭王李維匡的私生子就是他啊,如此說來,那個鬧得圖蘭國滿城風雨的水月女人,自然就是自己的親外甥女啰!
哼,此人一除,那個自以為是的小丫頭,一定很受打擊吧?
「圣女?」楚赫天停住進食,莫名其妙看著忘形的她。
「楚元帥,如果我能除掉他,你怎么謝我?」樂飛霞帶著狡黠的笑容瞟向他。
楚赫天驚得連口中米飯都快噴出來。
「妳能除掉他?!」他嗆聲問。
「是啊……」
那個始作俑者笑聲更媚,臉紅得像抹了胭脂,看在楚赫天眼里,卻情不自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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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弈不負眾望,帶著五皇叔選出的精銳部隊,在短短一個月時間里,接連奪下水月國三座關(guān)口。
這是戰(zhàn)事開啟以來第一次反攻,也算給敵人一個教訓。
不過,他并沒有勝利后的快感,反而為水月軍隊的未盡全力而感到困惑。
這些關(guān)隘易守難攻,如果死守,他也不見得會輕易得手……水月人是被嚇破膽了,還是另有圖謀?
想到這次孤軍深入,戰(zhàn)線拉得不短,在大隊援軍趕到之前,如果心浮氣躁,很容易落入敵人的圈套。
坐在案前沉思片刻,他正想招集手下商討,該怎樣分守三個關(guān)口,帳外突然響起一陣騷動,似乎有什么怪異的事情發(fā)生。
「怎么了?」展弈皺了皺眉,看向急匆匆跑進大帳的士兵。
「啟稟副元帥!水月國有人挑釁,指明要和您單挑!」那士兵稟報。
「有人挑營?」展弈微愕。
自開戰(zhàn)以來,水月國共有十六員大將命喪在他馬下,這是樂舒晴離開后,他宣泄憤懣心情的最好方法。
樂舒晴!
想起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他的臉色立刻變得異常沉重。
「副元帥,接受挑戰(zhàn)嗎?」士兵不確定地看著他。
「當然!給我換盔甲!拐罐乃﹂_一切雜念,從容應戰(zhàn)。
「主子!您又要和人單挑?屬下認為不妥!沟玫较⒌能庌@莫于匆匆趕來勸阻。主子不該冒險,尤其因為那個女人!
展弈這時已穿好戰(zhàn)甲,大步走出營帳,他需要一場激烈打斗,來紓解自己對晴的思念。
軒轅莫于仍不死心,奮力擋在展弈面前。
「莫于,你幫我鎮(zhèn)守中軍帳,不許跟來!」展弈頭也不回,飛身上馬,在手下一片歡呼聲中,一馬當先沖出軍營。
「主子……」
在打了那么多勝仗后,還有人敢來挑營,不知怎么,望著展弈遠去的背影,軒轅莫于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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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弈奔出大營,立刻愣住了。
外面空蕩不見一個人影,連最起碼的旌旗也沒有,武將單挑雖不像兩軍對峙般場面宏大,但雙方看熱鬧、助威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有時還會鑼鼓震天的敲打,那些水月人在搞什么名堂?
「你是展弈嗎?」
正狐疑間,有細弱的聲音傳來,展弈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在遠處的大樹下,孤零零站著個又瘦又小的身影……一人一馬,穿著不怎么合適的盔甲,瞧起來就像一個大頭娃娃。
他的對手,就是這個連發(fā)育都沒完全的小孩?!
展弈掉轉(zhuǎn)馬頭往回走,和這樣的人比武,贏了也沒意思。
「展弈,你站!」那人高聲叫喊,調(diào)子非常奇怪,似乎帶著女音!
展弈對此充耳不聞。
眼看快回大營了,那人急迫地叫罵起來。「展弈,你這個浪得虛名的膽小鬼!一見我來就嚇得往回逃,也敢號稱天下無敵?」
「你!」
展弈原本進入營門的身形終于停住,回頭,目光冷冷地看著對方。
這人在激將,他心中自然明白,但他不能失去尊嚴的被人罵,尤其在三軍將士面前!
「好,今天就看咱們誰死誰亡!」
他掉轉(zhuǎn)馬頭,重新站回原地,那人揮動馬鞭,騎術(shù)不佳卻勇氣十足地朝他直沖過來。
這樣的身手,也敢和他一較高下?
展弈看著那搖搖晃晃朝自己沖來的身影,覺得不可思議,突然,他的臉色僵住了——
不!不可能!
那個身穿盔甲朝自己沖過來的人,怎么可能是她?!
天地彷佛在瞬間裂開,展弈瞪著眼睛,拚命瞪大眼睛,可他越看心越冷,整個人就像墜入了無底深淵!
天啊,那果真是晴,他最最心愛的晴,此刻正高舉利劍,不顧章法、不留情面地朝他狠狠刺來!
騎在馬上的魁梧身軀陡然變成化石,而頭盔下,那雙深不見底的冷峻瞳眸里,進射出悲傷到極點的光芒。
他的晴,要他死!
她怎能如此狠心地對他出手,在他把自己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她之后?
不,這不是她的意思,絕對不是她的意思!
她是被逼的,一定是有人用惡毒的手段逼她!
也罷,他不當圖蘭太子,晴也別做什么水月公主,他帶她走遍海角天涯,帶她上窮碧落下黃泉,找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生生世世、永永遠遠在一起!
狂亂讓展弈失去神志,他不顧一切只想伸手抱住她柔軟的身體,卻在她舉劍的瞬間,清楚看到她瞪住自己的眼眸,整個人頓時又驚呆了。
天。槭裁?為什么?是他做錯了什么嗎?晴要用這種怨毒的眼神看他?!
高大的身軀只剩一具空殼,他搖搖欲墜,所有的希望,所有的信念,在一瞬間化成灰燼!
晴,他的晴,如果取他性命是她希望,他就成全她……
他看著她,看著她怨懟的眼眸,萬念俱灰,沒有哼聲,沒有抵抗,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手中利刀,閃電般刺入自己的胸膛。
他不覺得痛,因為在她臉上,他看到她得手后欣喜若狂的笑容。
她笑了!那么美麗,那么嬌艷,哪怕是天底下最燦爛的花兒,也不及她半分明媚!
能讓她如此開心,哪怕他流盡身上最后一滴血,也毫無怨言。
噗!
劍身拔出,鮮血噴灑開來,將三尺見方的青草地染成一種異樣的紅色。
他不覺得難受,只是看著身邊急欲離開的美麗女子,顫巍巍地伸出手。
他想握住她的手,告訴她。
他愛她,至死不渝!
她卻臉色大變地縱馬避開他。
晴,別怕,我愛妳,不會傷害妳……
他用盡全身力氣張開了唇,想告訴她,卻沒能發(fā)出半點聲音,就從馬上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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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鋪后的院子里,樂舒晴坐在井邊洗碗,手指不停顫著,隱隱覺得有什么事要發(fā)生,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怎么會這樣?
她忐忑不安地望向天空,憶起母親亡故那天,她也是這般焦躁,難道……神思飄忽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巨痛傳來,她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許老伯取酒,正好走進后院,立刻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樂舒晴強自鎮(zhèn)定地抹去嘴角鮮血,想笑笑讓許老伯安心,但心口一陣又一陣揪痛,揪得她全身靈力亂竄,甚至血液都在逆流。
是弈!絕對是弈!
她可以肯定,能讓自己身體有如此反應的,除了弈,不會有第二人!
難道他遇到意外了?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她掙扎著站起,正在洗的碗也散碎了一地。
許老伯被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壞了。「小晴,妳怎么了?!」
「我的夫君……他在叫我……」
心口傳來的巨痛幾乎將她活活撕成兩片,她捂住胸口,拚盡全身靈力念著「清心咒」,保護那冥冥中感受到的最后一絲氣脈。
「弈,我來了!」
她不顧一切飛一樣騎上久久,飛一樣向著心靈召喚的地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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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地獄!
眼前慘絕人寰的景象讓她面無血色,她根本無法形容此時的感受!
她設想過無數(shù)遍、再次見到弈的情形,卻怎么也沒想到,她的心、她的靈力,竟會將她引進水月國境內(nèi)、一片掛滿尸體的黑樹林!
她驚恐地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弈,她心愛的弈,會成為這群尸體中的一員,而且被人殘酷地虐待著。
她絕不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而且……有她的靈力守護,弈絕不會死!
心在不停顫抖,淚在不住流淌,她如暗界中迷途的幽靈,在陰森詭異的黑樹林中不停游蕩,她拚命咬住唇,不停說服自己,可林中寒重的陰氣,干擾著一直指引她前進的靈力。
不,不要這樣!
她急得幾乎哭出來,如果不在七日內(nèi)找到弈并救活他,那她的弈,將永遠成為一具冰冷的尸體。
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她雙手合十,對著天空虔誠祈禱。
上蒼啊,請指給她一條明路……
奇跡般,她的心靜了下來,感覺前方似乎有神秘的力量牽引,她騎上久久,依著心的默契,穿越不知多少條小路后,終于來到懸著弈的那棵大樹下。
弈,她的弈,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風雨后,她終于又見到他了!
她用自己細弱的臂膀,放下梧桐樹上高大魁梧的身軀。
她看著他,伸手探向他的脈搏,發(fā)現(xiàn)他一息尚存。
是啊,她的弈,面容安詳、氣息沉靜,只是閉著眼、靜靜地閉著眼,就像睡著了一樣!
她情不自禁俯下身,輕輕吻了下他毫無溫度的唇,并趴在他耳邊,悄悄地告訴他,她愛他,永遠不會離開他!
當她抱著展弈,想盡快離開這片樹林時,另一個突然跳入腦海的問題,讓她臉上的笑悚然斂盡!
天啊,她雖在玉虛宮學了不少法術(shù),可她并不會救人起死回生,換句話說,她不知道該如何叫醒弈!
要是師父在,該有多好!她忍不住這樣想,但同時也知道,那是不切實際的奢望。
可除了師父,又有誰能救回弈呢?她想了很久,也沒能想出。
算了,還是先離開這片不祥的樹林吧!
她萬般無奈,抱著展弈,向前途未卜的未來揚起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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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樂舒晴來到裕固山頂。
她已經(jīng)無計可施了!
今天是最后一天,展弈卻仍舊未醒,她只能跪在母親墳前祈禱,因為其他能用的法子,全都被她用盡了。
為了救展弈,她不惜一切代價到處求人,甚至在一天夜里闖進陰森恐怖的亂石崗,尋找一位隱居在那里的著名巫師,希望他能給弈帶來一線生機。
可巫師的回答卻是!命中注定,無力回天!
她不知道上蒼為何要這樣對她,在她做了所有努力后,仍阻止不了,弈離她遠去!
是在懲罰她嗎?懲罰她修道不專,辜負了師長與娘親的期望?
就算懲罰,也該由她承當,弈是無辜的啊!
是的,只要她活著,弈就不能死,如果他在今天死去,她也絕不會一個人在世上偷生!
她雙手抱緊展弈,哭了一陣,又懇求地望向母親的墓碑。
「娘,妳能給我一點救弈的啟示嗎?」
如果連娘親——水月國曾經(jīng)的守護圣女,都無法幫助她,那她除了追隨弈同赴黃泉外,真的無路可走了。
就在她身后不遠處,樂飛霞興致盎然地站在那里已有好一陣子了,聽到她對母親的哀求后,鼻子里頓時哼出不以為然的聲音。
「求妳娘,還不如求我呢!」
怔愣中,樂舒晴終于看見了自己的姨娘。
「好甥女,妳可真死心眼,妳娘能幫妳什么,我才是現(xiàn)任水月國圣女!」她說著,并得意地瞅了眼墓碑。
樂舒晴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她不會向侮辱母親的人搖尾乞憐,她寧可和母親、和展弈在黃泉相眾,也不愿跟眼前的女子多說一句話。
「喂,咱們好歹是一家人,妳怎么可以對姨娘冷淡成這樣?」
樂飛霞原本還想讓她哭著求自己,可見她不理不睬,耐不住性子往前幾步,裝模作樣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展弈。
「不錯,好俊的男人,怪不得妳會為他失魂落魄成這樣!要是早個二十年,姨娘肯定也會做一樣的事!」
樂舒晴的目光頓時戒備起來!肝覟檗淖龅氖拢瑠呍趺粗?」
「是了,瞧我這記性。」樂飛霞拍拍額頭,故意一臉恍然地笑起來。「那天娟兒刺傷他后,怎么都弄不斷他的氣,姨娘就知道是妳在背后搗鬼!
見樂舒晴無比震驚地瞪大眼睛,她嘴角笑容更甜!肝,不是姨娘說妳,像妳這樣賣弄法術(shù)、逆天行事可不好,會遭天譴的喔!」
樂舒晴渾身顫抖,猛一下站起來!皋摹潜粖吅λ赖?!」
「別瞎說,他武功那么好,姨娘怎么害得死他?姨娘不過是靈機一動,從族里找了個像妳的女孩,讓她穿上盔甲,跑去刺他一刀罷了!箻凤w霞邊說著,邊掩唇輕笑。「他也真有趣,見到娟兒,手腳都不會動了,乖乖讓她刺了不算,還想告訴她他愛她。哈哈!這么癡心的男人,姨娘倒是頭一次見,不過這樣也好,要不然水月國不知會被他攪成什么樣!」
「不!」樂舒晴慘叫一聲,眼前的女子真是她姨娘嗎?明明美若天仙,為什么卻心如蛇蝎?
將她的痛不欲生看在眼里,樂飛霞情緒高漲。
「算了,算了,要不是為了妳爹的霸業(yè),姨娘哪忍心下這樣的手?妳千萬別怨姨娘……」她假惺惺嘆了口氣,嗲聲嗲氣又道:「姨娘這不是來給妳賠不是了,且特意跑來教妳救醒他的法子!
瞥了眼極度震驚的樂舒晴,她湊到她耳旁輕聲道:「說穿了,法子很簡單,就看妳舍不舍得!只要存著神形俱滅、永世不得超生之心、念三遍『往生咒』,妳就能將自己的命渡給他!」
說完,她掩唇一笑,轉(zhuǎn)身要走,又回頭,無限同情地看著她。
「妳要是舍不得,姨娘也能理解,人之常情,姨娘絕不會笑話妳半個字!
這次,她終于滿意了,面帶微笑往山下走。
小丫頭,別怨姨狠心,誰叫妳娘從小就愛搶姨娘的東西——法術(shù)搶、靈力搶、風頭搶、連最喜歡的男人,她也搶!
如果不讓妳挫骨揚灰,姨娘積累多年的怨恨,怎能消除?!
樂飛霞的身影在山道拐角消失,樂舒晴跌坐在草地上,將手指伸入口中,狠狠地咬。
神形俱滅!
什么法子如此惡毒,讓她連轉(zhuǎn)世重生與弈在一起的機會都不給?
是了,她明白了,姨娘恨她們母女,能讓她痛苦,就是她最快意的事!
樂舒晴流著眼淚,直到天色將暗,展弈的臉龐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時,才恍然回神。
再不救人就遲了!
她知道時間緊迫,卻舍不得和弈永不再見,她傷心地撲到展弈身上,想抱住他放聲大哭,卻驚恐地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已開始僵硬!
不!對她來說,還有什么事能比讓弈為她而死,更令她傷痛欲絕?
沒有絲毫遲疑,她盤腿坐起,平心靜氣念起了「往生咒」……
念到第三遍的時候,展弈終于轉(zhuǎn)醒。
他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面前哭得肝腸寸斷的樂舒晴,心中充滿困惑。
他不是死了嗎?為什么月光下的一切是如此清晰!
她的黑發(fā)泛著絲緞般柔順的光澤;她的眼,仿佛天上最亮的星子;她的臉蛋,因掛滿淚珠而更顯清麗動人。
樂舒晴悲喜交集地看著展弈,她的腿已幻為虛無,再下去,不僅整個身子會消失,只怕連一根頭發(fā)都不會剩下,將來弈若有心想她,恐怕也難找到她存在的半點痕跡。
身子在空中緩緩飄起,她知道自己該走了,只能無助地睜大眼睛,看一眼弈,再多看一眼弈……
晴的樣子好奇怪!
如果不是展弈認為自己靈魂出竅,肯定會不顧一切問個究竟。
他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個不小心,驚跑了這個宛若精靈的她。
所以,他只是張開嘴,輕輕地說出心底早就想告訴她的話!
「晴,別哭了,我喜歡看妳笑,那一劍,我不在乎,真的,只要妳喜歡,我什么都不在乎……」
看著他執(zhí)著深情的眼睛,樂舒晴拚命搖頭,淚如雨下。
「弈,刺你的那個人不是我,是我娘族里一個像我的女孩,是我姨娘為了害你而設下的圈套……」
聽見他朝思暮想的聲音如此清晰,展弈不覺笑了。
「我是在陰間吧?能在這里看到妳,至少老天待我不薄……」
樂舒晴心酸地幾乎窒息。「不!你沒有死!更沒在陰間,你還活著啊……」她聲音一頓,直直看向他。「弈,你一定要活著,好好活著!」
展弈終于發(fā)現(xiàn)樂舒晴懸在半空中的身體愈來愈淡,淡到最后只剩一個幻影,而他體內(nèi)卻愈來愈熱,熱得仿佛要爆掉,心中驀地騰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些都是真的對不對?妳是在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對不對?!」他懊恨自己的后知后覺。
樂舒晴流著眼淚笑了,看他最后一眼,用嘴形告訴他,她愛他!
然后,光影碎裂……
「不!」
展弈驚恐地大叫,想抱住她,可來不及起身,眼前一亮,原本飄浮在空中的無數(shù)碎片,眾成一顆水晶般透明的靈魂,執(zhí)意向他飛來。
「不!」
他更加驚恐地大叫,躲避那顆靈魂的追逐。
世上還有什么事比這更恐怖?晴消失了,用她的身體喚回他的生命!
她怎么能這樣做?她想過沒有,這樣的生命,讓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享用?
沒有了她,他不過是一具行尸,哪怕復活一千次、一萬次,又有什么意義?
不!活著就要暢快淋漓、無愧自我,這樣茍延殘喘的性命,他不要!
「晴,算妳狠!但妳再狠,也奪不去我的意志!我來追妳了,妳這個騙子,不許妳離我而去,妳離不開我的,就連死也是!妳上天,我上天!妳入地,我入地!妳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沒人能阻攔得了我,永生永世!」
狂亂中,他在山頂放聲大叫,然后朝那塊石碑撞了過去……
砰地一聲,他的身體像風箏一樣彈出,再落回地面,而他,卻滿足地笑了。
那個在黑暗中一直追逐他的閃亮靈魂,突然失去了目標,在空中停了停,盤旋著、盤旋著,最后輕輕落進碑前的雪蓮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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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年后,廣寒子云游來到這里。
一抬眼,看到山頂有座墓碑,碑前跪著匹死去已久的老馬。
而馬前,一紅一白兩朵并蒂雪蓮,紅的似火,白的勝雪,在風中開得正艷。
廣寒子看了唏噓,良久,捋了捋雪白長髯,對著雪蓮花輕喚幾聲。
「舒晴、舒晴……師父來看妳了!
過了一會兒,沉睡在花中已久,身體己成虛無的樂舒晴逐漸顯形。
「師父,弟子不孝,勞您掛念了!顾硇卸Y,談吐間一派純凈。
廣寒子眼眶不覺微潤。「舒晴,為師閉關(guān)三載,終于悟得生死輪回之道,妳可要為師做法,助妳與展弈轉(zhuǎn)世投胎,再續(xù)前緣?」
樂舒晴輕輕搖頭。
「多謝師父好意,人有生老病死,花有開時謝時,說到底,世間萬物都一樣。而弟子能在裕固山頂,日日夜夜、無憂無慮和弈在一起,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
廣寒子默然不語,看著心愛弟子退回花中,仍覺不忍,俯下身,想采下這株并蒂雪蓮,帶回玉虛宮精心養(yǎng)護。
誰知手才伸出,那株雪蓮頃刻化做兩道輕煙,裊裊升起。
廣寒子望著輕煙在空中交融,直至消散,心中感嘆不已。
「舒晴,為師修道在妳之前,成仙卻在妳之后,慚愧慚愧!」